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宗、仁宗、英宗统治下的六十几年间,是宋朝中央集权的统治巩固后,社会经济向前发展的时期,也是统治集团日益衰弱腐朽的时期。在这个时期里,宋朝的统治陷入了越来越深的危机。农民与士兵相结合,举行了武装起义。
本节分别叙述这一时期里的皇位继承、对辽夏的和战、统治的腐败与农民士兵的起义。
(一)皇位继承与宫廷风波
一、真宗嗣位
宋太祖有子四人,均为即位前所生。长子德秀及第三子德林早亡。次子德昭,幼子德芳。太祖在位时,未立太子。德昭授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德芳授贵州防御使。九七六年十月,太祖在一天夜间死去,死前曾召弟晋王匡义(改光义、太宗)秉烛对饮,留宿宫中。次日,太宗宣诏即位。后世史家或怀疑太宗谋害太祖篡位,即所谓“烛影斧声,千古之谜”。宫廷事秘,难得实证,但太宗立后,太祖两子先后致死,则是事实。太宗以德昭为永兴军节度使,兼侍中,封武功郡王。德芳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兴元尹。九七九年八月,德昭随从太宗征伐北汉,败归。德昭请赏太原作战的军士。太宗怒斥他说:“等你自己作皇帝,再赏不迟!”德昭惧罪自杀。九八一年三月,德芳也突然病死,年仅二十三岁。死因不明。
太宗即位,宣称母后杜太后曾有遗诏传弟,藏之金匮(一说,系伪作)。故即位后又以弟廷美(光美)为开封尹,封齐王。德昭、德芳相继死去,廷美也不自安。宰相赵普对太宗说:“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有人诬告廷美有意谋位。太宗免去廷美开封尹,降为西京留守。赵普与宰相卢多逊(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兵部尚书)不和,又指告廷美与卢多逊交结。太宗将卢多逊免官流放,处死有关官员多人。廷美罢职归第,又贬房州安置。九八三年冬,廷美至房州,忧悸而死。
太宗有九子。皇后李氏生子不育。真定人李妃生子元佐、元侃。元佐为长子,封楚王。太宗斥逐廷美,元佐极力申救。廷美死,元佐得狂疾,九八五年被废为庶人。元侃为太宗第三子,原名德昌,改名元休,九八八年封襄王,又改名元侃。九九四年,太宗与左谏议大夫寇准谋议,授元侃开封尹,进封寿王,表明有意传位。次年八月,太宗恢复立太子制,立元侃为皇太子,改名恒,时年二十九岁。太子庙见回宫,沿途居民观望,说“少年天子也。”太宗不悦,对寇准说“人心骤然归属太子,要置我于何地!”。寇准拜贺,说这是社稷之福。
九九七年三月,太宗病死,年五十九。参知政事李昌、知制诰胡旦与宦官王继恩谋立元佐。李后命继恩召宰相吕端(门下侍郎兼兵部尚书、平章事)议事。吕端将王继恩锁在书阁,然后入朝。李后说,“皇帝已晏驾,立嗣以长较顺。现在当如何?”吕端说:“先帝立太子,正是为了今天,岂容另有异议”。李后乃命立太子恒(真宗)即帝位。真宗即位尊李后为皇太后。生母李妃已死,进为贤妃,追谥元德太后。
幽州人吕端,太宗朝曾知成都府。廷美为开封府尹,召为判官。其后,太宗第二子元禧为开封尹,吕端又为判官。元禧死,摆拜参知政事,进为宰相。有人对太宗说:“吕端为人糊涂”。太宗说:“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太宗死后,吕端临事镇定,顺利地辅立真宗即位,避免了一场皇位之争。李昌、王继恩都被贬降,胡旦免官流放。
太宗曾自称奉太后遗诏,兄弟传承皇位。廷美(光美)被迫害至死,才得传位于真宗。此后父子传袭,北宋皇位转入了太宗子孙一系。
二、仁宗继统与宫廷风波
真宗即位前娶潘美之女,病死。又娶郭氏,即位后立为皇后。一○○七年病死,无子。一○一二年,立刘德妃为皇后。真宗曾命刘妃侍女李氏侍寝,一○一○年生子,名受益。刘妃无子,取为己子,与杨淑妃抚养。李氏不敢明言。一○一八年八月,立皇子受益为皇太子。一○二○年夏,真宗得风疾。朝政都由刘后决定。宰相、同平章事寇准密陈传位太子,又言参知政事丁谓奸佞,不可以辅少主。真宗在病中默许,事后即遗忘。寇准饮酒,泄露此事。丁谓得知,奏请罢免寇准。寇准被罢相,以参知政事李迪同平章事。丁谓又奏称入内都知宦官周怀政,阴谋奉真宗为太上皇,传位太子,罢皇后预政,并曾密告寇准。周怀政被处死。寇准被斥出朝,知相州。丁谓擅权用事,李迪奏丁谓罔上弄权,愿与丁谓一起罢任,由御史台劾正,真宗命李迪出知郓州,丁谓出知河南府。丁谓自陈,仍然留朝中视事,权势日盛。十一月,真宗下诏:“自今军国大事仍旧亲决,余皆委皇太子与宰相、枢密使等参议行之”。(《宋史?真宗纪》) 这时皇太子不满十一岁,实由皇后裁决。乾兴元年(一○二二年)二月,真宗病死,年五十五。遗诏太子受益即位,改名祯(仁宗)。刘后“权(代)处分军国事”。仁宗即位,尊刘后为皇太后,杨淑妃为皇后妃。明年改年号为天圣。
刘后执政十一年,一○三三年病死,年六十五。史称她“虽政出宫闱,而号令严明,恩威加天下,左右近习(宦官)亦少所假借,宫掖间未尝改作,内外赐与有节”(《宋史?章献明肃刘皇后传》)。刘后谨慎处事,宋王朝在仁宗年幼时期,仍能以保持政局的稳定,并未出现皇位之争。
刘后死前一年,仁宗生母李氏在宫中病死。李氏始终以宫人自处,不敢言太子事。死前才进封为宸妃。刘后欲以宫人礼殡葬。宰相吕夷简进奏说:“倘若还想到刘氏,丧礼就宜从厚”。刘后采吕夷简议,以皇后服入殓,用水银实棺,以一品大礼,殡棺于洪福院。刘后死后,有人对仁宗说:“陛下乃李宸妃所生,妃死因不明”。仁宗大恸,追尊李妃为庄懿皇太后,到洪福院祭告,亲自开棺,见冠服如皇后礼,大为感动。说:岂能听信人言!对刘后家族更加厚待,又遵刘后遗诏为杨淑妃奉上皇太后尊号。仁宗自幼,得刘、杨二后抚养,爱护备至。仁宗亲政后,群臣或追论前事,诋毁刘后。右司谏范仲淹上疏说:“太后受先帝遗命,调护陛下十余年,应掩小故,全大德”。仁宗说:“这也正是我不忍听的”。下诏朝内外不准再谈论皇太后事。仁宗处置得宜,一场宫廷风波得以息止。
仁宗娶平卢军节度使郭崇之女为妻,立为皇后。仁宗亲政,吕夷简上疏陈奏正朝纲等八事,议罢太后任用的枢密使张耆、副使夏竦、范雍、赵稹、参知政事晏殊等多人。仁宗回宫,告知郭后。郭后说:吕夷简就不附和太后么!只是机巧善变而已。一○三三年四月,仁宗诏下,同时罢免吕夷简相位。八月间,吕夷简复相,自内宦阎文应处得知罢相出于郭后,遂谋报复。十二月,郭后在宫中与尚美人(妃爵)、杨美人忿争。吕夷简请废郭后。仁宗废郭后为净妃,诏称入道。台臣交谏,不听。次年,郭妃出居瑶华宫,尚氏入道,杨氏安置别宅。郭后出宫之后,仁宗仍不时遣入存问。内侍宦官阎文应曾参予废后谋议,深恐郭后再立。一○三五年十一月,派医者为郭后诊病,郭后突然死去。知开封府范仲淹劾奏阎文应之罪。阎文应被窜逐岭南,死于途中。次年追复郭氏为皇后,以后礼葬。
