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岳飞被劾罢官
岳飞使得秦桧、张俊等人收拾韩家军的阴谋未能得逞。这使得秦桧、张俊等把怨毒之气又全部转移到岳飞和岳家军的身上。收拾韩家军的阴谋既因事前的策划不周而未能实现,这一次,在集矢于岳飞和岳家军时,事前自然要策划得更细致周密一些。
张俊、岳飞安拊韩家军完毕之后,于七月初回到杭州。到这月下旬,张俊就又奉命到镇江的枢密行府去“措置事务”,美其名曰“沿江视师”;而岳飞却被留在杭州。这,一则是因为岳飞与张俊在许多事情上总都不能协作,二则因为岳飞在回到杭州之后,就已经受到了右谏议大夫万俟禼的弹劾,弹章略谓:
臣伏见枢密副使岳飞,爵高禄厚,志满意得,平昔功名之念,日以颓惰。今春敌寇大入,疆埸骚然,陛下趣飞出师,以为犄角,玺书络绎,使者相继于道,而乃稽违诏旨,不以时发,久之一至舒、蕲,匆卒复还。所幸诸师兵力自能却贼,不然,则其败挠国事,可胜言哉!
比与同列按兵淮上,公对将佐谓山阳不可守,沮丧士气,动摇民心,远近闻之,无不失望。
伏望免飞副枢职事,出之于外,以伸邦宪。
赵构看到这道奏章之后,丝毫不加分辨,认为所说全是事实,就向秦桧说道:
山阳(按即楚州)要地,屏蔽淮东。无山阳则通、泰不能固,贼来径趋苏、常,岂不摇动!其事甚明。比遣张俊、岳飞往彼措置战守,二人登城行视,飞于众中倡言:“楚不可守,城安用修。”盖将士戍山阳厌久,欲弃而之他,飞意在附下以要誉,故其言如此,朕何赖焉!
秦桧也随声附和,说道:
岳飞对人之言乃至于是,中外之人或未知也。(他的言外之意,是应即加以宣扬,使人周知!)
由张俊编造的谣言,经过投降派的君、相、言官们的齐声合唱,并大加发挥,岳飞的罪状就这样铸定了。既然断定岳飞犯了这样一些罪行,当然不能让他再与张俊一同到镇江的枢密行府去“沿江视师”、“措置事务”了。
尽管万俟禼已在奏章中提议免去岳飞的枢密副使之职,把他“出之于外”,然而,赵构、秦桧却还迟迟没有对岳飞作出具体的惩处措施。于是,进入八月之初,御史中丞何铸和殿中侍御史罗汝楫便又相继上疏,内容仍然是重复万俟禼弹章中的那些话,最后则是催促赵构、秦桧对岳飞“速赐处分,俾就闲祠,以为不忠之戒”。而且,万俟禼等人还把前后所上奏章全都抄了副本,一并交与岳飞去看。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岳飞只好提请辞职。八月八日下了诏旨,免掉了岳飞的枢密副使之职,要他以“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充万寿观使”,也就是“俾就闲祠”去了。
岳飞的亲信和幕僚十一人,当岳飞作枢密副使之日,本也都挂名一些闲散职务而居住在杭州,到岳飞被劾罢官之后,他们也都被派遣到江、湖、闽、广的州郡当中,去充当“添差”(按即“编外”,并不承担公务)人员,而且都勒令立即前去。在八月十三这一天内,同时被派遣出去的就有五人:右朝议大夫直秘阁于鹏,去做广南东路安抚司的参议官;右奉议郎党尚友,去做广南西路安抚司的参议官;右朝奉郎孔戌,去做江南西路安抚司的参议官;左朝散郎孙革,去做兴化军的通判;左宣教郎张节夫,去做南剑州的通判。②
二、王鹛儿诬告张宪,意在牵连岳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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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家军中的各将领,几年以来,为了功赏等事,相互之间也积有一些嫌隙。例如都统制王贵和前军统制兼系提举一行事务张宪的感情就不融洽。更有个名叫王俊的副统制,是一个最惯于反复变诈、喜欢出卖同僚的人,人们因此都呼他为“王鹛儿”,在岳家军中也是一个害群之马。一意想要取得秦桧的欢心、也一心想要把岳家军彻底摧毁的张俊,探听到岳家军中有这样一个无赖小人可供利用,便派人去与他勾结,唆使而且帮助他搞了一份《告首状》,诬告岳飞最倚重的部将张宪要领兵到襄阳去造反。今将他这篇《告首状》的全文抄录于下:
左武大夫、果州防御使、差充京东东路兵马钤辖、御前前军副统制王俊
右俊于八月二十二日夜二更以来,张太尉(按指张宪)使奴厮儿庆童来请俊去说话。俊到张太尉衙,令虞候报复,请俊入宅,在莲花池东面一亭子上。张太尉先与一和尚何泽一点着烛,对面坐地说话。俊到时,何泽一更不与俊相揖,便起向灯影黑处潜去。俊于张太尉面前唱喏,坐间,张太尉不作声,良久,问道:“你早睡也?那你睡得着。”
俊道:“太尉有甚事睡不着?”
