第一节刁协、刘隗①

刁协(?—322),字玄亮,渤海饶安(河北旧县镇)人,出身于二流士族。祖父刁恭,官至魏齐郡太守。父刁攸,晋武帝时为御史中丞。刁协天资聪明,博闻强记,自幼就喜欢博览儒家经籍。起家为濮阳王国文学,后以精通儒学,谙习典章制度,被任命为太常博士,兼本郡(即渤海郡)大中正。刘隗(272—333),字大连,彭城(今江苏徐州市)人。自称是汉楚元王交的后人。其父祖在魏晋时官爵并不显赫。父刘砥,只是东光县令而已。刘隗喜好文史,文化修养很好,故起家为秘书郎,掌管图书著述。但由于秘书郎是贵势子弟所把持的官职,刘隗没有强硬的父祖背景,遂在当时内官重、外官轻的风气下,被排挤出秘书省,出为冠军将军、彭城内史,成为本郡长官。

拥戴皇权,以法御下刁协、刘隗家族势力不强,本人官位不高,却因局势的演变,而在两晋之际被推上政治历史舞台并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西晋末年,八王争权,问鼎于中原。在这种形势下,刘隗、刁协都极力谋求在政治上有所依托,以求晋身。刁协弃太常博士官,投奔成都王颖,为平北司马。后看到赵王伦兵多势众,弃颖投伦,任相国参军。赵王伦败,他又转奔长沙王乂门下,为骠骑司马。而当局势朝着有利于东海王越的方向发展时,他又投靠镇守邺城(今河北临漳)的东嬴公司马腾,被任为长史,迁颍川太守。东嬴公司马腾败死,刁协经过选择,认为东海王越系统的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琅邪王司马睿所辖的两淮及江南地区比较稳定,既可安身立命,又有施展身手的余地,遂避难渡江,被用为镇东军谘祭酒,转长史。刘隗则因彭城恰好就在司马睿的辖区之内,与睿是上下级关系而交上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好运,被睿任为从事中郎。

可是,刁协、刘隗所依附的却是弱主。琅邪王司马睿势单力薄,完全有赖于以王导、王敦为代表的北方世族的扶植、拥戴才得以立足。王导内控朝政,王敦外居荆州重镇,司马睿不过是门阀世族控制的傀儡而已。故时有谚云:“王与马,共天下。”形象生动地说明了当时主弱臣强的政治状况。对此,不仅司马睿十分不满,而且家族势力不强的刘隗、刁协也感到自身政治地位的巩固受到直接威胁。所以,司马睿不甘寂寞,从移镇建邺(今江苏南京市)开始,就有意重用刁协和刘隗,引二人为自己的亲信;刁协、刘隗二人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也尽心悉力,志在扶植皇权,以期蒙被显贵。

刁协因为曾任太常博士,久在中朝,熟悉封建礼仪制度。所以他在东晋皇朝创立初期,被委以创立宪章的重任。当时,朝臣中很少有人熟悉过去的礼仪制度,刁协排除各种困难,在较短的时间内,经过反复修改补充,终于制定了一整套封建典章礼仪制度。它的建立,对于明尊卑、辨贵贱、别等级、防僭越、崇皇权、抑权臣具有一定作用。司马睿因此更加器重刁协,拜其为①本节材料主要依据《晋书·刁协传》及《刘隗传》,下引此传者,不另作注。尚书左仆射。太兴初年,迁尚书令,又加金紫光禄大夫。

刘隗则善于探求司马睿的旨意,并凭借他兼通文史、习于政务的长处,往往能够在司马睿尚未发话时就满足他的愿望,故司马睿将刘隗视为十分称心得力的心腹。司马睿对王导的镇之以静、“宁使网漏吞舟”的扶植纵容门阀势力的政策深为反感,一反“本诸家传礼来久”的儒学家族传统,而“用申韩以救世”,奉行“以法御下”的方针。而刘隗为人耿直,不畏权势,又对司马睿忠心无贰,故司马睿以刘隗为丞相司直,后又转为御史中丞,委以刑宪。刘隗忠实地执行“以法御下”的方针,坚持排抑豪强,不避权贵的原则,对违反封建礼教、不遵法度和上侵皇权的行为坚决地予以举劾。

护军将军戴若思也是晋元帝司马睿的亲信,但他擅自让府将篡取军士,刘隗奏免戴若思官。大族士人王籍之居叔母丧而结婚,以孝友著称的东閤祭酒颜含居叔父丧而嫁女,刘隗都不留情面地予以奏劾。

东晋初,在王导“宁使网漏吞舟”政策的保护下,货赂公行,吏治腐败。刘隗力图予以纠正。丞相行参军宋挺是扬州刺史刘陶的门生,刘陶死后,他强娶刘陶爱妾为妻,又盗窃官布六百余匹,本应弃市,遇赦而免予追究。不久奋武将军、太山太守阮抗想要召宋挺为长史。刘隗得知此事,认为宋挺霸占举主刘陶之妻,违背三纲之义,有悖人伦之序,而且尚贪赃枉法,虽遇赦免死,但应除名,禁锢终身并发配边境充兵;对于明知宋挺赃污乱伦,却仍欲举荐为官的阮抗,则应给予免官和下狱治罪的处分。晋元帝虽表示赞同,但因宋挺已经病亡而不想再追究。刘隗据理力争,认为为了作法垂于后世,整肃风纪,必须坚持原判,并班下远近,使人人皆知。晋元帝同意了他的意见。