郭后出宫后,一○三四年九月,仁宗娶名臣曹彬之孙女,立为皇后。一○四八年又以张氏为贵妃。一○五○年,张妃伯父尧佐骤升为宣徽使、节度使、景灵宫使、群牧使等四使,为前此所未有。殿中侍御史唐介、知谏院包拯等力谏,罢去宣徽、景灵二使。次年冬,又除张尧佐宣徽使,知河阳。唐介又抗谏,仁宗说,除拟是出中书。唐介于是劾奏中书首相文彦博因交通嫔妃宦官,得致相位。仁宗大怒,贬唐介出知英州。文彦博罢相知许州。唐介因而被称为“真御史”,直声满天下。
一○五四年初,张贵妃病死,无子。仁宗曾先后有三子,长子昉,次子昕,三子曦,均早亡。张妃死时,仁宗年已四十五岁,仍无子嗣。皇位继承,于是又成为朝野瞩目的议题。
三、英宗嗣立与尊濮之议
一○五六年五月,知谏院范镇上疏,奏请建储,建言选拔宗室中的贤者,试以政事。待有子嗣,可仍遣回邸。仁宗不纳。范镇又向仁宗面陈,至于泣下。仁宗说,朕知卿忠。当再等二、三年。范镇连上十九疏待命。仁宗罢免范镇知谏院,改任纠察在京刑狱。朝野诸臣建言立储的奏章渐多。宰相文彦博、富弼、王尧臣等也劝仁宗早日定计。一○五八年六月,御史中丞包拯上疏说“东宫虚位日久”,请立太子。仁宗说,卿欲立谁?包拯回答说,臣请立太子,是为宗庙万世计。陛下问臣等立谁,是对臣有怀疑。臣年七十,且无子,并不想为自己。仁宗说:“徐当议之”。这年,文彦博罢相,以韩琦同平章事。一○六○年,韩琦向仁宗建言,皇嗣是天下安危所系,请择宗室之贤者。仁宗说,后宫将有人分娩,姑且稍待。七月间,后宫贵人(妃号)董氏分娩,又生一女,为仁宗第十三女。韩琦以《汉书?孔光传》进见,说汉成帝无嗣,立弟之子。又进上知谏院司马光、知江州吕诲等人请立太子的奏疏,仁宗对韩琦说:朕有此意多时矣,但未得其人。问“宗室中谁可以”。韩琦说:此非臣下敢议。仁宗说宫中尝养子二人,大者可也。韩琦请示名字,仁宗说是宗实。
宗实是太宗第四子元份(原名元俊)之孙。父允让曾由真宗收养宫中,仁宗出生后,送还府第。后封汝南郡王,有子十三人。宗实是第十三子,四岁时,曾被仁宗收养宫中,由苗德妃抚育五年,送还王府。一○五九年,十一月允让病死,年六十五,追封濮王。仁宗有意传位宗实,韩琦极力促成,一○六一年十月,宗实在父丧中被起用为知宗正寺。次年八月,又立为皇子,改名曙。皇子立后半年,一○六三年二月,仁宗病死,年五十四岁。遣诏皇子曙(英宗)即位。
英宗于四月间即位,即得病不朝。尊仁宗后曹后为皇太后,诏请权处分军国事,垂帘听政。太后与英宗之间,渐生间隙,两宫不和。一○六四年五月,英宗病愈,宰相韩琦请曹太后还政。曹后说:每日在此,甚非得已。随即撤帘回宫。
英宗亲政,韩琦有拥戴功,加尚书右仆射。韩琦与枢密使富弼不和。富弼以使相出判扬州。文彦博继为枢密使。
英宗生父允让,已封濮王。英宗继位称帝,濮王当如何追尊,在朝臣中引起了争议。一○六五年四月,诏命礼官及待制以上官员集议崇奉濮王典礼。韩琦原请尊礼濮王及王之夫人王氏、韩氏、县君任氏(英宗生母)。天章阁待制司马光奏称:“为人后者为之子,不敢复顾私亲”,“若恭爱之心分施于彼,则不得专一于此”。请依先朝封赠亲属事,王、韩、任三氏改封大国太夫人。起草制诰的翰林学士王珪即以司马光之议为据,又奏称濮王于仁宗为兄,宜称皇伯而不名。中书奏,出继之子于所继、所生父母皆称父母。议称皇伯,于礼无据。参知政事欧阳修上疏反驳司马光、王珪,说改称皇伯,前世皆无典据,进封大国,礼无加爵之道。请下尚书,集三省、御史台详议。朝臣意见不合,议论汹汹。太后切责韩琦,英宗诏令暂且罢议。侍御史知杂事吕诲上疏说:“岂可事有未定,遽罢集议”,重申王珪等皇伯之议。司马光也又上言,赞同王珪。次年正月,吕诲见屡次上奏,不报,乃与侍御史范纯仁、监察御史吕大防共同上疏,激切抨击韩琦、欧阳修。奏称:“豺狼当路,击逐宜先,奸邪在朝,弹劾敢后?”“参知政事欧阳修首开邪议,妄引经据,以枉道悦人主”“宰臣韩琦初不深虑,国欲饰非,傅会其辞,诖误上听”,请将欧阳修、韩琦治罪。数日之后,皇太后手诏:“濮王及太夫人王氏、韩氏、县君任氏可令皇帝称亲(父、母)。仍尊濮安懿王为濮安懿皇。两夫人及县君并称后”。英宗下诏说,面奉皇太后慈旨,“称亲之礼谨遵慈训。追崇之典,岂易克当,”即只称父母,不称帝后。又诏以濮王坟茔为园,即园立庙。濮王子宗朴封濮国公,奉祀。时论以为太后手诏尊濮,英宗谦让称亲,均出于中书的谋划安排。一场争议,遂告平息。吕诲等因不见用,请辞御史台职。吕诲迁知蕲州,范纯仁通判安州,吕大防知休宁县。
英宗在位不满四年。治平四年(一○六七)正月病死,年仅三十六岁。英宗皇后高氏生四子,长子仲鍼,一○四八年生。英宗即位,改名顼,封颖王。治平三年十二月,英宗在病中立顼为皇太子。英宗死,太子顼(神宗)奉遗诏即位。
(二)对辽、夏的妥协
真宗以来,逐渐放弃了太宗收复燕云的企图,以妥协退让求得边境的安宁。真宗面对辽兵的进攻,订立澶渊之盟,划定疆界,岁输银绢。仁宗又以增加岁币,换得苟安。党项族的夏国建立后,宋朝边地连遭侵掠,一再败退,最后也是以岁“赐”银绢求得妥协。
一、宋辽澶渊之盟
宋太宗对辽急图进取,两次大败后,即转而采取守势。宋朝疏浚、开拓边地河道,西起沉远泊,东至泥沽海口,屈曲九百里。滹沱河(滹音乎hū)、永济河都汇注其中,深十余尺,称“界河”或塘水。塘外筑堤,沿塘设置二十八寨,一百二十五铺(哨所)戍守。戍卒三千余人,乘船百艘往来巡逻。真宗继续采取设险防守的政策,增修水泊。塘淀不及处,依靠林木设防。真宗曾拿出《北面榆柳图》给大臣们看,榆柳数过三百万,说这可以代鹿角(拦拒骑兵的木桩)为防止边地将官拥兵擅权,真宗发给制定的阵图,如辽军南下,即退守边城。
宋对辽纯取守势,辽对宋则展开攻势。宋真宗时,辽朝在圣宗统治下,确立了封建制的统治,正处在国力强盛的时期。九九九年九月,辽承天太后、圣宗领兵大举南下。枢密院请真宗亲征。真宗先以禁军马步都虞候、忠武军节度使傅潜为镇、定、高阳关行营都部署,领兵抵御。辽兵至遂城,守将杨延昭(杨业子)坚守,辽兵解去。十二月,真宗和枢密使王显自开封发兵经澶州到大名府。
傅潜驻兵定州,边城告急,傅潜领兵八万,闭门自守,不敢出兵。辽兵破狼山寨,进至祁州、赵州,游骑到邢州、祁州,镇、定之间道路不通,百姓惊扰。定州行营都部署范廷召促请出兵,指傅潜说:“公胆怯还不如一个老太婆!”傅潜被迫令范廷召卒骑兵八千、步兵二千去高阳关迎击。咸平三年(一○○○年)正月,辽兵至瀛州,范廷召分兵出战,求援于高阳关都部署康保裔。康保裔出兵作战,被擒降辽。辽兵自德州、棣州过河,在淄州、齐州掳掠后得胜回师。范廷召出兵追击,在莫州大败辽兵。真宗自大名班师还朝。
次年十月,辽兵再次南侵,被宋兵张斌部阻击,至满城而还。一○○三年四月,辽耶律奴瓜、萧挞凛部攻高阳关,宋将王继忠兵败降辽。一○○四年闰九月,辽承天后、圣宗再度领大兵南下,号二十万,经保、定二州,直趋澶州,威胁东京。