张太尉道:“你不知自家相公(按指岳飞)得出也?”
俊道:“相公得出那里去?”
张太尉道:“得衢、婺州。”
俊道:“既得衢、婺州,则无事也,有甚烦恼?”
张太尉道:“恐有后命。”
俊道:“有后命如何?”
张太尉道:“你理会不得。我与相公从微相随,朝廷必疑我也。朝廷教更番朝见,我去则必不来也。”
俊道:“向日范将军(按指范琼)被罪,朝廷赐死,俊与范将军从微相随,俊元是雄威副都头,转至正使,皆是范将军兼系右军统制、同提举一行事务。心怀忠义,到今朝廷何曾赐罪?太尉不须别生疑虑。”
张太尉道:“更说与你:我相公处有人来,教我救他。”
俊道:“如何救他?”
张太尉道:“我遮(这)人马动,则便是救他也。”
俊道:“动后,甚意思?”
张太尉道:“遮(这)里将人马老小尽底移去襄阳府不动,只在那驻扎,朝廷知后,必使岳相公来弹压抚谕。”
俊道:“太尉不得动人马。若太尉动人马,朝廷必疑,岳相公越被罪也。”
张太尉道:“你理会不得。若朝廷使岳相公来时,便是我救他也。若朝廷不肯教岳相公来时,我将人马分布,自据襄阳府。”
俊道:“诸军人马,如何起发得?”
张太尉道:“我虏劫舟船,尽装载步人老小,令马军便陆路前去。”
俊道:“且看国家患难之际,且更消停。”
张太尉道:“我待做,则须做,你安排着,待我教你下手做时,你便听我言语。”
俊道:“恐军中不服者多。”
张太尉道:“谁敢不服?”
傅选道:“我不服。”(按,傅选原未在场,此处当有脱误。)
俊道:“傅统制慷慨之人,丈夫刚气,必不肯服。”
张太尉道:“待有不服者,都与剿杀!”
俊道:“这军马做甚名目起发?”
张太尉道:“你问得我是。我假做一件朝廷文字教起发,我须教人不疑。”
俊道:“太尉去襄阳府,后面张相公(按指张俊)遣人马来追袭,如何?”
张太尉道:“必不敢来赶我。设他人马来到遮(这)里时,我已到襄阳府了也。”
俊道:“且如到襄阳府,张相公必不肯休,继续前来收捕,如何?”
张太尉道:“我有何惧?”
俊道:“若蕃人探得知,必来夹攻太尉。南面有张相公人马,北面有蕃人,太尉如何处置?;
张太尉冷笑[道]:“我别有道理:待我遮(这)里兵才动,先使人将文字去与蕃人,万一枝梧不前,教蕃人发人马助我。”
俊道:“诸军人马老小数十万,襄阳府粮少,如何?”
张太尉道:“这里粮尽数着船装载前去。鄂州也有粮,襄阳府也有粮,可吃得一年。”
俊道:“如何这里数路应副钱粮尚有不前,那里些少粮,一年以后,无粮如何?”
张太尉道:“我那里一年以外不别做转动?我那里不一年,教蕃人必退。我迟则迟动,疾则疾动,你安排着。”
张太尉又道:“我如今动后,背嵬、游奕服我不服?”俊道:“不服底多。”
[张太尉]又道:“游奕姚观察、背嵬王刚、张应、李璋服不服?”
俊道:“不知如何。”
张太尉道:“明日来我遮(这)里聚厅时,你请姚观察、王刚、张应、李璋去你衙里吃饭,说与我遮(这)言语。说道:张太尉一夜不曾得睡,知得相公得出,恐有后命。今自家懑(们)都出岳相公门下,若诸军人马有语言,教我怎生制御?我东西随人,我又不是都统制,朝廷又不曾有文字教我管他懑(们),有事都不能管得。”
至三更后,俊归来本家。次日天晓,二十三日早,众统制官到张太尉衙前,张太尉未坐衙。俊叫起姚观察于教场内亭子西边坐地。
姚观察道:“有甚事,大哥?”
俊道:“张太尉一夜不曾睡,知得相公得出,大段烦恼,道破言语,教俊来问观察如何。”
姚观察道:“既相公不来时,张太尉管军,事节都在张太尉也。”
俊问观察道:“将来诸军乱后如何?”
姚观察道:“与他弹压,不可教乱,恐坏了遮(这)军人马。你做我复知太尉,缓缓地,且看国家患难面。”
道罢,各散去,更不曾说张太尉所言事节。
俊去见张太尉,唱喏,张太尉道:“夜来所言事如何?”