刘隗法不阿贵,不畏强御,他将矛头直指当权的门阀世族。汝南周f,是东晋政权的台辅重臣,权势颇重。有一次,庐江太守梁龛居丧请客,周f与三十多人赴宴。刘隗奏免梁龛官,削侯爵,以明丧服之礼;周f等人则明知梁龛居丧而仍然赴宴,宜各给予剥夺一个月俸禄的处分,以肃其违。晋元帝从之。而后,周f的弟弟周嵩不能奉法,擅自砍伤门生二人,又砍伤前来纠察的建康左尉。刘隗因此再次弹劾周f,周f坐免官。

对于权倾朝野的琅邪王氏家族,刘隗也不留情面。南中郎将王含以族强显贵,骄傲自恣。一次,他辟召僚佐和地方守令二十多人,多是佞幸心腹,才不堪任。刘隗劾奏,只是因晋元帝畏于王导,此案才被按下而未审理。但是,刘隗并未因此气馁。当时,“用法不及权贵”之弊十分严重,执法不公,用法不严,故有“延尉狱,平如砥,有钱生,无钱死”的民谚。建兴中,丞相王导府中的督运令史淳于伯被冤杀。刘隗为其申理冤情,指责具体负责此案的从事中郎周f、法曹参军刘胤等人刑杀失于公允,不能胜任其职,请皆免官。其矛头直指周f等人的后台王导。王导被迫上疏引咎,请求辞职。晋元帝未接受其辞呈。

刁协虽不负责刑宪,但他性格倔强刚悍,不肯与当时门阀世族相沉浮,凡事都崇上抑下。他对优游无事、贪污腐化、朋党比奸、趋炎附势的风气深恶痛绝。他放达不羁,饮酒过量,常常借醉酒之机而指责辱骂公卿大臣。刁协和刘隗对皇权的忠诚以及执行“以法御下”的坚决,使晋元帝对他们更加信任。太兴初年,任命刘隗为侍中,又赐爵都乡侯。不久代薛兼为丹杨尹。他虽不在中朝,但仍与尚书令刁协一起参予制定所谓“万机秘密”,二人成为晋元帝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对此,极力想要专权擅政的门阀势力极为不满,他们对刘隗、刁协二人莫不侧目以视,一方面将“以法御下”的政策比之为“刻碎之政”,一方面则对刘、刁二人进行直接的人身攻击,说他们是佞幸小人。

如汝南周嵩曾被刘隗举劾,对隗恨之入骨,以至于仇及刁协。他的哥哥吏部尚书周f曾在尚书省内当值,夜里突然发病,十分危险。刁协正好在场,马上采取措施予以医治,百般照料。到天亮时,周f病情有所好转,刁协遂让人通知周嵩。周嵩急忙赶来,刁协见到他,哭泣着述说周f晚上病危的状况。而周嵩十分冷淡,挥手让刁协走。刁协走到户外以让其兄弟叙谈。周嵩看到周f,连病情都没问就说:“你在中原时曾与和峤齐名,现在怎么能与佞幸小人刁协有交情。”说完便扬长而去。

周嵩将刁协、刘隗比成佞幸,是对晋元帝疏远和排抑南北世族势力表示不满。他曾上疏晋元帝,力谏切勿疏远王导,重用刁、刘。在奏疏中,他把王导比作诸葛亮,认为晋元帝“以危为安,以疏易亲,放逐旧德,以佞为贤。”晋元帝没有理睬他的意见。至于王导,由于自己是“以法御下”政策的首要目标,自然不便对刁协、刘隗进行直接人身攻击,但他对刁、刘二人的仇视却往往不由自主地溢于言表。他声称为政不应“采听风闻,以察察为政”。而当他对当朝人物进行品评时,却说:“刁玄亮之察察,戴若思之岩岩,卞望之(壸)之峰距”。评价刁协为人“察察”,实是贬斥而非赞誉。

刘隗、刁协既然将其命运系于皇权,所以毫不在乎来自门阀势力的种种非议和反对,继续在晋元帝的支持下,采取了一系列弱枝强干的措施,从而使得皇权与门阀世族之间的矛盾日益表面化。

王敦起兵,以清君侧东晋初年主弱臣强的重要原因,就在于门阀世族握有军权,盘据外藩,司马氏为代表的中央皇朝几乎无兵可用。在握有强兵的诸家族中,以琅邪王氏为最盛。王敦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军事,居长江中上游重镇,与内控建康朝权的王导遥相呼应,是威胁封建皇权的主要力量。王敦又因素有重名,有拥立之功,专任外藩,“手控强兵,群从贵显,威权莫贰,遂欲专制朝廷,有问鼎之心”(《晋书·王敦传》)。因此,刘隗、刁协认识到,欲加强皇权,仅仅实行“以法御下”是不行的,还必须削弱乃至剥夺门阀世族的兵权。于是,刘隗以王敦威权过于强盛,终将成为祸乱之源为由,竭力劝说晋元帝司马睿任用心腹为外藩方镇长官,以收兵权。此议刚刚提出,恰好湘州刺史出现空缺。王敦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力范围,立即表请以自己的亲信、宣城内史吴兴沈充为湘州刺史。湘州号称南楚险国,据长江上游之势,位于荆交广三州交界处,是“用武之国”(《晋书·闵王承传》)。控制湘州,对建康东晋朝廷来说,无疑等于在王敦势力范围内打进一个楔子。因此,晋元帝在刘隗、刁协等人的劝告下,未理会王敦的表请,而于太兴三年(320)十二月,任命自己的从叔父左将军谯王承为湘州刺史。可是,因湘州经动乱后荒残困弊,加上谯王承本人将才不足、能力较低,故王敦虽心怀不满,但对此也并无太大异议。他凭借湘州位于自己的都督区内,既不给本来就没有多少军队的湘州增加兵员,又不供给军事器械,听任谯王承之镇湘州。主弱臣强的局面仍未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王敦知道朝廷不信任自己,就要求将部下在扬州的家属接到荆州。其用意有二,一是如朝廷同意这一要求,则可收买人心,并可以防备来自建康的不虞;二是如朝廷拒绝,则可因此煽动将士对朝廷不满,为起兵提供借口。刘隗、刁协接到王敦的上表,认为王敦奸逆之心已经昭著,则一方面抗绝了王敦的要求,以期用王敦部下家属为人质,牵制王敦以便尽可能地延缓他反叛的时间。另一方面,开始积极地着手建立一支由朝廷直接控制和指挥的新军,以便在万一王敦反叛的情况下,不至于因无兵可用而束手就擒。但在当时的军户制下,良人无当兵的义务,军户又多由门阀世族所把持,故建立新军,必须要解决兵源问题。为解燃眉之急,尚书令建议征发扬州诸郡的奴客为兵,以备征役。太兴四年(321)五月,晋元帝下诏发奴为兵。七月,任命亲信、尚书仆射戴若思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兗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镇合肥(今安徽合肥市);以丹杨尹刘隗为镇北将军、都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青州刺史,镇淮阴(今江苏淮安市),各领以奴为兵者万余人。刘隗、戴若思临行前,晋无帝司马睿亲自来到他们的营地,慰问勉励将士;并为刘、戴二人设宴饯行,开怀畅饮,赋诗励志。