宋朝廷慌乱无措,以宰相和副相为代表,主战与主和的两种主张,展开了争论。参知政事王钦若(江南人)主张放弃东京逃跑,迁都金陵。参知政事陈尧叟(蜀人)主张迁都成都。新任宰相寇准对真宗说:“主张迁都的人应当斩首。”力请真宗亲自领兵去澶州抗辽。十一月,真宗到韦城。大臣又有人请迁都金陵。真宗犹豫不决,对寇准说:“南巡何如?”寇准说:“群臣怯懦无知,今敌骑迫近,四方危心。陛下只可进尺,不可退寸。”殿前都指挥使高琼也说:“愿陛下亟去澶州,臣等效死,契丹不难破。”真宗不得已勉强领兵前进。
辽兵在十月间自定州到达瀛州城下,四面猛攻。知州李延渥率州兵坚守,死伤数万人。辽兵攻瀛州不克,转道进攻天雄军,败天雄宋兵,陷德清军,进攻澶州北城。十一月,辽统军萧挞凛率先锋军攻城,宋威虎军张璘发弩射敌,萧挞凛中矢死。
真宗走到卫南,得到澶州得胜的消息,继续进兵,十一月末,到达澶州北城,宋军士气大振。真宗派曹利用去辽营谈和。十二月,辽派使臣韩杞来,扬言要索还周世宗时收复的关南地。真宗不敢再战,派曹利用再去辽营,密告可给银绢许和。宋辽立誓书,商订和议,宋向辽每年输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沿边州军,各守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两朝城池依旧修缮,不得增筑城堡,改移河道。
曹利用再度出使前,问真宗许给银绢数。真宗说:“必不得已,虽百万亦可!”寇准召曹利用到营帐说:“虽有旨许百万,若过三十万,我就杀你!”和议成后,内侍■误传三百万,真宗大惊,接着说:“姑了事,亦可耳!”曹利用入奏,许银绢三十万。真宗大喜,特予厚赏。辽兵岁得银绢,胜利回师。宋朝以屈辱妥协暂退敌兵。真宗自作《回銮诗》与群臣唱和,来庆祝所谓“了事”的“胜利”。
历史上称作“澶渊之盟”的宋辽和议后,原来主张逃跑的王钦若转而向真宗攻击寇准。说寇准把真宗当作“孤注”一掷,订立“城下之盟”,是大耻辱。真宗因而罢免寇准的相位,出知陕州,改任王旦作相。此后,宋朝即大事裁减边防。罢河北诸路行营,合镇、定两路为一。省减军官二百九十余员,河北戍兵减十分之五,沿边减三分之一,不再作抗辽的准备。
仁宗继续实行屈辱求和的政策,不修边防,河北州军城池甚至已经倾塌。塘泊多年不修,可以徒步走过。戍军多是“老弱病急、短小怯懦”,“铁刃不钢(刀钝),筋胶不固(弓坏)”,甚至羽箭射不过三十步就箭杆飞掉或箭头卷折不入甲。宋朝边备空虚,一○四二年,辽兴宗又扬言发兵南下,派刘六符等使宋,以索取关南地为名,诈取岁币。仁宗不敢抵抗,派富弼使辽议和,许每年增绢十万匹、银十万两。辽得增币,刻石纪功。宋朝再以屈辱换取苟安。此后长时间内宋辽之间不再有大的战事。
二、宋夏和战
宋太宗时,占据夏州一带的党项族首领李继迁,受辽封号,称夏国王[① 西夏历史,见第六册]。九八八年,宋赐李继迁名赵保吉,授银州观察使。继迁袭击宋边军,宋朝下令禁止夏州青白盐入境,断绝贸易。九九六年,李继迁领兵万余围攻灵州。宋太宗派兵出战,授以阵图,行军列阵均要请示朝廷,行动迟缓。民夫经沙碛向灵州送运粮饷,沿途饥渴困苦,死十余万人。一○○二年(真宗咸平五年),李继迁攻下灵州。一○○四年,攻占西凉府。李继迁在作战中,中流矢死,子德明继立,德明子元昊攻占甘、凉二州。
一○○六年,宋朝授德明定难军节度使、西平王。每年“赐”银万两、绢万匹、钱二万贯。宋朝以对辽相似的办法,换取对夏的妥协,并在保安军重开榷场,两方进行货物贸易。
一○三八年,元昊建都兴州,建立国家制度,国号大夏(西夏),又开始攻宋。边报传来,宋朝君臣大惊。群臣“聚首相顾,莫肯先开言而定议”。文武大臣,有的唯唯诺诺,有的害怕回避,以求自安。宋朝西边驻守的军队,有三四十万,但分驻在五路二十四州军,几百个寨堡。驻军都直接听命于朝廷,互不联络,不能合力作战。元昊统领的夏兵“每有事于西,则自东点集而西;于东则点集而东,中路则东西皆集。”夏兵集聚而来,宋守兵节节败退。
延州之战——一○四○年初,元昊率领西夏兵侵延州,攻下保安军,自土门路进攻金明寨。宋化州刺史金明县都监李士彬战死。西夏兵直抵延州城下。西夏进兵时,宋延州知州兼鄜延、环庆路沿边经略安抚使范雍听说西夏要进攻延州,大为恐惧,急调驻兵庆州的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刘平,与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合兵救援土门。刘、石兵到,大寨已陷。刘平对部下说:“义士赴人之急,蹈汤火如平地,何况对国事呢?”刘平昼夜领兵前进,赶到延州城下。刘、石部与各路援兵共万余人,与夏兵对阵。宋兵小胜。夏兵以轻骑迫战。鄜延都监黄德和在阵后领兵逃跑。宋军溃乱。刘平、石元孙兵败被擒。夏兵掳掠而去。
延州败后,鄜延路钤辖张亢上疏说:“旧制:诸路部署、钤辖、都监各不过两三人。现在每路多至十四五人,少也不下十人。权均势敌,不相统制。有议论又互不赞同。延州之败就是由于诸将自守,互不援助。刘平救延州,前锋军马已陷敌寨,刘平还不知道。”又说:“国家承平日久,兵士失于训练。现在每指挥武艺精者不过百余人,其余都是疲弱不可用。”失败是必然的。
好水川之战——延州败后,范雍被降官,知安州。夏竦(音耸sǒng)任陕西都部署兼经略安抚使,韩琦、范仲淹并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同管兵事。八月,又命范仲淹兼知延州。仁宗曾下诏分边兵,部署领万人,钤辖领五千人,都监三千人。遇见敌人,官小者先出兵作战。范仲淹到延州,说:“不管敌人的多少,按照官位的先后出兵,是致败之道。”范仲淹把州兵分属六将,每将三千人,分部教练。看敌兵的多少,出兵抵御。
九月,西夏兵侵三川寨。宋镇戎军西路都巡检杨保吉战死。泾州驻泊都监王珪领三千骑来援。王珪奋勇杀敌,中箭而回。夏兵掳掠三日退去。宋军在这次作战中又有五千余人战死。几天后,任福领兵反击,攻下夏白豹城,获得胜利。任福因而被擢升为鄜延路副都部署。
康定二年(一○四一年)正月,宋朝得知元昊领夏兵向渭州进攻。韩琦到镇戎军,召募勇士一万八千人,命任福率领出击,以泾原驻泊都监桑怿(音忆yì)为先锋。钤辖朱观、泾原都监武英、行营都监王珪随同出兵作战。任福在张家堡南斩敌兵数百,与桑怿合兵于好水川。朱观、武英屯兵龙落川,相去五里。西夏兵设计北遁,诱敌深入,任福领兵猛追,人马三日不食,到六盘山下,遇西夏伏兵四出,列阵围攻。桑怿战死。任福自知中计,说:“我作大将,军败,当以死报国。”挺身决斗而死。宋兵大败。
韩琦命渭州都监赵津统领骑兵二千二百,与朱观、武英部会合。王珪也以屯兵四千五百来援。西夏兵聚集来攻,宋兵败退。赵津、武英、王珪都英勇战死。朱观以余众千余人守民垣,射退敌乓。好水川一战,宋军惨败,数名大将牺牲。韩琦上章自劾,被贬官,知秦州。范仲淹也被贬官,知耀州。
定川之战——一○四一年八月,元昊统领西夏兵攻陷丰州。知州王余庆战死。夏兵进屯琉璃堡,侵扰麟州、府州。仁宗以鄜延都钤辖张亢为并代都钤辖管勾麟府军马公事。张亢见宋禁军兵无斗志,召募役兵乘夜袭击琉璃堡,斩夏兵二百余,夏兵弃堡遁去。
