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以外戚身份盗窃汉家天下,建立了短暂的新朝。
第一节篡窃帝位的历程
虚誉和高官
王莽(前45—23),字巨君,新皇朝的建立者,在位十五年(9—23)。
王莽的祖先,原为战国时期齐田氏,因汉初失国,齐人谓之“王家”,因以为氏。文景时,王氏处于东平陵,武帝时徙至魏郡元城委粟里。王莽的祖父王禁,少时学法律于长安,为廷尉史,自此以长安为家。王禁生四女八男,其中,次女政君,为元帝之后(称元后),生子成帝。成帝时,元后诸兄弟多任官封侯,只有王曼早卒未及封侯②。王莽乃王曼之子,元后之侄。他的堂兄弟因是将军列侯之子,“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而他因父早死未侯,“独孤贫,因折节为恭俭”。少时受儒家教育,“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侍奉母亲及寡嫂,抚养孤兄子,都很周到。又结交英俊,侍奉父辈,符合礼仪。阳朔(公元前24—前21年)年间,王凤患病,王莽侍候甚恭。王凤临终时,推荐王莽任黄门郎,王莽于是走上了仕途。
过了几年,王商及一些名士称誉王莽,成帝便于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封王莽为新都侯。在此前后,王莽又被连续提升为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他这时“宿卫谨敕”,“节操愈谦”。常以车马衣裘“振施宾客”,交结名士与公卿甚众。所以公卿推荐,游士谈说,“虚誉日隆,倾其诸父矣”。绥和元年(公元前8年),王莽三十八岁时升任大司马。这时,王莽“欲令名誉过前人,遂克己不倦”,聘请一些贤良为掾史,所得赏赐分给下属,而自己非常俭约,其妻“衣不曳地,布蔽膝”,犹如僮仆。王莽为大司马一年,成帝去世,哀帝即位(公元前7年),外戚丁、傅用事,王莽乃退位,避居新都(今河南新野),杜门自守。
哀帝于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去世,九岁的平帝即位,元后临朝称制,以王莽为大司马。王莽自元寿二年再为大司马至于身亡,掌握政权达二十四年之久。
翦除异己,笼络亲党王莽辅政头六七年(公元前1—公元6年),一意攫取大权。他输政伊始,立即翦除了丁、傅势力,“诸哀帝外戚及大臣居位素所不说者,莽皆傅致其罪”,从而除之。同时,拉拢名儒孔光及其婿甄邯,为其所用。他怕其叔红阳侯王立在元后面前搬弄是非,就让孔光上奏王立“旧恶”,从而遣放王立回到封国。因王莽颇有胁持上下的手腕,于是“阿顺者拔擢,忤恨者诛灭”。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歆典文章,孙建为爪牙。还有甄寻、刘棻、崔发、陈崇等爪牙也得到信用。
王莽的权欲只要有所暗示,党羽便承其旨意而行动。起初,王莽讽益州①此篇材料,主要依据于《汉书·王莽传》,凡引此传文字不另加注。
②以上情节,参考《汉书·元后传》。
令塞外蛮夷献白雉,群臣便盛陈“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千载同符”,要求赐予王莽安汉公的称号。于是拜王莽为太傅,号安汉公。王莽想要元后交出政权,讽公卿奏言“太后不宜亲省小事”,又使元后下诏说:“自今以来,惟封爵乃以闻。他事,安汉公、四辅平决。”于是王莽处理一切大事,“致密恩意,厚加赠送,其不合指,显奏免之,权与人主侔矣。”
王莽曾自愿出钱百万,献田三十顷,付大司农助给贫民。他这种献田及让财的行为不止一次,因而赢得了美誉,吃小亏占了大便宜。于是公卿“慕效”之。每有水旱之灾,王莽便素食。