刘隗、戴若思分别镇戍合肥、淮阴,名义是为了防御北方入侵,实际上则是使合肥、淮阴、建康形成犄角之势,以应付可能发生的王敦反叛。刘隗出任外藩后,仍遥控朝政,凡是朝廷重要事务,如选举用人等,晋元帝都要与他密谋后才作出决定。王导则被架空,受到冷落,郁郁而不得志。王敦因此极为不满,写给刘隗一封带有威胁和利诱双重含意的信,信上说:“听说近来皇帝非常信任你,所以我想在中原动乱、大贼未灭的形势下,与你和周f等人齐心协力,输佐王室,以便安定天下。如果我们之间可以平安相处,则皇室国运可以历久不衰,反之,则天下将永无安定之日。”刘隗回信引用了《庄子大宗师》中所说的“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认为人各有志,不必强求一致,非有过往不可,拒绝了王敦的拉拢;又引用晋大夫荀息所说的“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贞”,表示这也是他的志向,含蓄地指斥王敦怀有不臣之心。王敦见信,气急败坏,对刘隗更加怨恨。他在荆州聚集军队,加强战备,筹划东征京师建康;又充分利用发奴客为兵后在扬州地区士族地主中对朝廷存在的不满情绪,派吴兴人沈充回到扬州,纠合反对朝廷的势力以配合即将发动的东征。在举兵反叛前,王敦向自己幕府长史、名士谢鲲征询意见,说:“刘隗这个奸佞小人,将要危及朝廷,我打算清君侧之恶,匡辅皇帝,以拯救国家,你看如何?”谢鲲回答说:“固然像你所说的那样,刘隗是造成祸乱的根源。但是,躲在城墙中的狐狸以及宗庙里的老鼠之所以安然无恙,是因为人们担心如果熏烧它们将毁坏城墙和宗庙。刘隗之所以恣意而为,是凭借皇帝的支持。除掉他,必然会因此侵僭君权,危害国家。”王敦反意已定,听了这番话后勃然大怒,说:“你这庸才,岂识大体!”永昌元年(322)春正月,王敦以讨刘隗、清君侧为名,在武昌(今湖北武汉市)起兵。他上疏列举了刘隗十大罪状:其一,邪佞谄媚,谮毁忠良,扰乱朝政;其二,大兴事役,赋役不均,劳扰士庶;其三,选举不公,进人退士,高下由己;其四,免良人奴为兵,百姓嗟怨;其五,僭越过制,以朝廷黄门侍郎、散骑侍郎为参军;其六,假借举义,扶植个人势力,招收徐州流民为府兵;其七,拒绝荆州将士接迎妻小,使三军将士无不怨愤;其八,以曾在皇帝即位前投书劝进的王官充征役;其九,以自赎得免和已放遣的客或其子弟为兵,有所不得,辄归罪于原来的客主,使百姓怨声载道;其十,刑罚失中,人人自危,有识杜口。

王敦军至芜湖(今安徽省芜湖市),又上表列举了刁协的罪状。晋元帝见疏表,大怒说:“王敦竟敢犯上作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将亲自率领六军,讨伐叛逆。有能杀王敦者,封五千户侯。”同时,命令刘隗、戴若思急速率兵回建康勤王助讨。

刘隗到建康时,百官列道迎接。他举止潇洒,神态自若,慷慨陈词,激励众志。他与刁协一同入宫见晋元帝,竭力主张诛杀留在建康的以王导为首的琅邪王氏。晋元帝未采纳这一建议。刘隗因此知道晋元帝在为自己留条退路,并无坚决平叛的决心,感到前景不妙,遂忐忑不安,面有惧色。

晋元帝首鼠两端,不敢坚决平叛的态度,以及不满于“以法御下”政策的门阀世族和受发奴客为兵之害的士庶对王敦的支持,使得王敦叛军进展神速,在没有遭到什么抵抗的情况下,兵锋直指建康。晋元帝虽仍口喊平叛,实际上却畏敌如虎。他一反疏远王导的态度,任命王导为前锋大都督,王导在军事上毫无建树,致使建康城的守卫形势岌岌可危。晋元帝无奈,派琅邪王廙带旨劝说王敦止兵,但王廙一去不返,投弃了王敦。晋元帝又任用阴险好利的大族名士周札为右将军,都督石头城诸军事,戍守建康门户石头城。而力主平叛的刁协、刘隗,却没有在平叛中受到重用。世族头面人物周f被任命为尚书左仆射,实际上是剥夺了尚书令刁协的实权;而刘隗也只能戍守位于建康外围的丹杨江乘蒲上的金城,作为外援而已。