庆历二年(一○四二年)闰九月,西夏再度入侵。泾原副都部署葛怀敏与知镇戎军曹英等,会合泾原各路兵出击。宋兵屯驻定川寨,与西夏兵交战,败退。夜间,夏兵自四面围城放火。葛怀敏等率部奔镇戎军,路经长城壕,被夏兵包围。葛怀敏、曹英等十六名将官都被害牺牲。宋兵九千四百余人,马六百多匹,全被夏兵掳去。夏兵乘胜长驱直下,直抵渭州,在周回六百里内,焚烧房舍,杀掠居民而回。宋军损失惨重。
刘平败于延州,任福败于镇戎,葛怀敏败于渭州定川。宋军连续损兵折将,处在西夏的严重威胁之中。
渭州败后,十月间,御史中丞贾昌朝上疏,指出对夏作战中任将的弊病说:“以经常调换的将官,统率没有训练的兵士,所以战必致败,这是削兵权过甚的流弊。用亲旧恩幸之人任军职,兵谋战法素不知晓,是使庸人致士兵于死地。这是用亲旧恩幸的流弊。”他建议:“守方镇者不要再屡次更换。边将要赶快选人代替。”十一月,仁宗复置陕西四路都部置经略安抚兼沿边招讨使,命韩琦、范仲淹、庞籍分领。次年正月又下诏,凡军期不及奏报者,许韩、范等便宜从事。但仁宗并不真想整军决战,密令知延州庞籍与西夏谈和。
宋夏经两年往来交涉,一○四四年十月定议,宋册封元昊为夏国主,夏对宋仍保持名义上称臣。宋每年“赐”夏绢十三万匹,银五万两,茶二万斤。另在各节日和仁宗、元昊生日共“赐”银两万两,银器二千两,绢、帛、衣著等两万三千匹,茶一万斤。宋夏仍许往来贸易。宋朝在对辽增加银绢的同时又用增加银绢的办法换得了对夏的妥协。
(三)统治的腐败与改革的建策
一、儒佛道的提倡
后周时,周世宗柴荣北伐辽朝,立志统一,下令限制佛教,废除各地非敕额的寺院,又贬斥儒学,废除孔子后代的免税权。周世宗执政,亲自掌握赏罚大权,整顿政务,为实现统一准备了条件。宋太祖建立宋朝,致力于统一全国,加强中央集权制的统治,在一些方面继承和发展了周世宗的政策。太宗任用文臣执政,儒学随之逐渐兴起,佛教也渐流行。但太宗主要还是以执赏罚来加强中央集权的统治。太宗起用大臣,多来自下层官吏,说儒生是“迂儒因循之人”,只给俸禄,而不予“差遣”。真宗自称“礼乐并举,儒术化成”,大力提倡儒术,同时又提倡佛教,信奉道教,建立起儒佛道的思想统治。
科举崇儒——宋朝建国后不久,孔子的四十四代孙孔宜考进士不中,上书给宋太祖,说他是孔子的后代,乞求给个官做。太祖只赏他做个曲阜县主簿。太宗时,封他做文宣公,并恢复了被周世宗废除的免税权。真宗即位,孔宜子孔延世袭封文宣公(仁宗时,延世子宗愿改封衍圣公),做曲阜县令,成为一县之霸。一○○八年,真宗到泰山祭祀后,又亲自到曲阜孔庙行礼。对孔氏家族大加赏赐,以表示他对孔子的尊崇。真宗又命国子监祭酒(学长)邢昺(音丙bíng)等校定《周礼》《仪礼》等书的“正义”(注解),完成九经“疏义”,大量印行。一○○五年,真宗到国子监看书,问书有多少。邢昺回答说:“国初不到四千,现在已有十余万部”。邢昺还说:“我年少时学儒,常见学生们不能具备经疏,因为传写不齐。现在大量印板,普通人家都有,真是儒者逢时之幸”。真宗自撰《文宣王赞》,歌颂孔子是“人伦之表”,儒学是“帝道之纲”。又撰写《崇儒术论》,在国子监刻石,说“儒术污隆,其应实大,国家崇替,何莫由斯。”一再表明对儒学的崇奉。
宋太祖、太宗实行科举取士,但下层官吏实行吏治有成绩,仍可不经科举而被起用。太宗时,科举选官并且考试刑律。真宗即位后,河阳节度判官张知白奏报说:现在自朝中到朝外,由刑法进用的人甚多。“循良之吏”“改节”去务刑名。进士科考试诗赋策论,也不去探讨“五常”和“六经”的主旨。因此,他建议“正儒术”,明令规定考试依儒家经典,诸子书不合儒学者都不准采用。对于张知白的建议,真宗大为嘉许。科举是官员的来源,考试依据儒学,便利了儒学控制政治。
提倡佛教——周世宗坚决反佛,但佛教在吴越、南唐、后蜀等南方割据国仍很流行。宋太祖统一后,对佛教采取保护政策,以争取南方地主阶级的支持。河南府进士李蔼作《灭邪集》反佛,太祖说他是“非毁佛教,诳惑百姓”,把他流配沙门岛。太宗进而认为佛教“有裨(有益。裨音必bì)政治”,在五台山、峨嵋山、天台山等处修建寺庙,在开封设译经院翻译佛经。太祖开宝年间,开始在益州雕印大藏经,太宗时雕版完成。这是第一部印行的佛经总集。宋朝建国时,各地僧徒不过六万八千多人,太宗时增加到二十四万。真宗更加大力提倡佛教,撰写《崇儒术论》的同时,又作《崇释论》,说佛教与孔孟“迹异而道同”。真宗继续建寺译经,并亲自作佛经注释。全国僧徒增加到近四十万,尼姑六万多。真宗统治时期,成为赵宋一朝僧徒最多,佛学最盛的时期。
信奉道教——宋太祖时,道士们进见,劝他“无为无欲”“恬淡寡欲”。太祖不予理睬。太宗召见华山道士陈抟(音团tuān),赐给封号,命南唐降臣徐铉校正道书,又在东京、苏州等地修建道观。道教逐渐得到朝廷的提倡。真宗是道教的狂热的信奉者,对人说:“释道二门,有补世教”,又说:“三教(儒、道、释)之设,其旨一也”。唐朝皇帝信奉道教,自称是道教祖师李耳的后裔。真宗也和道士们编造神话,说玉皇在他梦中传告,赵氏始祖,是轩辕皇帝。真宗尊玉皇为玉皇大天帝,赵氏始祖为圣祖天尊大帝,布告天下。参知政事丁谓等制定礼仪,大事祭祀。东京修建玉清昭应宫,用银五千两铸造玉皇像,金五千两铸造圣祖像,又用金五千两造真宗像,在旁侍立,表明他是道教的忠实信徒。真宗又命宰相王钦若主持续修道藏,搜编道书四千三百多卷。全国各地大修道观。道教得以广泛流行。
二、统治的腐败
南宋哲学家叶适曾经评论真宗、仁宗时的状况说:“当时元老大臣以和亲避狄为上策,学士大夫以因循苟简为正论”。真宗、仁宗、英宗时期,在因循苟简的思想统治下,国家军队和官员、皇室都一天天在腐败。
庞大腐败的军队宋太祖时选练禁军,成为作战的精锐,全国有禁军十九万三千。太宗时,增加到三十五万。真宗时增到四十三万二千。仁宗时,对西夏用兵,各路郡县招募兵士补充禁军。禁军激增到八十二万六千人,全国军队总计一百二十五万九千,变得空前的庞大。宋朝用来养兵的费用,竟达到全部赋税收入的十分之七八。
太祖、太宗时选练的禁兵多已死去,老弱的又不能裁减。后来的兵士没有听过战鼓,不识战阵。平时缺少训练,“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不得不骄惰。太祖时,禁军领月粮,营在城西者在城东给,营在城东者在城西给,都由自己背负。仁宗时,禁军领粮,甚至要雇人挑。首都东京的禁兵整天在街上嬉游,买卖“伎巧绣画”,衣服举措都不像军兵。陕西路沿边的骑兵,甚至不能披甲上马。从南方调来的禁军,自称不知道作战,见到敌人就怕死。宋对西夏作战屡战屡败。据说,西夏听说宋兵多禁军,就举手相贺,以为必胜。禁军由精锐变为腐败虚弱,在对夏作战中完全暴露了。
