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伊、洛、商、虢的相继克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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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付金与伪齐政权的战事上,既已能够取得一些胜利;在对付统治区内的游寇和镇压各地人民的武装反抗方面,也大致取得了成功;到绍兴五年(1135)的秋后,南宋政权的统治局势才算逐渐出现了一个比较稳定的状态。
南宋统治阶级中所有具有民族意识的人,大都在不断地呐喊着“迎还二圣,恢复中原”的口号;沦陷在女真贵族和伪齐政权野蛮统治下的中原、河朔等地的人民,也全在翘首企望南宋政权出兵北伐,去把他们解救出来。然而这样的一些愿望和呼声,和南宋皇帝赵构的意愿却是大相径庭的。在赵构,只希望能苟安于东南半壁,能和金与伪齐互不侵犯,由他继续坐在这个小朝廷的宝座上,继续对东南地区居民施行其统治剥削权力,便于愿已足。倘若抗击金、伪的战争果真顺利进行下去,使金人真能把俘掳去的两个皇帝送回,那样赵构就得把帝位交还给他的哥哥赵桓,然则他将置身何地?过去对于金人的战争,都是在金军长驱直入之下,看来是连立国于江南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了,才迫不得已而作了一些军事周旋。倘若主动出击而真个取得胜利,则统军将帅的威望势必大大提高,这对于赵构的皇位也同样会构成一种威胁。这种种,才是经常萦回在赵构的心怀中的一些问题。
然而就南宋政权目前的客观形势来说,却确实已大为改善,在对付金、伪的对策上,大可由被动改为主动,由守势改取攻势了。举朝臣僚,由宰相张浚以至内外文武百官,都认为这正是最好的进取时机。
为国和为己,公论和私念,在赵构的胸臆中发生了极大的矛盾。然而他的那个私念终还难以说出口来,他这时还没有甘冒天下大不韪的那种劲头。因而到头来,他还不得不屈从公论,由着满朝文武大臣去积极筹措对付金、伪的军事。
绍兴五年的冬季,南宋王朝把它所直接统属的全部军队,一律由“神武军”改称“行营护军”:张俊的部队改称“中护军”,韩世忠的部队改称“前护军”,岳飞的部队改称“后护军”,刘光世的称“左护军”,吴玠的称“右护军”,王彦的“八字军”称“前护副军”。
各军的防区分别划分如下:张俊率军驻屯建康,韩世忠率军驻屯承、楚二州,刘光世率军驻屯太平州,共同担任着长江中、下游和淮水流域的防务;王彦率军驻屯荆南,岳飞率军驻屯鄂州,共同担任着长江中、上游的防务;吴玠则率军扼守着四川以至陕、甘的部分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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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屯在鄂州的岳家军,论人马数量虽还不及张、韩、刘诸军,然而军容之盛,它却是沿江诸军的冠冕。岳家军的主要组成成分,是岳飞从中原带领来的生长于河北、河东的一些兵、将,其次是历次征剿游寇所收编的人群,再其次便是每当受命出征时由南宋王朝明令拨归岳飞节制指挥的部队。在不久前镇压了湖湘地区的农民起义军之后,他还把杨幺的余部改编成一支水军。
这时候的岳飞和岳家军,已全都声震遐迩。中原以及两河的豪侠忠义之士,凡要归命于南宋的,都把驻屯在鄂州的岳家军营作为他们投奔的目的地。
在南犯的女真铁骑攻破了太原,占据了河东地区的大部分之后,当地的一些忠义人士梁兴、赵云、李进等便组织了太原、绛州一带的忠义民兵,先后收复过怀州(今河南沁阳县)、泽州(今山西晋城县)、隆德(亦名潞州,今山西长治县)、平阳(今山西临汾县)等城。后来转战到河北境内,继续与女真铁骑战斗。八九年内,和敌人打过几百次仗,先后杀死敌方大小头目三百多人。两河地区的民众对这些豪侠人物都很爱戴,也都愿意听从他们的驱使。
赵云在屡次狙击敌军之后,女真贵族以平阳府路副总管的军职向他诱降,他断然加以拒绝。后来,金人杀掉了他的父亲,把他母亲关进监牢,对他进行逼胁,他仍然没有降服。在绍兴四年的十一月内,赵云也投奔到岳飞军营中来。
梁兴反抗南侵金军的能量更大,他的声名因此也更高,人们都亲热地称他叫梁小哥。绍兴五年冬,由于胜不过女真铁骑的扫荡,梁兴和另外几名忠义首领,率领了上百名骁勇骑士,夺河径渡,一直向着鄂州的岳家军营奔来。岳飞急将此事告知南宋王朝,赵构得知之后,便向参知政事沈与求说道:
梁兴等既来归,当优与官赏,以劝来者。派往敌方的间探,其报告多半不甚可信,只有这些忠义之士来归,才可借以了解敌方的真实情况。
沈与求也附和着赵构的意见,说道:
来归者愈多,愈可证明敌人势力确已日衷,其真实情况自也更可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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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浚出发到沿江各地视师,部署对敌、伪的防务。他的名义仍然是以宰相而兼任都督诸路军马事。他的都督行府设置在平江府。岳飞在绍兴六年(1136)的正月,也特地到平江与张浚商讨进军计划。
岳飞的沈鸷和韩世忠的忠勇,经常受到张浚的赞赏。张浚也常常表示,这两人可以倚办大事。依照张浚在绍兴六年春初所作的军事部署,是要张俊练兵建康,相机进屯盱眙;刘光世屯兵庐州,以扼伪军;韩世忠由承、楚州进图淮阳;岳飞则改任湖北、襄阳两路(襄阳路不久即改称京西路)宣抚副使,进驻襄阳,作直捣中原之计。
岳飞从平江转往镇江,然后又转往杭州。大约是在二月中旬的一天,赵构在内殿接见了他。他在平江还曾把湖北、襄阳两路的一些急须兴革的事件汇报给都督行府,这之后就也转来杭州。接着,南宋王朝发布了一道诏令:湖北、襄阳两路州县如有阙官,自知州、通判以下,都许可岳飞自择精明强干的人去补充,应行升擢和调转的官吏既可由岳飞推荐,而官吏中如有蠹政害民和赃污不法的,也任凭岳飞加以制裁,或者罢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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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杭州,岳飞还曾受到南宋王朝的诏令,要他向伪齐地区散发一道声讨刘豫和对伪齐军民招降纳叛的檄文,以动摇伪齐的士气民心。岳飞在回到鄂州军营之后,在绍兴六年二月的某一天内,就叫他的主管机宜文字胡闳休写出一篇《移河南郡县讨刘豫檄》:
契勘:刘豫窃据汴都,僭称伪号,旧蒙任使,累忝台臣,是宜图报国家,执节效死;乃敢背弃君父,无天而行。以祖宗涵养之恩,翻为仇怨;率华夏礼义之俗,甘事腥膻。紫色余分,拟乱正统,想其面目,何以临人?方且妄图襄汉之行,欲窥川蜀之路,专犯不韪,自速诛夷。我圣朝厄运已销,中兴在即,天时既顺,人意悉谐。所在皆贾勇之夫,思共快不平之忿。今王师已尽压淮泗,东过海沂,驲骑交驰,羽檄叠至。故我得兼收南阳智谋之士,提大河忠孝之人,仗义以行,乘时而动。金洋之兵出其西,荆湖之师继其后。虽同心一德,足以吞彼圉之枭群;然三令五申,岂忍残吾宋之赤子。尔应陷没州县官吏兵民等,元非本意,谅皆胁从,屈于贼威,归逃无路。我今奉辞伐罪,拯溺苏枯,惟务辑安,秋毫无犯。倘能开门纳款,肉袒迎降,或愿倒戈以前驱,或列壶浆而在道,自应悉仍旧贯,不改职业,尽除戎索,咸用汉条。如或执迷不悟,甘为叛人,嗾桀犬以吠尧,詈猎师而哭虎,议当躬行天罚,迅扫凶顽,祸并宗亲,辱及父祖,挂今日之逆党,遗千载之恶名。顺逆二途,早宜择处。兵戈既逼,虽悔何追,谨连黄榜在前,各令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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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正在鄂州措置进屯襄阳的事,不料他的七十岁的老母却在三月二十六日病死在鄂州军营当中。在此以前,岳飞已经在庐山上修建了几间房舍,还在山下购置了一些田地,准备以那里作为永久的居址。母亲病逝之后,岳飞立即奏报南宋王朝,而且,并不等待朝廷上回报的到来,他就先自解除了军职,挈带着眷属,扶护着灵柩,要往庐山去安葬。
当其时,南宋王朝已经把重兵集中在江淮之间,它料定金国和伪齐必也把重兵向那一地区集中。这样,金、伪在京西一带必有力不暇及之处。如果岳飞能尽速移屯襄阳,并尽速从襄阳出兵去进窥陈、蔡,金、伪必将难于枝梧。③正在这样一个引而未发的关键时刻,怎么能容得岳飞离军去经营丧葬的事呢?因此,南宋王朝在接到岳飞的奏报之后,就以御前金字牌降诏要他“起复”。诏旨大意是:因现正措置进兵渡江,不可等待,令岳飞日下返回鄂州主管军马,措置边事。赵构还特地派遣了一个做“东头供奉官”的宦官邓琮前往庐山,对岳飞进行慰问和敦促。到五月中旬,南宋王朝还没有得到岳飞返回军营的消息,除又降诏给他本人,力加敦促外,还由三省枢密院下令给岳家军的全体属官将佐,要他们共同敦请,如因延迟而有误军机,他们也要受到处分。