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学的开始

经学与中国文化的关系很密切。经学虽然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但也起了一些好的作用。例如,宗教是无产阶级革命的顽固敌人,许多民族的宗教信仰很深,汉民族的情况就不同些。汉民族的宗教——道教和自印度传入中国的佛教,在隋唐时期盛行,但无论如何总有儒家与他们对抗。唐太宗时,道教的地位最高,佛其次,儒排在最后。武则天时,佛的地位最高,道其次,儒仍旧排在最后。尽管儒的地位不及佛、道,做官的人很多都信佛、道,但唐代仍以明经取士,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儒者。以诗赋应试的进士,也很多以儒自命。宋学是由韩愈创始的,韩愈反佛很积极,宋学产生的原因很多,原因之一就是儒与佛的对抗。儒经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这是没有问题的,但它起了反对宗教的作用。宗教不能在汉民族中扎根,儒有贡献。这一估计可能高了,请大家批评。

经学是什么?什么叫经?章学诚有“六经皆史”之说,这个说法有对的地方,也有不对的地方。古代所谓的史,就是记事和记统治者重要的话,所谓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六经中的《书经》是重要的政治文件选集。《春秋》是大事年表,其他四经——《周易》《诗经》《仪礼》《乐》(《乐》已遗失),即不记言,也不记事,只有史料价值,讲究哲学、文学、制度、音乐这些独立性的专业,都得研究讲这四经。所以说六经皆史,其实只有《春秋》《尚书》是史,其它四经不能称为史。但是章学诚的话有他的道理。清儒讲汉学,也讲宋学,都把经看作神圣的书,章学诚却说经都是史,把经从神圣的地位上拉下来与史平列,这是有意义的。另外,章学诚反对“离事而言理”,就是反对宋学的空谈。章学诚偏重古文经,主张实际的考察和治史,所以有六经皆史的说法。

什么叫经?恐怕谁也讲不通。班固的《白虎通》解释经为常,即常道,也就是正常不可改变的道理。《说文》释经为直线,六经讲的都是直言,故称为经,这是很牵强附会的。为什么叫经,是无法说清楚的。

经有多少?

先说经的来源。

周朝的技术官是世袭的。例如史官,掌管典册,世代相传。史官记言记事都有一定的书法。《左传》中有五十凡,即是史官记事的条例(其他各官也都有其条例,世代传习,供贵族咨询和使用)。一些史官是忠于世袭条例的。例如齐大夫崔杼杀齐君,史官依书法写“崔杼弑其君”。崔杼杀史官,史官的三个弟弟继续坚持史官的书法,写道:“崔杼弑其君”。崔杼连杀了两个,最小的一个,崔杼不敢再杀了,终于按照史官的书法写成了。

春秋时鲁国文化最发达,官守也最完备,与周天子相同。孔子时,鲁国衰微,百官流散,《论语》说:“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鲁国君养不起这些乐官,他们就四散谋食,各奔前程。

孔子是贵族出身,又作过鲁司寇,有条件收集各种文献材料。他又是第一个创设私立学校的人。他的弟子前后共有 3000人,通经者 72 人。孔子教学生的课本,就是从他收集的各种文献材料中整理出来的。从卜官那里的材料中整理出《易经》,从史官那里的材料中整理出《春秋》《乐》《诗》《仪礼》等书,也都是从既有的材料中整理出来的。所以说孔子“述而不作”。从六经的形式上说,都是叙述各官保存的旧文。对此,今文经学有不同的看法,它认为六经都是孔子所作,说孔子是作者之谓圣。我看还是“述而不作”的说法比较正确。

六经就是孔子整理旧文写在竹简上教授学生的课本。但实际上是五经,诗与乐是合而为一的,诗是词,乐是谱,后来乐完全亡失了。

西汉时有五经博士,博士就是国家任命的教授。东汉时,五经之外加《孝经》《论语》成为七经。到唐时,礼分为《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分为《左传》《公羊》《穀梁》,加上《易》《书》《诗》成为九经。宋朝又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合成十三经。除十三经外,宋朝的程颢程颐朱熹把《大学》《中庸》《论语》《孟子》称为四书。四书在宋朝地位很重要,考进士出题皆出自四书。

诸经内容:

《周易》。本是占卜书。有六十四卦,每卦有卦辞,说明本卦的性质。例如乾卦,卦辞是“乾、元、亨、利、贞”。每卦有六交,每爻有爻辞。例如乾卦中的初九,爻辞是“潜龙勿用”。卦辞爻辞是谁作的不清楚,有说周公,有说文王。卦、爻辞合起来即是《易经》的经文。此外还有彖辞、象辞(有大象小象,但分篇按上下分,称上象下象)、系辞(分上系下系)及文言(独乾坤二卦有文言)、序卦、说卦、杂卦合称为“十翼”,是为《易传》,是解释《易经》的。其中有一部分可能是孔子讲易时的笔记。

卜官积累了丰富的人事经验,假借鬼神来表达意思。《易经》语意隐晦,文又极简,可以作各种不同的解释,能够使人听来似乎有道理。例如《左传》襄公九年,穆姜(国君夫人)行为不规,得罪季孙氏,被关进东宫,穆姜将往东宫请卜官算卦,卜官看卦象说她很快会出来。穆姜说,不!看卦象我是出不去的,我必死在这里面。后来穆姜果然死在东宫了。穆姜根据她的具体情况作出不吉利的解释,似乎很灵验,卜官先作的判断,似乎是错了,其实任何一类,都可以作或吉或凶的判断,灵验与否,取决于卜官的经验和骗术。

孔子对于《周易》很有研究,他经常读《易经》,以致系在竹简上的皮带断了三次。《论语》也说,“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可见孔子对《易》的重视。

《易》在六经中是最重要的,汉代以《易》为六经之首。《汉书·艺文志》称《易》为“六艺之原”。封建时代学经首先学《易》。《易》是哲学,是一切道理的根本。汉人讲《易经》不外象数,目的在于卜筮,讲灾异。三国时王弼注《易经》,讲义理,推掉汉人的象数,应该说是一个进步。

《尚书》,这是最古的一部书。一说是孔子取自史官,删订成百篇。秦始皇焚书,此书被焚,后来山东伏生自壁中取出 29篇。一说伏生没有书,只是口传,朝廷派晁错去学,伏生年老牙缺,口音难懂,由女儿代传,故记录下来错误甚多。

伏生传的《尚书》,用隶书写成,称今文《尚书》。汉武帝时,鲁恭王拆孔子旧宅,于壁中得蝌蚪文《尚书》,称古文《尚书》,多十六篇。孔安国并作了注。司马迁是孔安国的学生,《史记》中还保存一些孔安国的古文《尚书》的材料。《史记》讲古史也大都根据古文《尚书》的材料。古文《尚书》于西晋时亡失。东晋梅颐(又作梅赜)造伪孔传古文《尚书》,直到清代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才完全揭穿梅颐的伪造。我们采用《尚书》的材料,必须注意它的真伪,这可参考清孙星衍的《尚书今古文注疏》一书。

《诗经》。太史公说,孔子自 3000 篇诗中删成 305 篇,去其十分之九。这一说法不可靠。春秋时,外交人员必须会说《诗》,所以孔子对他的儿子孔鲤说:“不学《诗》无以言”。春秋时应用的诗不过 300 多篇,从《左传》所引的诗看来,超出 300 篇以外的诗极少。