俊道:“不曾去请王刚等,只与姚观察说话,教来复太尉道:‘恐兵乱后不可不弹压。我游奕一军钤束得整齐,必不到得生事。’”
张太尉道:“既姚观察卖弄道,他人马整齐,我做得尤稳也。你安排着。”
俊便唱喏出来,自后不曾说话。
九月初一日,张太尉起发赴枢密行府,俊去辞,张太尉道:“王统制,你后面粗重物事转换了著,我去后,将来必不共遮(这)懑一处,你收拾,等我叫你。”
重念俊元系东平府雄威第八长行,因本府缺粮,诸营军兵呼千等结连俊,欲劫东平府作过,岁时俊食禄本营,不敢负于国家,又不忍弃老母,遂经安抚司告首。奉圣旨,补本营副都头。后来继而金人侵犯中原。俊自靖康元年首从军旅,于京城下与金人相敌斩首,及俊口内中箭,射落二齿,奉圣旨,特换成忠郎。后来并系立战功,转至今来官资。俊尽节仰报朝廷。今来张太尉结连俊别起事,俊不敢负于国家,欲伺候将来赴枢密行府日,面诣张相公前告首。又恐都统王太尉(按,指王贵)别有出入,张太尉后面别起事背叛,临时力所不及,使俊陷于不义。俊已于初七日面复都统王太尉讫,今月初八日纳状告首。如有一事一件分毫不实,乞依军法施行。兼俊自出官以来,立到战功,转至今来官资,即不曾有分毫过犯。所有俊应干告敕宣札在家收存外,有告首呼千等补副都头宣缴申外,庶晓俊忠义,不曾作过,不敢负于国家。谨具状披告,伏候指挥。
在这道《告首状》之后,王俊还附有一个《小贴子》,说道:
契勘:张太尉说,岳相公处来人教救他,俊即不曾见有人来,亦不曾见张太尉使人去相公处。张太尉发此言,故要激怒众人,背叛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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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面一字不遗地抄录了王俊《告首状》的全文,为的是,要使每个读者都可就此《告首状》细加推敲和思考:其中究竟有没有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值得相信之处。
——王俊既是一个以常常出卖同僚而落得“王鹛儿”恶名的人,他与张宪又素无交谊,何以张宪在有意造反之时先去与他透漏私情而无所顾忌呢?
——根据两人的全部对话来看,在张宪与王俊密谈此事之前,张宪还不曾与任何人进行过联系,连原为岳飞亲卫军(背嵬军)和游奕军的首脑们都还毫无所知,还都要由王俊去代他进行联系,久征惯战的张宪是断不会如此愚蠢的。
——张俊既已加入了赵构、秦桧的卖国集团,他当然有可能去勾结金军来与他一同夹击岳家军;张宪刚在临颍、颍昌等地与金军多次拼杀,怎么竟在“万一枝梧不前时”能教金方“发人马相助”呢?
——张宪既已向王俊说明:“朝廷教更番朝见,我去则必不来也”,何以到九月初一日,张宪又起发到镇江的枢密行府去见张俊,而且还依旧要王俊听候他的呼唤呢?
——更何况,在张宪与王俊对话的全部过程当中,王俊对张宪的造反谋划始终未肯同意,未加附和,而张宪对此竟也始终不以为意,最后竟还是要王俊听候他的呼唤。除非张宪是一个头号傻瓜,否则这就实在令人难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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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宪从鄂州出发,往镇江去向张俊“白事”,原任都统制的王贵,这时也刚从镇江向张俊汇报军情返回鄂州,于是在张宪离开军营之后,王俊就拿了那件《告首状》去向王贵告发,并还约来统制官傅选出面作证。王贵在当天就派人把《告首状》转送给在镇江枢密行府的张俊,张俊于九月八日收到此件,立即指派枢密行府的两名属吏推勘,但这两名属吏却推辞说,枢密院吏无推勘罪人的规定,“恐坏乱祖宗之制”,拒不接受这—任务。张俊便又另行指派—员属吏推勘。在审讯过程当中,不但判定王俊《告首状》中所述一切属实,而且还严刑逼供,逼张宪招认说,他这次之所以“欲劫诸军为乱”,乃是由于岳雲先写了一封信给张宪,唆使他这样做的。既然是诬构的案款,当然不可能有实物为证,于是张俊又宣告说,岳雲写给张宪的书信,早已被张宪烧掉了。
岳雲是随从张宪一同到镇江去的,到这时便也被逮捕,和张宪一同从镇江被押解到杭州的大理寺狱中。
三、岳飞的入狱、受审和惨遭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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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侯传》所载这次冤案开始时的粗略情况是:
秦桧密遣王俊同王贵前去谋陷侯,王俊、王贵等观望,奏张宪、岳雲欲谋反等事。俄将张宪、岳雲俱杻械送大理寺根勘。上闻,惊骇。秦桧奏乞将张宪、岳雲与飞同证白其事。是时侯尚不知。良久,秦桧密遣左右传宣:“请相公略到朝廷,别听圣旨。”侯既闻宣诏,即时前去。
这段记载,在细节方面不免与当时事实微有不符之处,但大致说来,其前后节次却基本无误。根据其中的“上闻,惊骇”一语,知当最初制造这一冤案的谋划时,赵构并未与闻其事;但在他闻知之后,也不过只是表示了一下“惊骇”而已,也并无要加制止之意;再以后,则更是听任秦桧放手去干,并不稍持异议。
至于此中所说“秦桧乞将张宪、岳雲与(岳)飞同证白其事。是时候尚不知。良久,秦桧密遣左右传宣”诸语,也大致都与史实相符。因为,参照南宋中叶的杨伯岩(杨沂中之孙)和石斗文(字天民,浙东学者)所记述,可以得出如下的梗概:
岳飞在辞掉了枢密副使之后,虽然南宋王朝还给予他一个万寿观使的空名义,实际上他却已经离开杭州,回到庐山去了。因此,他对于张宪、岳雲被诬陷入狱的事,才全无所知。其后,秦桧奏白赵构,也把岳飞捉来,与张宪、岳雲一同对证其事。秦桧所“密遣”去“传宣”给岳飞的那个人,则是殿前司统制杨沂中。
绍兴十一年九月的某一天,杨沂中受到秦桧的呼唤,及至到了宰相厅堂,秦桧却并不出来与之相见,而只是派了一名“直省官”拿出一份《堂牒》交付与他,说要他去押解岳飞到大理寺来。“直省官”还特别口授了秦桧的一句话:“要活底岳飞来。”
岳飞闻知杨沂中从杭州奉命前来庐山,心头立即浮起一个不祥的预感。然而他仍然像平素一样地接待了杨沂中。在当时某些将官们结拜的义兄弟行中,杨沂中排在第十,因此他便被呼为十哥。岳飞出门迎接他时,一见面便呵呵大声问道:
十哥,你是为什么到这里来的?