宋初建立的中央集权制,成功地制止了军阀割据,但将帅无权,军队缺乏训练,矛盾逐渐显露。太祖、太宗或亲自领兵作战,或自定阵图,指挥各地战事。他们出身将帅,显得从容而自如。真宗以下的几个皇帝,生长深宫,不懂军事,由皇帝制定阵图,只是束缚将帅,难以临阵指挥。将帅作战多请示朝廷,群臣往往争论不决。主帅要与钤辖、都监等聚议,也是“人人各出意见,议论不一”,往往坐失战机。帅臣的权力受到多方面的限制,西北边地的将帅一年之间换三、五人。“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结果,是士兵平时缺乏训练,作战时“上下不相附,指令不如意”。宋败于西夏,有人上疏说:“诸军将校都不识面,势不得不陷覆。”宋朝军事制度的弱点也在对夏作战中完全暴露了。
各地的厢军,到仁宗时也增加到四十三万多人。其中经过训练(教阅)的,多已陆续补充禁军。大量的厢军只是运输官物(纲运)和服杂役。州郡官经常迁调,每当新官到任,都要用厢兵修建馆舍,甚至有的州官用厢军织毛缎等货物出售谋利。仁宗时,宋祁上疏说:“现在天下的厢军不择瘦弱,全都收配,只图供役,本不知兵,而且朝廷月费粮饷,岁费衣服。士兵数口之家不能自养,于是相继逃亡,成为‘盗贼’。”宋祁的话,暴露了厢军的腐败,也透露了农民士兵因遭受压迫在不断地反抗。
宋朝大量的禁兵、厢兵的主要来源是招募。宋朝对西夏作战,广泛募兵。各州官能募兵到一千人者,特升一官,因此兵额大增。遇有灾荒,宋朝为防止农民起义,大批招募“饥民”当兵。如仁宗时,河北路水灾,农民流入京东至三十余万,安抚使富弼选募强壮者充禁军,次者充厢军。关中、川峡各地也都在流民中大批募兵。
募兵以外,还有在农民中强迫抽丁的乡兵。宋初,在沿边各地农民中征雇,粮饷器械都由本乡自备,不隶国家兵籍。应征者在手背刺上义勇、弓箭、弩手、土丁等名号。真宗以后,河北、河东、陕西三路,因对外作战,乡兵不断增加。仁宗、英宗时三路共达四十二万人。来源是在民间强迫抽丁,一般是三丁抽一。乡兵原来只在本土,对夏作战时,陕西路每家出一丁编为禁军,号保毅军和保捷军,到边地作战。梅尧臣《田家语》诗说:“三丁籍一壮,..老吏持鞭扑,搜索稚与艾,唯存跛无目,田闾敢怨嗟,父子各悲哭。”“盲跛不能耕,死亡在迟速。”据诗序说:“主司欲以多媚上,..互搜民口,虽老幼不得免。”所记当近事实。韩琦在陕西大量招兵,自称他的功绩是“一人充军,数口之家,得以全活”。事实恰好相反。大量募兵和大量抽丁的结果,民间丁壮越来越少,农民的生产与生活都发生严重困难,挣扎在死亡线上。
庞大腐败的官僚机构宋朝统一后,旧官加新官,已经形成为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真宗以后,官员不断增加,机构更加庞大。科举取士越来越多。一○○○年(咸平三年),真宗下诏说:“去岁天下举人数逾万人,考核之际,谬滥居多。”但这年,真宗亲试举人,仍取进士、诸科(包括屡试不中者)共一千八百多人。仁宗一朝,十三次科举,取进士四千多人,诸科五千多人。中举者都陆续加入各级官员的行列。科举以外,还有所谓“恩荫”法。皇族宗室和官僚的子孙、亲属、姻亲甚至门客都可由恩荫授官,数量极大。皇族宗室原来七岁时即授官。仁宗时,甚至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之中,便有官做。有的大臣提出建议,改为五岁授官食禄,但遇节日郊祀,还可有例外。一○四七年一年,单是属籍皇族授官的就有一千多人。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家族也都授官。文武官员中地位高者,家族亲属都恩荫授官,小至郎中、员外郎也可荫子孙一人得官。此外,还有多种授官法。遇有灾荒,地主如肯开仓出粮,按出粮多少授官。韩琦在陕西修城,要地主雇人伕,按出工多少授官。朝廷甚至公然卖官,如出钱六千贯给予簿尉官,万贯给殿直官,如此等等。官员越来越多,越来越滥。
仁宗时,户部副使包拯上疏说:“真宗时,文武官总九千七百八十五员,现在内外官属总一万七千三百余员,未受差遣的京官、使臣及守选人,还不在数内。较之先朝,才四十余年,已超过了一倍多。”正官之外,等候官缺的人员,多到“不知其数”,“大约三员守一缺,略计万余人”。宗室吏员受禄者一万五千多人。各级官府还有大批不受禄的吏员,公然允许贪污受贿,数量更多。三班院(供奉官,左、右殿直,合为三班)的武官,最初不到三百人,真宗时四千二百余人,仁宗时一万一千余人。真宗时十数倍于初,仁宗时又两倍于真宗。外地州县官吏更是多到数不清。仁宗时,宋祁上疏说“今天下有定官,无限员”,官员可以额外增多,因此“州县不广于前,而官五倍于旧”。真宗时,一次裁减各路的冗吏,就有十九万五千八百多人。没有裁减的,当然要几倍于此。而且,真宗以后,又在不断增加。当时就有人指出:“自古滥官,未有如此之多!”
真宗宣扬遵循“祖宗旧法”,一切因循守旧,以老成持重相标榜。官员们遇事唯恐承担责任。田锡上疏说:“枢密院和中书省”“政出吏胥之手,吏胥行遣,只检旧例,无旧例则不行”。结果是,“臣下得优逸,而君上担焦劳”。宋制,三年一次“磨勘”(考核),官员们只要在任内不发生过错,就加升迁。官员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心只怕招人非议,影响官位。李沆做宰相,接待宾客,很少讲话,弟李维对他说:“外边人议论,大哥是个没嘴葫芦。”章得像以默默无所作为著称,升到宰相。宋朝的御史,许据风闻(无证据)弹劾官员。御史以找寻官员的过失为能事,更加助长了官员的因循。仁宗时,张方平上疏指出:“自将相而下,至于卿大夫,惴惴(音坠zhuì)危恐,一举一动,就说恐招人议。苟且因循,求免谤咎,那里还有功夫用心思为国呢?”各级官员层层苟且因循,只是坐待升迁。腐朽的官气和暮气笼罩着整个宋朝政府。
太祖统一后,据说曾立誓约,不杀大臣。太宗也对臣下极宽,曾对宰相说:“弊病如同鼠穴,如何能堵塞,只要除去其甚者就可以了。”宰相吕蒙正对答说:“小人的情伪,君子岂是不知,以大度宽容,事情就都好办了。”太祖、太宗依据这个“大度宽容”的方针,争取到后周和南方各国的大批官员,成功地巩固了国家的统一和中央集权制的统治。真宗以下的皇帝,继续标榜这个“祖宗旧法”,但逐渐流于对官员的放纵。除叛逆谋反罪外,京朝官犯罪,只是贬黜任地方官,俸禄照旧,罪大者也只是降级到“远恶军州”安置,“过岭”(大庾岭)“过海”(到海南岛)算是最重的处置,但仍然作官食禄。官员们相互庇护,有恃无恐,自宋初即公然贪污行贿。真宗以后,更加放手敲剥人民,生活极其奢靡腐败。宰相吕蒙正每天必吃鸡舌汤,杀鸡的鸡毛堆成了山。丁谓作相,勾结宦官雷允恭,贪污挥霍,密令皇宫后苑工匠制作金酒器,“四方赂遗,不可胜纪”。仁宗时,宋祁点华灯拥歌妓醉饮,宋庠(音祥xiáng)在政府,叫人对宋祁说:“听说昨夜烧灯夜宴,穷极奢侈,不知还记得某年同在州学内吃■(咸菜。音激jī)饭时么?”宋祁大笑说:“寄语相公(宋庠),不知某年吃■饭,是为了什么?”意思是说,当年在州学读书受苦,就是为了做官享福。梁适做相,留大商人郭秉在家作买卖。张璘(音砚yàn)向梁适行贿,得作三司副使,有人在殿上揭露说:“空手冷面,如何得好差遣。”王钦若知贡举,举子任懿托僧人惠秦贿银三百五十两,把银数写在纸上交给王钦若妻李氏。李氏命奴仆把任懿名字写在手臂上,把贿银数密告王钦若。任懿果然得中。历朝的大臣,几乎无不贪污受贿,无不穷极奢侈。