古文里诗共 311 篇,其中六篇逸诗“有目无文”(有目录,没有文字)。

《诗》至汉分成三家:齐、鲁、韩。另有古文诗称《毛诗》。三家诗全亡失,今存的是《毛诗》。

《礼》,包括《仪礼》、《周礼》、《礼记》。

《仪礼》。周时,诗、礼最重要。孔子对孔鲤说:“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人的行动都要根据礼。礼有天子之礼,诸侯之礼,卿大夫之礼,士礼等等。庶人是没有礼的,统治阶级对庶人只用刑,即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孔子所传的礼是士礼。因为孔子和他的学生都属于士阶层,必须懂得士礼。孔子及其弟子对礼很有研究,以致当时的国君、大夫都要向他问礼。墨子骂儒者靠办丧事混饭吃,是有道理的。当时贵族人家有了丧事,儒者去替丧家主持丧礼,可以带一大批人去吃酒饭。还有前往观礼的儒者,他们不曾被邀请,但可以指点批评,分些酒饭吃。

礼和仪是有区别的。礼是规则,必须共同遵守。仪是态度姿势,各人修养不同。有一次子贡和曾子前往季孙氏家吊丧,看门的人不许他们进去。二人在马房中修容,摆好姿态再去,看门人看见曾子就吓得逃走了,这就是仪。

《周礼》。周公制礼作乐,此礼即周礼。《周礼》是周公的旧典,《左传》中常提及。但它不一定是今日的《周礼》。今日的《周礼》,大约在战国时出现。战国时,儒家将商、周、春秋各时期官制汇编在一起,加上儒家的政治理想,形成《周礼》一书。这些官制在很多甲骨文上都能见到,可见并不是儒家凭空捏造的。但说它是周公所作是不可信的。例如孟子、荀子都不讲《周礼》,孟子的井田与《周札》上讲的沟洫制度不同。可见造作《周礼》者在孟、荀之后。

《周礼》不是周公所作,它的作用却很大。后来的人想要解决土地问题,都从《周礼》找根据。王莽是这样,直到太平天国还是这样。封建社会的政治家、思想家,有的根据《周礼》去行动(如王莽),有的以《周礼》为理想(如张载)。康有为新学伪经考》说《周礼》是刘歆所伪造,其实刘歆没有这么大的本领。王莽想要利用《周礼》作为解决政治问题的根据,刘歆便提倡《周礼》,并不是他所伪造。

《礼记》。这是孔子以后的儒者研究礼,选取讲礼的文篇作参考材料。汉时有 131 篇。后来刘向增至 214 篇。戴德从中选了85 篇教学生,即《大戴记》。他的侄子戴圣,选了 49 篇,比较简要,即《小戴记》。《小戴记》后来上升为经,《大戴记》地位反而较低。《礼记》有《曲礼篇》,都是记日常行动的规则,其中有些很有些道理。例如“登城不指,城上不呼”;“并坐不横肱”等,在春秋时,诸侯经常互相攻袭,有人在城上指点大叫,可能引起城中人的惊扰;两人并坐,一人横肱,另一人活动就受妨碍。这些虽然是小事,但也要注意,记这些小事的礼,叫做曲(小)礼。

《春秋》。周代除了周天子有史官纪事外,诸侯也都有国史。鲁国的史书就叫作《春秋》。春秋是按四季编年的意思。孔子根据旧有的鲁国史编为《春秋》。《春秋》的文字很简单,用字根据孔子的观点,有褒有贬。孔子修《春秋》一直到他死前二年止。被写在《春秋》上的都是鲁国有权势的人物,所以“定、哀之间多微词”。还有些事不敢明写,就用“大义微言”口授弟子。由于各个弟子领会不同,所以说法也就不同。《左氏春秋》把春秋的事实写出,《公羊》和《穀梁》根据师传的“大义微言”写下来,不讲事实。因此,《春秋》就分成了三传。《公羊》传讲大一统,复九世之仇,最能适合汉武帝的需要,故西汉时《公羊》最盛行。

孔子死后,他的学生各立门户。韩非子说,孔子死后,儒分为八,即子张氏、子思氏、颜氏、孟氏、漆雕氏、仲良氏、公孙氏、乐正氏。八派之中,孟、荀是明显对立的两派。孟子学问出自《诗》《书》,荀子学问出自《礼》《乐》。孟子的后学与阴阳五行家合流。孟子的思想本来有近乎五行推运的说法,例如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所以与阴阳五行家合流是很自然的。荀子说子思、孟子是五行学说的创始者,有根据。荀子与名法合流。礼,就是规矩,再推广就是刑。荀子讲礼,他的学生必讲名法,如韩非即是。孟子讲仁义,荀子讲刑名,这两派对立是很清楚的。但是,儒家不论那一派,都为封建地主阶级服务,只是各派政见不同,这反映封建地主阶级内部的矛盾,故派系斗争一直存在。

战国时,封建领主制崩溃,地主阶级兴起,失去土地的人一天天多起来。如何治理天下,对当前的政治问题如何解决,荀、孟二派意见很不同。一个主张法后王,一个主张法先王。孟子说要行仁政,行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就是将地划分开,每人有百亩之地,大夫有禄田。孟子认为经界不正,井地不均,谷禄不平,就不能行仁政。暴君污吏必去其经界,而行仁政必使经界正,分田制禄;天下可坐而定也。孟子的政治思想即如此。井田制是孟子想出来的,他以西周的授田制作为根据。所以说要法先王。荀子正相反,要法后王,即当代的王(战国时期的王)。荀子赞成秦国的作法,承认地主占领既有的土地,实行以刑名为主的新法。孟子要农民不失土地,他的理想是行不通的,他反对土地的自由兼并,要改变现有的土地占有情况,但如何去作,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滕文公问他怎么办,他说不出来。

孟子学派与阴阳五行结合后,势力大起来。秦始皇时的博士儒生,大都是孟派。荀派李斯在朝廷作大官,有权力。孟派喜欢是古非今,否认现状,自然引起秦始皇和李斯等人的厌恶,结果被秦始皇坑杀四百多人,孟派的重要人物大都死光了。但孟派潜在势力仍很大。汉初荀派失势,孟派与阴阳五行结合,很受统治者欢迎。汉文帝时,《孟子》曾立博士(不久又取消)。传授五经的儒生,一般出于荀子之门,学风比较朴素,不讲阴阳五行去迎合朝廷的好尚,始终与孟子学派对立。

西汉阴阳五行大盛,孟派与阴阳五行合流的代表人物是董仲舒。董仲舒在汉代地位崇高,汉人把他看成是汉朝的孔子。孔子以周公的继承人自居,所以自称常常梦见周公。据说董仲舒也常常梦见孔子,他的学问是孔子在梦中亲授给他的。这当然是胡说,但也可见他的学问的正统性为汉儒所公认,连积极提倡古文的刘歆,也承认董仲舒是群儒之首的地位。董仲舒是今文家,一生专治《春秋》,把春秋阴阳五行化了,其他各经也跟着阴阳五行化。他在政治上主张用限田的办法来解决西汉的土地问题和奴隶问题,但是都解决不了。后来王莽主张将土地收归国有,改成王田,重新分配给百姓。王莽是以《周礼》作为改革的根据的,于是古文经就被提倡起来。

战国至秦的荀、孟之争,也可以说是原始儒学中保守(法先王)、适时(法后王)两个学派的斗争。从西汉后期开始就变成今、古文之争,这一斗争直到唐朝才告一结束。

二 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之争

汉高祖原来是很讨厌儒生的,曾把儒生的帽子拿来撒溺。但他做了皇帝,就抬高儒家的政治地位,利用它来统治天下。

秦始皇焚书除《易经》之外,其他经书全烧光了。他的这些作法,连他儿子也不准说反对话。他的大儿子扶苏,曾对秦始皇说:儒生是读圣贤书的,不要杀他们。秦始皇大怒,并把扶苏派到北边去防守匈奴。