杨沂中把《堂牒》交与岳飞,接着便向他叙说了张宪、岳雲已经系狱的事,然后又说道:
他们虽已系狱,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体,只是还需要哥哥到朝廷去对证一下。
岳飞的心头更像压上了石头般的沉重,便又向杨沂中说道:
我看你今天到这里来,情况必是很不好的。
说罢,便迳自起来走回内院。在岳飞的心头尽管有不祥的预感,但同时他又十二万分相信,张宪、岳雲是断然不会有什么严重罪行的,只须自己出面去对证一下,就会把因同僚之间的嫌隙而发生的诬告弄清楚。卖国集团要在岳飞和岳家军身上行使的阴谋之狠毒,是远远超出岳飞的想象之外的。因此,岳飞决定要跟随杨沂中到杭州去。
岳飞回内院去后不久,一个小侍女捧了一杯酒由内院走出,送到杨沂中的面前,说道:
且请吃这杯酒。
杨沂中看到岳飞并未与此侍女一同出来,不免在心里揣测道:
糟糕!岳飞一定到后院自杀去了。这杯酒也一定是一杯毒酒,是也要我死在这里的。
接着,他又很疑虑地向这位侍女问长问短,想从她口中探索到岳飞回内院后究竟作何反应。然而这侍女平心静气地回答他的问话,毫无惊恐忧疑神情。杨沂中这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岳飞这时恰好又从内院走了出来,便也含笑向杨沂中说道:
此酒并无毒药。你放心地喝了下去,我今日方看出你真够朋友。那么,好吧,我跟你去。
在这番简单的对话之后,两人便坐上轿子一齐出发。只有几个旧的侍从兵跟随岳飞同行。
在行程中的某个夜晚,岳飞投宿在一家村舍中,是一员江上巡检官的宅院。巡检官问知来客就是久闻大名的岳少保,便急忙归并自己的衣物家具,要把一间最好的房屋腾挪出来,让岳少保在那里过夜。及至岳飞到来之后,首先便向巡检官寒暄了几句,并且说道:
此间没有旅店可住,只得借住在你的门洞里了。
巡检官再三邀请岳飞到他的住房中去,岳飞却坚执不肯。想不到英名盖世的岳少保,竟是这般地淳朴而又这般地固执。最后还是只有依他了。
夜深了,门洞的灯烛还未熄灭。岳飞和他的几名部曲对坐而谈。巡检官好奇,走向窗前窥视,只见岳飞的部曲一个个挨次向他陈请,声音却又十分低微,听不出说些什么。
究竟说了些什么呢?是这几个部曲越想越认为事体不妙,害怕岳少保遭受什么人的暗算,劝请岳飞改变主意,不必前往杭州去对证什么了。
岳飞的面容和表情却被巡检官看得十分清楚:一副极为严肃的面容。他所答话语也都能听得清楚:“只有前去!”全然是一种内省不疚,无忧无虑的神气。于公于私全无半点亏缺之处,有什么可忧可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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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三日,秦桧闻知岳飞已经抵达杭州,才把这事去告知赵构,赵构表示一切都任凭秦桧办理,秦桧便急忙派人去向岳飞说道:
请相公略到朝廷,别听圣旨。
岳飞即时跟随来人前去,那人却一直把他引导到大理寺去。这使得岳飞更加莫名其妙,便大声质问道:
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没有人肯理会这一问题。岳飞在大理寺的门内下了轿子,看到四周房屋全都垂挂着门帘,并不见一个人。他正在四顾彷徨,却看见几个人从一间屋中走出,前来告诉他说:
这里不是相公坐处。后面有中丞等待着你,请相公略去照对数事。
岳飞虽然莫奈何地点了点头,示意要遵命照办,却仍然不胜骇异地问道:
我为国家宣力半生,为什么今天竟到了这里!