宰相以下,朝廷和地方的官员,贪污、腐化成风。州郡文帐送上三司,随帐都有贿赂,各有常数。足数即不发封检核,不足便百端刁难,成为通例。仁宗时,杭、越、苏、秀等州“旱涝连年”,“饿尸横路”,淮南转运使魏兼奉命去处理。魏兼到苏州三天,“穷彻昼夜,歌乐娱游”,把饥民都赶到庙里关起来,三天中饿死甚多。魏兼所到的各州,都遣送妓乐迎候。民间流传歌谣说:“绕梁歌妓唱,动地饥民哭。”蒲宗孟(曾任尚书左丞、知州)每天宴饮要杀猪、羊各十只,燃烛三百。有人请他减少些,蒲宗孟发怒说:“你们要让我在黑房子里挨饿么!”宋朝在各地军政机构设有“公使库”,准许谋利作为官员用度,又有抚养、备边等库,开抵当,卖熟药,无所不为。各州军又有“回易务”,经营商贩,并将货物,抑配人户,强行售卖,甚至贩卖盐酒违禁之物,图规厚利,交结权幸。全国各地大批的吏员,没有规定的俸禄,贪污受贿,成为合法的收入。官员们“以受贿为生,往往致富”。宋朝自上至下的大批官吏,遇事因循苟且,而又贿赂公行,侈靡腐化。庞大的官僚机构日益腐烂了。
马克思曾把剥削制度社会的国家政权,比做“寄生赘瘤”。列宁写道:“官吏和常备军是资产阶级社会躯体上的‘寄生虫’,是腐蚀着这个社会的内部矛盾所滋生的寄生虫,而且正是‘堵塞’生命的毛孔的寄生虫。”[① 《国家与革命》,《列宁选集》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五年版,第三卷,第一九五页]马克思、列宁这一深刻的揭露,对于宋代的封建国家也是完全适用的。宋王朝豢养着的大批的官吏和大批的军队,日益显示出他们是封建社会躯体上的大寄生虫,吸吮着劳动人民的膏血。不断有大臣上疏说,养兵的费用,已占国家岁入的十之六七。官吏的俸禄虽然好象比养兵之费少,但通过多种途径贪污剥夺的财富,却比兵费还要大。用人民血汗养肥了的官吏和军队,又反过来对广大人民实行残酷的政治压迫,以巩固地主阶级的统治。事实说明,只有人民群众起来扫除这些寄生虫,历史才能前进。
侈靡腐朽的皇室宋朝皇室是最大的寄生虫,也是最大的耗费者。澶渊之盟后,真宗与王钦若定计,伪造“天书”,举行“封禅”(祭泰山和泰山南的梁父山),妄想以此来“镇服四海,夸示外国”,挽回他的“天威”。大中祥符元年(一○○八年)正月,真宗对群臣说:“去冬我梦见神人,说当降天书。”这时,皇城司果然奏报在左承天门南发现黄帛二丈如书卷,有文字。宰相王旦等都跪拜祝贺,说是“天书”降临,拜读后藏于金匮。龙图阁待制孙奭(音式shì)对真宗说:“以臣愚所闻,天不会说话,那里还有书?”真宗只好默然。六月间,王钦若又上言,泰山也发现“天书”。真宗说:“我五月间又梦见神人,说来月当赐书于泰山。”十月,真宗由庞大的仪卫扈从,亲自去泰山行封禅礼。王旦等随行。十一月,回京都,群臣争颂功德,说是帝王盛事。真宗自编自演的这次所谓“东封”,竟耗费八百余万贯。一○一一年,真宗又奉“天书”出潼关,祭祀汾阴,费钱一百二十万贯。一○一三年,又去亳州太情宫祭老子。真宗在京都修建玉清昭应宫(道观),铸造神像,并安放“天书”,命三司使丁谓为修昭应宫使。丁谓制定的计划规模宏大,需修建十五年,勒令工匠夜以继昼,七年修成。宫中房屋凡二千六百一十间,金碧宏丽。修建中,到南方砍伐木材,期限急迫,工徒辛劳至死,还要诬指为逃亡,收捕妻子。全国各地也都因“天书”降临,修建天庆观。当时就有御史上言,“今费造竞起,远近不胜其扰”。伪造“天书”、大修道观成为一大祸害,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财,带来了多少灾难!仁宗以大庆殿为明堂,又举行大享明堂礼(祭天地祖宗),用法驾卤簿(仪仗)达一万多人,一次祭享的用度竟耗费一千二百万贯。祭祀如此,生活的侈靡可知。仁宗晚年服丹药,沉溺深宫,不问政事。大臣奏事,只是点头敷衍。谏官王陶上疏说:“现在政事无论大小,都由中书、枢密决定,陛下一无可否,岂是为人主之道。”渑池县(渑音敏mín)主簿苏辙在仁宗策问时答卷说:“听说近年以来,宫中贵姬有几千人。陛下上朝不听议论,便殿不问政事。不要说好色于内不害外事啊!现在海内穷困,生民怨苦,可是宫中赏赐没有限制,要什么给什么。大臣不敢谏,管财政的官也不敢争。国家内有养官养兵的费用,外有给契丹、西夏的奉赠,陛下又自做一个大坑来耗费其余。恐怕陛下要因此受诽谤而不得人心。”仁宗整天在宫中宴饮享乐。后宫数千人,赏赐动以万计。国库的红罗,都被消费一空。
日益加深的财政危机皇室的侈靡和大量的冗官冗兵,使宋王朝的消费逐年增加。宋太祖曾对左右说:“军旅(战事)和饥荒要预作准备,不可等临事再向民间征敛。”在国库左藏库之外,另设一内库称封桩库,每年用度的赢余,放到这里封储。但到真宗、仁宗时,消费巨大,不但没有盈余,而且“年年亏短”,不断“支诸宿藏”,以致“百年之积,惟存空簿”。据《宋史?食货志》记载,一○六五年(英宗治平二年),朝廷的剥削收入,达到一亿一千六百十三万,但这年朝廷的支出有一亿二千三十四万,非常支出又有一千一百五十二万多,仍然亏短一千五百多万。这些数字说明了宋朝对广大人民的压榨到了多么残酷的地步,也说明了宋朝的财政日益陷入了危机。
宋朝的财政入不敷出,便不断增加对人民的剥夺,但这又和大地主大商人发生了利益冲突。大地主用各种方法逃避赋税。真宗、仁宗时不断有人主张清查田亩,但最多只能在个别地区试行,便遭到大地主和官僚们的反对而停止。大商人垄断商行,左右赋税,冲击专卖,也不断地从各方面向宋朝争夺着剥削人民的权利。宋王朝的财政危机更为加深了。
三、改革的建策
从真宗统治时期以来,朝廷中就在议论着各种各样的改革的建策,仁宗朝这种议论更加发展。下面是一些有代表性的、有影响的主张和实施方案。
王禹偁的“五事”——真宗初即位,知扬州王禹偁即应诏上疏,建言五事:一是“谨边防,通盟好”(对辽夏);二是“减冗兵、并冗吏”,从而减少“山泽之利”的税收;三是严格选举,使入官不滥;四是淘汰僧尼;五是“亲大臣远小人(宦官)”,朝廷信用宰相不疑,宰相择用诸司长官。王禹偁的建议,主旨是在减少官兵冗员,他认为这是“国用不足”的主要原因。
宋祁的“三冗三费”——一○三九年(仁宗宝元二年),天章阁待制、同判礼院宋祁上疏,以为国用不足在于“三冗三费”。“三冗”是:(一)天下有定官无限员,各级官员增加到以前的五倍:(二)厢军几十万人不作战而耗衣食;(三)僧道越来越多,没有定数。没有受戒的,已有五十多万。“三费”:一是道场斋醮(音轿jiào),百司供费不资;二是京师多建寺观,又多设徒卒,添置官府衣粮;三是大臣罢黜(音触chù),仍带节度使衔,靡费国用。宋祁最后又建议仁宗和后宫应节俭,不得妄费。宋祁的建策,主旨仍在裁减官兵,节省靡费,是沿袭王禹偁而略有发展。