前面已经讲过,被杀的儒生主要是孟子一派的。汉时的赵岐即说过:“始皇焚书坑儒,孟子之徒党绝矣!”孟子一派的儒生被杀死了,于是,政治权力落在荀子一派的人手里。丞相李斯,是荀子的学生,秦二世从赵高学《韩非子》。秦亡虽然不能由荀子学派负责,但秦是用韩非的刑名之学的,所以,秦亡与荀子学派是有关系的。秦时本来应该让老百姓休养生息,但秦始皇却大兴土木,造阿房宫,筑万里长城等等,劳民伤财,用刑法强迫老百姓服役,因此引起农民大起义。

汉高祖看到了秦亡的原因。他即位后实行了两条政策,一是统一天下,二是与民休息。天下虽定了,但汉高祖的部将,如韩信、黥布、彭越等都封了王,形成割据局面,刘邦自己管的地方只有 15 郡,其余 25 郡都为各王所割据。高祖的统一政策是消灭异姓王,除了长沙王吴芮、闽越王无诸、南粤王赵佗三个边区与安抚少数民族有关的王外,其余的异姓王,都被高祖先后消灭了。异姓王消灭之后,封自己的子弟为王,这些子弟都很年幼,都奉行朝廷的法令。所以废异姓王为同姓王,这对巩固当时的中央统治是有利的。

与民休息,是采取黄老的政治思想——无为而治。曹参继萧何为相,天天喝酒不治国事,惠帝不满,派人问曹参。曹参说,先王和萧何比陛下和我高明,照旧就是了,何必有什么作为。

儒和墨是战国时的两大显学,汉时墨家衰微,儒是仅存的显学。儒家教义本来是不造反的。孔子的后代孔鲋参加了陈胜、吴广的农民起义,这是因为秦始皇杀儒生。汉高祖看到了这点,因此他尊重儒家。但这是表面的,实际上是任用黄老。

汉高祖即位初期,朝廷没有礼仪,那些和汉高祖一块起义打天下的兄弟,对汉高祖很随便,儒生叔孙通帮助他定了朝仪,臣子见他不敢再胡闹了。汉高祖很高兴地说,今天才知道做皇帝的尊严。他体会到了儒家学派对巩固他的统治有作用,在他死的前一年,便用太牢祭孔子。

汉惠帝废除了秦时的书禁,民间始有儒家经典在传授。汉武帝时更进一步,形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局面。在惠帝时,掌权的都是功臣——武臣,所以不重视儒生。到文帝、景帝时,割据的诸侯王的势力大为增长,再用黄老的政治思想统治不了了。景帝时把七个大王国都消灭了,统一工作又进了一步,这样,就要求进一步加强思想上的统一。

武帝提出独尊儒家,罢黜诸子百家。从表面上看,好像是由于董仲舒上疏要独尊儒家,实际上,是由于当时政治上的要求。

经学在当时都是口耳相传的,没有写本(因为除了《易经》之外,其余的经书都被烧光了),因此,只有记忆力强的人才能记得住。在传述过程中,由于记忆不准确或口音听不清等等原因,错误很多。

当时,经书在民间的传述者:田何传《易》,伏生(伏胜)传《书经》。《书经》是古代语言,与汉代语言已相差很远。关于《书经》的传述,有两种说法,一说《书经》是口传的。景帝叫晁错去跟伏生学《书经》,伏生是济南人,而晁错是河南人,口音不同,记错不少。

申培传《诗》,高堂生传《礼》,《春秋》的传者有公羊、穀梁两家。这些书是口传后用隶书写的(隶书等于当时的简笔字),故叫今文经。

汉时,各经都立博士。博士类似于顾问或教授。秦时博士很多,汉初也有博士,但皇帝从来不去问他们,博士是有学问、能通一经的人。伏生传的《书经》立了三家博士:欧阳氏、大夏侯氏、小夏侯氏。《诗经》博士也有三家:鲁诗、齐诗(辕固生)、韩诗(燕人韩婴)。传礼的有三家:大戴、小戴、庆氏。《周礼》,从王莽到太平天国都有很大影响。《周礼》从河间献王出,他收集到了古文书《周礼》。但他所收集到的《周礼》缺了《冬官》篇,他用《考工记》补进去,是为《周礼》。《春秋》,汉初时由邹氏、夹氏所传。《左传》由张苍所传。《公羊》《穀梁》两传都写成书。邹氏、夹氏所传的,后来都丧失了。《左传》由张苍传给贾谊,《春秋》只有《公羊》《穀梁》立博士。

汉朝的博士,数目有多有少,一般是十四人:

《易》博士三:施氏(施雠)、孟氏(孟喜)、梁丘氏(梁丘贺)。

《书》博士三:欧阳(欧阳生)、大夏侯(夏侯胜)、小夏侯(夏侯建)。

《诗》博士三:鲁(申培)、齐(辕固生)、韩(韩婴)。

《礼》博士三:大戴(戴德)、小戴(戴圣)、庆氏(庆普)。

《春秋》博士二:颜氏(颜安乐)、严氏(严彭祖)。

到汉献帝时,立的博士就更多了。

这许多书都立了博士,但最重要的是《公羊传》。汉武帝特别重视《公羊传》,这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武帝在政治上需要利用孔子的名义来进行自己的统一工作,《公羊》第一句即讲“大一统”。“元年春王正月”,“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王正月”,本来并没有别的意义,春秋时,各国历法不同,有建子(以十一月为岁之始)、有建丑(以十二月为岁之始)、有建寅(以正月为岁之始),各不统一。“王正月”,只是说按照周历,以十一月为岁之始,来统一历法。汉武帝则利用这句话,作为政治统一的根据。武帝表面上尊崇儒家,实际上杀人很多,用的是法家的刑名之学。《公羊传》说:“君亲无将,将而必诛。”意思是说,臣子对君父不能有弑逆的念头,如果有的话,就可以把他杀死。这个论点很合乎汉武帝随便杀人的意思。《公羊》传又说“复九世之仇”,这也很合汉武帝借口替高祖复仇而要打匈奴的口味。《公羊》兴起的另一原因,是《公羊》家出了一位大师——董仲舒。董仲舒非常好学,用功读书“三年不窥园”。董仲舒的同学胡母生,把《春秋》经义系统化,由于他们两人的关系,《公羊》成了五经中地位最高的一经。汉武帝独尊儒家,归根到底是尊《公羊》。

今文、古文争得很剧烈。西汉立的十四个博士,都是今文博士,古文一直到王莽时才立博士。今文博士坚决反对古文立博士,也就是反对古文经学成为官学。古文经学的提倡者刘歆,曾写了一篇《移让太常博士书》斥责今文博士。

今、古文之争,实际上是齐、鲁之争。鲁的学风比较朴实保守,接近于孔子的讲法;齐学比较浮夸,好讲阴阳五行。鲁学要把孔子神化,儒学宗教化,一直是看不起齐学。从孟子起,就看不起齐学。他说:“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又说,齐人只知管仲晏子,其余一概不知。又如,叔孙通定朝仪,到鲁国去请 30 多个儒生,其中有两人不肯来,并说,你侍候的主人将近七个了。又说,那能随便讲礼,要行百年仁政始能讲礼。叔孙通则笑他们是“鄙儒”,不识时宜,于此可见齐鲁之风的不同。

武帝偏袒今文,喜好《公羊》,曾经叫治《穀梁》的江公与董仲舒辩论。仲舒通五经,善作文;江公“讷于言”(不善说话);丞相公孙弘也是学《公羊》的。结果,自然董仲舒胜利了。于是江公就不能充当博士。由于江公的失败,穀梁也不得立为官学。