依然没有人理会他的问题。狱吏只催促岳飞跟他前去。他走到一处,忽然看到了张宪,又一处看到了岳雲——两人都露头赤脚,脖颈上戴着枷锁,手脚上戴着铐镣,浑身血迹斑斑,都在痛苦地呻吟着。岳飞的双眼立时也都浸满了泪水,上下牙齿紧咬着,心脏像被撕裂一般地疼痛!①
狱吏告诉岳飞说的“后面有中丞等待着你”,这个“中丞”,是指当时做御史中丞的何铸。何铸就是在八月内曾和罗汝楫继万俟禼而对岳飞提出弹劾的一个人,所以这次首先委派他去审问岳飞。
何铸“引飞至庭,诘其反状”,岳飞脱掉上身的衣服,让何铸看一下旧日刺写在他的脊背上的“尽忠报国”四个大字。何铸在审查了王俊的《告首状》、《小贴子》以及与此案有关的全部文件之后,觉得大都诬枉不实,无法构成造反的罪状,因而便把这一事实去向秦桧反映,秦桧很不高兴地说:
皇上的意思是要这样办的。
何铸对于秦桧虽有时也要曲意顺从,但对于目前要他负责审判的这一案件,在他已经觉察到基本上全由诬陷捏造所构成之后,他是决不肯再推波助澜、下井投石的,因而他又回答秦桧说:
我的心意,也决不是要对岳飞进行维护,而是认为,现在大敌当前,无缘无故地就把一员大将置之死地,这一定要大伤将士们之心。从国家的长治久安问题着想,是不应该这样做的。
这番话,虽然使得秦桧张口结舌,无言可答,然而在此以后,何铸被派出使金国,改用万俟禼来审理岳飞的案件了。
3
在改由万俟禼主持审讯时,情况便全然异样了。他们把王俊、张俊等人捏造的文件摆在桌面上,向岳飞大声呵斥道:
国家有何亏负于你,你们父子却要伙同张宪共同造反?
岳飞气愤满怀,怒发冲冠,也向着他们高叫道:
对天盟誓:我绝对无负于国家。你们既是主持国法的人,切不应当陷害忠良。你们如要把我诬枉致死,我到冥府也要与你们对质不休!①
岳飞气愤激动,不自觉地指天划地,身子在不断耸动,手臂在不断伸屈。狱卒看到这情况,便敲着杖子从旁呵叱道:
岳飞叉手正立!
这喊声使岳飞立即意识到:自己虽是一个曾率领过数万大军的人,到今天却已远远不如一个狱卒的尊贵了!这也正像西汉时候被诬谋反因而为狱卒所侮辱的周勃一样。只是他没有周勃那样的幸运——正是侵辱周勃的那个狱卒,最后又出主意把周勃搭救了,而呵叱岳飞的狱卒却没有这样做。岳飞只有悚然听取狱卒的命令。万俟禼一伙人接着追问道:
相公说无心造反,你还记得游天竺寺时,曾在壁上留题说“寒门何日得载富贵”,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写出这样的话,岂不表明有非分之想,居心要造反吗?
这样地歪曲事实,深文周纳,引起岳飞一阵更剧烈的激动。待他稍微冷静清醒些时,他看到面对着的这些人,既无一个不是秦桧的党羽,在他们,怎还会有丝毫的正义感?和他们争辩又能有什么用呢?于是他长叹了一声,又高声叫喊道:
吾现时才知道已落入国贼秦桧之手,使我为国忠心一切都休,一切都成了犯罪!
说罢,合上眼睛,再也不讲什么,任凭狱卒们拷打。
4
从岳飞被罢免了枢密副使,直到他被逮捕,关进大理寺狱中这一期间,秦桧的党羽们也还不断对韩世忠进行论劾。赵构虽然也觉察到诸人所论有不尽属实之处,因而“留章不出”,但韩世忠在看到近年来接连不断地发生的一些事件之后,对于秦桧的阴毒险恶也已看得十分清楚。他不愿意落入秦桧的陷阱中去,因而自己坚决请辞枢密使的职务。到十月二十八日,亦即岳飞被送入大理寺狱半月之后,韩世忠也被罢免了枢密使之职,以太傅的头衔而做醴泉观使,亦即和岳飞同样地“俾就闲祠”去了。从此以后,他“杜门谢客”,不但绝口不再谈论用兵作战的事,对亲戚朋友也不通书信,甚至韩家军中原来的一些将佐部曲,想和他会面也极不容易。他只是经常“跨驴携酒,从一二童奴,游西湖以自乐”。这一切,当然全都是为了避免嫌疑,少惹是非,以求不致遭受秦桧及其党羽的忌刻之故。①
然而,对于岳飞所遭受到的诬枉灾祸,韩世忠却是十分了然,因而也不能不加关切的。说他完全是出于义愤也好,说他是由于同命相怜也好,总之,在他罢免了枢密使官职之后不久的某一天内,他去会见了秦桧,而且向他质问:王俊在《告首状》中所告发的一些事体,究竟有哪些是可靠的。秦桧只简单含糊地回答他说:
飞子雲与张宪书(的内容)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
对于秦桧的这种蛮不讲理的态度,韩世忠感到实在难以忍耐,但考虑到眼下正是秦桧势炎灼天之时,对他又实在是莫可奈何,便极为愤愤然地向秦桧说道:
相公,“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乎?
