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真贵族树立伪齐傀儡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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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真铁骑既已攻占了中原地区之后,金国的最高统治集团,特别是其中的那些军事首脑们,所着重考虑的,是如何对这一地区的人民能顺利进行压榨和奴役的问题。他们虽然有时被南宋王朝的逃窜及其军事上的无能所诱发,觉得可以继续出兵远征,干脆把南宋政权消灭;但在更多的时候,或在较多的一部分人中,对其自身政治、军事实力的估计,却似乎还只认为,在短期之内,应以河东、河北地区为限,应先集中力量把这一地区的社会秩序安定下来,也就是,把金政权对这一地区的统治巩固下来。
然而,自从宋、金双方发生战争以来,战与不战的主动权,是一直操持在女真贵族手中的。而到1130年的夏季为止,女真兵马已经实际侵占了的地区,不但包括了整个山东,且也能够控制淮北的许多州县。因此,女真贵族们就大肆玩弄其“以和议佐攻战,以僭逆诱叛党”的策略。事实上,“以僭逆诱叛党”的手法,女真贵族们自从灭掉北宋政权,树立张邦昌做伪楚皇帝之日起,就已开始使用了;到兀术率兵侵入江南,攻占建康之后,也是用建立伪政权作诱饵,诱使杜充投降的。
建炎二年(1128)春,赵构已经把重建的宋政权迁徙到扬州,山东已处在女真铁骑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做河北提点刑狱的刘豫,也弃官而逃窜到真州。刘豫本想远远地躲开女真兵马,却不料宋政权又委派他去做济南府的知府。济南府是个首当敌冲的地方,刘豫如何敢去?他请求改派他到长江以南的某个州郡,但没有得到允许,最后还是不得不满怀忿怒地到济南去上了任。这年腊月,女真军事首脑挞懒率兵去攻打济南,刘豫乘机杀掉了济南的一员猛将关胜,投降了挞懒。
挞懒攻占了山东,山东便成了他的部队的驻屯地区。刘豫在投降之后,继续充任济南知府,等于处在挞懒统属之下,因而极力去事奉挞懒,把他所搜刮到的珍玩宝物尽量送遗挞懒,企图得到他的欢心和宠信。而他的这一愿望也果然达到了。到1130年,当兀术从江南撤兵北返,淮水以北的地区已入于金人掌握,女真统治者们又打算在中原地区树立一个傀儡政权,作为宋、金之间的一个缓冲势力的时候,挞懒便着意于刘豫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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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时掌握着金王朝的最高军事权力的,是驻扎在大同府的粘罕,而不是驻扎在山东的挞懒。当刘豫不断用贵重宝物向挞懒行贿,挞懒想要树立刘豫做傀儡皇帝的意图日渐明显的时候,粘罕的一个心腹人物高庆裔就向粘罕献议说,目前既然有意要在中原地区树立一个傀儡政权,你就应当首先明确地提出此事,并且明确指定要树立何人,免得被别人占了先着,以致“恩归他人”。
粘罕采纳了高庆裔的建议,并即派遣高庆裔经由燕山、河间,越过黄河故道,先后到达刘豫的家乡景州(今河北省景县)和山东的德州、博州(今聊城)、东平府等地,迫使这些地方的官吏和居民书写《愿状》,表示拥戴刘豫充当这个傀儡。后经粘罕把这些《愿状》集中起来告知金主吴乞买(太宗),于是在1130年的重阳节日,刘豫被金王朝册立为皇帝,国号也由金王朝代定,叫做“大齐”,都城设在大名。
从此,金王朝便把它所已经侵占的山东、河南之地,名义上一律划归这个伪齐政权统治,实际上,伪齐政权的任何重大举措,却还必须一概仰承女真贵族们的鼻息。
刘豫做了傀儡皇帝之后,接着就任用了一批文武大臣和地方官吏,其中的大多数,原先都是宋朝的官吏,是在双方作战期间投降于女真统治者的。
刘豫还从他的统治区内招募壮丁,组成了武装部队。到后来,一些因受到南宋政府军的征讨,在南方无法立足的游寇和军贼,先后投降伪齐的,为数也颇不少。正是这些降兵降将,逐渐形成了伪齐政权所倚恃的主要武装力量。