汉武帝的太子(戾太子)原先跟董仲舒学《公羊》,后来他又去学《穀梁》,并且很喜欢《穀梁》传。汉宣帝是戾太子的孙子,他听说自己的祖父喜欢《穀梁》,就去找学《穀梁》的人,找到了荣广、皓星公。两人都是江公的学生。荣广口才很好,与董仲舒的学生眭孟辩论,荣广胜利了。但是还不能立《穀梁》为博士,于是,宣帝去找了十个最聪明的青年人(其中有刘向)学《穀梁》。最后叫他们跟《公羊》家辩论。太子太傅肖望之也站在《穀梁》方面。《公羊》派参加辩论的有严彭祖、尹更始等,双方各五人,结果自然《穀梁》胜利,从此,《穀梁》才立于官学。可见某一学派立于官学是不容易的。

汉人最重师法,师法是不能改的,只准按照老师的样子讲。传《易经》的孟喜,其师为田王孙。孟喜好吹牛,诈称田王孙临死时曾传给他一本讲阴阳灾异的书。他的同学梁丘贺揭露也说,田生死时,送终的是施雠,你那时到东海去了,根本不在侧。宣帝听说他不守师法,就不准他做博士。

汉初儒者没有官做,武帝始用儒生公孙弘为丞相。公孙弘本来是东海的牧猪人,学《公羊》,为人“曲学阿世”。武帝召集全国文士考试,他考第一。官位升得很快,于是人们争着学《公羊》。

武帝时,五经博士教授的学生每一经只有 10 人,全国博士弟子一共只有 50 人。博士弟子可以“复其身”,即可以一辈子不要服徭役。成绩优良的,可以作官。故士人争为博士弟子。汉昭帝时,博士弟子增至 100 人。宣帝时博士弟子增为 200 人。汉元帝时,汉朝已走下坡路了,但因为剥削严重,表面上显得很富庶,故有博士弟子 1000 人。汉成帝时,有人说,孔子一布衣,尚有弟子 3000 人,皇帝不应比孔子少,于是,太学弟子也增为 3000 人。后来由于负担太重,仍降为 1000 人。王莽时,博士弟子一年考试一次,考上甲科,可做郎中;考上乙科,可做太子舍人;考上丙科,可补文学掌故。弟子们虽不得大用,但可求个出身。

汉武帝特别重视《公羊》,因为《公羊》可以与刑名之学配合。《公羊》讲灾异,这也有些好处。因为皇帝很专制,没有人敢批评,可以用灾异来告诫皇帝。灾异家们说,皇帝是天的儿子——天子,皇帝作了坏事,天就现出灾异来告诫了。这也是董仲舒讲灾异的一个动机。所以,他讲得多了,引起了武帝的反感。有一次,辽东高庙火灾,董仲舒又发议论,他写的稿子被主父偃偷去送给武帝。武帝召诸生评论。董仲舒的学生吕步舒不知道是他的老师董仲舒写的,便说是“大愚妄”。于是判董仲舒死刑,后来虽蒙诏赦,但董仲舒从此不敢再讲灾异了。

西汉衰时,用《诗经》治国。宣帝表面上讲儒,实际上是用“刑名”。一天,太子(元帝)对宣帝说,陛下刑罚太甚,宜用儒生。宣帝大怒,说,汉家自有制度,“以霸(刑名)、王(儒)道杂之”,儒家不通时务,是古非今,如何能用?将来乱我汉家制度的一定是你。元帝立,外戚王氏逐渐掌权,不用《公羊》,而用《诗》为教。《诗》提倡温柔敦厚,便于统治者无忌惮地奢侈腐朽。结果,王权下移,外戚专政,直到西汉灭亡。

总的说来,从高帝到文、景,用黄老之术;武帝到宣帝,霸王道杂之;元帝以后至西汉亡,《诗》学盛行,皇帝无权。

西汉末年有两个大问题:一是土地集中,农民流亡,二是农民卖身为奴。土地和奴隶两个问题是相关的,农民没有土地就只好卖身为奴。早在武帝,甚至文帝时,这两大问题即已存在。董仲舒主张限田(名田),即规定占有土地的一个最高限额,但是这个办法实行不了。西汉末年更严重。王莽为了夺取政权,用托古于《周礼》的办法,提出“王田”的主张,即根据《周礼》中关于井田制的说法,把土地收归国有。王莽一举一动都学周公,以《周礼》作为政治改革的根据。《周礼》是古文经,因此便提高古文经的地位。刘歆是王莽的帮手,他写了一封《移让太常博士书》,大骂今文家的博士,遭到博士的激烈反对,博士都罢。大司空上奏,说刘歆反先帝遗法,于是刘歆被贬出去做河内太守。平帝时,古文经由于有王莽的政治力量做后盾,立了五个古文博士,以与今文博士对抗。

光武帝即位,又废古文,提倡今文,要求今文博士讲“谶讳”。谶是托名孔子的预言,纬是解释经书的。光武因为谶纬中有“刘秀当为天子”的话,深信谶纬。但遭到古文家的反对。如古文家桓谭不读“谶纬”,上书极言谶纬妖妄。光武说他“非圣无法”,差点被砍头。当时用人,有的也以谶纬来决定。所以,有个叫尹敏的在整理“谶纬”书时,他便在书的空白地方写了“君缺口,为汉辅”几个字,企图使皇帝重用他。光武帝看出来了,把他大骂一通,但没有处罚他。

古文经是不语怪力乱神的,今文经不同,它专投皇帝之所好。西汉时今文家讲灾异,原来有点限制皇帝暴虐的意思,到东汉时,就变成有灾异要策免三公了。由于东汉时天文学的进步,日蚀也可推算出来,灾异不大好说了,今文学家就改说谶纬。古文家反对谶纬。王充是古文家反对灾异和谶纬的代表。

东汉时,统治阶级内部宗派斗争极为严重。世家大族收集一批贫寒士人,荐他们做个小官小吏。有些人善于做官,可能从小吏上升为公卿。这种贫寒士人称荐举者为恩主,恩主死,要服三年丧。门生故吏成为集团。例如袁绍世代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势力很大。

经学中的派别斗争也很激烈。古文家中出了几位大师,如贾逵、服虔、马融、许慎等。马融对东汉的古文的发展有很大关系。马融是马太后(明帝皇后)的侄子,贵族地位足以保卫他的经师地位。他学问广博,通各经,门下有好几千学生。因此,古文地位就更高了。他的学生郑玄,名望尤高,于是推倒了今文,古文成为独占的了。

今文的衰落有其本身的原因。第一,东汉时不再通过今文经的途径做官,做官是通过征辟之途了。士人学今文经不再那么热心。第二,今文太繁琐,秦延君说《尚书》“尧典”二字,竟达 10 多万字。说“曰若稽古”四字,多至 3 万字。一部经书的章句,多至 100 万字,少的也有几十万字。苦死了学习的人。光武帝自己在学今文时,也吃过这个苦头。他当皇帝后,便令儒臣删五经章句作为太子的课本。桓荣删欧阳氏《书经》,从 40 万字删为 23 万字,桓郁又删为 12 万字。又,张奂删牟氏《尚书章句》45 万字为 9 万字。可见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废话。《汉书·艺文志》说:“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这确是打中了今文的弊病。古文家主张通训诂,通大义,所以没有繁琐的弊病。东汉时,“通人恶烦,羞学章句。”由于今文的繁琐。人们都不愿意学了。

虽然如此,但是,今文经学的势力仍很大。今文经是官学,太学生仍达一万人。各地私人的“精庐”(私立大学),学生多的也达几千人。当时古、今文学都开设私立大学招收学生。此外还有小学称“书馆”。例如王充八岁进书馆,书馆中有学生百余人。王充的故乡上虞,不过是个小地方,竟有学生一百多人,足见当时读书人之多。“书馆”教的是今文经,王充幼时学的是今文,后变成古文派了。