这番对话便这样结束了。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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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虽受尽各种酷刑,却并没有承认自己与岳雲、张宪有任何想要造反的谋划。他声说这一切全是捏造出来对他们三个人进行陷害的。他绝食以示反抗。万俟禼便又把岳飞的次子岳雷找来,使其到狱中服事其父。
既然从岳飞的口中抓不到任何罪证,万俟禼等人便又去串通那个王鹛儿,要他再出面提供岳飞的别种罪证。经他们一伙人的共同策划,新罪状又被编造出来了,而且不只一桩:
——几年以前,当岳飞初次膺受节度使的荣衔时,曾得意忘形地向人夸耀说:“三十二岁上建节,自古少有。只有开国的太祖皇帝,才是在这同一个年岁上做了节度使的。”竟敢以太祖皇帝与自己相比拟,够多么僭越狂悖!他们便使用酷刑逼迫张宪承认曾经亲闻岳飞有此语言,并即判定为岳飞的一桩严重罪行。
——一年以前,岳飞从郾城班师途中,某个夜晚住宿在一座寺庙中,和王贵、张宪、董先、王俊等人坐谈,大家都闷闷不语,后来岳飞却打破沉寂,发问说:
天下事,竟如何?
没有人敢应声。又经片刻沉默之后,张宪才慢慢回答说:
在相公处置尔。
这岂不明明白白地是极端悖逆的对话吗?幸亏王俊无时无刻不对南宋王朝忠心耿耿,听到这话便把它牢牢地记在心头,便又在这时提供出来,作为岳飞、张宪早就有共谋不轨的证明。
——本年春间,金军入寇淮西,岳飞一方面迟疑观望,不肯遵照朝命赶往救援,一方面又探听得张俊、韩世忠的部队都吃了败仗,便认为这两支人马全不中用,遂用手指着张宪说道:
张太尉,我看像张家军那样的兵马,你只消带领一万人去,就可以把他们蹉踏了。
这不但是凌轹同列,而且是想残害友军。在这样一番狂妄语言被提供出来之后,自然首先就要使韩、张二人对他痛恨万分。
——岳飞有一次召集诸将会谈,他却忽然向着在座人员公开宣说:
国家现今的处境不得了也!官家(按即皇帝)又不修德!
这几句话更是“指斥乘舆”(按乘舆亦即皇帝),属于“情理切害”一类的语言了。
为要证实郾城回师途中的谈话,和“官家又不修德”的话,秦桧还特地把董先招来杭州,向他说道:
止是有一句言语,要尔为证,证了,只今日便可得到释放。
及至把董先送往大理寺狱之后,虽经万俟鹛等人一问即招,但他却说岳飞并未与太祖相比,所以终还算不得什么“大逆不道”之罪。这样地深文周纳了两个月之久,却终于还没有得到足以致岳飞于死地的罪状。到了这时,才又决定仍旧采用本年秋季万俟禼等人对岳飞的弹章中所论劾的,在淮西战役中他的违抗诏旨、逗留不肯进军的事情,由秦桧以尚书省的名义下了一道《敕牒》给万俟禼等人,说“淮西之战,一十五次被受《御札》,坐观胜负”,应即以此作为岳飞的最重大的罪状。然而这一事端,既不是王鹛儿的《告首状》所举发的,也不是张宪在诬服时所涉及的,而在审问时候,又经岳飞根据当时的事实逐一加以辨驳,据此定案也终显得十分牵强。
然而,既已捕风捉影地拼凑了上述种种所谓“罪证”,再与所谓“拥兵逗留、不援淮西”这一事件联系起来,在万俟禼看来,罗织之技已经用尽,只能据此而把岳飞置之死地了,于是就把审讯人员聚拢在一起,商讨应当判处的刑名。他没有料到,在这次会商和“聚断”时,大理寺丞李若朴和何彦猷却依然认为,证据不够确凿,造反的罪名难以成立,因而对岳飞只应判处两年徒刑,绝对不应判处死刑。尽管万俟禼和罗汝楫不同意这个意见,仍极力主张应把岳飞父子和张宪三人一律处死,然而毕竟因为未能取得一致意见,判决书也不能不受些影响,未能尽快地炮制出来。
到了腊月二十九日(1142年1月28日),第二天就是这年的岁除日了,岳飞、岳雲、张宪诸人的案子却还拖延着,没有最后的结局。这使秦桧感到极大的不痛快。就在这一天,秦桧独居书室,嘴里吃着柑子,手中玩弄着柑皮,用指爪来回划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秦桧的老婆王氏,是一个比秦桧更加阴险狠毒的人。她走进书室,看到秦桧的这副神态,料定他必是正在考虑如何处理岳飞案件的事,不免笑他太缺乏果断,便向他发出警告般的语言,说道:
老汉竟这般缺乏果断吗?要知道捉虎容易放虎难呀!