二、张浚丧师和金人占领秦川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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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王朝虽不把首都设在关中的长安,但在其最高统治集团当中,却都是认为,河东和关陇地区,民性强悍,勇武敢战,是招募兵卒的最好的地方。这些地区的一些土著族姓,例如折家、种家、杨家、刘家,在北宋一代也都是以世代将门著称的。在遭遇到女真兵马的侵凌,重建的宋政权虽已南迁,其统治集团中人,绝大多数仍是认为,想要保证有一支可以抵抗金军的劲旅,必须尽可能不使这个最好的兵源所在丢失掉。
而何况,潼关以西(即所谓关中)的地理形势,四塞以为固,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是一个难攻易守的地方。所以,当赵构即位之初,考虑迁都与否的问题时,主战派当中便有人建议说,如果非迁都不可,那就最好迁往长安,把关中地区作为抗击金人的战略基地。然而在当时,赵构、黄潜善、汪伯彦之流,却只是醉心于扬州以及江南诸大城市的繁华富庶,并不把报仇雪耻、光复故物的事放在考虑之中,因而只顾向南逃窜。有一个名叫曲端的将官,曾为此写诗加以讽刺,其中有两句说:“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这两句诗,虽然后来被曲解为“指斥乘舆(皇帝)”,成为张浚杀害曲端时所罗织的罪名之一,①但它却确确实实反映了广大人民的愿望。也就是说,在当时广大人民的心目当中,都是认为,南宋政权应当把关中作为谋兴复的基地。
当女真贵族于1130年秋树立伪齐傀儡政权时,中原地区虽已全被女真兵马所侵占,潼关以西诸路,却只有永兴路的长安等地处于宋、金双方的拉锯战情况中,另外的所谓秦川五路,即秦凤路、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和熙河路,则只有延州(今延安)以北的地方已为金人所占领,其余的大部分还都是归南宋政府控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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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炎三年(1129)夏,那个曾在帮助赵构复辟的事件中立了功的张浚,有一天向赵构建议说,中兴大业,当以关、陕地区为起点。而且说,敌人如先发制人,经陕西而窥川蜀,东南半壁也将难保了。因此,他自告奋勇,愿意亲自去担任固守陕、蜀的军事重任。而在这些主张和表态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真实的意图,那就是要迁都到四川去。自建炎三年以来,在南宋小朝廷上即有一种盛行的意见,认为与其在东南各地奔波流徙,还不如龟缩在四川,倒更安全稳当一些。因而就主张,宁可把江淮的守御力量放松一些,也要用大力去经营关陕,以确保四川的安全。赵构很同意张浚的建议,便委派他为川陕宣抚处置使,而且授与他以“便宜黜陟”的大权,也就是,使他有权可以不经过南宋王朝的同意,而自行选用或罢免地方行政官吏和军事将领。
张浚是一个虚浮夸诞,缺乏实干能力的人。即使用最宽恕的字样来评价他,也只能说他是一个志大才疏的人。而他还贪权、怙势、轻率、跋扈。他在建炎三年秋从建康出发,到兴元(今陕西南郑县)去就任。还没有到达川陕地区,他在经行之地就已开始使用其“便宜黜陟”之权,对于沿途的地方官吏,有的加以调换,有的委派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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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浚在抵达兴元之后,先命幕客代作了一篇祭诸葛亮的文章,派人到定军山诸葛亮的坟墓上去祭奠,一方面表示这次出兵的意义和诸葛亮的北伐中原相同,另一方面还夸说当前形势远非诸葛亮那时之所能比。接着,他把宣抚使司组织成一个很庞大的班子,一心想要对金人采取主动攻势。特别是到建炎四年(1130)秋季,兀术所率女真铁骑虽已从江南撤退,但挞懒却又率领所部到淮南去与兀术会师,又有渡江南犯的态势。这时候,南宋王朝很希望张浚能在陕西对金军发动攻势,分路以捣敌虚。张浚本人,则因对于敌我力量的对比缺乏正确估计,也满心跃跃欲试,并开始调集秦川五路的兵马,令其一律向指定地点集结。在宣抚使司的许多幕僚当中,有人出于轻躁,有人曲意迎合,大多认为,五路兵马既已集结,克敌之功必定能成。有的人甚至说:
只要五路兵马全部到来,就可把金兵一扫而光。
宣抚使司的干办公事郭奕听到这人的发言之后,应声问道:
这“一扫”,不知是怎么个扫法?是用笤帚扫,还是用扫帚扫?