今文经的大师为董仲舒,古文经的大师为郑玄。郑玄通所有的今文、古文各经。郑玄所以能通今、古各经,主要是东汉时造纸术的进步,以及今文章句的删减。因此,郑玄比马融达到的成就更高。马融给古文全部经作了注解,而郑玄则采用了今文的某些说法,甚至某些谶纬家的说法注经。《诗·大雅·生民》关于姜嫄感天而生的说法,这本是出于今文家,郑玄也采用了。郑玄基本上是古文派,但他采用了今文家的一些观点。由于郑玄善于吸取今文派中的某些经说,今文被推倒了。郑学成了天下所崇的儒学。

魏文帝以后,做官的道路是“九品中正”。做官的必须是门阀士族,不须要搞什么今文、古文了。士族最讲究的是礼,礼中最重视的是丧礼。郑玄对丧礼最有研究。郑注三礼最受人重视。这也提高了郑学的地位。

西晋永嘉之乱,博士们保存的章句(讲义)都丢掉了。但古文的注解很简单,所以儒生还记得住,而今文,由于太繁琐,都记不得了。这样,西汉博士所传的今文也就全部消灭了。

一个学派的独尊地位是暂时的,一定会出现和它对立的学派。郑学是讲《左传》的。当时,讲《公羊》的何休与之对立。另一个与郑学对立的是专讲马融之学的王肃。《公羊》在东汉时已不是重要的学问了。《左传》《穀梁》是抑制《公羊》的。何休用 17 年的时间作《公羊解诂》,来为《公羊》辩护,他写了《公羊墨守》《左氏膏育》《穀梁废疾》三篇文章。他所根据的是胡母生的《春秋条例》。他的注解很简单,是《公羊》注解中最好的一种。此书保存至今。

马融的学派为王肃所传,王肃是王朗的儿子。王肃根据马融的学说对古文各经作了注解。王肃敌不过郑学,他造了《圣证论》《孔子家语》《孔丛子》三部假书来反对郑康成。他所以能把郑康成压下去,是由于他的女儿是司马昭的夫人,他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外祖父,所以他写的东西都立于博士。这样,经学就成了郑、王之争而不是今、古之争了。郑学的政治后台是魏帝曹髦。曹髦帮郑氏博士来反驳王氏博士。后来曹髦被杀,王学是胜利了。但是郑学究比王学高明,东晋时,郑学又压倒了王学。

当郑、王之学在斗争时,有的经学阵地却被别的学派夺去了。首先是《周易》,玄学大师王弼注《周易》。古文只讲训诂,不讲义理。魏晋的玄学,不仅讲训诂,而且讲义理。王弼用玄理说易,故其所注《周易》压倒了以前各学派。杜预注《左传》,范宁注《穀梁》,梅颐作《伪古文尚书》,又一玄学大师何晏注《论语》。这些书出来后,把原来汉学的古文、今文家所作的注解都打倒了,只有《毛诗》、郑注《三礼》及何休的《公羊解诂》仍存在。梅颐的《伪古文尚书》,到清初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才把它推倒。这些注所以能推倒汉经学家的经注,并不是他们的学问一定比汉经学家高明,主要是由于他们吸取了前人注释中的长处。

魏晋玄学盛行,今文学已是强弩之末。特别是永嘉之乱以后,今文经全部散失(除何休的《公羊解诂》外),古文独存。南北朝通行的就是《毛诗》、郑注《三礼》、杜注《左氏》、范注《穀梁》等,这些都是古文。

南北朝时,大体上南方仍继承魏晋学风,北朝仍继承东汉学风。南方通行的是王注《周易》,杜注《左传》,何注《公羊》;北方通行的则是郑注《周易》,郑注《尚书》,服虔注《左传》。《毛诗》《三礼》则南北都通行郑氏。《隋书·儒林传》说:“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这句话可以作为当时南北学风的概括。

隋唐统一之后,南北的经学的不同,考试取士有困难。唐太宗便叫孔颖达撰《五经正义》。他以“疏不破注”的原则,将南北经学统一起来。从此,儒生记住《正义》,便可考试作官,经学至此也就没有什么发展了。

宋学另开门面,与汉学全然不同。宋学受了佛教的影响。佛教在魏晋南北朝时盛行,引起了儒学的反对。北朝儒者崔浩,与道士寇谦之联合反佛。崔浩在政治上主张恢复周朝的割据局面,五等爵制,保持门阀的特殊地位。后来为鲜卑贵族所杀。他的死,实际上与反佛有关,佛徒与鲜卑贵族联合杀害他。南齐范缜(古文家),他根据古文家的学风写了《神灭论》,击中了佛家的要害。梁武帝帮佛家,把范缜压下去了。宋学兴起的原因之一,是采用儒家的思想去反对佛家。宋学吸取了佛家的佛性说,所谓狗子也有佛性,儒家用来说明人人可以为圣人(人皆可以为尧舜)的思想。佛学成为丰富宋学的养料。宋学有缺点,但反佛是应该肯定的。

三 宋 学

汉代发展起来的经学,到唐时作了总结。钦定的《五经正义》就是。经学作总结了,宋学发展起来了。

为什么宋学会发展起来呢?

一是由于内乱。内乱需要“宋学”这样的东西。

唐玄宗时,政治腐败到极点,于是发生了安史之乱。从东汉开始的士族门阀制度的残余,到唐代仍存在。士族(贵族)都不肯作武官,子弟作军官是被人看不起的。因此,当军官的都是外族人(西北的少数民族)。安禄山、史思明所以获得军权,就是由于这个缘故。安、史乱后,藩镇割据的局面一直存在下去。黄巢起义,推翻了这个腐朽的王朝。但这时,沙陀人又进来了。他们带来了许多“杂胡”。沙陀人与农民起义军的叛徒——朱温混战,朱温被沙陀人李存勗打败了。沙陀人在北方建立了后唐、后晋、后汉三国。这是最乱的时代。什么丑事和笑话都出来了,儿皇帝、卖国贼等等,无奇不有,乱得不能再乱了。

周世宗柴荣时,国家才有统一的倾向。柴荣,这是个不简单的人。从安史之乱到赵匡胤得天下,共 250 年,乱得一塌糊涂。五代时,你抢我夺,弱肉强食,正像庄子所讲的黄雀啄螳螂的故事一样。有政治地位的人很紧张,什么叫安全是不知道的,谁也不相信自己可以安全。周世宗的身后事可以说是布置得很周到的,但是,柴荣一死,第二年就被赵匡胤夺去了帝位。

赵匡胤看到了夺帝位的容易,他想了许多办法来维护自己的统治。宋代对外是最屈辱的,但对内部的办法则很多。拉拢地主阶级的知识分子,这是宋代维护自己统治的基本办法。唐代进士及第的名额一榜最多只有 30 名。五代时一榜只有七八名。宋代大大放宽进士及第名额多到四五百名。做官的道路很多,不只是科举一途。唐代,士族和流外的官是分得很清楚的,士族不做流外官。宋代这种界限去掉了。唐代考进士,因为旧士族仍有特权,所以未放榜以前,即知道谁考取,谁没有考取。宋代改用密封,士族与非士族同等对待,所以未放榜时,是不知道谁考取与否的。魏晋以来的士族制度,到宋代最后打破了。宋代的大官,不管犯什么罪,都不杀头,只是充军边地。这些措施都是为了争取士的拥护。

士与儒是分不开的。可以说,以韩愈的思想为代表的士人,拥护了赵宋政权。韩愈的政治运动是重整伦常。他一方面辟佛老,一方面整伦常。赵宋王朝很需要这个思想。伦常自安史之乱以来被破坏得不像样子了。200 多年的大乱,使赵匡胤懂得了应该用伦常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赵宋王朝有意识地来扶持“宋学”。宋学与古代的儒学根本不同了。古代儒学只解经,而宋学则着重讲伦常。

