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趣园

几十年前,湘潭周印昆的《夕红楼诗》中,有一组《颐和园杂诗》,其中一首道:

南归自辟水边村,一片葭芦占北门。

吴下胜游浑不忘,老来还住惠山园。

诗后注云:“园北名惠山园,乾隆南巡,仿吴中胜处建。已毁。”按其诗注,乾隆时的仿无锡惠山寄畅园风景造的惠山园,已经毁于侵略者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清漪园之役。其后那拉氏修颐和园,据说园中之园的谐趣园就是在惠山园的旧址上建造的。因乾隆诗序中有“一亭一径足谐奇趣”的话,所以名为“谐趣园”。谐趣园是庭院布置,院中就是一个曲折的大荷花池。在池的周围有涵远堂、湛清轩、知春堂、瞩新楼等建筑,在建筑布局和结构上是极为精美的,充分体现了皇家苑囿的风光。

在颐和园中的所有建筑里,不少人对于谐趣园的评价是很高的,都说它是“园中之园”,认为它建筑精美,布置得趣,是园林艺术中的杰作。

我对谐趣园还有一段有趣的回忆。若干年前,有一年夏天,我临时在颐和园门外一个学校中集训,暑假期间,事情不多,中午连吃饭带午睡要休息三个小时,和同事都买了颐和园的月票,每天可以早、中两次到颐和园去,好多人中午到昆明湖去游泳,而我们几个人,则每天吃完中饭,挟一领凉席,拿把葵扇,进园子直奔谐趣园,干嘛?睡中觉!

在谐趣园睡中午觉可美啦!到了里面,在那个大凉亭上,把席子往大方砖地上一铺,四脚朝天一躺,眼睛望着那彩画的一大方格、一大方格的“团鹤”的天花板,这时正值大热天,又在中午,游人极少,谐趣园中真像水晶宫一样,又阴凉,又安静,往这里一躺,立刻便会忘去扰攘的红尘世界,两三个人说不了两三句笑话,便会一觉黑甜,进入甜蜜的梦乡了。有时说笑话道:“咱们比李鸿章还神气,李鸿章当年也不敢躺在谐趣园睡上一大觉!”这真是少年时期,不知天高地厚的几句话,现在想来,真有些近于胡说八道了。但谐趣园中的“清福”,的确是享过的。单是这点,自知也是很不容易的了。

不过每次进入谐趣园后,虽有如进入神仙洞府的感觉;但又总觉得视野不够开阔,只觉得是进入了一所极为漂亮的“房子”,而没感觉到是进入了一所风光幽雅的“园子”,深感其精美有余,疏朗不足;华丽有余,潇洒不足。谐趣园中有不少水面,似乎赏荷、观鱼、听雨,都十分好的,但又都有不足之处:观鱼时,栏杆觉着高;听雨时,又因房屋太高大,感到有欠真切。总之,人人都在赞美“谐趣园”,而我却未敢苟同,老觉着谐趣园在建筑艺术上似乎有什么不足。

读林琴南《畏庐续集》所收《游颐和园记》,文中对谐趣园评价道:

出颐乐殿后,行山径中,古松老桧皆数百年物,而谐趣园题额见诸树阴之外,守者言太后御膳后恒以小辇至其间,长廊邃阁,攒积无隙地,水苇高可荫人,阑干石桥,牌坊位置,皆乖舛忤人意,独霁清轩较高爽。轩后奔泉一道,

泻山石间而东逝。而泉脉又为廊榭所梗,不畅其流,是间果去其殿阁三数处,则水石之致出矣。

文中对谐趣园大加批评,畏庐老人是学者,是文学家,又是画家,这些话都是有独到见解的。真有先我而言,深得我心之感了。这篇文章写于“甲寅”(一九一四年),也是八十多年前的旧话了。

风景线

我国古建筑中的园林建筑,是一门极为精深的学问。《红楼梦》写到修大观园的山子野,清代宫廷中留传下张南垣父子的名字,样子雷的样子,但在著作上,却流传下来的很少,只有一本明代计成的《园冶》,其他却很少。比如颐和园修成到现在,不过刚满一百年,却也没有留下一部完整设计专书,这该多么可惜呢?