既然到了这等地步,岳飞只好“移孝作忠”,又回军营去措置调发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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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荆南府做知府的王彦,原是有名的八字军的首领,也就是,在建炎元年(1127)秋率领岳飞等几名小将官一同渡过黄河,一同攻入新乡,又在新乡被金兵打败了的那个统制官。他本是岳飞的上司,新乡溃败之后,岳飞却擅自离开了他,不肯再做他的部属,王彦在此后还几乎因此事把他杀掉。绍兴六年二月,南宋王朝已经公布委派岳飞为湖北、襄阳两路的宣抚副使,而且指令他驻屯襄阳府了,却又在几天之后把王彦调作知襄阳府充京西南路安抚使,表面的理由是:襄阳为军事重地,故特命王彦以所部前往镇守。真正的原因却是,当时王彦已经体衰多病,张浚担心他万一去世,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去继续统领他这支部队,若把他调往襄阳,到他果真有个好歹时,部队就可并归岳家军中了。宣抚使、副是在地方帅守之上的一种职位,帅守行文给宣抚使、副须用申状。也就是说,王彦如到襄阳去就职,那就必须把从前曾经背离过他的一名部属作为自己当前的上司,而听受其节制。王彦实在还缺乏这样一种雅量,因而向南宋王朝辞掉了这一新职。南宋王朝于这年四月,改派刘洪道去做襄阳知府。王彦则由张浚出面,调他作“前护副军都统制”兼任都督行府参议军事。
今天的岳飞,军职既已超越在王彦之上,气度也比王彦宽大得多。在他,以前的嫌隙全可置之度外了。因此,当王彦带领他的全部兵马从荆南顺江而下,要到张浚的都督行府就参议军事之任时,在鄂州的岳飞便派人去与他相约,希望他能在鄂州停舟一见。王彦应允了。两人在江边把手对谈。忽然一阵顺风吹来,王彦立即解缆,乘风鼓棹,顺流驶去,快速如飞。岳飞目送着这艘远去的船只,满口赞赏了好大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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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梁兴等人先后投奔到岳家军中,南宋王朝也越来越知道河北、河东的忠义军民对于岳飞和岳家军是如何地归心了,所以在岳飞刚刚由鄂州移军到襄阳之日,南宋王朝便又下了一道诏令给他,要他在移文于伪境的时候,在职位和衔名当中增加“宣抚河东路”和“节制河北路”二事。
岳飞大概是在七月下旬才到达襄阳的。到达之后,他首先派牛皋率兵去攻打伪齐的镇汝军(今地不详)。伪齐所派知镇汝军的薛亨素有骁勇之称,牛皋在出发之前却表示一定要把他活捉了来,献俘于朝廷。到牛皋从镇汝军胜利归来时,果然就带来了一个活的薛亨。到十一月内,薛亨被押往杭州的南宋行朝。
在派遣牛皋的同时,岳飞还派遣王贵、郝晸、董先等人去攻略伪齐统治的卢氏县(当时伪齐把虢州寄治于此)。董先等人以前曾在虢州地区内活动过,熟知当地的地理民情,所以能马到成功,不但攻占了县城,还获得敌人存储在那里的谷物有十五万斛之多。
占领了卢氏县城的岳家军,以此作为基地,又分兵西去而攻取了商州(今陕西商县),东由栾川县、西碧潭、太和镇而攻取了伊阳县(今嵩县)。伊阳与洛阳相距只有一百多里路程。
在分兵攻取商州和伊阳的同时,驻扎在卢氏县的统制官王贵还委派第四副将杨再兴等统率军马前去收复西京长水县(今河南洛宁县西)。这支部队于八月十三日进抵长水县界内的业阳,在那里遭逢伪齐顺州(治伊阳)安抚使张宣赞下孙都统和后军统制满在,拥兵数千前来拒战。杨再兴当即分布军马,进行掩击。当阵斩杀了孙都统及其士兵五百余人,活捉了后军统制满在和士兵一百余人。其余残部尽皆奔溃。杨再兴乘胜前进,于十四日到达长水县界的孙洪涧,在这里又遇到张宣赞亲率两千人马隔河列阵,便又鼓率人马,把他们打败,并四向溃散。在这天晚上二更时分,把长水县完全占领。夺到了马万匹,粮万余石,全部分散给当地的官兵和贫苦老百姓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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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岳家军已经移屯襄阳,并已从襄阳长驱直入伪齐的统治区内之后,南宋王朝的大臣们便又怂恿皇帝赵构移驾建康,借以振作江、淮间的军事气势。赵构决定在九月初一日离开杭州,在动身之前便先到天竺寺去烧香。刚走出宫门,便遇到一个手持黄旗报捷的人,是岳飞派来奏报虢州和长水县战绩的武翼郎李遇。
赵构听到了岳家军新立的这次战功,虽很兴奋,但他却又担心这捷报有夸张失实之处。他在途中与宰相执政官们谈话论此事,说道:
岳飞的捷报,恐怕不无兵家缘饰之处。卿等可写信给岳飞的幕属,仔细叩问实情。这并非吝惜爵赏,只是要了解真相和措置机宜罢了。