二是由于与宗教的斗争。佛、道的教义,特别是佛教的教义,与儒家的伦常思想是矛盾的。要提倡儒家的伦常思想,就必须改造佛家的一套。

宗教迷信对统治者是需要的。董仲舒即想创立宗教,他把阴阳五行与巫术结合起来。儒家祭祀并没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偶像——上帝。儒家祭祀的对象是那些对人们有功的人和物。例如,儒家祭猫,因为它能吃老鼠;祭老虎,因为它能吃野猪;如此等等。董仲舒想创造一个以孔子为教主的宗教。董仲舒的创造宗教的活动作得极其可笑。如果翻翻他的《春秋繁露》的《求雨》《止雨》两篇,就知道其荒谬的程度。他说,把南门关闭,北门打开,就可以求雨;把北门关闭,把南门打开,就可以止雨。真是愚昧至极。要把儒家的思想当作宗教教义是很困难的,因为孔子不语鬼神,所以董仲舒没有创造成。东汉时,统治阶级还想创造宗教,他们企图用“谶纬”的一套办法,把孔子装扮成教主。但是古文家反对“谶纬”,所以仍未创造成。

两汉都想把孔子变成儒教教主,但都未成功。西汉末年,佛教传进来了。儒是反佛的,但由于佛教利用“因果报应”“求福免祸”等迷信办法来欺骗人民,很符合统治阶级的需要。

封建帝王利用“谶纬”来证明自己做皇帝是上应天命的。《符瑞志》就是为某人做皇帝而编造理由的书。虽然如此,仍有许多困难,因为别人不大相信,而且也相当麻烦。佛教的“因果报应”的理论,利用起来要方便得多。根据“因果报应”的理论,只要谁作了皇帝,谁在上世一定作了天大的好事。佛之所以成佛,是因为他在几亿千万年以来一直作了无限功德。

东汉初年,佛教即发展起来。首先相信佛教的是贵族。光武的儿子楚王刘英首先“学为浮屠斋戒祭祀”。佛教是最会吹牛、最会说谎的。他们说佛的法力大得了不得,把道教的玉皇大帝说得一钱不值,说玉皇大帝对于佛来说,只不过是给佛鸣锣喝道的仆人而已。

佛教来自印度。印度古代有四个种姓:婆罗门、刹地利、吠舍、首陀罗。婆罗门是最高贵的种姓,主要是僧侣。很明显,佛教是高级种姓特意造出一大套谎话用以欺骗广大群众,特别是欺骗下层的被压迫者——首陀罗的。佛教不准杀生,谁杀生谁就得入地狱。种地的农民在地里劳动,总是会杀死些小生物的,因此,农民死后一定要入地狱的。唐僧义净到印度去,写了一本《南海寄归内法传》,这书极可笑。书中有这样一则故事:义净看到印度的大寺庙和尚自己不种地,把地交给农民种,然后与农民对分粮食。他不懂寺庙为什么自己都不直接经营土地,便问大和尚。大和尚说,种地必定会杀生,而杀生是会入地狱的,因此和尚不种地。这样,既可以有吃的,又可以不杀生。义净认为这个办法很了不起。佛教的教规极繁琐,甚至连上厕所都有严格的规定。如果都按照那些规定办,那些拉肚子的人肯定会入地狱。

和尚要出家,他和中国儒家的忠孝思想是对立的。孟子说:“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儒家骂和尚是“无父无君”,是禽兽。

道教,它是调和佛、儒的一种思想。东汉琅邪人宫崇,他拿了一部《太平清领经》,据说是他的老师于吉传给他的天书,其宗旨是“奉天地,顺五行”。道教吸取了佛教的一些仪式,去掉佛教与忠孝思想矛盾的东西而形成的。道教为了抬高自己的政治地位,编造了一个谣言,说老子入夷狄而为浮屠,说释迦(即佛)是老子的儿子。道家骂和尚是“髡徒”(光头)。实在说,道教本是没有什么独创的东西。《抱朴子》这是一本著名的道家书,《内篇》讲炼丹,《外篇》讲的全是儒家道理。儒释道三教斗争,儒道往往联合起来共同反佛。

佛教在开始时也曾受到歧视和压迫,但是,很快统治阶级就认识到它的欺骗作用了。

佛教是编造谎言的能手。西晋末年从印度来了一个和尚,名叫佛图澄。他说自己已经有四百多岁了。他来到洛阳后,取得了后赵的皇帝石勒、石虎的尊重。石勒的侄子石虎是个野蛮透顶的皇帝。他信佛,为的是打胜仗。有一次,他打败了,发怒说,我奉佛供僧,却被打败了,佛有什么用?佛图澄便对石虎说,你前生是个大商人,曾在佛寺设大会,预会的有 60 个罗汉,我是其中之一。现在你做了皇帝,就是你前生奉佛供僧的缘故。石虎听了就不再责怪佛教了。所以胡说八道的本领,佛教是第一。

佛教影响越来越大。东汉时只准外国人来传教,而不许中国人当和尚。和尚地位很低,被称为“乞胡”。嵇康曾说,人们肚痛都到“乞胡”那里求佛,其实只要买一服药吃就行了。可见当时佛教的影响。

儒道是中国的土产,佛教是外来的。三教之争往往成了华、夷之争。胡人奉胡教,拜佛。但是,有些入据中国的胡人,为了要统治中国,便不信佛教。北魏是鲜卑人,姓拓跋氏。他们为了要统治中国,说拓跋就是土,土姓就是黄帝的子孙。拓跋焘(太武帝)信道灭佛。北魏皇帝即位,都受道教的符篆,表示自己是中国人,是黄帝子孙。北周武帝原是鲜卑族的宇文部。他也主张灭佛。和尚对他说,反对佛教,死后要进阿鼻地狱(即无间地狱,意思是受苦是不间断的)。周武帝说,到阿鼻地狱也不怕。和尚说,你是胡人,应该信佛教。他说,我是中国人。不久,周武帝病死了,佛没有灭成。隋文帝是最信佛的人。唐朝姓李,与鲜卑族关系密切,他们特别要表示自己是汉族人,唐太宗把道教奉为第一。隋文帝是佛第一、道第二、儒第三;唐朝则是道第一、佛第二、儒第三。

佛是不拜君父的。按照佛教的规定,人做了和尚之后,国王、父母都得拜他。据说,释迦成了佛之后,他的父亲去见他,还是向他下拜的。因此,佛教最受攻击的是这个“无父无君”的思想。儒家攻击佛家是“不忠不孝,削发而抑君亲”,是“以匹夫而抗夫子,无父之教,非孝者”。这个问题对佛教来说,是非常尖锐的。因此,和尚们极力想编一些理由替自己辩护。据《盂兰盆经》说,佛的大弟子目莲,他看到自己的亡母在地狱受苦,请问佛怎么办。佛告诉他,广为布施,就可把他亡母救出来。目莲按照佛的话去做,终于救出了自己的母亲。佛教还传说,佛(释迦)的父亲净饭王死,佛亲自去抬棺材送葬。他们编出这些故事,就是要证明佛教也是要父母的,也是讲孝的。但是,这些论据是极其软弱无力的。佛、儒斗争中,和尚在忠孝方面是最讲不出道理来的。