经过老婆的这番提示,秦桧恍然大悟,这才下定决心,随手掣了一张纸条,写了不多的几个字,送往大理寺狱中。
万俟禼等人遵命作最后的决定,再一次提审岳飞,逼他在他们炮制的一张供状上画押。岳飞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时刻了,无限痛心地向天空仰视了一阵,便拿过笔来在供状上写了八个大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这之后,不大一会儿工夫,岳飞被毒死,张宪、岳雲被斩首。岳飞年三十九,岳雲二十三,张宪年龄不详。
四、事后炮制出笼的判决书
秦桧、万俟禼们在绍兴十一年腊月二十九日对岳飞父子和张宪急忙下了毒手。但加于这三个人的,以及秦桧、万俟禼们打算要加以株连的那些人的罪状和刑名,匆遽间无法炮制出来。因此,是在对岳飞父子下了毒手之后,才用倒填月日的办法把判决书炮制出笼,也借此对其事实上的先斩后奏的行径痕迹稍作遮掩。这份判决书的全文如下:
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刑部大理寺状
准尚书省札子:“张俊奏:‘张宪供通,为收岳飞文字后谋反,行府已有供到文状。’奉圣旨:‘就大理寺置司根勘,闻奏。’”
今勘到:
神龙卫四厢都指挥使、高阳关路马步军副都总管、御前前军统制、权副都统、节制鄂州军马张宪。
僧泽一,
右朝议大夫、直秘阁、添差广南东路安抚司参议官于鹏,
右朝散郎、添差通判兴化军孙革,
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提举醴泉观岳雲,
有荫人智浃,
承节郎、进奏官王处仁,
从义郎、新授福州专管巡捉私盐蒋世雄,
及勘证得前少保·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充万寿观使岳飞所犯;内:
岳飞——为因探报得金人侵犯淮南,前后一十五次受亲札指挥,今策应措置战事,而坐观胜负,逗留不进。及因董先、张宪问张俊兵马怎生的?言道:“都败了回去也。”便指斥乘舆,及向张宪、董先道:“张家、韩家人马,你只将一万人蹉踏了!”及因罢兵权后,又令孙革写书与张宪,令“措置别作擘画”,又令“看讫焚之”,及令张宪虚申“探得四太子大兵前来侵犯上流”。自是之后,张宪商议,待反背而据守襄阳,及把截江岸两头,尽掳官私舟船。又累次令孙革奏报不实,及制勘虚妄等罪。
除罪轻外,法寺称:“《律》:‘临军征讨,稽期三日者,斩。’及‘指斥乘舆,情理相切害者,斩。’系罪重。其岳飞,合依斩刑私罪上定断:合决重杖处死。”
看详:岳飞坐拥重兵,于两军未解之间,十五次被受御笔,并遣中使督兵,逗留不进;及于此时辄对张宪、董先指斥乘舆,情理切害;又说与张宪、董先,要蹉踏张俊、韩世忠人马;及移书张宪,令“措置别作擘画”,致张宪意待谋反,据守襄阳等处作过。委是情理深重。——《敕》:“罪人情重法轻,奏裁。”
张宪——为收岳飞书,令宪“别作擘画”,因此,张宪谋反,要提兵僭据襄阳,投拜金人,因王俊不允顺,方有“无意作过”之言;并知岳飞指斥切害,不敢陈首;并依随岳飞虚申“无粮,进兵不得”;及依于鹏书申岳飞之意,令妄申探报,不实;及制勘虚妄。
除罪轻外,法寺称:“《律》:‘谋叛绞。’其张宪,合于绞刑私罪上定断:合决重杖处死;仍合依例追毁出身以来告敕文字,除名。”本人犯私罪,绞。举官见行取会,候到,别具施行。
岳雲——为写《谘目》与张宪称:“可与得心腹兵官商议擘画”,因此,致张宪谋叛。
除罪轻及等外,法寺称:“《敕》:‘传报朝廷机密事,流二千五百里,配千里,不以荫论。’《敕》:‘刺配比徒三年,本罪徒以上通比,满六年比加役流。’《律》:‘官五品,犯流以下,减一等。’其岳雲,合比加役流私罪断:官减外,徒三年,追一官,罚铜二十斤入官,勒停。”
看详:岳雲因父罢兵权,辄敢交通主兵官张宪,节次催令“与得心腹兵官擘画”,致张宪因此要提兵谋叛;及传报朝廷机密,惑乱军心,情重奏裁。岳雲犯私罪徒。举官见行取会,候到,别具施行。
于鹏——为所犯虚妄,并依随岳飞写《谘目》与张宪等,妄说岳飞出使事,并令张宪妄供探报。
除罪轻外,法寺称:“《敕》:‘为从不配。’《律》:‘五品’犯流罪,减一等。’其于鹏合徒三年,私罪。官减外,徒二年半,追一官,罚铜十斤入官,勒停。情重奏裁。”于鹏犯私罪徒。举官见行取会,候到,别具施行。
