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年殿
如果有人问我,北京最美丽的建筑物是什么?我将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祈年殿。那苍翠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古老的柏林,那斑驳而古老的覆着鸳鸯瓦的红色坛墙,那衬托着碧空白云的蓝色琉璃瓦重檐圆顶,玲珑、壮丽、缥渺、庄严,这一切都构成了天坛公园的特有的风景线,不要说到过的人,即使从电影、照片上看到过的人,恐怕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吧。在全世界,在人间,这样美丽的建筑又能有几处呢?
天坛建于明代永乐十八年(一四二○年),周围九里十三步,原是皇帝祭天的地方。辛亥后改为公园,最初动议已是很早的事了。《鲁迅日记》曾记载有在壬子(一九一二年)六月同梅光羲、胡玉搢到天坛视察,研究能否开辟为公园的事,这已是七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而天坛正式开辟为公园,则是在此以后的事,初辟时面积大,老柏树多,还有许多特殊的古建筑,其中最突出的就是皇穹宇、圜丘和祈年殿。
圜丘坛系用“艾叶青石”砌成,台面墁青白石,坛分三层,上层径九丈,中层径十五丈,底层径二十一丈,所谓“一九、三五、三七”,总计“四十五”,既是“天数”,又符合“九五”之尊的意义。坛面所墁石板的块数,也都是“九”的积数。中国封建时代在数字中以用“三”用“九”为最崇高。所谓“天坛”,这才真正是天坛。其意义是形圆象天,其石头栏上层七十二,二层一百零八,三层一百八十,合成三百六十周天度。关于九的概念,为什么是最高的意义,这在清代著名学者的专著《释三九》中已有所说明,这里不再多说了。
与天坛即圜丘和皇穹宇在一条南北直线上,遥遥相对的一座巍然建筑物,就是举世闻名的祈年殿。
天坛最瞻美、最华丽的建筑莫过于祈年殿了。祈年殿原名大享殿,《春明梦余录》所谓,“祈谷坛大享殿,即大祀殿也”,说的就是这里。汉白玉台基三层,最上层中间圆形殿,内外层大柱各十二根,中间特高龙柱四根,最后收到正中心的黄金藻井上。过去屋面是金顶、三重檐,分别覆青、黄、绿三色琉璃瓦。乾隆十六年(一七五二年)改名为祈年殿,并全部进行大修,全部更换为青琉璃瓦,这一更改,真够得上是伟大的杰作,白玉底座青琉璃顶,在建筑物的色彩上,得到了最完美的协调,比过去青、黄、绿三色杂乱的重檐,其艺术成就,真不可以道理计了。
祈年殿曾经被火焚烧过一次,光绪十五年(一八八九年)八月大雷雨,祈年殿因霹雷引起火灾,烧了一昼夜,损失很大,事后计划重修,却没有图样,后来召集许多高手木匠来商量,多亏一位平时经常参加维修而十分有心的工匠,记住了旧时的结构尺寸,画了图样送进宫去,这才解决了重建的图纸问题。这就是我们今天所见的祈年殿,可惜今天这位打图样的高级建筑师连姓名也没留下来。
祈年殿还有许多配合建筑,过去殿前有东西庑三十二楹,现在东西庑则各只有九楹了。原来正南大祀门六楹,接以步庑与殿通,后来改建时,通大殿的步庑没有了,这点也像把屋瓦全部改为蓝色的一样,在建筑上是一个很大的改革,因为这更加显露了祈年殿的壮丽和华美。如果完全保留原来样子,一进祈年门便出现大廊子,直接祈年殿,那岂不有碍观瞻,还谈什么壮丽呢?天坛过去有不少水池,孙承泽《春明梦余录》记云:“坛之后树以松柏,外 东西凿池,凡二十区,冬月伐冰藏凌阴,以供春秋祭祀之用。”这些水池倒是一个重要点缀,现在都没有了,这是很可惜的。人们逛天坛,感到在殿宇浮云、蓝天绿树之间,正需要一点水呢!
古树之灾
著名历史学家邓文如(之诚)老先生,生前收藏过几千张旧照片,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关于大树的照片,表达了老人对故国乔木的深厚感情。俗话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前人砍树,后人遭殃。”由此可见乔木的重要意义,不在于一时,而在于悠久的历史。如没有历史观念,就不能重视前人的遗物。隋唐不说,从辽代算起,北京到现在已经历了一千多年,金、元、明、清四个朝代,还做了八九百年的国都,且不说其他的建设,单说种树,真不知种了多少千万株了。辽代的柏树,昔时在天坛曾保留着一株,年来回京,未曾注意到这棵辽柏近况如何?写文时忽然想到它,迩者无恙乎?
凡事有一利,也就有一弊,北京历史上留下来的古树,几百年来确造福社会不少,是好的一面;但也因为树木过多,遭到过无数的砍伐和破坏,多少年中的战争动乱,破坏摧残得就更厉害了。
远的不说,首先是一九○○年庚子时,八国联军打进北京,外国侵略军驻在天坛,他们对天坛的树木任意砍伐,以代樵苏。其后一九○一年,侵略军为了军事需要,把永定门外马家堡火车站接到前门,铁路由永定门东引进城来,沿天坛东南角绕东墙外到东便门,为接这段铁路,就地取材,天坛外坛南面的大树,不知被砍伐了多少,别的珍贵文物的抢掠就不说了。这是第一次劫数。二是张勋复辟,大批辫子兵驻扎天坛,砍松柏当柴烧,又不知破坏摧残了多少。其后北洋军阀时期,什么段祺瑞、吴佩孚、晋军、西北军像走马灯似地进入北京,天坛一直驻兵,成了丘八的渊薮,那些老树,又不知被那些挂着武装带的军爷们砍伐盗卖了多少。三是抗日战争北京沦陷时,大概是一九四三年吧,侵略者经济恐慌,在天坛种地,逼着学生都参加,谓之曰“勤劳奉仕”。这次开荒又不知砍掉多少株松柏。四是北京解放前夕,国民党准备逃命,想出主意,在外坛南面辟作临时飞机场,那时仅残存的一些老树,在短期内被一扫而光。说起来是令人伤心的。请想四次劫数后,还能剩下多少呢?
姜夔《扬州慢》词道:“有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现在天坛的老树都是当年劫后的余生,树若有知,是不会忘记这些灾难的。今天在天坛古柏下乘凉的人们,若是知道这段历史,该是会更加珍惜这些余生的老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