我常常想到,修建颐和园的匠师们实在是胸中有经纶、有丘壑的艺术家,那都是有很大学问的人。别的不说,只说说他们利用“借景”吧,他们把中国园林设计中“借景”的法则,利用到极为美妙的程度,他们把挖掘昆明湖西面深水带的泥,堆成西面的堤,在堤中间陆陆续续修了六座不同风格的桥,使堤与水面、桥与堤,又和背面的玉泉山、玉泉山的塔,成为一条风景线,在人的感觉当中,好像西面的玉泉山就在园内,或者说就在堤的西面,穿过桥洞就到了。这就是“借景”的妙处。

这条堤全长五华里,由北向南六座桥,即柳桥、豳风桥(乾隆清漪园时,名桑纻桥)、玉带桥、镜桥、练桥、界湖桥。其中玉带桥造型特别,桥洞特别高,半圆,倒影水中,如一满月,另外堤外湖南有石桥名绣漪桥,和它一样,桥洞特高,都是为了走船。旧时西太后那拉氏由西直门外高梁桥上船,来颐和园,御舟就由这个桥洞穿过,直到乐寿堂前面的码头上登岸。

这条堤和这六顶桥在整个颐和园、昆明湖的建筑布局上起到了极为理想的联系和借景作用。从昆明湖往西望去,本来都是起伏的、颜色深浅不同的燕山山脉的群山,包括西山和香山等等在内,但是这些山和万寿山离得都远,在气势上连不起来,而在万寿山和这群山中间恰巧有一座小小的玉泉山,山顶又有一座挺拔的宝塔,这样正好起一纽带作用,把万寿山和西山、香山等都联系在一起了,再加上这样一条一脉烟痕的长堤,和那浮动在水面上的六顶桥,这就更山光水色,塔影楼台,柳丝画舫,桨声波痕,浑然成为一体。不信在昆明湖中划船,透过那玉带桥的桥洞,望着那玉泉山的明媚的塔影,谁又会感到它在园外呢?可见这个“借景”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它不只是一个点缀,而是整个风景的一个组成部分。万寿山之可贵,就在于它得天独厚,不但有西山秀色,可以作它的锦绣屏障,而且有娟秀的玉泉山,可以作它的朝夕情侣,这样就更成就了它的美。

昆明湖西面长堤、玉带桥、镜桥、石桥等等,是很少人走到的,不论是在龙王庙岸上看,或是在昆明湖划船时在船上看,都会有一种“隐隐然均不能至”的感觉,至于玉泉山,则更是有这种感觉了。

北京明、清时所修宫廷苑囿,不少是仿照江南的风景名胜。昆明湖西部的设计,很明显地完全是仿照西湖苏堤、白堤的风景情调,如果划条小船,划到龙王庙西北一点水面上,向西望去,则很像在杭州西湖中,望清波门外由昭庆寺门前到断桥的那一段堤痕,那玉泉山不正像初阳台?那玉泉山的塔不正同宝俶塔一样吗?

风景要好,还要人善于欣赏,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在一个定点里,向周围各个方向去看,会看到不同的境界,有时大家都向一个方向看,而你猛地一回头,会看到另外的足使你耳目一新的东西,正所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也,这是一种特殊的艺术境界,在山水名胜之区,会常常遇到,就看你是否善于领略了。

比如去逛颐和园,由石舫坐船到龙王庙,上岸之后,回过身来,站在那里,向湖中眺望,大多数的人都是眺望万寿山,那一派像象牙雕刻的玲珑的白石栏杆,那藏在绿树中的时隐时现的迤逦长廊,那仙山楼阁般的掩映在松柏枝桠间的听鹂馆、画中游等建筑,那矗立的、巍巍然的排云殿、佛香阁,这是正面的境界,自然是气象万千。也有一部分人向东面眺望,视野所及,从绣漪桥———十七孔桥,铜牛,高高的文昌阁,伸入湖中的飘渺的知春亭,以及乐寿堂东面临水的房屋,尤其是由铜牛到文昌阁一段,沿湖柳树不甚高大,十分萧疏,远远望去,另有一种情趣,想古人写文章,形容远树,有“远树如荠”的说法,此处景致,很有些相似。

不过以上所说两种看法,还是最普通的看法,好像看戏一样,只是向台的正中间看,看主角而未看到配角。如果主角看惯了,再注意一下配角,有时感到配角更中看。万寿山的配角是什么呢?就是玉泉山。