这句满带讽刺意味的问话,使得满座人都大为惊愕。
其实,反对发动这场主动攻势的,还不止是文人郭奕等,武将中的王彦、吴玠、曲端等人也是反对的。尽管如此,张浚对于这些反对意见是不肯听从采纳的。他把陕西诸路的人力物力都集中在耀州的富平县:战士二十万人,马七万匹,金银钱帛和粮食,堆积如山。诸路乡民运送粮草辎重的,络绎于道,源源而来。到达富平之后,全都围绕军营堆置。每州每县都各自结扎一个小寨,以车马为卫,十十五五,相连不断。他任命熙河路帅刘锡为都统制。建炎四年九月上旬,张浚也亲往前线去督战。到了富平,看到士马和军需如此盛壮富实,竟至得意忘形地说道:“看来,这次战争打起来以后,就可一直打到幽燕去了!”
这时金军驻屯在下邽县(在今陕西渭南以北)境内,与富平县的宋军相隔约八十里,而金军统帅娄宿却还停留在绥德军,于是宋军的将官当中便有人主张,乘此机会,赶快进击金军。张浚则因对胜利感到有绝对把握,不同意进行突然袭击,而主张投递战书,约日会战。不料几次投书,金人都不作回报,在娄宿已经从绥德到达下邽军营之后依然如此。于是,张浚认为娄宿不敢应战,便在军营前张贴大字榜文说:
有能活捉到娄宿本人的,即使是原无一官半职的白身人,也要授予他以节度使的高官,而且要赏银万两,赏绢万匹。
娄宿对张浚的这种挑战行为立即作出了反应。他把金军移进,使与宋军对垒,并且也在军营前张贴大字榜文说:
有能活捉到张浚本人的,赏驴一头,布一匹。
对于张浚和他所纠集的宋军,表示了充分的蔑视。
张浚之所以觉得战则必胜,一是因为宋军人数数倍于金军,二是因为宋军的前面是一片广阔的芦苇塘,对于以骑兵为主力的金军来说,甚为不利。但在两军交锋之前,娄宿先率领几十名骑兵登山去瞭望宋军,看到宋军人数虽多而营垒不固,千疮万孔,极易攻破。在决定出兵应战之后,娄宿就挑选了三千名骑兵,由骁将折合率领着,用沙土袋在苇塘中填平一条通路,径直冲向军营周围的乡民小寨,乡民无法抗拒,便奔跑逃避。金军乘机占领了各个小寨,等于把宋军包围起来,宋军遂全部陷入惊惶失措的混乱情况中。张浚首先乘马急奔,诸路军马继之也全部溃散。金人得胜不追。宋军堆积如山的金银钱帛,全都成了金军的战利品。
张浚先由富平逃到邠州(今彬县),继由邠州逃往秦州(今甘肃省天水县),更由秦州逃往兴州(今陕西略阳县)。从此,永兴路和秦川五路尽为金人所占领。其后不久,金王朝把新占领的这六路之地一并拨属伪齐。此后南宋王朝在陕西陇右地区所能控制的,只剩有阶(今甘肃武都县)、成(今甘肃成县)、岷(今甘肃岷县)、洮(今甘肃临潭县)诸郡,和风翔的和尚原、陇州(今陕西陇县)的方山原诸地了。