王敦因此气焰嚣张,进兵不止,很快就兵临建康城下。他打算先攻金城,消灭刘隗,以解心头之恨。部将杜弘劝他说:“刘隗养了许多敢死士兵,所以金城不容易攻克。不如先攻石头城。石头城守将周札为人苛刻,士兵都不愿为其效力,攻城必胜无疑。周札兵败则刘隗必然不攻自溃。”王敦言听计从,以杜弘为前锋,进攻石头城。周札未加抵抗就打开石头城门,投降了王敦。

石头城既陷,建康城危在旦夕。晋元帝命令刁协、刘隗等人率众反攻,企图夺回石头城,以挽救败局。刁协、刘隗攻城不下,反被王敦所败。王敦乘胜进入建康城内。这时,建康城内一片混乱,叛军四出劫掠烧杀,无恶不做,宫省内百官公卿惊恐万状,奔逃一空。晋元帝见大势已去,决定放弃抵抗。他脱去了戎衣,改穿朝服,对左右随从说:“王敦想要取我代之,早明说就是了,何必要如此残害百姓!”又派使者对王敦说:“你如果仍忠于朝廷,就息兵停战,天下尚可以维持安定;如不是这样,朕将仍回琅邪国为王,给你让出皇位。”

在这种情况下,刘隗、刁协亦无回天之力。他们败退到台城,在太极殿东侧的阶下见到了晋元帝。元帝拉着刘隗、刁协两人的手,流泪呜咽,不胜悲伤,并劝他们立即逃离建康,以避杀身之祸。刁协说:“臣应当以死节事君,故不敢有贰心而出逃。”元帝说:“现在事逼无奈,不走怎么可以呢?”遂令人给刘隗、刁协人马,让他们自寻生路。刘隗、刁协与晋元帝挥泪告别。刘隗行至淮阴,为戍守此地的刘遐所袭击,不得不带着妻子、子女和亲信二百多人投奔后赵的石勒。石勒以刘隗为从事中郎,太子太傅。成帝咸和八年(333),刘隗随从石虎征前赵,战死于潼关,终年六十一岁。刁协因年老体弱,出逃后不能骑马,行动迟缓,加上他向来对下属毫无恩惠,同行的左右都与之离心离德,故行至江乘(今南京东北二十公里处)时,刁协被人诛杀,首级送至王敦。王敦允许刁氏家属为刁协收尸埋葬。晋元帝听到刁协身死未免的消息,十分悲痛,秘密下令,逮捕并诛杀了送刁协首级的人。

为刁协平反引起的争议晋明帝太宁二年(324),王敦之乱被平定。与王敦有矛盾而被其诛杀的世族头面人物,如谯王承、甘卓、戴若思、周f、虞望、郭璞、王承等人,东晋王朝都予以平反昭雪,被以显赠。甚至曾为王敦开城门投降的周札(被王敦在太宁二年所杀),也在王导的坚持下,按“以身许国”的功名赠以卫尉。而在当时“不与刘石通”的情况下,刘隗投奔石勒,显然属于投敌叛国,大逆不道,所以王敦虽平,刘隗仍不得归国。至于刁协,因素来与当权的王导等人有矛盾,也以出奔不尽臣节的罪名,不在平反之列。至成帝咸康年间(335—342),刁协的儿子刁彝上疏,为其父鸣不平。朝议时,在位权贵多认为晋明帝时褒贬已定,不宜再予以更改;而且刁协不能守臣道死身事君,在出逃后遇害,所以不能恢复其官爵。丹杨尹殷融持有异议,他认为:“王敦是十恶不赦的叛臣,罪不容诛。因此,与王敦势不两立的刁协之善亦不容赏。如果认为刁协的忠君是出于一己之私利,出谋划策又常有失算,并以此对刁协横加指责,不过是出于偏见而已。现在,把叛臣王敦所行的诛杀确定为国刑,将如何能达到劝善沮恶的目的!在王敦目无君主,专权擅政时,刁协挺身而出,是为了国家而非个人。过去楚国的孔宁、仪行父追随昏君,干了不少坏事,而楚国仍恢复了其官位,就是因为他们是君主的亲信,况且刁协与晋元帝之间还是忠义的关系!刁协又是中兴四佐之一,位于群臣之首。至于出走,是因为势穷计屈,奉命而行,并非为了逃避刑罚,所以宜予以显赠,以明忠义。”

当时庾冰辅政,对殷融的建议迟疑而不能决。左光禄大夫蔡谟又写信给庾冰,为刁协申理,信的大意是:“刁协是中兴功臣,死于王敦之乱。天下不知道他有什么罪过,却只看到他被贬黜,致使其儿子称冤喊屈。这只能使亲者痛,仇者快,沮丧忠臣之节,使天下生惑,为王敦之党报仇。刁协功大于过,与过去楚国的佞幸小人孔宁、仪行父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宜追加显赠。我听说有人认为明帝时刁协已被废黜,现在不宜再予以纠正。我以为不然。刁协不是在明帝时被诛,而只是未加赠而已。至于明帝时加赠的周f、戴若思,都不是王敦檄文所欲诛讨者,在叛乱得逞后才被杀害;周f、郭璞等人也不是在为君主御难时被杀,却都加以褒赠。与此相比,刁协忠义为重是显而易见的。我又听说下面的人多认为应该给刁协加赠。刁协为什么会得到众人的同情和支持呢?如果说以宽柔得人心,则刁协为人粗旷,积怨甚多;如果说以富贵得人心,则刁氏今日已成贫贱寒门。其原因就在于事不公允。希望足下深思。”