站在龙王庙的北岸上,往北、往东看过之后,再往西一看,则境界迥殊,另一种气氛马上会把你吸引住了。贴着水面,是一线长堤,中间夹着几座桥,其造型真是淡雅秀丽到极点,尤其是玉带桥,远远望去,一个幽深的拱圈静静地立在水面上,倒影入水,仪态万端,似乎不愿与富丽的万寿山为伍,特意僻处一隅,有“遗世而独立”的感觉。如将之拟人化,那长廊、排云殿、佛香阁等等,好比杨贵妃、虢国夫人、秦国夫人……那玉带桥真有些像“何必珍珠慰寂寥”的梅妃了。如果玉带桥好像是梅妃,那玉带桥依偎着的玉泉山,便是上阳宫了。视线从玉带桥望过去,就是葱翠的玉泉山,和娟秀的玉泉塔的塔影,朝朝暮暮,照映着潋滟的湖光。其淡雅、朦胧和超然,和富丽的万寿山,形成了极为协调的对比,相得益彰,是昆明湖不可分割的有机部分。我最爱看这一带的景色,有时划船,向玉带桥方向划去,色彩越来越浓,似乎小船一穿过那个桥洞,就可以舍船就岸,攀登玉泉山了……

故事

静安先生写过一首著名的长庆体诗:《颐和园词》。其后又自沉于昆明湖,前后相隔十五年,始终关系到颐和园,真可谓如无名氏哭静安诗所咏“冬青树古香仍抱,凝碧池荒水独清”了。

辛亥革命,南北议和,清室逊位,优待清皇室的条例第三款云:“大清皇帝辞位之后,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侍卫人等,照常留用。”按照这条规定,溥仪及隆裕太后是要搬到颐和园去住的,后来虽然没有去住,而且溥仪把颐和园曾经一度给了他的英国师傅庄士敦,不过这都是后话。而在民国元、二年之间,社会上对于这些公开的优待条例,还是信以为真的。而且清皇室开始也准备履行的。看溥仪的《我的前半生》,曾记载有太监奉隆裕太后之谕,把大自鸣钟等搬到颐和园的事。隆裕、那拉氏死在一九一三年三月,而条例中又规定“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根据这两点分析,即在一九一二年的年末和一九一三年的年初,当时袁世凯手下的人,就有不少人提出要求清室履行条约,搬到颐和园去居住。当时袁世凯阴谋帝制,虽尚未明朗化,但称帝后或要住到皇宫中去,其爪牙已在积极准备了。这时王国维正在日本,听到这些情况,便写了一首长庆体长诗《颐和园词》。这首长歌一百数十句,一千多字,内容沉郁,辞藻典丽,和王湘绮老人的《圆明园词》可以并传。

诗中叙述颐和园营建之始,由咸丰死后,慈安、慈禧垂帘说起,对光绪时之宫廷掌故,咏唱颇详。在叙述中对那拉氏常常在用字上予以讽刺,而对光绪则寄以很大的同情。不过讽刺与同情的词语,都比较隐晦,都是用典故来表现的,不详加分析,不易理解。至于对袁世凯,那是丝毫也不客气了。一则曰:“安世忠勤自始终,本初才气犹腾蹈。”把他比之为《三国演义》中的袁绍。再则曰:“哪知今日新朝主,却是当年顾命臣。”把他比之为司马氏。三则曰:“寡妇孤儿要易欺,讴歌狱讼终何是?”把他比之为白脸曹操。四则曰:“昔去会逢天下养,今来翻受厉人怜。”直接骂袁世凯为“厉人”。这首长诗在思想上的可取之处,是他洞见了袁世凯阴谋称帝的野心;而不可取之处,就是他对清朝的过分的遗老感情,这是和他的死有密切关系的。因而这首诗对研究静安先生的思想情况,是十分重要的。

辛亥之后,静安先生又去日本,这首诗是在日本写的。最早有日本京都圣华房江州旧木活字排印本,大字、大本,印得十分古雅,可惜这种善本,现在不易见到了。按,颐和园在清代一般官吏可以进入南湖一带游览,林琴南《游颐和园记》,就是由南门进去的,而不是东面大宫门。是和旗人寿富去的,在南面所见是“湖水半淤,葭苇丛生,循河塘而东,至廓如亭,铜牛之次,稍北,有文昌阁,严扃其扉,寿富谓禁地不宜前,仍复南折……”可见当时文昌阁北面,就是宫禁内苑,一般人就不能进来了。甲寅即民国三年,林琴南又偕友人游颐和园,就已“售券”了。民国四年,无锡人程颂嘉时任无锡师范校长,到北京开会,也游览了颐和园,记有日记云:

八月七号,晨尚微雨,旋即放晴,雇人力车往游颐和园,园去西直门外四十余里(按,西直门至圆明园十五里,至颐和园十八里。这里所记是人力车故意多说的里程),言明全车资十六吊,即铜元一百六十枚,在途行两点半钟始到,计程实有四十里……西直门至颐和园,马路未尽,巡警触处皆是,故地虽荒凉,旅行实甚安稳,使如南方,则抢劫之案,必日有所闻矣。园在西山之东,万寿山、昆明湖均包括在内……游人入内,门票每人银一元二角,准游全园之大略,如欲到排云殿南湖,则在园内临时购票,排云殿五角,南湖三角,坐船渡湖每点钟银两元。管理园务者,向为内监,今则内监之富而有家者,均归为民。贫而老者,仍相依不去。见一内监,自市归,篮携杂物,衣破如丐,其余如守门、除草,均雇外人为之。售票者,亦不知何许人,待客甚恭,此为北京通例。北京无论茶店酒馆,客出入必起立致敬,售票者亦然。入门一年约十五六之童子,手持长衫,欲衣为导,叱去之。其后至排云殿,则一年老者欲出为引,虽叱不去,被诈钱四百文。余喜行止自如,不愿人带领,而若辈则相依不去,恃此为生活,偶叱无效,亦不忍再加以声色,盖其从前之如何擅作威福,余不知也。但见其今日之狼狈可怜而已。……颐和园内,宫殿与大门作一直线者,曰排云殿、仁寿殿、乐寿堂(其实他说的不对,排云殿、乐寿堂都是坐北向南,仁寿殿则坐西向东,不一直线上)……殿屋均甚矮,占面积亦不多,唯金碧辉煌,望而知为帝王之居,墙上绘花卉人物,则俗工为之,不堪入目。殿中字画屏幅,径黏壁上,不加装池,款为臣某画、臣某书。均甚寻常,真者想为内监易去矣。(按,此为江南人第一次游颐和园印象。)……旁有一殿,不得入,从门隙窥之,有广场、有戏台,想即慈禧赐群臣观剧之所。(可见当时大戏台未开放。)……自东而西,长廊数百丈……有石制楼船,船上窗棂,均作石色,细视之,知除底外,余均以木为之,涂以粉漆而已。登最上层啜茗,每人大银四毛,四毛者,北京话四角也。(当时这是四斤好猪羊肉或四十个大油鸡蛋的代价。)湖山之胜,尽收入船,坐一时久,已夕阳在山……由东岸往,有十七环洞石桥一,觉此境绝妙,不可不往……桥之东堍,行未半,风起水涌,心为之怯,有西妇二人,携一仆至同行,胆稍壮,过桥环游龙王庙一周……思慈禧后修饰此园,为世诟病。……其实所费数千百万,用之于园者,不过千分之一,他均为内务府、宫监人等所干没,……至仁寿殿,欲求出门路径,曲折不可得,有内监负草出,询之,遂如指行,及门,已无人收票,怀以归,留作纪念……

这就是当年逛颐和园的实录。片段录之,以存游颐和园之故事吧。所说“太监”,如今想来都已死绝了吧!

水路

读孙宝瑄《忘山庐日记》,光绪三十三年(一九○七年)四月八日记云:

俄还车至海甸肆中,饱食毕,遂偕至万寿寺观赛马,游人甚众,树林中构棚厂卖茶。俄日西斜,与向辰、益斋游寺中,楼殿重叠,佛像庄严。门外临河,有御舟泊焉,两宫幸此,则乘以入湖。舟严饰颇丽,岸上男女聚观。

这是八十年前四月间西直门外万寿寺前的风光。“有御舟”是皇帝坐的船,“两宫”是指西太后那拉氏和光绪,“乘以入湖”是在此坐了船到昆明湖。一句话,就是那时候,从西直门外,可以坐了很大的船到昆明湖去玩。据《中华二千年史》引李鸿章写给庆亲王信云:

钦奉懿旨著照捧日、恒春船式,成轮船一只,随洋划四只,以备倚虹堂至万寿寺乘用。……一切工料,均力求精坚。

孙宝瑄所见船只,可能就是信中所说的某一条了。现在想想,那坐船去昆明湖的胜游一定是风光绮丽,很有味道的。可惜后来再没有人能坐船去颐和园,我三十年代,第一次去颐和园时,已经是坐清华园的破汽车了。那时距离坐船去昆明湖的年代,也不过只二十多年,这样的韵事当时已无人再说起了,世事变化之大之快可想而知矣。