张浚为要证实岳飞取得的这次胜利,乃是他长时期经营的结果,便答复赵构说:
岳飞措置甚大。现今既已到达伊、洛,则太行山一带山寨首领必更易通谋。自从梁兴等归命以来,岳飞的意志就已十分坚决,就已着手经营进取的事了。
赵鼎也接着说道:
河东山寨首领,如韦铨忠等人,虽因力屈暂就金人招安,然还都据险自保,未尝下山。器甲如故,耕种自如。金人只是加以羁縻,实际上却无如之何。一旦岳飞能率王师渡河,则此辈人必为我用。
从张浚、赵鼎所说的这些话语,可知他们对岳飞连结河朔的战略决策实际上还都不甚了然。岳飞这时已对河北相州一带的民户作了很多联络工作:凡是那地区中的关隘、渡口上的车夫、舵手,以至食宿店铺中人,大都已与岳家军建立了联系,因而一切从事于反抗女真统治者的军事活动人员,在那一地区都可以“往来无碍,食宿有所”。一些出卖彩帛的铺子以及成衣铺的人,也同样有所联系,只要一朝有了实际军事行动,他们便要拿出彩帛来缝制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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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王朝的君相大臣们,对于岳家军的这次战功,既都作了充分的肯定,遂即下了一道《抚问诏》给岳飞说:
敕:叛臣逆命,屡寇边陲。长策待时,始行天讨。卿义不避敌,智能察微,密布锐兵,指踪裨将。陈师鞠旅,进貔虎以凭陵;斩馘执俘,戮鲸鲵于顷刻。遂复商於之地,尽收虢略之城。夫瑕叔盈麾蟊弧以登,勇闻旧许;公子偃蒙皋比而犯,功止乘邱;犹能著在遗编,名垂后世。有如卿者,抑又过之:长驱将入于三川,震响傍惊于五路。握兵之要,坐图累捷之功;夺人之心,已慑群凶之气。精忠若此,嘉叹不忘。故兹抚问,想宜知悉。
在南宋王朝作谏官的陈公辅,闻知岳家军所取得的这些胜利,也向赵构上了一道《论已破汝、颍、商、虢、伊阳、长水,乞预防虏、叛会合之计奏札》,其中有云:
恭维陛下以九月初吉銮舆顺动,将抚巡江上之师,六军已行,而京西岳飞先已荡平汝、颍,既而连破商、虢,又取伊阳、长水,捷音五至,中外称快。
做江西安抚大使的李纲,在接到岳飞几次告捷的书信之后,也在写给岳飞的一封回信中说道:
纲咨目,再拜宣抚少保麾下:自闻大旆进讨,不果通记室之问。……屡承移文,垂示捷音,十余年来,所未曾有,良用欣快!伊、洛、商、虢间不见汉官威仪久矣,王灵乍及,所以抚循之者无所不至,想见人情之欢悦也。……所愿上体眷注,乘此机会,早建不世之勋,辅成中兴之业,深所望于左右也。
上面举述的这些事例,尽管可以充分证明,岳家军这次进军所获得的胜利果实,虽已确实使得“中外称快”,然而岳家军本身的处境却是并不美妙的。首先,岳家军驻扎在襄阳,距离南宋王朝所在的杭州“数千里”,而且是在其上流,粮饷的运送常不及时,因而在平时“常有粮食不足之忧”。这次岳家军深入陕、洛,留在襄阳兵营中的士兵竟有因饥饿致死的,以致岳飞不能不把已经开赴前线的部分队伍急急抽回。这样,就不但使得进取之计半途而废,而且还把已经克复的部分地区再度陷入伪齐统治之下,并使得当地的忠义军民遭受到敌、伪的屠杀。这就是岳家军为了赢得这次胜利而付出的惨痛代价!
就在绍兴六年九月中旬,因为岳家军事实上是处于孤军无援的状态中,岳飞又把他的大本营从襄阳迁回鄂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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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出兵过程中,士兵的战斗情绪之高,每次战役之必致克捷,使得岳飞无时无地不更加坚定其胜利的信心。他念念不忘地盘算着:只要全局部署得当,他的这支岳家军不但可以制胜黄河以南的敌伪军,而且可以北渡黄河,去克复幽燕。
有一天,正在行军,却中途遇雨。岳飞便和部将们下马步行。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得进入一座寺庙中避雨。岳飞向部属们闲谈说,他之所以要在雨中步行,是要把身体锻炼得能吃苦耐劳。他还劝告部属们说,要想立功立业,必须先要习于勤劳。距离这座寺庙不远处有一座小山。这小山也使岳飞联想到他立志要去克复的那座燕京城。他又把话题转到进军河朔和恢复幽燕的问题上去:
你们可曾有人见过黄龙城吗?我曾到过那座城下。其城之高也和那边的小山相似。这回咱们杀番贼,要一直杀到那里去。
在前,我极喜欢饮酒。酒醉后也曾作过一些过失。我的老母要我戒酒。后来去见皇帝,皇帝也嘱咐我戒酒。我从此以后便不曾饮酒。等咱们大军向北挺进,一直打到黄龙城时,咱们一定要大大庆贺:你们每人要赏赐两骆驼金帛,我也要再开酒戒,和你们痛饮一番。