庾冰看信后,深以为然,上奏书给成帝。成帝诏曰:“刁协欲忠于君主,却丧失了为臣之道,致使王敦得以托名清君侧,肆行叛逆,遂使社稷致祸,君主受辱,对此刁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严明国典,则对刁协处以刑罚亦不为重。现在之所以重议刁协事,不过是因他尚有功劳可言,王敦叛乱亦未持久而已。可以复刁协本来官位,加以册祭,以明凡忠君者有微功必显。虽然不能对其过失加以贬裁,然而或许可以对后人以劝勉。”于是追赠刁协本官(尚书令,金紫光禄大夫),祭以太牢,基本上予以平反昭雪。

刘隗有子名绥,与刘隗一同投奔石勒。孙刘波,曾为石虎手下的冠军将军王洽参军,后投奔东晋,官至散骑常侍。刘波子刘淡,东晋末年,为庐江太守。

刁协有四子:刁逵、刁畅、刁弘,另一子名不详。刁协平反后,逵、畅、弘并列显职。桓玄篡政,三人都依附于桓玄。后为刘裕所族诛,刁氏遂灭族。刁协诸子不以儒家名教为准则,专事商业和搜刮民财,有田万顷,奴婢数千人,又占固山泽,被称为“京口之蠹”。刁氏族灭后,刘裕将其财产分给百姓,让大家尽自己的力量随便拿。就这样,分财产也持续了好几天。当时天下饥馑,百姓多因此而得以免于死亡。

第二节郗鉴、温峤①

东晋时期,由于南北民族矛盾的影响,士族高门为了不再重演家破身亡的悲剧,一反西晋时的颓风,励精图治,奋励向上。士族中出现了一些有作为的人物。郗鉴和温峤就是为稳定当时政局作出重大贡献的人物。

抗胡名将郗鉴(269—339)字道徽,高平金乡(今山东金乡北)的大族。他的曾祖郗虑,曾受学于东汉大儒郑玄,建安年间官至御史大夫。可见他家是有儒学渊源的。郗鉴年轻时即以儒雅著名,被称为“兗州八伯”(即八名士)的“方伯”(《晋书·羊曼传》)。

温峤(288—329)字太真,太原祁县(今山西祁县东)的大族。他父亲兄弟六人,并有名当世,号称“六龙”。叔父温羡西晋惠帝时为中书监。西晋时士族门阀制度已经确立。这一制度保证了居于统治地位的世家大族在政治、经济等方面享有一系列特权。又由于封建国家统一,生产的恢复和发展,使大量财富集中在统治阶级手中。当时,门阀士族中盛行着腐朽不堪极为荒淫的生活方式。他们或是“斗富”,挥霍掉大量财物,或是饮酒狂欢,以杀女奴取乐。郗鉴虽列身士族,但他“少孤贫”,“躬耕陇亩”,平日“博览经籍”,“吟咏不倦”。温峤的家境可能要好一些,他“博学能属文,少以孝悌称于邦族”。从这些记载看,他们两人奉行的还是正统儒学。郗鉴年轻时虽有名望却“不应州命”。八王之乱中,他三十岁左右了,为赵王伦辟为掾。他“知伦有不臣之迹,称疾去职。及伦篡,其党皆至大官,而鉴闭门自守,不染逆节”。温峤年十七,“州郡辟召,皆不就。司隶命为都官从事。散骑常侍庾敳有重名,而颇聚敛,峤举而奏之,京都振肃”。西晋政治极其腐败。官吏嗜财如命、贪赃枉法成为风气,以至公开抢劫。士族高门孜孜于禄位,不惜参与宗室诸王争权夺利的争斗,支持司马氏骨肉相残。郗鉴、温峤虽厕身官场,却还能卓然处世,这在当时并不多见。他们后来在抵抗胡族统治者屠杀汉人中起了重要作用就不是偶然的了。

八王之乱,诸王互相残杀。兵连祸结,人民遭受极大的灾难。而西晋王朝的统治力量也大大削弱。隐伏着的阶级矛盾、民族矛盾一发而不可收拾。匈奴刘渊、羯人石勒以反晋为号召起兵,胡、汉人民纷纷响应。随着刘、石势力的壮大,他们志欲建立胡族统治政权的野心也愈来愈膨胀,变反抗西晋的残酷统治为对汉族人民的屠杀。“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晋书·石季龙载记》)。西晋愍、怀二帝被俘后,西晋在北方的统治即告瓦解,北方的社会矛盾也就成为汉族人民反抗胡族统治者残酷屠杀及奴役的斗争。

为了躲避胡族统治者的屠杀,大量的北方人逃往比较安定的长江以南。

“中州士女避乱江左者十六七”(《晋书、王导传》)。而那些一时走不掉留在北方的西晋官吏、地方大族、豪强则纷纷部勒宗族、部曲筑起坞堡自保。这些结坞自保的坞主多以东晋为“正朔”,并积极与刘、石作战,所以周围的汉族人大量地投入坞堡避难。一时间,这些坞堡成为北方各地抵抗胡族进①本节材料主要依据《晋书·郗鉴传》及《温峤传》,下引两传者,不另注。攻、广大汉族人民团聚求生的中心。