嫁女以为后,杀子以固权王莽想以女配帝为皇后,“以固其权”。上书建议选美女入宫。于是有司报上众女之名,其中多有王氏之女。王莽担心众女与己女争,就说:“身无德,子材下,不宜与众女并采。”元后乃下诏勿采王氏女。而党羽领会其意,建议说:“愿得公(指王莽)女为天下母。”于是选了王莽之女。不久,王莽之女做了皇后。
陈崇勾结文人张竦写了一份歌颂王莽功德可比周公的奏章,建议“宜恢公国,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公卿方议此事,适值吕宽事起。起初,王莽通过元后,将帝母卫姬及帝舅卫宝、卫玄等排挤出京师。其子王宇深怕平帝长大后怨恨,与卫宝通书,教他设法还京。王莽不同意。王宇与妻兄吕宽等人私下商议,用迷信的手段想令朝廷归政卫氏。但吕宽夜间在王莽门第上洒血时被发觉逮捕,在狱中自杀。王莽奏请杀了儿子王宇,宇妻因怀孕待产后才杀。王莽因此诛灭卫氏,穷治吕宽之狱,连引郡国豪杰素非议己者,还株连敬武公主(元帝之妹)、梁王立、红阳侯立、平阿侯仁,逼其自杀。“死者以百数”。王莽还为此写书,宣扬治子之罪乃公而忘私,以戒子孙;其爪牙还奏请以此书发行全国,令学官以教授,使官吏能了解此书旨意。
吕宽案件结束后,王舜又重提陈崇之建议。爪牙们煽动“民上书者八千余人”,都要求照陈崇建议办。于是元始四年(公元4年)四月,拜王莽为宰衡,位上公。王莽还刻了“宰衡太傅大司马印”,高踞于公卿之上,出入威仪与众不同。
粉饰太平,夸张功德这时,王莽奏起明堂、辟雍、灵台,为学者筑舍万区,作市、常满仓,制度甚盛。立《乐经》,益博士员,经各五人。征召经学人材,及懂得逸《礼》、古《书》、《毛诗》、《周官》、《尔雅》、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史篇》文字之人。“网罗天下异能之士,至者前后千数,皆令记说廷中,将令正乖谬,一异说云。”
群臣奏请加赏王莽。元后同意,诏议九锡之法。元始五年(公元5年),官民因王莽不受新野田之赐,“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见者皆叩头言”,要求加赏王莽。王莽上书说,自己德薄位尊,力少任大,常恐不能称职,现在天下“治平”,乃元后之德,同列之功,非自己之能,拒绝加赏。但他还是受了九锡,权势大异于群臣。王莽曾于元始四年派遣陈崇等八人分行天下,“观览风俗”。元始五年秋,陈崇等八人还朝报告,说天下风俗“齐同”,还“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凡三万言”。王莽“奏定著令”。他又奏“市无二价,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夸饰太平。
同时,王莽为了夸张功德,派遣中郎将平宪多持金币诱塞外羌,使献地,愿内属。平宪顺其意奏说,羌豪良愿等种一万二千人“愿为内臣”。王莽趁此上奏元后:“太后秉统数年,恩泽洋溢,和气四塞,绝域殊俗,靡不慕义。越裳氏重译献白雉,黄支自三万里贡生犀,东夷王度大海奉国珍,匈奴单于顺制作、去二名,今西域良愿等复举地为臣妾,昔唐尧横被四表,亦无以加之。”大大吹嘘一番,并奏请设西海郡。以经义正十二州名分界。又增法五十条,犯者徙之西海郡。徙者以千万数,于是“民始怨矣”。
受金匮而即帝位乐陵侯刘庆上书说,现在皇帝年幼,应当让王莽“行天子事,如周公”。群臣都说应该如此。这时平帝病了,王莽作策,愿以身代,藏策于金縢,置于前殿。这是诈依周公为武王请命而作金縢的故事。不久,平帝夭亡,要选继位者。这时元帝世绝,王莽恶宣帝曾孙数十人都已长大,不便于摆弄,便在玄孙中选了个最小的子婴,年仅二岁,“托以为卜相最吉”,实际上是便于控制。
