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龙
余因挚交瓜蒂庵主谢国桢教授之介,获识邓君云乡。云乡熟掌故,擅诗文,谈艺论学,滔滔不绝,颇堪钦敬。一日持近著《燕京乡土记》一稿示读。皆旧时北京之习俗风尚,颇多异闻。在游戏饮食之中,皆存历史演变之迹。昔我家颉刚教授在广州中山大学提倡民俗之研究,研究关于民间流传之信仰、习俗、故事、歌谣、谚语等,尝主编《民俗周刊》,是亦专门之学,岂可以识小视之。余于三十年代间曾旅居燕京者八年,素性不好游赏而又善忘,今读云乡之稿,浑然如温旧梦矣。
尝阅前人日记,往往载厂甸之盛,余曾两度游观:从和平门起至南新华街,均搭盖席篷,遍悬名人字画、楹联、屏条、中堂,游人之多,挤扎不能驻立。足眺望,大名家,多伪作,近人者尚有佳品,价亦不廉,非学子可以染指。南行至海王村,则书摊林立,游人亦多,然尚可在摊旁捡阅,偶得异本,归与同好相赏,殊足乐也。今观云乡稿中所记,情亦历历,为之神往。
又忆一九三四年,其时国民党政府废止阴历。阴历元旦凡学校机关均必须照常上班,然于腊鼓催年,农历除夕之际,家家户户无不置酒欢饮;商店照例休息,厂甸仍极热闹,即白云观之“燕九”盛日,亦仍车毂喧阗,不殊曩昔焉。由此可见,风俗之移易,似不宜强加变革。况风俗之中,有善有陋,善者宜保存之,发扬之;陋者宜剔除之,改变之。“但开风气不为师”,其取舍之际,要在深心者之远瞻熟虑,因势利导,保存发扬其善者,为民族传统之继承;剔除改变其陋者,为民族健康之前进;二者至宜并重,固不能轻率主观,以个人之好恶而偏废之也。建国以来,重视春节,亦所以重视农业劳动,重视历史传统,顺乎民情,适乎天时,岂不懿欤?
《四库全书总目》其时令一类,收书仅二部,而入存目者十一部,可谓寥寥。嗣后著者稍多,亦不过约二十部。云乡此书,可于此类占一席矣。衰年笔墨荒伧,不足阐扬于万一,率记数语,聊存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