一个属官接着说道:
我倒并不想望宣抚赏赐金帛。我们平时都知道宣抚志在恢复中原,今天才知道不仅如此,而是要一直打到燕地。只要打到那里,扫荡了虏人巢穴,使我公大志得以实现,那是远远肚过两骆驼金帛的。
岳家军的大部分虽又回到鄂州屯驻,经常萦绕在岳飞心头的,却还是如何更紧密地连结河朔,渡河深入打击敌人的事。他的脑海里总在翻腾着:全军的战斗情绪这般昂扬,却总是时时处处受到牵制,使其不能勇往直前!深入虢、洛之役,可算得出奇制胜了,结果却仍是不免“以钱粮不继而抽回干事军马,未能成功”。一切努力几乎又等于虚掷!真正是壮志难伸。然而这壮志一定要伸!想到这些,岳飞的满腔热血便沸腾起来。通过自己的矢忠矢勇,自强不懈,风尘仆仆地转战于南北各地的各种各样的战场上,固然在三十二三的年岁上已经获得了节度使的荣名和少保的官位,然而目前所已经完成的功业,与自己平素坚定执持的恢复失地,报仇雪耻的那一壮志宏图相比,却还有极为遥远的距离。这就要求在今后的岁月里,更加淬厉奋发,用自己的战斗实践,使这一伟大事业能够完成。这样地思念着,一个无限美好的远景又展现在他的遐想当中,使他益发信心百倍。在一个雨天之后,他凭栏远眺,怀着这样的遐想,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唱出了一首成为千古绝唱的爱国歌词——《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首词,是岳飞对自己的既往的一番回顾,更是对自己今后要负荷的职责的一道誓词。
二、没有实现的移屯江州拟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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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豫在闻知张浚到江、淮之间去视察军务的消息之后,料定南宋方面又要采取军事攻势,便又向金廷去请求救兵,然而结果并未得到金廷的允诺,其中的原由是:
正和南宋最高统治阶层中人在对金政策上意见极为分歧一样,金国的最高统治集团当中,主要的如粘罕、挞懒、兀术等人,在究竟如何对待南宋的问题上,也存在着一些极不相同的意见。例如,当南宋皇帝赵构扁舟航海,迤逦奔逃于沿海各地的时候,粘罕曾经主张采用南宋降将徐文的建议,用舟师从海道趋昌国、明州诸地,邀截宋方的粮船,追袭赵构的御舟,和陆路上的南犯兵马相配合。兀术和挞懒等人却以为南侵军马已很困惫,粮储也不够充足,再继续行师于江南卑湿之地,恐无成功,因而不肯赞同。后来,粘罕又主张把军事侵略的重点从江淮地区移往陕西,其他诸人仍然不表同意。
在中原之地树立一个傀儡政权,以为宋、金之间的缓冲。这意见,在粘罕、挞懒、兀术诸人本是相同的,只有在舍弃宋的降将折可求,而用一个投降的文人刘豫充任傀儡这一点上,是挞懒的意见起了决定性作用的。在此以后,金廷仍以挞懒统率其部属驻屯于山东地区。挞懒在山东地区霸占民田,经营商业,“认山东以为己有”。这也就是说,伪齐政权处在挞懒的直接控制之下。
但是,当时在女真贵族中权势最大的,是粘罕、高庆裔这一派的人物。因此,刘豫在被扶立起来之后,只是极力巴结粘罕等人,而不肯专去巴结挞懒。挞懒既然“不能收功于己”,对于扶立刘豫的事便不免有些懊悔。特别是,在对于山东民户的搜括剥削方面,挞懒和伪齐政权经常发生矛盾和冲突。于是,挞懒又向金廷提议说,不如干脆就把伪齐废掉,与南宋划河为界。只因当权的粘罕对此不肯同意,所以未能实现。
1135年正月,金太宗吴乞买逝世。其侄孙完颜亶继位,金国政局也随之而发生了一次变动:粘罕失势,继即忧闷而死,挞懒代之而操持了军政大权。
刘豫在1136年去向金廷乞求援兵之日,正是挞懒在金廷权势最高之时,其不肯答应刘豫的请求,自是理所当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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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金廷不出兵相援,刘豫也还是采取了以攻为守之计。主攻方向,是江、淮而不是襄、邓。兵分三路:
东路由涡口(今安徽怀远县东北,涡河入淮处)渡淮而犯定远县,进军的目标是宣、徽二州。这一路的统帅是刘豫的儿子刘猊。
中路取道寿春而犯合肥。统帅是刘豫的另一个儿子刘麟。
西路在谷口渡系桥渡淮,去围攻光州(今河南临潢),目的是要直趋蕲(今湖北蕲春)、黄(今湖北黄冈)。统帅是孔彦舟。
李成和关师古的部队也都分别编入以上三路之中。
临时签发的乡兵约有三十万人,和前年进犯淮、泗之役相比,声势约略相当。
刘猊率领的东路军马刚到淮东,就被韩世忠的军队阻拦住,前进不得,只好就驻扎在顺昌府城内。