这时有人奏说武功长孟通浚井得到一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著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从此演出了符命的闹剧。王莽让公卿向元后报告,元后说:“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王舜从中斡旋,向元后解释说:这事阻挡不了,王莽不敢有其他想法,“但欲称摄以重其权,填服天下耳”。元后无可奈何,只好应许,诏令王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于是群臣奏请王莽摄政“皆如天子之制”,并于次年改元“居摄”。不久,王莽便以子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
居摄元年(公元6年)四月,安众侯刘崇鼓动刘氏宗室起而反对王莽,从者百余人,进攻宛城,不得入而败。天下反莽自此始。刘崇的族父刘嘉诣阙请罪,获赦,乃奏颂王莽功德,骂刘崇为乱,而肯定王莽对刘崇镇压。王莽大为高兴,封刘嘉为帅礼侯。这时群臣又说,刘崇谋逆是因为王莽“权轻”,应提高王莽的权位才能镇服全国。于是元后命令王莽进见她时自称“假皇帝”。
居摄二年(公元7年)九月,东郡太守翟义起义,讨伐王莽,响应者众,达十余万人,指向长安。王莽恐惧吃不下饭,昼夜抱着孺子婴祷告,仿效《大诰》写了一份策书,说明现在摄位将来当返政于子婴之意。同时派遣王邑等将前去镇压翟义,数月告捷。王莽大喜,居摄三年(公元8年)置酒未央宫白虎殿,劳赐将帅,大行封赏,当受爵邑者爵五等、地四等。于是“封者高为侯、伯,次为子、男”,赐爵关内侯者凡数百人。王莽镇压翟义后,自以为威德日盛,获得天人之助,“遂谋即真之事矣”。这年王莽母死,王莽“意不在哀”,而想的是服制规格高低。刘歆与博士诸儒阿意,说王莽服母丧应当“如天子吊诸侯服,以应圣制”。
这年广饶侯刘京等人奏符命,伪造“摄皇帝当即真”等把戏,说是天意所归。于是王莽对元后说:我向您报告时,自称“假皇帝”;而我号令天下,天下向我言事,就不必言“摄”了。十一月,改居摄三年为初始元年,以应天命。这时官民都知道王莽奉符命的旨意,爪牙们开始认真议论和建议,王莽“即真”提到日程上来了。
哀章是个素无行而好为大言的学子,他猜准了王莽心思,做了个铜匮及两张封书题签,一张题签上写着“天帝行玺金匮图”,一张题签上写着“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书中说王莽为真天子,元后照天意行事。还在书中把自己姓名摆在辅佐之列。他在黄昏时身穿黄衣把铜匮送到高庙。王莽闻知,立即到高庙拜受金匮神嬗。于是王莽登上真天子之位,定国号曰“新”,改元始建国。接着,策命孺子婴为安定公。读策毕,王莽亲执孺子婴手,流涕歔欷说:“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明辟,今予独迫皇天盛命,不得如意!”孺子婴下殿后,随即被幽禁起来。王莽按照金匮书名封拜辅臣,制造金匮的哀章被封为国将、美新公。同时,策命百官之职责,如典诰之文。
第二节改制及其失败
王莽称帝前后七八年间(公元7—14年),主要是改制。西汉后期,朝廷的赋税劳役日益严重,统治阶级“多畜奴婢,田宅无限”,奢侈挥霍,弄得民穷国虚,土地兼并和奴婢、流民的数量恶性膨胀,成为当时严重的社会问题,阶级矛盾和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日趋尖锐。在此背景下,掌权的王莽力图解决日益严重的社会矛盾,而着手于改制。