八王之乱中,诸王百般拉拢名士壮大力量。赵王伦、东海王越等都曾辟郗鉴为掾,他都借故推辟。温峤这一时期的情况不清。但是在永嘉之乱中他们却成了抵抗刘、石的有名将领。

八王之乱后期,并州刺史司马腾为参加混战,率并州军民东下冀州。在并州离石(今山西离石)起兵的刘渊趁机将他的势力扩大到并州的中部和南部。由于刘渊的屠杀和掠夺,并州地区已完全残破。并州治所晋阳“府寺焚毁,僵尸蔽地,其有存者,饥羸无复人色”(《晋书·刘琨传》)。光熙元年(306)并以刺史刘琨为收复刘渊控制的并州,以温峤为掾属,招募千余人进入并州。“于时并土荒残,寇盗群起,石勒、刘聪跨带疆场,峤为之谋主,琨所凭恃焉”。由于刘琨、温峤的努力,他们很快在“荆棘成林,豺狼满道”的并州站住脚,并在晋阳“抚循劳徕,甚得物情”(《晋书·刘琨传》),迅速扩大了势力。骄横一时的刘渊不得不将都城从离石迁到蒲子(今山西隰县),以避刘琨、温峤。

郗鉴在八王之乱后期回到家乡。永嘉之乱起,郗鉴与乡里千余家避难鲁国之邹山(今山东邹县东南),据山自保。郗鉴被推为坞主。在邹山,郗鉴率众与石勒等日日交兵,虽“外无救援,百姓饥馑,或掘野鼠蛰燕而食之,终无叛者。三年间,众至数万”。

当时刘渊、石勒铁骑在北方纵横驰骋,攻城屠邑,许多坞主因刘、石军事压力而相继与其合作。郗鉴、温峤在那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中坚持斗争,并能壮大自己的力量,如果没有坚定的民族立场,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但是,他们并没有在北方继续战斗下去。因江东政治形势的变化,温峤、郗鉴相继渡江来到江南。

平定王敦、苏峻之乱东晋是在民族矛盾尖锐的情况下建立的。西晋灭吴后,江东地方大族并不甘心他们在政治上受制于中原士族。江东之地西晋时期虽有重兵镇守,反叛仍时有发生。永嘉之乱,大量的北方人源源过江,使这里的政治情况异常复杂起来。东晋初年,南北士族间的斗争,士族地方势力与皇权的斗争交替发生,使东晋政局动荡不安。特别是永昌元年(322)的王敦之乱,造成东晋严重的政治危机。

东晋元帝司马睿虽是西晋宗室,以惠帝皇统而论,却是疏而又疏。他能渡江登基称帝,主要是得到琅邪王敦、王导家族的支持。所以,王敦、王导倍受宠遇。他们权力之大,当时人认为是“王与马,共天下”。

然而司马睿不希望这种“共天下”的局面继续下去。他企图削弱王氏等士族的权力,引起士族们不满。永昌元年手握强兵的王敦自上游而下,攻进建康。在建康,王敦总揽朝权,诛杀朝士,改易百官,并欲废立太子。不但造成东晋严重危机,也使北方抗胡斗争连连受挫。已进逼黄河使“石勒不敢窥兵河南”的祖逖,看到王敦和元帝的矛盾日趋尖锐,“虑有内难,大功不遂”(《晋书·祖逖传》),忧愤发病而死。在邹山坚持数年的郗鉴,在王敦攻下建康后不久,不得不退屯合肥,结果“徐、兖间诸坞多降后赵”(《资治通鉴》卷九二,元帝永昌元年)。

就在东晋内乱迭起、抵御胡人南下的防线节节南撤的情况下,温峤和郗鉴先后来到江南。

建兴四年(316)匈奴刘曜攻破长安,愍帝被俘,西晋亡。由于赵渊、石勒等以反晋名义起兵进行民族仇杀,广大汉族人民也就以晋室作为民族旗帜。西晋灭亡,东晋又成“正朔”所在。建武元年(317)温峤为刘琨所遣,携表劝进,来到建康。司马睿登基后,他被留在江南。后为太子司马绍属官,“太子与为布衣之交”。

王敦起兵最终目的是要取司马氏而代之。废掉太子是他实现这一目的重要一步。王敦曾召集百官,当着众人,声色俱厉逼问温峤,欲迫使温峤对太子品行有所否定。但温峤不为王敦淫威所动,从容答对,力陈太子“至孝”品行。众人皆以为信然,挫败了王敦企图动摇晋室“根本”的阴谋。

郗鉴是在撤出邹山南屯合肥不久奉召渡江的。王敦兵进建康后引起了东晋一系列矛盾的变化。王敦专权,其党皆至大官,引起了其他受排挤士族的不满;他诛杀异己,连一些没介入王、马之争的江东士族也成刀下之鬼,更引起江东士族的不满。其时,势力单薄的江东士族要摆脱受制于王敦的困境,只有和其他反王敦的势力结合起来。他们看到郗鉴将是一个有力的合作者。江东士族尚书右仆射纪瞻以郗鉴“雅望清德,宜从容台阁,上疏请征之;乃征拜尚书”(《资治通鉴》卷九二永昌元年条)。

郗鉴迅速过江,表面上由元帝下诏,而实际上是得到王敦同意的。在民族矛盾尖锐的情况下,南北方广大汉族人民将司马氏政权看作是自己的民族旗帜,这是王敦篡晋的最大障碍。郗鉴作为北方抗胡名将,在南北方颇有影响。若能得到郗鉴的支持,必能缓和反对情绪。由于王敦与郗鉴过去同居司马越府,所以他认为凭过去的关系会得到郗鉴支持的。但是王敦打错了算盘。郗鉴过江后不久,即永昌元年十一月,司马睿在忧愤中死去。太子司马绍继位,是为明帝。东晋诸帝中,唯明帝能有所作为。他看到郗鉴过江后朝廷中正在出现一个南北士族联合反对王敦的政治形势,看到郗鉴、温峤、纪瞻等人是他联系反对王敦势力的重要人物,对他们特别予以重视。“明帝初即位,王敦专制,内外威逼,谋杖鉴为外援,由是拜安西将军、兗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假节,镇合肥”。明帝这一做法是想改变建康自元帝以来军事上孤立无援的局面。这引起了王敦的猜疑。王敦要求改授郗鉴为尚书令,明帝只得召郗鉴还朝。途径姑孰,为王敦扣留,因郗鉴声望甚高,敦未敢加害,只得放还。郗鉴回建康后即与明帝密谋讨伐王敦。当时王敦耳目遍及朝廷内外,郗鉴这样做是担很大的风险。随着王敦与明帝对垒的形势越来越分明,支持明帝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在郗鉴之后又有王导、王舒、温峤、应詹等与明帝谋讨王敦。由于得到这些士族的赞同,明帝才下决心先出兵讨伐。可见在这一点上郗鉴的胆识过人。