刘麟率领的中路军马,系了浮桥由淮西渡水,号称有十万之众,驻扎在濠州(今安徽凤阳)、寿州(即寿春)之间。这地带是南宋张俊的防区。杨沂中这时恰正拨归张俊指挥,刚好率领人马由杭州抵达淮西与张俊的队伍会合。
两边的军队旗鼓相当,弩张剑拔,战机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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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皇帝赵构这时刚刚前进到平江府。他闻知前线上这种一触即发的局势,实在有些胆怯,不愿意再向建康进发。随从在他左右的执政大臣,赵鼎和折彦质,对于张浚力请赵构驻跸建康的事原即不很赞同,而今既已看出皇帝的犹豫踌躇情态,便提出了“皇帝回銮,诸将守江”的对策,而且合力鼓倡。
伪齐的将官刘麟等人下令给签发的乡兵,要他们都改穿女真人的服装,十百为群,经常流动于河南诸处。于是南宋方面又广泛地流传说,金国和伪齐又联合出兵前来了。这使得那个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的刘光世更加害怕起来,他便乘机竭力和赵鼎相结托,说什么自己的大队人马驻屯在当涂,前哨却分布在庐州,长江中游又毫无军备,使得他的部队和上下游的声势全都不能相接。言外之意是要把分布在庐州的部队撤退到采石。赵鼎替他商得了皇帝的同意,便由枢密院明令允许他放弃庐州,把前沿部队撤退到太平州(今安徽当涂)驻扎。
赵构还听从了赵鼎的建议,由朝廷下令调遣岳飞的部队由鄂州移驻江州,填补长江中游的空隙。
岳飞这时正患着比较严重的眼病。
自从攻讨曹成,直到扑灭洞庭湖上的起义民兵,在这几年内,岳飞都曾在盛夏行师,又多是行师于煙瘴之地,结果使他积成一种眼疾。及至遭逢母丧,因哭泣太过,这眼疾乃更加重,今年的秋季,他既曾亲赴前线,又到襄阳路和湖北路的一些州郡去视察过,九月二十八日返回鄂州军营,再也不能勉强支持了,便把宣抚司的公事全部委托薛弼代行,把军队交付张宪代领。他的两眼昏花痛苦,简直见不得阳光,在他居室的门窗上,都用帘幔把光线遮隔住。他为此上章请求罢职闲居,以便专心去从事疗养。不料这奏章发出未久,调拨的命令便已到来。
和这调拨命令一同到达鄂州军营的,还有皇帝赵构特地派来为岳飞治病的眼科医官,还有皇帝的亲笔御札。御札中一方面嘱咐他把军中一切细务尽量交托僚佐们办理,自己最好担管大计;但另一方面却又催促他赶快提兵东下。
岳飞在接到移屯的命令之后,立即写回文给南宋行朝,说:“俟目疾小愈,即提兵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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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对于赵鼎的以上这些措置,刚从淮上视师归来的张浚并不同意。特别是对于他所提出的“皇帝回銮,诸将守江”的对策,反对得尤其厉害。本来嘛,淮南的屯戍正可以屏蔽长江,如果放弃淮南,便无异把长江的险要送了一半给敌人。敌人既得淮南,因粮就运,则长江以南也将难于确保了。这道理本很容易看清,而目光短浅的赵鼎却偏偏对此不加考虑。
对于岳飞和岳家军的调动,张浚也极不赞成。他以为,岳飞带领岳家军镇压上游,有绝对的必要,若调往江州,则一旦襄、汉有警,又将如何抵抗呢?
对于把刘光世驻守庐州的部队撤退到太平州,张浚更极力反对。他向赵构去陈说利害,并请得了赵构的一道御笔军令:“有不用命,当依军法从事”。他携持着这道军令,驰往采石,督催刘光世依然还军庐州,否则就以军法从事。刘光世看到皇帝的御笔,极为惊骇。他集合全军人马,宣告了一切,继即大声向将士们呼喊道:
你们火速进发,否则我的生命要难保了!
说着,即跃马而出。部将也各率其部曲,仓皇追随。
当刘光世把庐州驻军撤回到太平州的消息被刘麟探知时,刘麟便下令给他的部队,要分路向庐州前进,到那里会合。不料时机稍迟了些,刘光世的大军已奉命转回,并已从对面奔驰而来了。接着双方展开激烈的战斗。一边是死里求生,另一边是猛不及防,鏖战整日,刘麟的军马终于不支而退。
在刘麟失败后的三几日内,刘猊的一路也被驻守淮西的宋将杨沂中大败于藕塘(今安徽定远县东南六十里)。刘麟闻知此讯,又赶紧拔寨远遁。刘光世的部将王德又和杨沂中合力追至南寿春方才罢休。
孔彦舟围攻光州达半月之久而未能攻下,南宋方面虽也一直不曾派兵前来救援,但光州城内的官吏军民却在坚守了半个月之后,更加奋发忠义,出城击敌,终于使孔彦舟解除了光州之围,而引兵向着六安军(今安徽六安县)行进。①到东路和中路全已败退的消息传来之后,孔彦舟也只有引兵北归。
5