王田制始建国元年(公元9年),王莽颁行了王田制的诏书,指出古时行井田制,国给民富,秦汉以来破坏了井田制,土地兼并严重,“故富者犬马余菽粟,骄而为邪,贫者不厌糟糠,穷而为奸”;提出了王田制方案: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买卖。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九百亩)者,分余田予九族邻里乡党。故无田,今当受田者,如制度。
所谓王田制,实质上是个均田的制度。这是针对土地兼并和贫富分化,打算做到“一夫一妇田百亩,什一而税”,以缓和阶级矛盾的土地制改革的方案。这种王田制,是从书本上学古代的井田制,想解决现实的土地问题,是托古改制,比之师丹的限田政策还有过之。但经过几年,到了始建国四年(公元12年),中郎将区博提议,井田制废之已久,不可复行,现在“天下初定,万民新附,诚未可施行”。王莽也明知实行起来困难,乃下令:“诸名食王田,皆得卖之,勿拘以法。”这实是向大土地所有者妥协,听任土地买卖,而宣告王田制中废。
奴婢政策王莽在颁行王田制诏书中,指责买卖奴婢有违于“天地之性人为贵”之义,而规定“奴婢曰‘私属’,皆不得买卖”。这是承认奴婢为人而不是牲畜,通过禁止买卖而加以限制的奴婢政策。但到了始建国四年,王莽在宣布土地可以买卖的同时,也令“犯私买卖庶人者,且一切勿治”。新奴婢政策也废止了。稍后,天凤四年(公元17年)王莽下令:“三公以下,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这是为了搜刮钱财,但也寓有限制奴婢之意。五均六筦王莽为了限制商贾兼并及物价波动,于始建国二年(公元10年)定了五均六筦政策。所谓“五均”是:在长安及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等六大都市设立五均官,由原来的令、长兼理,称为“五均司市师”。五均司市师的工作,一是定时评定物价,名曰“市平”;二是控制市场供应,市场货物滞销时,以原价收购,货物涨价时,则以平价出售;三是办理赊贷,根据具体情况,发放无息贷款(赊)或低息贷款(贷);四是征收山泽之税及其他杂税。所谓“六筦”,是指官府掌管六项经济事业,即:由国家专卖盐、铁、酒,专营铸钱,征收山泽生产税,经办五均赊贷①。王莽说,搞五均六筦,是为了“齐众庶,抑兼并”。他下令六筦的诏书还说:夫盐,食肴之将;酒,百药之长,嘉会之好;铁,农田之本;名山大泽,饶衍之藏;五均赊贷,百姓所取平,仰以给赡;钱布铜冶,通行有无,备民用也。此六者,非编户齐民所能家作,必仰于市,虽贵数倍,不得不买。豪民富贾,即贾贫弱,先圣知其然也,故斡之。②六筦的目的是为了限制富商大贾的投机兼并活动,以保证人民生活生产所需,也是为了增加官府的财政收入。六筦之设,王莽虽依托于“先圣”,实际上多继承于汉武帝的经济政策,稍加变通而已。在当时政治腐败的情况下,五均六筦是官吏从中渔利和剥削人民的工具,给人民带来了灾难。
改变币制及其它西汉自武帝以来,通行五铢钱。王莽则四次改变币制:第一次,居摄二年(公元7年),于通行的五铢钱外,另铸三种新币:“错刀,一值五千;契刀,一值五百;大钱,一值五十。”三种都是高值货币,只有五铢钱是低值。而每种货币的含铜量相差并不甚大,于是“民多盗铸”,造成货币混乱。第二次,始建国元年(公元9年),王莽下令废止五铢钱及错刀、契刀等币,另铸小钱,重一铢,值一,与大钱并行,为大小二种货币。但这两种货币的重量与币值关系也不合理,故有私用五铢钱及盗铸的现象。第三次,始建国二年,王莽为了使货币轻重大小各有差品,重新发行货币,总名“宝货”,分金货、银货、龟货、贝货、钱货、布货等六种货币,六种货币又细分为二十八个品种。因品种繁多,换算比值又不合理,造成“百姓愦乱,其货不行”的后果。王莽强制推行,于是“农商失业,食货俱废”,犯法者众。王莽只好恢复小钱、大钱二品。第四次,天凤元年(公元14年)①,废止大、小钱,发行“货布”(重二十五铢,值二十五)、“货泉”(重五铢,枚值一)两种货币。这次改变币制较为合理些。但因屡次改币,币制极大混乱,“每一易钱,民用破业,而大陷刑”,“犯法者多,不可胜行”,因犯法及株连而没为官奴婢者“传送长安钟官,愁苦死者什六七”,从而加深了人民对王莽的怨恨①。