温峤在明帝即位后任侍中。因有“栋梁之任,帝亲而倚之”,“机密大谋皆所参综”。王敦不愿明帝身边有这样一个智囊,便将温峤调到他身边做左司马,以图温峤为他效力。温峤伪与王敦亲近,参与密谋,附其所欲,颇得王敦信任。及丹阳尹缺,为在京师多设耳目,王敦使温峤出任。温峤得由此还都,随即向明帝报告了王敦的意图,使建康方面先有准备。后王敦发现受骗,气得下令要活捉温峤,亲自处决他。

太宁二年(324),明帝乘王敦病重,下诏讨伐。当时王敦已不能率军,派其兄王含、钱凤等率五万大军自武昌顺流而下。王含大军兵临城下,明帝等据城为守,情况和永昌元年时如出一辙。但王含军队终被击溃。这除了因王敦病死其内部出现变化外,在军事上建康方面得力于三个重要因素。

第一,王含等企图利用建康守备力量薄弱,在逼近建康时偃旗息鼓,突袭攻城。温峤率军烧掉秦淮河上的朱雀桁大桥,并夹水与战,败王含,挫其锐气。争取了时间使外援军队进入建康。

第二,王含大军来攻,郗鉴建议明帝火速调兵入卫建康。临淮太守苏峻、兗州刺史刘遐等带兵赶到,增加了建康兵力。《资治通鉴》述及此事,胡三省注云:“以敦、凤同恶相济,率大众以犯阙,虽诸公忠赤,若以台中现兵抗之,是复周、戴石头之事,微郗鉴建请而召刘遐、苏峻,殆矣!”可见这一建议对保住建康、最后击破王含军起了重要作用。当时又有人建议乘王含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明帝亲率兵出战。王含兵精将勇,又有顺流之势,冒然出战,必有很大的危险牲。郗鉴向明帝分析了两边人心向背的情况;王敦过去对建康周围抢掠,百姓人人痛恨,王敦倾巢出动要求速战,我们则应坚守避战。时间一久,义军必起,王含必败。明帝听从了郗鉴的建议。后来形势果如郗鉴所预料。

第三,明帝注意到江东士族对王敦的不满,对他拉拢江东士族的重要渠道纪瞻特别重视。“纪瞻受领军(将军),会钱凤作逆,诏上殿参定谋策事’(《北堂书钞》卷六四引王隐《晋书》)。永昌元年王敦自上游攻建康,派其死党沈充攻三吴,形成对建康的两面合击。后沈充被安插在吴郡任内史,作为王敦控制建康及东部地区的踏板。当王含兵临建康时,三吴的江东士族纷纷起兵攻击沈充。会稽大族虞潭“遂于本县招合宗人,及郡中大姓,共起义军,众以万数..明帝手诏潭为冠军将军,领会稽内史。潭即受命,义众云集”(《晋书·虞潭传》)。三吴的“义军”兴起,根据改变了建康两面受敌的形势,对于整个战争形势的变化起了促进作用。

由此可见,在平定王敦之乱的过程中,郗鉴和温峤起了重要作用。《资治通鉴》卷九二明帝太宁二年条述及温峤、郗鉴二人支持明帝讨灭王敦事,胡三省在此注云:“王敦遥制朝权,其所甚害者如郗鉴、温峤,终不得以肆其毒,以此知建康纲纪尚能自立也。”胡三省这一见解确有见地。

王敦之乱平,东晋危机总算渡过。温峤和郗鉴的地位也在上升。明帝死,郗鉴、温峤与王导、庾亮等同受顾命,辅佐五岁的成帝。咸宁二年(327)历阳太守苏峻又举兵入建康,使东晋才安定不久的政局再次动荡起来。郗鉴、温峤又为平定苏峻之乱做出重要贡献。

成帝继位后大权掌握在外戚庾亮手中。庾亮专权,但外重内轻的情况并未有什么改变。他感到对朝廷也是对他的威胁主要是居上游的荆州刺史陶侃和历阳内史苏峻。陶侃据上流,握强兵。苏峻本为北方豪强。永嘉之乱中他聚众数千家结坞自保。后率众渡江。平王敦中他立功,被朝廷寄以江外之任,镇历阳。“有锐卒万人,器械甚精”,“颇怀骄溢,有轻朝廷之志”(《资治通鉴》卷九三成帝咸和元年条)。因此,庾亮使温峤为江州刺史镇武昌西防陶侃。同时下诏征苏峻入朝,以夺其兵权。苏峻当然不肯轻易就范。他联络对庾亮不满的祖约,咸和二年(327)在历阳起兵,率二万人渡江,直攻建康。庾亮征苏峻时,很多人指出历阳距建康仅一江之隔,一旦苏峻反叛,建康则危在旦夕;温峤亦屡次写信劝阻,庾亮皆不听。结果苏峻攻陷建康,庾亮仓皇外逃,成帝则被苏峻控制在手。