张浚想以武力确保住潼关以西的六路之地,其主观愿望当然是好的,但是,我们今天要对富平战役作出评价,却必须把他的主观愿望及其所造成的客观效果统一起来加以衡量。以保卫关陇地区为名,不在事前对敌我力量进行认真的对比和精确的估计,就轻率地出兵挑战,以致未经作战就落得那样一个丧师失地的惨痛结局,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受到当代和后代人的严厉谴责的。
三、女真贵族阴遣汉奸秦桧归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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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127年,当金军统帅粘罕和斡离不要把宋钦宗赵桓废掉,另立张邦昌为傀儡皇帝时,宋廷臣僚有很多人上书给金军的这两位统帅,要求他们仍然从赵姓皇室中选立一人,而不要选立其他姓氏的人。当时有一个名叫秦桧的人,正在做御史中丞,即御史台的长官,他也写了一封同样内容的信给这两位金军统帅。因此,秦桧被金人指名要去,成为大批被俘官僚中的一员,被系累而北。
1127年的十月中旬,赵佶、赵桓等人,又由燕京的悯忠寺(今北京法源寺)等处被押送到旧日辽国所建中京(今辽宁省宁城县)城内。被俘的大批宋官都被押往显州(今辽宁省北镇县),秦桧则因这时已经投靠了挞懒,被留在挞懒身边,也在这年冬季随同挞懒而抵达中京。
赵构重建宋政权的确实消息,到1128年的夏季才为赵佶所闻知。赵佶很想借此机会作为向女真贵族们摇尾乞怜的资本,便亲自草拟了一封致粘罕的长信,着人转与秦桧,令其加以润色之后设法送达粘罕。秦桧看过之后,觉得赵佶原稿写得太长,引用历史事件太多,只会使粘罕发生厌恶之感,于是就代替赵佶重新写了一封。其中有云:
……顷自大圣皇帝(按指金太祖阿骨打)治兵之初,佶即承命于下吏。先皇帝(指阿骨打)惠然顾怀,结为兄弟,载在盟书,永以为好。……适会妄人,啸聚不逞,佶之将臣,巽耎畏事,怀首鼠之两端,佶亦惑其谬悠,得罪大国,自知甚明。故于问罪之初,深自刻责,不敢抗兵,亟去位号,委国计于嗣子,……而嗣子愚弱,不娴于礼,小人贪功,要取民誉,妄有交搆,遂重获罪于大国。祸皆自取,悔将何及!