此外,王莽还改变朝廷与地方的官制与官名,频繁地更改地方行政制度及名称,甚至一个郡更了五次名,弄得官民都记不清楚,公文上还得附写上旧名。还设五等爵,大行分封,但因“图簿未定,未授图邑”,有些诸侯只是虚封。还新定吏禄制度,分明等级,多少不等,但因制度烦碎,“课计不可理”,官吏往往得不到俸禄,于是“各因官职为奸,受取贿赂以自供给”。这又加重了百姓的灾难。
王莽在民族关系上也捣鬼。他无理地侵侮各族,贬降各族的王为侯,引起各族的不满与反抗。王莽随又加以征讨,更加侮辱对方,如改称高句丽为“下句丽”,改称匈奴单于为“降奴服于”,于是破坏了汉与各族的友好关系,特别是破坏了汉匈和亲,断绝了汉与西域的交通,发动了几次战争,造①此段情节,参考《汉书·食货志》下。
②《汉书·食货志》下。
①《汉书·食货志》下记为天凤元年,《汉书·王莽传》下记为地皇元年,兹从《食货志》。①此段情节,参考《汉书·食货志》下。
成重大损失。
改制失败的主观原因王莽改制失败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就客观原因而言,当时存在政治腐败,官风败坏,政敌作对,豪富反抗等情况。就主观原因而言,班固在《王莽传》中是这样指出的:莽意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故锐思于地里,制礼作乐,讲合《六经》之说。公卿旦入暮出,议论连年不决,不暇省狱讼冤结民之急务。县宰缺者,数年守兼,一切贪残日甚。中郎将、绣衣执法在郡国者,并乘权势,传相举奏。又十一公士分布劝农桑,班时令,案诸章,冠盖相望,交错道路,召会吏民,逮捕证左,郡县赋敛,递相贿赂,白黑纷然,守阙告诉者乡。莽自见前专权以得汉政,故务自揽众事,有司受成苟免。诸宝物名、帑藏、钱谷官,皆宦者领之,吏民上封事书,宦官左右开发,尚书不得知。其畏备臣下如此。又好变改制度,政令烦多,当奉行者,辄质问乃以从事,前后相乘,愦眊不渫。莽常御灯火至明,犹不能胜。尚书因是为奸寝事,上书待报者连年不得去,拘系郡县者逢赦而后出,卫卒不交代三岁矣。
班固说出了王莽改制失败的主观原因:(1)王莽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只用心于定制,而不着力于兑现,故改制多停留在纸面上。(2)王莽改制往往“讲合《六经》之说”,尽管他也针对时弊,但不无儒家教条的本本主义。(3)所用官吏乃原班人马或阿谀奉承之徒,多非干才,而善于为非作歹,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4)王莽因阴谋而篡权,故防备臣下效法,“畏备臣下”而操纵一切,独木自然难支大厦。(5)王莽专权,其臣下受信用者可以上下其手,被疑忌者则“为奸寝事”,故政事不理。(6)王莽“好”改变制度,政令“烦多”,朝令夕改,不讲功效,故变得快,吹得也快,花样多,收效少。这些,都与王莽本质上是个贵族地主的代表人物及志大才疏的书生性格分不开。他了解一些时弊,也想解决社会矛盾,但真正做起来,并不从根本上触动本阶级的利益,并不精明干练,而显出了得志便猖狂、失意便懊丧的丑态。如此王莽,改制岂有不败之理!