在经济上,佛教寺院占的土地很多。周武帝灭佛时,废大寺院凡 4600 多座,令和尚尼姑 26 万多人还俗,收回寺庙的田有数十万顷,奴婢 10 余万人。

寺庙都占有大量土地,都是地主。当然,并不是所有和尚都是地主。一般和尚,虽然逃避了国家的赋税,但他仍是被压迫、被剥削者。大和尚对小和尚的压迫是极残暴的。小和尚有病,就给他吃黄龙汤。黄龙汤即是大便。据说发高烧的人吃黄龙汤是会好的。小和尚不管生什么病,都叫他们吃黄龙汤。道士骂和尚吃大小便,指的就是吃黄龙汤。有的和尚否认吃黄龙汤这件见不得人的事,其实,这是否认不了的。义净就反对过吃黄龙汤。如果不吃黄龙汤,义净为什么要反对?胡三省《通鉴注》引陶弘景《本草》,还说明黄龙汤的具体制法。

佛教对麻醉人民的作用是很大的,所以,总有人替它辩护。《唐文粹》李节《送潭州道林疏言禅师太原取经诗序》就竭力说明佛教对统治阶级的作用。它说,学儒之人,力斥释氏,其论甚粗,释氏之教不外衰代之风之所激;而衰代之风,苟无释氏,将无所寄心。而儒者徒知佛教因衰世而兴,而不知衰世之需佛,又不知释氏助化之大。李节说佛教给腐朽统治阶级以自我麻醉的作用,这是说得很对的。他又指出佛教可以使人安分,阡陌之人(农民)不敢起兵反对统治阶级,这一点尤其说得对。统治阶级利用佛教尽管它蠹国殃民,大耗财物,但统治阶级仍认为利大害小,坚决提倡佛教。

宋代既重佛,也重道。但是,宋代的皇帝更需要借重儒家来重整伦常纲纪。

宋学与汉学完全不一样。它以伦常为基础,同时又与佛道结合宋学内容很多是佛老的东西,汉学是汉人的东西。

宋学的先驱为唐的傅奕(反佛)、吕才(反道)、陈子昂。《新唐书》三人合传,这是有道理的。陈子昂是讲古文的。韩愈可以说是对这三人思想的综合和继承。他提倡“文以载道”,反对佛老。韩愈不算经学家,但也讲点经学。他的《论语笔解》释“宰予昼寝”说,“昼寝”是“画寝”之误,“画寝”就是在寝室的壁上画上图像。当然,这个解释是不合古文派的观点的,但这却开了宋学的风气。与韩愈同时,有啖助讲《春秋》。《春秋》是正名分、讲伦常的。啖助的学生赵匡、陆淳且著有《春秋集传》。啖助的书已遗失,陆淳的《春秋集传纂例》仍在。啖助讲《春秋》撇开传注,直接从经文中寻义理,这也是开宋学之风。

韩愈写了五原:《原道》《原性》《原毁》《原人》《原鬼》,弟子李翱作《复性书》,都是要重整伦常。他认为名教(指儒家)自有天地,应该直接从儒教中找哲理。

宋学发展与木刻印书的发展也有关系。后唐冯道刻九经于木板,木版刻书就越来越多了。这样,就有助于经学的流传。同时,宋王朝又竭力提倡尊孔。修国子监,把孔门十哲(子思、颜回等十位大弟子)的像也修立起来。宋太祖赵匡胤屡次去国子监,表彰孝悌,亲自主持进士的考选。

皇帝一提倡,于是响应的人就出来了。宋初出了三先生,一是孙复(泰山先生),一是石介(徂徕先生),一是胡瑗(安定先生)。孙复写《春秋尊王发微》一书,其宗旨是“有贬有褒”,提倡尊王。佛教是尊佛不尊王的,孙复用孔子的名义来评价人物,认为春秋时从周天子到诸侯卿大夫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件事是好的,一概加以诛绝。因此当时有人批评《春秋尊王发微》是“商鞅行法”。孙复的尊王思想是适合于当时朝廷的需要的。韩愈即说过:“君王神圣,臣罪当诛。”

胡瑗在太学当教授,曾出了一题问学生:“颜子所乐何事?”这本来是谁也回答不出来的。佛教的禅宗有所谓公案。公案就是由老和尚提出一个谁也答不了的问题。胡瑗这个办法实际上也是学佛教的“公案”。当时大家都觉得胡瑗的题目很好。安定还叫人要“明体,达用”,即明儒家的根本道理,为朝廷服务。胡瑗的学生考取进士的很多,他为宋王朝培养了一批人才。

石介可以说是首搞宗派活动的人。

宋代讲《春秋》的人很多,都是借孔子名义来重整伦常的。北宋时尊王。南宋时,北方被金人夺去了,除尊王外,还要讲攘夷。胡安国作的《春秋传》就是这样的。从胡安国的《春秋传》看,他是一方面强调复仇,一方面又怕战争。《春秋》所记的齐桓公伐山戎这件事,《穀梁传》说这是褒,《公羊传》认为这是贬。胡安国说,《春秋》称“齐人伐山戎”,既称人,可见是贬。按照南宋攘夷的观点来看,应该是“褒”(肯定齐桓公讨伐戎族);可是胡安国却认为是贬(否定)。这反映了南宋统治者,一方面大叫讨伐金人,一方面又害怕战争的思想。

宋代最重视的是三部经书:《春秋》《周易》《礼记》。

宋学以《周易》来代替佛教的哲学。《周易》有几点是与佛教哲学对立的。佛教讲“苦”、“空”、“灭”,认为人在胎中即是苦的,母亲喝点热水,胎儿就热得要死,母亲喝点冷水,胎儿即冷得要命。所以人是苦的。据佛家禅宗南宗看来,什么都是空的,最后连佛也是空的。什么佛(释迦)、什么祖(达摩),一切皆空。他们骂佛祖是老胡,是乾屎橛。他们不读书,不著文字,因为反正什么都是空的。佛讲涅槃,涅槃即是寂灭(死)的意思。人世什么都空,都是“无常”,认为有生即有灭,最好是无生,无生即可不灭。《易经》刚好与之相反。《易传》说“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仁近于乐”,“仁者不忧”(《论语》)。这就是说,人不是苦的。儒家讲“有”,有父子,有君臣,有夫妇。《易经》还讲不灭,说“天地之大德曰生”。这都是与佛教对立的。

宋学,一是经学,一是哲学。汉人讲训诂,不讲义理,宋学则在《周易》中找哲理,以代替佛教的哲学。《易经》是最易于附会发挥的。宋学的《太极图说》是从道士陈抟那儿来的。太极图原是讲炼丹术,是道家讲炼丹秘诀的,讲的次序由下而上。陈抟的太极图,经数传到了周濂溪(周敦颐)。他讲太极图的次序改为由上而下,并与“易有太极”联系起来,这就成了儒家的东西了。无极太极、动静阴阳、 缊感通,尧舜之道等等名堂,都是从《周易》的十翼中引伸出来的。叶水心所说的“夷狄之说,本于中国”,就是指宋学把佛教的一套东西,加以改造,用《易经》的形式表述出来。

《易经》有象和数,宋人特别重数。邵雍的《皇极经世》是专讲数的,他甚至相信《河图》《洛书》等无稽之谈。朱熹学问很博,但他也相信《河图》《洛书》。

《周礼》也是宋代最重要的一部书。宋是最积弱的朝代,统治者幻想实行《周礼》中所说的井田制度以求强盛。宋儒李觏提倡《周礼》,他在《致太平论》中说:“周之制,其神矣乎?”这就是说,按照《周礼》办事,就可以解决积弱的问题。据《周礼》记载,周时八家九顷地,各家种 100 亩,中间一顷为公地。这样,民可以安居乐业。宋儒所以对《周礼》所记载的这种土地制度感兴趣,说明宋代土地问题的严重。张载也很重视《周礼》,认为治天下不用井田,即不会平,周致治世,就是由于天下平,人君行井田,须有仁心。王安石做宰相,不仅提倡《周礼》,还作《周礼新义》,规定考进士须读《周礼》。他还用《周礼》作为自己驳反对者的理论根据。宋代重《周礼》,从政治上看,无非是企图借《周礼》的井田制来对当前作些改良罢了。