范仲淹的“新政”——一○四三年(庆历三年),仁宗任用范仲淹参知政事,富弼、韩琦为枢密副使,要他们条列当世急务。九月,范仲淹奉诏条上十事,说:“历代之政,久皆有弊,弊而不救,祸乱必生,夷狄(指辽夏)骄横,寇盗(指农民起义)横炽,不可不更张以救之。”所上十事是:(一)“明黜陟(音治zhì)”。即改变文官三年一迁、武官五年一迁的磨勘法。官员中有大功“高才异行”者,可特加任用。老病愚昧者另作处理。有罪者按情节轻重处分。(二)“抑侥幸”。改变贵族官员子弟“恩荫”作官的旧法,严加限制,以减省冗官。(三)“精贡举”,改变专以诗赋墨义取士的旧制,着重策论和经学。(四)“择官长”。严格选择转运使、提点刑狱及各州县长官。(五)“均公田”。各地官员按等级给以多少不等的“职田”,用来“责其廉节”,防止贪污。(六)“厚农桑”。每年二月,提倡各地开河渠,修筑堤堰陂塘,以利农业生产。(七)“修武备”。京师招募卫兵五万人,以捍卫朝廷。(八)“减徭役”。裁并州县建置,使徭役相对地减少。(九)“覃恩信”(覃音潭tán)。朝廷有赦令,各地必须执行。(十)“重命令”。各地法令应由朝廷统一。
范仲淹提出的十项建策,除兴修水利属于农业生产的措施,其他各项都在于整顿政权机构,以加强宋朝的统治。范仲淹疏上,仁宗颁行全国,号称“新政”。只是修武备一项未能付诸实行。次年,范仲淹出任陕西河东宣抚使,抵御西夏,朝中官员对新政多有指责。一○四五年初,仁宗即下诏罢废关于磨勘和恩荫的新法。范仲淹被罢免。富弼因附和改磨勘法,被指为范仲淹朋党,也被罢免。韩琦上书谏罢富、范,不准。韩琦被迫出朝,知扬州。范仲淹提出的所谓新政,前后只一年左右,便因贵族、官员们的反对而失败。一○五二年,范仲淹病死。
文彦博的“省兵”——皇祐元年(一○四九年)十二月,宰相文彦博、枢密使庞籍,以国用不足,建议省兵,裁减禁军归农。沿边诸将反对,说是兵士都会弓刀,裁减后必“相聚为盗贼”(起义反抗)。文、庞同奏:公私困竭,只是由于养兵太多;万一“聚为盗贼”,两人愿拚死去镇压。仁宗采文彦博等的建议,下诏陕西保捷兵(禁军)年五十以上和短弱者放归农。共放归三万五千人,存五万人。据说陕西沿边养一兵一年需钱七十贯,省兵后,每年可节省二百四十五万贯。但此后,王德用为枢密使(一○五四——一○五五年),又选厢军补禁军,兵额又增。
王安石上万言书——江西临川人王安石在一○四二年(仁宗庆历二年),中进士,年二十二岁。当年签书淮南判官,一○四七年调任鄞县(鄞音银yín)知县。文彦博建议省兵,王安石持异议,在鄞作《省兵》诗说:“有客语省兵,省兵非所先。”他指责宋朝兵制是“将既非其才,议又不得专”。提出“百官勤俭慈,劳者已息肩,游民慕草野,岁熟不在天。择将付以职,省兵果有年。”一○五三年,王安石通判舒州。在地方州县做官的王安石,不像朝廷士大夫那样只看到了官僚机构庞大的一面,而且看到了社会上的贫富悬殊,大地主、大商人的残酷敲剥,将激起农民的反抗。在舒州作《发廪》诗,指出“贫穷主兼并”,说:“三年佐荒州,市有弃饿婴。..崎岖山谷间,百室无一盈。”《感事》诗说:“丰年不饱食,水旱尚何有?虽无剽盗(指农民起义)起,万一且不久。特愁吏之为,十室灾八九。..取资官一毫,奸桀已云富。”又作《兼并》诗,直指“人主擅操柄,如天持斗魁。赋予皆自我,兼并乃奸回。奸回法有诛,势亦无自来。..俗吏不知方,掊克(敲剥。掊音pǒu)乃为才”。真宗以“不抑兼并”作为国策,王安石这时已逐步酿成了诛抑兼并的变革思想。一○五七年,王安石调知常州。次年,移任提点江东刑狱,被召入朝,向仁宗上长达万言的奏疏,要求培植人才,改革法度。
王安石指出:国家财力日以困穷,风俗日以衰坏,在于法度不合“先王之政”。如要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又患人才不足,所以人才是当务之急。他建策从教养取任四个方面培植人才,使在位者得其才,然后再审视时势人情,变更天下之弊法。万言书提出了“流俗所不讲”的一些新意,如说官员诚然冗多,但官俸微不足道。前人理财是“因天下之利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理财能得其道,即使官俸增加,也不致有损国家经费。又说当今“法令滋而不行”,“小人有幸而免者,君子有不幸而及者”,是所谓“不能裁之以刑”,治之非其道。万言书奠立了王安石变法的思想基础,但并没有被仁宗采纳。
司马光上三札——陕州夏县人司马光,一○三九年中进士。枢密副使庞籍荐为馆阁校勘。庞籍出知并州,司马光为并州通判,建议筑麟州堡以制西夏,结果宋军大败,庞籍因此得罪,司马光改任开封府推官。一○六一年,司马光任同知谏院,向仁宗上三札子。一是论“君德”,说人君大德有三:仁、明、武。要仁宗“以天性之至仁”,“善无不录,恶无不诛”。二是论“御臣”,任官信赏心罚,不要只是“累日月以进秩”。三是论“拣军”,“养兵之术,务精不务多”。司马光的三札,重复提出了范仲淹的“明黜陟”和文彦博的“省兵”,强调“君德”“天性至仁”,是宣扬儒学,以别善恶。南宋思想家陈亮曾经指出:“方庆历、嘉祐,世之名士常患法之不变也。”但对改革的方针和途径,官员士大夫中显然有着不同的主张。司马光、文彦博等所主张的,只是局限于财用的节省和官兵的裁减升降,也就是基本上仍然维持现状,不作更大的改革。较为激进的范仲淹,也还是着重于官僚机构的整顿。王安石所提出的,是另一种主张,即从他所说的“大法”上着眼来变革法度。不是单纯地用官员升降的办法,而是以加强法治来整顿吏治;不是单纯地主张节省,而是以“理财”来增加国用;改革的方向也不是仅限于官兵,而且指向了社会上的大地主、大商人那些兼并之家。以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和司马光、文彦博等保守派,两种主张的对立在逐渐形成。
(四)农民、士兵的起义
宋朝统一后的几十年间,广大农民和工匠以辛勤的劳动,发展了农业和手工业生产,但生产的果实却被地主阶级所剥夺。宋王朝“尽用衰世裒刻(裒音掊póu)之术,取于民以啖之而犹不足”。地主、富商也争相榨取农民和工匠的膏血,劳动群众陷于残酷的地租剥削和赋役压榨之中,被断绝了生路。青年诗人王令作《梦蝗》诗,假借蝗虫的控诉,犀利地揭露了地主和农民的对立:“尝闻尔人中,贵贱等第殊。雍雍材能官,雅雅仁义儒。脱剥虎豹皮,假借尧舜趋,齿牙隐针锥,腹肠包虫蛆。..割剥赤子身,饮血肥皮肤。..贫者无室庐,父子一席居。贱者饿无食,妻子相对吁。..此固人食人,尔责反舍且(音居jū,语助词)?..吾害尚可逃,尔害死不除!”地主阶级的“材能官”、“仁义儒”们打着仁义之道的旗帜喝农民的血,被“割剥”的农民群众只有针锋相对地起来作斗争,才能驱除这些吃人的虎豹。
真宗至英宗统治时期,宋王朝在一天天溃烂,农民、士兵的反抗斗争也在一天天兴起。士兵的反抗和农民起义相结合,“一年多如一年,一火(伙)强如一火”。下面是几次规模较大的起义。