第三节在农民起义中垮台
农民起义
王莽改制失败后的十年(公元14—23年),一直处在熊熊烈火之中。西汉后期,不断出现农民起义。王莽掌权后,农民起义有增无减。天凤元年(公元14年),因王莽用兵,不顾百姓苦难,“三边尽反”。次年,北方受难百姓“起为盗贼”。天凤四年(公元17年),吕母起义于山东。从此四方不断出现大规模起义。
吕母起义后,王莽派遣使者前去宣布大赦,使者还京如实报告:“盗贼解,辄复合。问其故,皆曰愁法禁烦苛,不得举手。力作所得,不足以给贡税。闭门自守,又坐邻伍铸钱挟铜,奸吏因以愁民。民穷,悉起为盗贼。”王莽听了大怒,罢了这个使者的官。有人顺从王莽旨意,说“民骄黠当诛”,又说“时运适然,且灭不久”。王莽听了大喜,就提升其官。同年又有瓜田仪起义、绿林起义。
这年八月,王莽亲自到南郊,监督铸造威斗。所谓威斗,是以铜及其他原料合铸,像北斗。王莽妄想以此压胜众兵。
天凤五年(公元18年),以费兴为荆州牧,朝见时,王莽问到任的对策。费兴回答说:“荆、扬之民率依阻山泽,以渔采为业。间者,国张六筦,税山泽,妨夺民之利,连年久旱,百姓饥穷,故为盗贼。兴到部,欲令明晓告盗贼归田里,假贷犁牛种食,阔其租赋,几可以解释安集。”这本是说老实话,想办老实事,以安定民众。可是王莽听了大怒,罢了费兴的官。
这年樊崇起义于琅邪,游击各地。因其作战将眉毛涂成红色作为标志,称为“赤眉军”。王莽调兵前去镇压,不能取胜。
天凤六年(公元19年)春,王莽见起义军众多,便玩迷信把戏,下令改元,布告天下,宣传应合符命。又以宁始将军为更始将军,以顺符命。打算以此欺骗百姓,“销解盗贼”。民众都嘲笑他愚妄。
当赤眉军日益发展之时,匈奴又来侵扰。王莽准备先击匈奴,调兵遣将,召募壮丁,征发囚徒及官私奴婢,名曰“猪突脪勇”,充当精锐部队。又搜刮官民财物,勒令各级官吏保养军马。一些狂妄之徒乘机献策出招,欲往上爬。“素有智略”的大司马严尤建议,匈奴问题可以放一下,先应付“山东盗贼”。王莽听了大怒,罢了严尤的官。
镇压失败地皇元年(公元20年),王莽见四方“盗贼”众多,一方面,为了镇压,而扩大军事编制,朝廷设前、后、左、右、中大司马,各州牧号大将军,郡县长官为偏将军、裨将军、校尉。另方面,为了表示自安,而能建万世之基业,下令建筑宏伟的九庙,穷极百工之巧,“功费数百巨万,卒徒死者万数”,更增加了矛盾。
地皇二年(公元21年),绿林起义军发展到数万人。三辅地区义军群起。王莽忙于应付,还大量地征粮调兵,打算征讨匈奴。镇压农民起义军的官军,作战无能,而放纵掠夺,使得百姓“重困”。王莽派人招降起义者爪田仪,瓜田仪写书表示投降,但未出而死。王莽抓住此事大作文章,为瓜田仪起坟墓,造祠堂,赠谥“瓜宁殇男”,希望通过这种手段招降其他起义者,“然无肯降者”。
王莽这时心神不宁,寻求精神安慰,既玩弄符命,破坏汉庙,喜欢女色,又猎奇求仙。有人说黄帝时建华盖以登仙。王莽就令造华盖,置于四轮车上,六马驾车,三百个力士穿戴黄色衣冠挽车,车上人击鼓,挽车者呼“登仙”。王莽出行,令华盖车队导引。官民窃窃私言:“此似软车(载尸车),非仙物也。”
这时有个小官上书说,四方民众因饥寒穷愁起,常思岁熟就还乡种田,并不想夺取政权。意思是说,王莽并不了解起义民众的思想,对策有错误。王莽大怒,将他定了诬罔之罪而关进监牢。还因此下诏责备官吏,严令捕诛起义军,并说:“有不同心并力疾恶黜贼,而妄曰饥寒所为,辄捕系,请其罪。”于是群臣恐惧,不敢说实话,不敢言起义情状,不得擅自发兵,因而起义军越加发展。