苏峻攻进建康,又一次造成东晋政局动荡。苏峻为北方豪强,他把持朝政,亲戚徒党皆至大官,损害了南北高门士族的利益。各地刺史、郡守纷纷起兵。温峤、郗鉴成为讨伐苏峻的核心人物。

建康陷落后,徐州刺史郗鉴在广陵起兵渡江击苏峻。温峤联络荆州刺史陶侃,并推陶侃为盟主,合军四万,自上游而下。会稽内史王舒、吴兴太守虞潭等在三吴起兵,有众约三万。当时诸路勤王兵力数倍于苏峻,又将形成对建康的东西合围,但战争并不顺利。

苏峻在起兵前联络了对庾亮不满的豫州刺史祖约。苏峻所统将士多是随苏峻渡江的北方流民。这些人长时间在北方从战,已形成极为骁勇善战的武装集团。而祖约部下是祖逖在北伐中扩充起来的,更是能攻善战。所以,尽管苏峻军队数量少,形势上又处于不利,但仍“分遣诸将东西攻掠,所向多捷,人情恟惧”(《资治通鉴》卷九四咸和三年条)。以至很多人认为苏峻“其徒骁勇,所向无敌。若天讨有罪,则峻终灭亡;止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温峤因累战不胜“亦惮之”。

正在这紧要关头,陶侃为保存实力突然提出率军西归荆州。温峤力劝陶侃应以翦除凶逆、安定社稷为重,同时严正指出临阵撤军是“沮众败事”,惹犯众怒“义旗将回指于公矣”(《资治通鉴》卷九四咸和三年条)。这时温峤部将毛宝攻破句容等苏峻储粮地,峻军乏食,陶侃才决定留下与温峤合力作战。

苏峻的粮储被烧,遂倾力东攻,企图打通通向三吴的道路。在京口一带奋力阻击苏峻的是郗鉴。建康粮食全仰仗三吴地区供应。郗鉴在广陵起兵时,即派人告诉温峤注意切断三吴通向建康的粮运。吴兴太守虞潭、会稽内史王舒起兵攻苏峻,屡为所败。陶侃即命虞潭、王舒等皆受郗鉴节度,使郗鉴坚守京口及外围大业诸垒。苏峻遣其将急攻大业垒,垒中乏食,人饮粪汁。京口震动。郗鉴部下劝郗鉴避峻军北返广陵,被他严词拒绝。京口坚守对于消灭苏峻起了重大作用。首先,苏峻在缺粮的情况下得不到三吴粮食的接济,加速了其内部瓦解。同时也有效地防止苏峻放弃建康进入三吴的可能,保证了江南粮仓免遭战乱破坏。其次,由于京口的坚守,东军和西军对苏峻的包围已经形成。苏峻的活动区域仅局限在建康一个狭小的范围,在频繁的战斗中粮食、兵源都得不到补充,彻底失败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在一次战斗中,苏峻因醉酒坠马,被杀。峻军失去主帅,内部随即大乱。在东、西军的合力攻打下,历时二年的苏峻之乱很快被平息。

稳定东晋政局的功臣苏峻之乱平后,朝廷论功封赏。陶侃以“盟主”排在第一。郗鉴、温峤分居第二、第三。郗鉴官至侍中、司空,温峤为骠骑将军、加散骑常侍。“朝议欲留温峤辅政,峤以(王)导先帝所任,固辞还藩;又以京邑荒残,资用不给,乃留资蓄,具器用,而后旋于武昌”(《资治通鉴》卷九四咸和四年条)。整个东晋一代,皇权衰微,士族势力强大。士族权臣之间为控制朝权进行的争斗,是造成政局动荡的重要原因。温峤尽管在平定两次内乱中功绩卓著,且大乱之后居中辅政又是众望所归,但他坚辞不就。这就避免了可能出现的他与其他权臣之间的摩擦,对于东晋政局的安定显然有积极作用。咸和四年(329)四月,温峤因拔牙中风而死,年仅四十二岁。“江州士庶闻之,莫不相顾而泣”。

郗鉴从苏峻之乱平定的咸和四年(329)起到咸康五年(339)的十年间,一直以徐、兗刺史的身份镇京口。京口地理位置的重要在平定苏峻之乱中已充分显示出来。永嘉之乱中,淮河下游一带的汉族人民避难渡江,多居住在京口及其附近。咸和四年,郗鉴又将江北的很多流民迁到这一地区。大量的北方流民为郗鉴补充了许多骁勇的士兵。加之郗鉴致力经营,使这一地方的政治、军事地位变得更为重要。所以,郗鉴能以他特有的政治地位和军事实力制止了两次即将发生的内乱。

在平定王敦、苏峻两次内乱后,江东士族的政治实力大增。尤其是陶侃,苏峻之乱后任荆、江二州刺史、都督荆、江等八州军事。其权势在南士中绝无仅有,东晋一朝也不多见。时成帝幼小王导执政,陶侃“据上流、握强兵,潜有窥窬之志”(《晋书·陶侃传》)。“尝欲起兵废导,因郗鉴不从而止”(《晋书·庾亮传》)。陶侃死后,庾亮任荆州刺史,虽居外镇“而执朝廷之权。既据上流,拥强兵,趣向者多归之”(《晋书·王导传》),与辅政的王导矛盾日趋尖锐。庾亮“又欲率众黜导,又以谘鉴”(《晋书·庾亮传》),也因郗鉴不许而未敢贸然兴兵。由于郗鉴制止了这两次即将发生的内乱,对于保证东晋政局在相当一段时间的安定是有重要作用的。咸康五年(339)郗鉴病故,时年七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