蟋蟀
旧时代在北京度过童年的男孩子,大概没有一个没玩过蛐蛐(蟋蟀)。一到秋天,就把那大大小小的蛐蛐罐儿捧出捧进,什么“蟹壳青”、“棺材板”、“枣核儿”,各式各样的蛐蛐名字,一天闹个不停。一放学到家别的事不做,先忙着看看蛐蛐。暇时,拉着小伙伴在台阶底下去“斗”,几个头挤在一起,盯在一个小罐中,注视着那两只微虫,时而凝神观察,时而高声喊叫,等到那“胜者翘然长鸣以报其主”的时候,胜负已分,一场比赛宣告结束。有时还要再换一个“运动员”上场,一场接一场,真是兴味无穷。
斗蛐蛐要有“蛐蛐探子”,一般是用蛐蛐草,再有就是用一根细竹篾,头上绑一小段鸡毛翎管,在翎管上插三五根有弹性的毛做成。斗蛐蛐时,如果有一个还没有怒起来,便用“蛐蛐探子”引它。那“探子”的细毛一触动它头部,蛐蛐便会激怒起来,伸出那虽然很小,看上去却十分锐利的牙,为其主人奋勇向前,去效命“沙场”了。我听说,做“蛐蛐探子”的细毛最好是猫的胡须,为此,我抱住家中的大黄猫就去拔,它一疼差点咬了我的手。我想出好办法:拿了块熟肉,一边喂它,一边拿剪刀把它的胡子剪了个光。后来母亲偶然发现,觉得十分奇怪,猫的胡子哪里去了。结果妹妹告了“密”,我便挨了一顿好骂,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怪可笑。
至少早在宋代之前就有了养蛐蛐的了。南宋的亡国宰相贾似道写过一本《促织经》,元兵打到临安,他还在葛岭半闲堂中斗蟋蟀,这是史书上有名的故事。前人咏李后主诗云:“作个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贾似道如做个清客,做个养蟋蟀的专家,那是很不错的。可惜是他却做了丞相,又是国家危急时的丞相,老百姓只好跟着他倒霉了。国亡家破,生死流离,一代悲剧,万家苦痛,常常起因于几个掌大权的人,世界历史上这样的人还数得清吗?
《聊斋志异》中有名的故事《促织》,就是暴露明代宣德时宫中养促织的罪恶的。明代北京特别讲究养蟋蟀、斗蟋蟀。《帝京景物略》中“胡家村”一段,详细介绍了永定门外一带出产名蟋蟀,以及捕捉的情况。所谓“秋七八月,游闲人提竹筒、过笼、铜丝罩,诣丛草处、缺墙颓屋处、砖壁土石堆磊处,侧行徐听,若有遗亡,迹声所缕发而穴斯得”。写得极得其神,看到他的描写,再想起小时在苏园乱草中找蛐蛐的情景,真不禁哑然失笑了。
蟋蟀的色彩,青为上,黄次之,赤又次之,黑白为下,要首肥,项肥,胫长,背阔,有红麻头、白麻头、青顶金翅、金丝头、银丝头、黄麻头、油利达、蟹壳青、金琵琶等等,说不胜说,一虫之微,可以成为一种专门学问。孩子们玩蛐蛐,只是捉来随便玩玩,天真的游戏而已。而清代的纨绔子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以斗蛐蛐为赌博。过去在宣武门外靠近菜市口一带临街小楼,每到秋天用红纸写着“秋色可观”,这都是以斗蟋蟀进行赌博的地方。养蛐蛐的泥罐也十分讲究,旧时最珍贵的是有“古燕赵子玉款”的蛐蛐罐。有一年石虎胡同蒙藏学校修房子,掘出大批古代蛐蛐罐,最早的是明永乐年间的,款署“姑苏彩山窑常德盛制”。其次有“淡园主人制”,外青内紫;“秋雨梧桐夜读轩制”,康熙款等等。据传明代最精美者,为苏州所造。出陆墓邹、莫二家。邹家二女名大秀、小秀,善制雕镂人物之促织盆。现在如有保存者,那便是十分珍贵的文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