关东有个小地方官田况,颇有对付起义军的办法。他对王莽说:应当选择良吏,申明赏罚,积粮守城,迫使起义军瓦解;现在调兵遣将,“郡县苦之,反甚于贼”。他建议:“征还乘传诸使者,以休息郡县。”王莽畏忌此人,不仅不采纳其策,反而派人监视其兵,夺了他的兵权。
地皇三年(公元22年)四月,王莽派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带十余万大军出征,亲自送出都门,寄予平乱的很大希望。可是这支部队“所过放纵”,闹得地方鸡犬不宁。当时关东民谣说:“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不久,官军与赤眉军在成昌大战,廉丹战死,王匡脱逃。这时绿林山一带发生了疫病,起义者死伤很多,绿林军便分兵转移,有下江兵、新市兵、平林兵三支队伍,很快发展壮大起来。王莽派遣孔仁、严尤、陈茂等前去就地募兵,以镇压起义者。但不与兵符,“必先请而后动”。接着,派遣国将哀章去协助王匡。又派遣阳浚守敖仓,司徒王寻将兵十余万驻守洛阳,大司马董忠训练军士,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职。
这年十一月,东方天空出现彗星。王莽多次召太史令问吉凶,一些术数家都荒谬地答对,说:“天文安善,群贼皆灭。”王莽听了,稍稍得到一点精神安慰。
地皇四年(公元23年)春天,绿林军各支部队大有发展,杀伤几万官军。三月,绿林军将领王常、朱鲔等共同推立汉宗室刘玄为皇帝,改元更始。王莽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恐惧。但他表面上装作镇静,染了须发,立所选淑女史氏为皇后,举行迎亲大典。他一方面整日与一些方士在后宫考验方术,放纵淫乐;一方面还作政治上的挣扎,诏令各路兵马进剿起义军,又派遣隗嚣等七十二人分赴各地宣布赦令,妄图招降起义群众。隗嚣等人出京,全都逃亡。
昆阳惨败四月,绿林军继占领宛城之后,又攻下了昆阳、郾、定陵等县邑。王莽闻知大为恐惧,立即派遣王邑赶往洛阳,与王寻结合,调发各地兵马,号称“虎牙五威兵”,并大力调拨物资支援军队。六月,王邑、王寻纠集精兵四十二万,号称百万,从洛阳出发,前往宛城,经过昆阳。这时绿林军守着昆阳。王邑、王寻得到严尤、陈茂前来会合,纵兵围困昆阳,想一口吞下。严尤以为,更始帝在宛城,当先取宛,取了宛城,各城自然而定。王邑以为,百万之师,所过当灭,才是快事。于是围城数十重。严尤建议,让被围之军逃出,“以怖宛下”,王邑不采纳。昆阳城中的绿林军商议对策,留下一支八九千人的队伍守城,由刘秀出城组织援军。刘秀调动郾、定陵等地的援军来救昆阳,自己亲率一千多人作前锋。王邑、王寻知起义军人数不多,轻视而不认真对待。绿林军勇敢奋战,无不以一当百,首战获胜。在累捷之后,刘秀又率三千敢死队员进捣官军的中坚,大败敌人,杀了王寻。昆阳守军也乘势出击,内外夹击官军。官军溃逃,自相残踏。这时刮大风下大雨,城外的河水高涨,败逃的官军淹死好多万。王邑与几千人脱逃到洛阳。昆阳之战,在军事上和政治上都给王莽以沉重打击。关中闻之大惊,各地起义更壮大起来。