调岳飞移师江州,本是由于赵鼎,尤其是刘光世的怯战私心所造成的,而到十月中旬为止,来犯之敌既已开始败退,就越发显得这番调动,只是浪费人力物力,完全没有必要。当岳飞准备移师的奏报到达平江府行朝时,赵构也清楚地觉察到这一点,便向赵鼎说道:
淮西既已无事,岳飞自不须东来。
赵鼎听了皇帝这句话,一定感到十分困窘。他把对话的重心加以转移,回答说:
岳飞奉命即准备东来,这足以证明诸将都已知道尊重朝廷,朝廷上的所有命令,他们全都不敢不从了。
赵构原也时常担心武将之难于制驭,赵鼎的这些话很能给予他一些安慰。他在听了之后便又说道:
刘麟败退,我以为并不足喜;诸将如真个知道尊重朝廷命令,却确实可喜。
随后即由赵构写了一道手札给岳飞,要他不要再移屯了:
闻卿目疾小愈即提兵东下,委身徇国,竭节事君,于卿见之,良用嘉叹。今淮西贼遁,未有他警,已谕张浚,从长措置。卿更不须进发。其或襄、邓、陈、蔡有机可乘,即依张浚已行事理,从长措置,亦卿平日之志也。
赵鼎虽用尽心计,把自己作战部署上所犯错误加以掩饰,然而他和张浚的意见分歧,不能齐心协力共济军政大计,却是无法弥缝遮掩得了的。对于抗拒伪齐战事的成功,证明了张浚这次的军事部署和调度无不适当,而其中却全无赵鼎的份儿。赵鼎和他那一派的人物因此越来越不能安于其位。到这年腊月,赵鼎、折彦质等人就都相继离开南宋王朝,出外做地方官去了。
三、在京西陈、蔡地区又一次击退来犯之敌
1
在绍兴六年十一月中旬,岳飞发往李纲的江西制置大使司一道公文,是关于金、伪兵马又向岳家军防区进犯的事。全文如下:
今月十二日,据统制官寇成等四状申称:自虢州获捷后,再抚存商、虢、西京长水、福昌、永宁、伊阳一带百姓了当。于十月二十七日探报蕃、伪贼马侵犯铁岭关(卢氏县西北)。其守隘乡兵统领申称贼马厚重,支吾不住。成等所统人马不多,遂移寨前来横涧,设伏提备。于二十九日,有马军千余匹前来见阵,掩击败走。杀死贼兵百余人,夺马二十余匹。内辨认得有蕃人三、二十人。至三十日,有军马千余骑再来冲突,成等鼓率官兵向前迎敌,掩杀贼马退走,杀死数十人,活捉八人。内七人系蕃人,重伤,相继皆死,问不得蕃人头领姓名。一名系刘豫人高收,通说得:蕃人有一万五千余人,马有三千余匹;刘豫有二万余人,马有二千余匹,依旧系伪王太尉、韩观察、傅安抚、成大尹等统率。当时追赶间,其贼众埋伏数路,分头依布前来。成等为见贼马势重,即时拽领军于朱阳(亦在卢氏县界)五里川择利下寨。伏乞使司火速星夜差拨军马前来救援。
同日,又据商州驻扎准备将贾彦十一月初一日中:蕃、伪贼马一万余人,已犯商洛县。
又据统制官王贵十一月初四日申:何家寨伪五大王(刘复)聚集蕃、伪贼马厚重,亦有在旧唐州下寨,侵犯襄阳界分。并镇汝军贼势厚重,现侵犯邓州界作过。贵虽已遵依使司差到干办于大夫备传指挥措置事宜,更乞疾速差拨军马前来,共同掩击。
并于十一月十一日据统制官崔邦弼今月初六日申:贼马侵犯信阳军作过,遣发将官秦祐于长台镇(在信阳县北)杀散贼马,追赶至望明港大寨。为见贼马众多,却拽领军马回信阳军下寨。伏乞使司疾速差添军马前来,同共掩杀。
飞契勘诸处申,贼马分路前来侵犯,意欲决图上流。飞虽目疾未安,不免将带在寨军马过江措置外,申本司照会。
这道公文的第一段、第二段所说,是金、伪的兵马又合力向岳家军新收复的商、虢诸地进犯的情况。岳飞还把这一情况报告了南宋政府。但岳飞是否应寇成的请求而发了援兵,在这两个文件中却全未说及,看来始终并未曾派遣救兵。
公文的第四段,叙述伪齐兵马攻袭信阳军而被秦祐打退的事。文中虽说崔邦弼也请求差添军马,看来岳飞也同样没有照办。大概这次战斗就以秦祐追逐敌人至望明港而告结束了。
只有公文的第三段所说,侵犯襄阳和邓州的两路敌军,是岳飞所最重视的,他在下文所说“不免将带在寨军马过江措置”的,也正是针对这两路的敌军而言。这从他写给南宋政府的一道《申状》中可以知道:
据王贵申:伪五大王拥贼兵前来,离何家寨四十里地名大标木,依靠山势摆布,迎敌官军。于十一月初十日与贼交战,大获胜捷。
《小帖子》:飞契勘:伪五大王拥番、伪重兵,侵犯唐、邓州汉上一带作过,飞遂遣发军马措置。今虽获大捷,缘已至蔡州界,去京城大段比近,势未能便行深讨。飞现星夜前去相度,若蔡州可下,即行收复,差官主管州事毕,班师,别听朝廷指挥。伏乞照会。
后来张浚的都督行府送来一道回文说:
右行府契勘:令来已破何家寨等处,如彼处及蔡州一带粮料有余,可以扎立硬寨、分遣轻骑追引虏、叛贼兵前来,择利取胜,即合随宜经画,迟以旬月,因立大功,如探问得大河南北别有番贼重兵相继应援,未须与之轻战,即遵依已降圣旨指挥,及行府累札下便宜指挥施行。
2
迎击侵犯襄阳、邓州两路兵马的王贵,虽也在十一月初四日向岳飞告急,请求援兵,然而事实上,侵入襄阳界分的一路,却已经由董先、牛皋、李建、傅选诸人率领了好几千人前去迎战。全部人马都归董先节制。董先最初纵兵深入,然而一遇到上万的敌骑,却又立即麾军后退。牛皋对此很不谓然,对董先说:
不战便退,不但要使得敌人轻视我们,岳宣抚也必然不会饶恕我们的。与其现时不战而退,何如当初不纵兵深入呢?