益州起义 李顺、张余等领导的起义失败后,仅隔四年多,真宗咸平三年(一○○○年)的新正元旦,益州(李顺起义后,宋朝降成都府为益州)戍卒在赵延顺等八人领导下,又一次发动了武装起义。当官员们庆贺元旦时,士兵们奋起杀死兵马钤辖符昭寿。知州牛冕在慌乱中缒城逃跑。赵延顺等推举农夫出身的军官都虞侯王均为领袖,建号大蜀国,建元化顺,署置官称,以小校(低级军官)张锴(音凯kǎi)为宰相。王均攻占益州后,又攻下汉州,进取绵州、剑门,不下,还成都。彭州农民准备杀兵马都监响应,事泄,首领被杀。各地农民纷纷加入起义军,起义军逐渐发展到数万人。宋将杨怀忠自蜀州领兵进攻成都。起义军在崔照、鲁麻胡等领导下大败宋兵。二月,杨怀忠集合嘉州、眉州等七州宋军再攻成都。王均派赵延顺进攻宋邛州、蜀州。起义军断绝宋军邛、蜀援路。宋军小胜,进到成都南十五里,不敢攻城,以待宋朝的大军。王均闭城坚守。
宋王朝派出雷有终为川峡招安使,率领禁军,结集川峡各州兵,大举镇压起义。二月十九日,雷军至成都城外,王均开城假作逃遁。雷军进城掳掠民财,部伍混乱。起义军伏兵四起,宋军不能出,大部被歼灭。雷有终坠城逃跑,败回汉州。三月,雷有终又自汉州进兵,至成都附近。四月,王均自升仙桥分路迎敌,损失千余人,退守成都。宋军不敢进。五月,宋真宗下诏,对“益州乱军”招降。起义士兵继续坚持拒守。直到九月间,宋军久攻不下,乘起义军不备,夜间挖隧道入城。王均率起义军二万人突围而走。雷有终入城,积薪点火,捕得魁壮男子,指为受起义军官职,即投火烧死。前后烧死数百人。十月,王均起义军至富顺,夺城据守。雷有终派杨怀忠军追袭。宋军入城,王均坚持不屈,自缢牺牲。起义军六千余人被俘。
王长寿起义 一○○五年,逃亡兵士王长寿,聚众百余人起义,至陈留,攻打州县。宋朝派遣专使增兵镇压。起义军在澶州、濮州间,与官军搏斗,发展到五千余人。起义军攻入胙城。宋磁州知州许均领兵至胙城,王长寿被俘。起义失败。
陈进起义 一○○七年,广西宜州士兵在军校陈进领导下起义。宋宜州知州刘永规统治严酷,强迫兵士率领他们的家属上山伐木,修建州署,风雨不停。士兵常遭殴打。六月间,愤怒的士兵,在陈进领导下,杀刘永规,拥立判官卢成均为帅,号南平王,据宜州城起义,宋王朝大为震动。真宗分派曹利用、张煦为广南东、西路安抚使领兵镇压,并调发荆湖南、北等路禁军集结。自京师至宜州增置马递铺传达军情,又诏谕广州设备,防御起义军东下。起义军自宜州攻宋怀远军,围攻数日,不下,进取柳州。宋柳州知州王昱(音玉yù)逃跑。起义军占据柳州城。又分兵攻打象州。围攻四十日,不下。象州农民向起义军赠送食物,热烈支援。九月,曹利用以大军救象州,与起义军遇于武仙县李练铺。陈进领兵拒敌,败退至城下。卢成均叛变降宋。陈进及起义军领袖六十余人被捕牺牲。
王伦起义 一○四三年(仁宗庆历三年)五月,京东路驻军一百多人在士兵王伦领导下奋起杀死沂州巡检使朱进,占据沂州起义。起义士兵南下攻打泗州,渡过淮水,转战楚州、真州、扬州、泰州、滁州,直抵和州。义军所到之处,宋官军望风而降。谏官欧阳修上疏说:“王伦所过楚、泰等州,连骑扬旗,如入无人之境。”各地巡检、县尉相继投降,衣甲器械均归义军。起义不断胜利发展,王伦着黄衣,立年号,置官职,声势大振。七月间,宋朝集合各路兵镇压起义,起义军在扬州山光寺南战败。王伦在和州历阳兵败,至采石矶,被杀牺牲。
张海等农民起义王伦起义失败后,欧阳修上疏说:“殊不知前贼(起义者)虽灭,后贼更多。今建昌军一火四百余人,桂阳监一火七十人,..其余池州、解州、邓州、南京等处各有强‘贼’不少,皆建旗鸣鼓,白日入城。”一○四三年九月间,金州起义军入州城,夺取府库兵仗,分散钱帛给贫民,日暮出城而去。各地义军打入州城者,约三、四十州。农民和士兵的起义,到处兴起,遍满天下。规模较大的是陕西商山张海等领导的起义。
一○四三年夏,陕西大旱,饥民达二三百万人。八月间,商州农民千余人发动了起义。起义领袖有张海、郭邈山、党君子、范三、李宗等人。起义军环绕虢州(虢音国guó)、卢氏以东,洛阳、长水以西结集。京西路各地农民起而响应,威胁京都开封。宋朝派出左班殿直曹元喆(同哲)等统领禁兵镇压。起义军长驱南下,直抵襄、邓、均、郢(音影yíng)各州。自陕南经豫西到鄂北的千余里地带,到处燃起了起义的烈火。宋枢密副使富弼向朝廷奏报说:“秦末、隋末、唐末诸寇(起义军)..观其初起,莫不甚微,尚不得如张海、郭邈山辈如此强盛。”起义军进至光化军界。宋兵士五百余人,以邵兴为首起兵,与起义农民相结合,发展到千余人。至商於,杀宋“提举捉贼”将官上官珙。官军败溃,藏匿山谷间,邵兴揭榜号召宋铸钱监士兵响应。邵兴军至兴元府,大败宋军。宋军校赵明率众向邵兴投降。宋朝以重兵残酷镇压起义者,十一月,邵兴在兴、洋界壻水战败被杀。十二月,张海等在战场上牺牲。
保州士兵起义 一○四四年八月,驻守保州边界地带的禁兵数千人,因受官员虐待,愤而起义。保州通判石待举、走马承受宦官刘宗言上城顽抗,被起义士兵杀死,知州刘继宗逃跑溺死。保州地接契丹,宋王朝大为震恐,命宣抚使富弼统帅各路兵镇压。宋军持诏书招降,部分兵士被骗诱开城门投降。宋军入城,将发动起义者四百二十九人,全部坑杀。起义遭到失败。
王则起义三年之后,贝州又爆发了士兵和农民的起义。起义领导者王则,本是涿州的农民,逃荒到贝州,给地主放羊,后来应募到宋军中当兵,起义前是宣毅军的小校。贝、冀等州本来有弥勒教在民间秘密流传。传说“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王则利用弥勒教的传说,传布着变革世道的舆论,并利用弥勒教和德州、齐州的士兵、农民取得了联系。起义事先作了部署。吸取益州士兵起义的经验,准备在庆历八年(一○四八年)新正元旦,乘官吏们庆贺新年时,各地同时起兵,攻取河北。由于这个计划事前被泄露,王则不得不在庆历七年(一○四七年)十一月冬至节,提前发动起义。当州官们去天庆观拜谒时,王则率领起义士兵打开兵库,夺得武器;打开监狱,释放囚犯,随即逮捕了宋朝的知州张得一。王则占领贝州后,建国号安阳,称东平郡王。以州吏张峦为宰相,卜吉为枢密使。城内起义的居民,在面部刺上“义军破赵得胜”六字,表示推翻宋王朝统治的坚决意志。
起义极大地震动了宋王朝。仁宗慨叹说:“大臣无一人为国了事者,日日上殿何益?”参知政事文彦博请往镇压。庆历八年正月,仁宗派文彦博为河北宣抚使,以明镐(音号hào)为副,领大军围攻贝州。宋军攻城,久不能下。最后在北城急攻,乘义军不备,在南城挖通地道,潜入城内。起义军突围而出,王则、张峦、卜吉等被俘。起义士兵仍依村舍作战,直到最后被焚牺牲。宋朝统治者把王则、张峦、卜吉等押解到开封,残暴地处死。起义领袖们英勇地牺牲了。
王则起义,从发动到失败,不过六十五天,但给予宋王朝的打击,是沉重的。起义利用宗教传播舆论,事前已有计划部署,发动后建置官属,有步骤地行动。比起前此的士兵起义来,显然又前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