长安传说王莽鸩杀了汉平帝。王莽心受刺痛,召集百官于王路堂,打开他为平帝请命金滕之策,一边哭泣,一边让群臣看,还让张邯宣传他的德行与符命之事。
在这局势急变之时,王莽集团发生动摇与分化,卫将军王涉、大司马董忠与国师公刘歆密谋出路,打算劫持王莽去向更始皇帝投降。董忠又与握有兵权的孙伋密谋。孙伋归家,变了脸色,吃不下饭,向其妻陈氏吐露了真情,陈氏以告其弟陈邯。七月,孙伋与陈邯向王莽告密。结果董忠遇害,刘歆、王涉都自杀。
神昏而挣扎王莽内外交困,更是不信臣下。召来王邑,本来说是传位,到京后则任为大司马。他忧闷吃不下饭,只是饮酒,吞吃鳆鱼。读军书疲倦,便伏几而睡,不再就枕安眠。他迷信方术,窘急时便玩这种把戏。派人破坏渭陵(元帝陵)、延陵(成帝陵)园门的罘罳①,说:“毋使民复思也。”又派人以墨涂抹了陵垣,改变其颜色。他梦想这样一搞,刘氏就不能复兴,而由他永久统治了。
这年秋天,绿林军乘昆阳大胜之势,兵分两路,一路攻取洛阳,一路攻进关中,指向长安。王莽更加忧愁,不知如何才好。他自知必败,带了群臣到南郊,陈说符命之事,仰天而言:“皇天既授臣莽,何不殄灭众贼?即令臣莽非是,愿下雷霆诛臣莽!”捶胸大哭,气短力竭,伏地叩头。又作千余言的告天策,自陈功劳。还鼓励几千儒生为其悲哀及诵其策文。他明知将亡又不愿死。
王莽命九个将军带领北军几万人东征,把他们的妻子关在宫中作人质。
这时宫中有黄金六十匮,每匮万斤。京都各部门都有很多钱帛珠宝财物。王莽非常爱惜,而给九个将军的官兵每人四千钱。军士深怨,毫无斗志。结果九个将军大败,死的死,逃的逃,只有三个退保京师仓。
途穷身亡①罘罳:门外之屏。《释名·释宫室》:“罘罳在门外。罘,复也;罳,思也,臣将入请事,于此复重思之也。”
绿林军步步进逼,官军很多倒戈,长安已被包围。王莽大赦城中各监狱的囚徒,给予武器,杀猪饮血,对他们发誓:“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但囚徒们怀恨在心,很快倒戈。
十月初一早晨,绿林军由宣平门冲入城中,与官军激战。黄昏时,各官府衙门都跑个精光。第二天,绿林军在群众支持下攻打皇宫,呼喊:“反虏王莽,何不出降?”放火焚烧皇宫。王莽避火到了宣室前殿,手执威斗席地而坐,说:“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但他多日未吃饭,此时已有气无力。
初三日清早,群臣扶着王莽上车,到了渐台。渐台是在池中。王莽欲凭池水阻挡绿林军,还怀抱符命和威斗。大小官员一千多人随从。王邑昼夜指挥战斗,疲惫已极,士兵死伤殆尽,逃到渐台来保卫王莽。绿林军冲进宫中,喊着:“反虏王莽安在?”有个美人出房说:“在渐台。”于是绿林军将渐台重重包围。双方以弓弩相射,矢用完了,便短兵相接。王邑等人都已战死。王莽躲入室内。傍晚,绿林将士攻到台上,杀死不少官员。商人杜吴杀了王莽,取了他的绶。校尉公宾就割了王莽的头。义兵分裂王莽的尸体,争相杀者几十人。
初六日,绿林军许多将领会于长安。将王莽的首级呈送更始皇帝,悬于宛市,百姓掷击之,有人割吃其舌。不久,官军将兵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王莽政权彻底垮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