佶向自传位以来,退处道宫,不复干预国事,事无大小,并不预闻。此非敢妄为之说,天下之人所共知也。……
赵氏自太祖不血刃取天下,……百余年间,不识兵革,斯民仰事俯育,衣食无憾,……今若因而存之,则世世臣属,年年输贡,得失可见矣。必欲拿舟交广,驰马闽蜀,蹑[足]关陕,决大计于金鼓之间,得失可见矣。……
欲所得之利尽归公上,则莫若岁岁受金帛;使他人守疆,则莫若因旧姓而属之。在郎君宜熟计而审处。
闻嗣子有在南方为彼人所依,此祖宗恩德在人,未易忘也。如蒙郎君以佶前所言为然,望赐采择。佶欲遣专介,谕嗣子以大计。郎君可不烦汗马之劳而坐享厚利。
伏惟麾下多贤,通知古今、谙练世故者不为少。想当裨赞成画,笑谈而定。
信中的这些昏话,充分暴露出赵佶和秦桧等民族败类的丑恶嘴脸,然而其中的“小人贪功,要取民誉”两句,却也从反面反映出来,当时的人民确实全都主张抗战,当时统治集团中的抗战派的作为,确实符合了广大人民的意愿。
秦桧不只替赵佶改写了这封书信,而且还乘机向挞懒表示,如果粘罕能够采纳这信中的建议,允许赵佶派遣专人去南宋劝说赵构投降的话,他是极愿承担这一使命的。
在秦桧借挞懒之助而把这封信递交粘罕之后,粘罕并没有加以理睬。虽是如此,然而秦桧之乐意劝说南宋政权向金政权屈膝投降,愿意在这宗交易当中充当掮客,却等于已经在女真酋首们那里注了册,挂了号,只要遇到适当时机,女真酋首们是会把他纵还南归,使他担任这个角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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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0年秋,挞懒率领女真兵马由山东南犯淮南,秦桧随行,作参谋军事,还兼任随军转运使。秦桧的老婆和奴婢也都随军同行。
金军攻打楚州,多次不能攻下,挞懒就散发了一篇檄文,劝说楚州的守军和居民投降。这篇檄文也是由秦桧代作的。
通过种种事件,证明秦桧是最能顺承女真贵族意旨,最能对金国主子效忠心的一个奴才。于是,在1130年十月,秦桧就在挞懒的暗示和纵容之下,挈带着老婆、僮仆和使女,行囊中且还装裹了不少东西,却假称是暗自潜逃出来的,从楚州乘船回到南宋统治区域内了。
挞懒把汉奸秦桧放归南宋,要使他进入南宋政府去做女真贵族的代理人,何以竟能如所预期,在秦桧回到南宋之后,就必会打进南宋最高统治集团之内呢?这是因为,当时宋、金矛盾的主要方面是在金方,只要金人不彻底解除赵构对南方人民进行统治剥削的权利,则女真贵族们的予取予求,赵构无不唯命是听。这是女真贵族们所深知,也是秦桧所深知的。事情也果然如此,秦桧在到了南宋行朝之后,立即为赵构所引见了。
秦桧跟随在挞懒身旁已有好几年,对于女真最高统治集团内部情况,应该已有较多的了解。倘使他这时还多少具有一些民族意识,或还没有完全丧失其民族立场的话,当他第一次与赵构相见的时候,所应当做的最首要的事情,只应是:向赵构如实地分析一下女真统治集团间所存在的弱点,例如军事首脑人物粘罕、挞懒、兀术等人之间的矛盾斗争和勾心斗角等事,借以加强赵构对抗金斗争的信心。但是,秦桧这时已经完全变节,已经变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汉奸,他只是一心想做女真主子的忠顺奴才,因此,当他见到赵构之后,只是专向赵构表达:自己如何如何为挞懒所宠信,南宋政权如何如何应向女真贵族表示降服,以及他自己如何如何能够而且愿意担任进行投降交易的掮客等事。甚至于,连向挞懒乞降的一封《国书》,秦桧也已经代替赵构写好,并当面递交赵构。
秦桧挟女真贵族之威势以自重,也的确因此而受到了赵构的重视。赵构向人说,他在召见秦桧之后,喜得连觉也睡不着了。但因挞懒尚非金王朝的最高军事掌权人,用《国书》去向他求和,在赵构还觉得不甚相宜。于是,没有采用秦桧拟就的那篇《国书》,而改命大将刘光世先以私人名义向挞懒通书致意,进行试探。书中所“致”之“意”,当然是在代替赵构向他表明,南宋王朝是可以向金王朝屈服投降的。秦桧从此被留在南宋行朝,先做礼部尚书,三个月后,即绍兴元年(1131)二月,又被提升为参知政事。这也是向挞懒做出的一个明显姿态:如果刘光世的信件能从挞懒那里换得回音,南宋王朝就要把屈服投降的勾当交由秦桧着手进行了。然而挞懒没有回信。