董先不但没有听从牛皋的话,反而一后退就是一百里。敌人紧跟在后面追赶,直到夜晚才停止。第二天,董先还让全军照样后撤,敌人也照样在后面追赶。到第三天,董先才向牛皋等人宣告说:
诸君要与敌人作战,今天才正是时候,就拼了命去干一场吧!
在敌人的部队已经遥望可见之后,董先首先走马去“觇军”,等到敌骑已经走近,董先使用小旗、小鼓和小锣进行指挥。由于事前已经作了充分准备,临阵又指麾得宜,全军一鼓作气,分路击敌,结果迫使敌人不能不向唐州界内的牛蹄、白石地方退却。及至敌军一律放下兵器,准备在这里吃饭时,董先在两天前纵兵深入时埋伏在这里的部队,一齐出来,把岳家军的旗帜插遍山头。这使得敌军惊慌失措,不得不慌忙弃甲曳兵而走。这次战役,岳家军俘获马三千匹,骑兵千余人。从此以后,岳家军的军容和实力更较前盛壮得多了。①
3
当董先、牛皋等人在唐州界内牛蹄、白石地方大败敌军,并又追击前进到蔡州境内的报告递达鄂州军营之后,岳飞便决定亲往蔡州前线去视察战争形势。这便是前面引录的岳飞的一道《小帖子》中所说“飞现星夜前去相度”的那件事。
在寒冬腊月的一个夜晚,三更时分,岳飞到达蔡州城下,他看到敌人的防御工事样样都做得很好:城壁坚实,濠水深阔。城上不见有人防守,只插有几面黑旗。岳家军每一采取攻势,城上的黑旗便有一些动作,随之就有一队一队的敌军登城抵御;待岳家军后退,城上的守兵便也下城。根据这一情况,岳飞断定敌人在蔡州有极周密的军事部署,不可以轻易冒进。因此决定撤退,并指定董先率所部殿后。
岳家军退却,敌人跟在后面追逐。敌方的一名踏白者,是董先军中一名士兵的亲戚,他们相遇之后,踏白者向这一士兵透漏说:
我们知道,你们的岳宣抚拥有兵众二万人,其中真能披挂上阵的占十分之七。今次出征,只带了十天的粮食,目前因粮尽而归。我们这边,刘豫现时派遣来李成等十员大将,各领一万人,来此包抄你们,要一直打到鄂州去。我军每人都带有一绳,约定:只要捉到你们南军,就要穿豁他的手心,用绳贯串,每十人串在一起,鼓行东下。此刻就要到来了。
从踏白者这番话看来,可知伪齐方面对于岳家军的真实情况知道得十分清楚。董先除一方面把这一事实派人急报岳飞外,在当地的林莽当中他也选择了一些险要之地,又把殿后军中的大多数人马埋伏起来,他自己则独据河桥,以待李成等率军到来。
李成率领部队到来之后,望见河桥上的董先,果然举着绳索向他高叫道:
你别跑掉,我今天先要把你捉住。
董先也高声回答说:
我决不跑掉,只怕你要跑掉!
李成等人听到董先的答话这样从容镇定,便疑心他必然在四近埋伏了重兵,因而不敢轻率冒进。但每当他们调遣一支队伍前来作战时,董先也急从林莽中调发一两队伏兵出来应战;敌人退却,伏兵仍回归到林莽之中。在这样情况下相持了许久,岳飞正好率领大军赶回来了。李成等从远处遥望这支大军的行进,直像银流从许多山峰中涌出一般,看来是难以抵当的,即急忙奔溃而回。岳飞率大军渡河追击了三十里方才罢休。
在这次战役当中,岳家军又活捉到敌方的小将官数人,士兵几千人。对于这些俘虏,岳飞都分给他们一些钱物,并向他们宣告说:
你们都是中原百姓,也都是大宋赤子,不幸陷入伪境,被刘豫驱遣至此,想非你们所愿。我现在把你们一律释放回去。你们见到中原父老之后,把大宋朝廷的恩德告诉他们。等到大军前去恢复中原时,你们和他们都要随同当地豪杰起而响应。
俘虏们都欢呼而去。少数被俘将校,被押送到南宋行朝去处理。①
4
打击伪齐军队的几次捷报先后送达南宋王朝之后,南宋政府于绍兴七年(1137)二月二十五日颁布了一道诏令,把岳飞的官阶由检校少保擢升为太尉。制词中对于牛蹄地方的那次战役更特别加以赞扬:
……起复检校少保……岳飞,沈毅而有谋,疏通而善断。威加敌人而其志方厉,名著甲令而其心愈刚。有虑而后会之机,有誓不俱生之勇。
曩者分遣将士,深入贼巢,荐闻斩馘之奇,尽据山川之险。至于牛蹄之役,尤嘉虎斗之强:积获齐山,俘累载道。令行塞外,已观奋击之无前;响震关中,将使覆亡之不暇。是用跻荣掌武,加重元戎:玉佩绛裳,备殊勋之典礼;雕戈金节,增上将之威棱。仍衍爰田,倍敦真食。以厚褒扬之宠,以明待遇之隆。於戏!朕不爱爵禄而用才,庶几无负;汝宜竭股肱而报上,思称所蒙。往图竹帛之光,勉徇国家之急。则朕克济垂成之业,而汝亦有无穷之闻。可特起复太尉,依前武胜定国军节度使、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贰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