孙革——为依随岳飞写《谘目》与张宪,称“措置擘画”等语言,并节次依随岳飞申奏朝廷,不实。
除罪轻外,法寺称:“《律》:‘奏事不实,以违制论,徒二年。’《律》:‘供犯罪徒,减一等。’其孙革,合徒一年半,私罪。官减外,徒一年。合追见任右朝散郎一官官告文字,当徒一年,勒停。情重奏裁。”孙革犯私罪徒。举官见行会问,候到,别具施行。
王处仁——为知王贵申奏朝廷张宪背叛,泄漏供申岳飞,并说与蒋世雄。
法寺称:“《敕》:‘传报漏泄朝廷机密事,流二千五百里,配千里;应比罪,刺配比徒三年,本罪徒以上通比,满六年比加役流,私罪上断’,合追见任承节郎并历任承信郎共两官官告文字,当徒二年。据案别无官当,更合罚铜八十斤入官,勒停,情重奏裁。”王处仁犯私罪流。举官见行会问,候到,别具施行。
蒋世雄——为见王处仁说,王贵申奏朝廷张宪待背叛事,于岳飞处复。
除罪轻外,法寺称:“《律》:‘传报漏泄朝廷机密事,流三千里,从减一等。’其蒋世雄合徒三年私罪上断:官减外,徒二年半。合追从义郎、秉义郎两官官告文字,当徒二年;余徒半年,更罚铜十斤入官,勒停。情重奏裁。”蒋世雄犯私罪徒。举官见行会问,候到,别具施行。
僧泽一——为制勘虚妄,并见张宪等待背叛,向张宪言:
“不如先差两队甲军防守总领运司衙门”,并欲与张宪诈作枢密院札子,发兵过江;及要摹榻枢密院印文。
除罪轻外,法寺称:“《律》:‘谋叛者绞,从减一等。’其僧泽一合流三千里私罪断:合决脊杖二十,本处居作一年,役满日放。仍合下本处,照《僧人犯私罪流还俗》条施行。情重奏裁。”
智浃——为承岳雲使令,要将书与张宪等,并受岳雲金、茶、马,令智浃将书与张宪等,共估钱三百二贯足。
除罪轻外,法寺称:“《律》:‘坐赃致罪,一贯徒一年,十贯加一等,罪止徒三年。谓非监临主司因事受财,七品官子孙犯流罪以下,听赎。’其智浃合徒三年。赃罪赎铜六十斤。情重奏裁。”
小帖子:据《贴黄》称:“契勘岳飞次男岳雷系同岳飞一处送下,今来照证得岳雷别无干涉罪犯,缘为岳飞故节饮食成病,合依条召家人入侍,已就令岳雷入侍看觑,候断下案内人日,所有岳雷亦乞一就处分降下。”
又小帖子称:所有僧泽一,合下本处依条施行。
又小帖子称:契勘数内于鹏,见行下湖北转运司根究银绢等四百万,合下所属照会,候根究见归着日,即乞依今来所断指挥施行。
又小帖子称:看详:岳飞、张宪所犯情重,逐人家业并家属,合取自朝廷指挥,拘籍施行。
看详岳飞等所犯,内岳飞私罪斩,张宪私罪绞,并系情理所重;王处仁私罪流,岳雲私罪徒,并系情理重;蒋世雄、孙革、于鹏并私罪徒,并系情理稍重;无一般例。今奉圣旨根勘,合取旨裁断。
有旨:岳飞特赐死,张宪、岳雲并依军法施行,令杨沂中监斩,仍多差兵将防护。余并依断。
于鹏、孙革、王处仁、蒋世雄除名。内:于鹏、孙革永不收叙,于鹏送万安军、孙革送浔州、王处仁送连州、蒋世雄送梧州,并编管。僧泽一决脊杖二十、刺面、配三千里外州军牢城,小分收管。智浃决臂杖二十、送二千里外州军编管。
岳飞、张宪家属,分送广南、福建路州军拘管,月具存亡闻奏。
编配人并岳飞家属并令杨沂中、俞俟,其张宪家属令王贵、汪叔詹,多差得力人兵防送前去,不得一并上路。岳飞、张宪家业籍没入官,委俞俟、汪叔詹逐一抄札,具数申尚书省。余依大理寺所申并《小帖子》内事理施行。仍出榜晓谕:应缘上件公事干涉之人,一切不问,亦不许人陈告,官司不得受理。
这一长篇判决书,全部都是由造谣诬蔑的言词和罗织、虚构的事件所构成的。在其出笼的当时,尽管人们敢怒而不敢言,而在秦桧既死,他的党羽们也相继失势之后,凡能看到这一文件的人,无不为之气愤得发指。今日尚可考见的为数也还不少,其中较为重要而且具有代表性的,例如王明清在《挥麈录·余话》中说,在他看到这次“诏狱”的“全案”之后,认为判词中所坐罪行,与王俊的原首状“了无干涉”,并说:“锻炼虽极而不见实情,的见诬罔!孰所为据?而遽皆处极典,览之拂膺!”而李心传则在《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十二)的《岳少保诬证断案》条中说:“余尝得当时行遣省札,考其狱词所坐,皆一时锻炼文致之词,然犹不过如此,则飞之冤可见矣!”我以为王明清和李心传对这篇判词所作的评语,虽都极简单概括,却全都是切中其要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