做了参知政事的秦桧,立即觊觎着宰相职位。为求迎合赵构的心理以取得信任,他大倡什么“中国人但当着衣啖饭,徐图中兴”之说。另外,他还极力制造一种舆论说,若使他能做宰相,他有两策可以耸动天下。这样,他做参知政事半年之后,果然又如愿以偿,在同年的八月身登相位。
秦桧所提出的,他自认可以耸动天下的两策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这也就是说,目前居处在南宋政权统治区域之内的,不论是官僚豪绅或士兵百姓,凡是原籍贯在河东、河北、山东、陕西等地的,都要使其返归金政权的统治下;凡是原籍贯在中原的,都要使其返归伪齐政权的统治下。这两策虽仅寥寥八个字,其所包含的罪恶阴谋却是很复杂也很险恶的:
第一,它意味着要使南宋王朝自动解除武装。在宋代,一般人都认为生长在北方和西北地区的人,身材魁梧,勇敢善战;生长在东南诸路的人,则比较柔软脆弱,不适于做战士。不论这意见正确与否,在当时却为一般人所普遍接受。事实上,南宋初年政府军队中的兵和将,绝大多数也都是出生在陕西、河东、河北等地的。也正因其如此,所以在建炎三年(1129)二月内金人攻陷扬州城时,就在城内揭榜说,要“西北人从便还乡”,其用意就是要瓦解南宋的武装力量。倘使秦桧提出的这个对策果真实行,那首先就要把出生在北方和中原地带的士兵和将官一律遣返原籍,那就等于是自动解除武装。
第二,这将使华北、中原和西北地区的居民,不论遭受到敌、伪的何等奴役,再也不敢奔往南宋境内。因为,投奔了去最终也还得被遣送回来。而这就等于替敌、伪安定了社会秩序。
第三,这等于正式承认关陇、华北和中原之地归敌、伪所占领,恢复失地之事再也不容提及了。
然而,女真的军事首脑们分明还在各路加强其对南宋的军事压力,刘光世写给挞懒的“致意”信也没有受到理睬,这都表明,女真贵族还没有放弃其消灭南宋政权的意图。秦桧提出的对策,也仍然未必能够满足其女真主子的野心,使其不再以武力进犯。特别是,当时南宋朝野上下还都充满了报仇雪耻、收复失地的呼声,在这种形势和气氛之下,秦桧的对策中所要付出的代价确实高得令人惊骇。因而,他这八字的对策,不但为当时的“清议所不容,诟詈唾斥,欲食其肉而寝其皮”;也不只当时南宋官民,“无贤愚,无贵贱”,都“交口合辞以为不可”;就连赵构本人也觉得实在难以为情,他向人说道:
秦桧主张要使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我就是一个北方人,将归往哪儿去呢?
到绍兴二年(1132)八月,南宋王朝的殿中侍御史黄龟年上奏章弹劾秦桧,说他“专主和议,沮止国家恢复远图,且植党日众,专国自恣,渐不可长”。赵构因此罢免了秦桧的宰相职位,并在罢相诏词中把秦桧所献两策列为罪状之一,说道:
自诡得权而举事,当耸动于四方;逮兹居位以陈谋,首建明于二策。罔烛厥理,殊乖素期!
从这里又可看到,赵构有要对金屈服投降的一面,但他还有与女真贵族们相互矛盾的一面。在他要屈服投降而不可得时,他就间或采纳抗战派的主张,允许他们去对金人进行武装斗争。而在秦桧,却只一心一意要执行其作为女真贵族代理人的职务,在不论大大小小的问题上,他和他的女真主子之间是不存在任何矛盾的。
在赵构的“两面”当中,主要的是他要对金屈服投降的一面。因此,当他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时候,他虽然不得不顺应舆情,把秦桧从南宋王朝贬斥出去,但他却也从此把秦桧其人牢牢地记在心头。到屈服投降的机缘今后再度来临时,他仍然是要倚靠秦桧,要使秦桧去施展他那一套鬼蜮伎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