震在廷《天咫偶闻》记西直门外西北,如山阴道上,应接不暇,离城最近的是高梁桥,高梁桥有倚虹堂船坞,那拉氏的御舟,就泊在里面。这里往西沿河走上三里左右,就到了万寿寺门前了。万寿寺是明代建的,乾隆中叶重修,是皇太后祝寿之所,这里有一条街,俗称苏州街,正名万寿街,旧时两旁房舍全按江南式样建造的。乾隆下江南,好多次都是奉皇太后南来,回到北京,在圆明园修西湖八景,在这里修苏州街,以观赏南方景物,不过在震钧写书时,街上苏州式房舍已经“毁尽”了。而在当初是很好的。乾隆时戴璐藤阴杂记中说:“高梁桥沿长河至万寿寺,亭榭仿平山堂。春游惟此为胜。”当时有人写诗道:

凤城西去绕高梁,曲水湾环荫绿杨。青女乍来霜未结,犹余烟景似江乡。

其记载和诗中,都可以想见当年这里的景致有多么美。只是这条路自从修了马路之后,人们出西直门去颐和园、西苑、清华、燕大都顺马路走,马路在高梁桥之南,而且一过白石桥就转弯往北去。而苏州街、万寿寺又在白石桥之西,因而这几处名胜如不是特意来寻访,一般顺路走便走不到了。因而那时有在西郊居住多年,经常出入西直门的人,却不知高梁桥、万寿寺在那里,这是很可惜的。

西太后坐御舟去颐和园我是没有见过的,大概世界上见过的人已经没有了。不过这条上船的水路我是到过的,那上船的地方我也曾特地去游览过。这地方确实是不错的。

过去出西直门到高梁桥,是出了城门往西不远就往北拐,大约不到一里地,就看见南北向跨河的一座石桥,桥面石板上碾了不少车辙。桥下是东西向的河,这条河中的水,往东流到德胜门水关,从城墙下进城,即注入积水潭,再流到后海、什刹海、三海了。据《宸垣识略》记载:有二牌坊,南面牌坊正反面匾曰“长源”、“永泽”,北面匾曰“广润”、“资安”,过桥为倚虹堂。桥水流甚急,两岸高柳垂拂,风景绝佳。倚虹堂宫门三间,东向,临河有门三楹,南向,石阶入水,是那拉氏上下船休息的地方。由此上船,往西三里地左右,即到了万寿寺门前,再往西流,稍微偏北,由海淀南面流过去,往正北流,经长春桥、蓝靛厂,到颐和园南墙水关,打开水门,船可以进湖,船进湖之后,由东南角水关沿湖南河道绕到西面,再由绣漪桥下穿过,进入昆明湖中心,也就是龙王庙北面,如在东岸远望,这里湖面作深蓝色,是湖水最深的地方。船由这里向北走,可以直航至乐寿堂前汉白玉码头下船。西太后当年或是由高梁桥倚虹堂船坞下船,或是由万寿寺前下船,都是沿着水路这样到颐和园的。

万寿寺门前是这条水路最漂亮的所在,好就好在那门前的流水和老树上,庙是明代建的,庙门前有十几株老槐,都是几人合抱,五六丈高,夏天郁郁苍苍的浓荫把偌大一座庙都遮满了。门前对着河,河两岸又都是老柳树,把两面也遮得一片碧绿,真可以说是别有洞天的清凉世界。万寿寺西原是空地,清代庙会时在此赛马。我上中学时,曾和同学们骑车到这里来玩时,已经没有赛马的热闹,也没有搭大棚卖茶的了。庙门前变成大车路,有摆野茶摊的老头,专门卖给来往赶大车的喝茶。再有最热闹的是夏天雨后,孩子们光着屁股在水里扎猛子泅水。这河很深,河中心垂直约摸也有两丈,但平时水很少,很浅,只河中心有水,因而两边河岸的斜坡很高。当年西太后御舟经过时,只是河底有水,须开闸放水,方能行舟。就是将东面广源闸堵上,把昆明湖水关闸打开,下游水流不走,上游水大量流下来,水位自然增高,御舟大船,自然可以顺流直放昆明湖了。

过去西太后的御舟是很大的,在三十年代后期,在北海、昆明湖都可以看到,最大有五丈多长,船顶如起脊房舍两三层连在一起,船中红木家具古玩字画都十分整齐,后来这些玩艺都不知哪去了?现在人们如能不坐汽车,改坐船去颐和园该多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