《春秋》讲尊王、攘夷,当然会受到统治者的重视。

宋儒重《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书》是从宋开始的。《大学》《中庸》都是《礼记》中的一篇文章。程伊川认为《大学》是孔子的遗书,是初学入德之门。他解释“中庸”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不变谓之“常道”。禅宗讲传授心法,宋学认为《中庸》就是孔门心法。孔子传给子思,子思传给孟子,前后相传,其味无穷。

宋儒讲经学与汉人不同。汉人是笃守师法,宋儒则认为,凡合于理的便是师法,否则便不是。因此,宋人讲经有个特点:敢于怀疑。这就把汉唐认为“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套都推倒了。敢于怀疑,这是好的,但不能没有根据的乱怀疑。清人王鸣盛批评宋儒是,道学大倡,罢落汉唐,独研义理,治学创别是非,以理为准,“其流弊也悍”。皮锡瑞在《经学历史》中,也说宋人既不信注疏,又不信经文,删改经文“不可为训”。

欧阳修写了《易童子问》三卷,认为《易经》的《系辞》、《文言》等十翼是假的。朱熹怀疑古文《尚书》的真实性。朱熹的学生王柏作《诗疑》,删去了 30 多篇所谓“淫奔之诗”。《春秋》三传,孙复在作《春秋尊王发微》时,完全把它搁在一边不管。南宋叶梦得作《春秋谳》,把《公羊》《穀梁》二传一概驳倒。司马光疑《孟子》不是孟子自己作的。宋儒对古代经典的这些怀疑,只有朱熹对古文《尚书》的怀疑是对的。朱熹虽然怀疑古文《尚书》,但却认为《伪古文尚书·大禹谟》所说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一段话,是好得不得了,是孔门传授心法。

宋学的兴起,有其历史的必要。唐末五代大乱,伦常败坏,佛教又与伦常有矛盾,因此,统治阶级提倡儒学。当然,要使儒学能够为宋代的统治者服务,还必须吸取和改造佛教中的有用的东西,以便能更好地欺骗群众。

宋以前,国亡之后很少有人以死殉国的,宋以后就多起来了。清初,毛奇龄变节投清,他讲道学时说宋人都没有国亡殉国的,全祖望举出了许多例子来驳他。

二程主张“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北宋时,女人再嫁是不受斥责的。王安石儿媳再嫁,范仲淹的母亲也是再嫁过的。他们都不回避再嫁的事。南宋以后,提倡死守贞节。现在再提倡宋学是要不得的,但是否宋学全要不得呢?是否宋学还有些可用之处呢?宋学讲气节,国亡殉国,不投降外国,这是值得肯定的。

四 明清的经学

清代的经学可以称之为汉学。汉代古文、今文的发展都有政治上的原因,宋学的发生也有政治上的原因。西汉经学重点在讲阴阳灾异。不仅《书经·洪范》篇讲灾异,《诗经》也讲灾异。自董仲舒始,任何一经都须讲灾异,不讲,这部经书就站不住脚。东汉时,光讲灾异还不够,还要讲谶纬。讲谶纬比讲灾异更容易。只有古文经学是反对灾异、谶纬之类的迷信的。汉代经学坏处比好处多,因为讲迷信,欺骗人民,反迷信的只有一部分古文经学家。

宋学的兴起,是由于安史及五代的大乱,伦常败坏。宋学的目的是整顿伦常道德。宋学固然毛病很多,但在重整伦常方面收效不少。宋学重个人气节,因此,宋以后,国家危亡时,民族气节提高了。这样看起来,宋学也有其积极方面,不是完全消极的。宋学的毛病是空谈心、性、天道等抽象的东西。

程朱还是比较重视实践的。当然,他们的实践不是革命的实践,而是指做人的修养。朱熹主张半天读书,半天打坐。程朱的末流就完全流于空谈了。陆象山的思想则更趋于佛教化。由陆象山到王阳明这一派的思想,实际上是佛教南宗慧能一派的“即心成佛”的思想。南宗认为,明心见性即成佛。儒家讲成圣人,成圣人本极不容易,孔子也不敢自称是圣人。王阳明把佛家的明心见性一套思想拿过来,改装成一旦豁然贯通,即可成圣人的理论。王阳明自己还有些办事的本领,其末流空谈之风越来越厉害。明亡与士大夫阶层不务实学,光事空谈有关系。明朝时候的八股文,就是宋学的表现形式,是宋学的文风。明永乐时颁布《四书大全》以朱熹注为正宗。于是明人只读朱注《四书》,连《五经》也不读。因为读熟《四书》,即可考取进士作大官。考进士的题目都出在《四书》上,所以读《五经》的人很少。明人的学问很狭隘,只知道《四书》。

明人嘴上是仁义道德,实际上无耻到极点。读《明史·阉党传》,真令人怒发冲冠。阉党中,除一人外,都是进士出身。宋学和八股文的流弊,明亡之后,看得更清楚。明亡于清,固然有其他原因,但宋学只讲空谈,不务实际,阉党的堕落,也是明亡的原因之一。比较有正义感的士人,对程朱之学的流弊痛恨得很。亡国之后,痛定思痛,都感到宋明理学家所讲的明心见性、明道穷性一套理论,全是废话;主静主敬,全是没有道理的,应该提倡经世致用之学。

明末清初,主经世致用的学者,南有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黄、顾、王三人对学术都有很大贡献。北方有颜元李塨。颜元讲实践。北方的颜、李及孙奇逢,与南方三大家是没有直接联系的。

明人学问的空疏,历史已有定论。他们所印的书也大都靠不住,当然也不能一笔抹煞。有一批人,看到国家危亡,也在认真读书,而且有成绩。清初的几个大学问家,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起来的。

明孝宗时的前后七子,他们主张“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这种只读古书的学风,影响很大。厚古薄今,越古越好,这当然是不对的,但在当时,对于八股先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明人在经学方面是有成绩的,主要有如下几家:

梅鷟的《尚书考异》。梅鷟把《古文尚书》完全推倒了。《古文尚书》宋人虽然已经疑其为伪,但那是从文字的难易方面提出些疑点。宋人觉得,为什么《古文尚书》反而比今文容易读呢?因此疑古文不可靠,但没有具体论证。梅鷟则提出了许多确凿证据,以证明其伪。

朱谋玮的《周易象通》。朱的学问很大。朱是反对宋学的,宋代易学是讲数的,汉人讲象。朱用象来讲易,实际上是向宋人的《先天图》、《太极图》、《皇极经世》、朱熹的《周易》等宋人的易学挑战。朱谋玮的《周易象通》也不敢完全把《河图》《洛书》等谎言推倒。他以自己所编造的谎言代替了宋人编造的谎言。朱是明皇朝的同姓,他诈称自己从明内府得了一个真正的《河图》。这个《河图》真正是伏牺所作,一直保存在皇帝的内府,到宋徽宗时才发现。这当然是胡说八道。但在那时,他这样作,多少还有点可以原谅。

赵宦光等的音韵之学。古代音韵和宋人不同,宋学家不懂这个道理,看到经书上不协韵的,即任意更改。赵宦光等研究《说文解字》,指出经书的字音,宋时虽然不协韵,但古代则是协韵的,宋人乱改经书中不协韵的字,是错误的。陈第进一步研究古音,作《毛诗古音考》,具体指出古今音韵不同,如母,古念米;马,古念姥;京,古念疆;福,古念逼等等。这种研究,对清儒起很大作用,清儒研究经学,从文字音韵入手,明人开其先例。

焦竑讲校勘之学,这也是开清代校勘学的先例。

明末所以讲这种学问,是由于人们不满于宋学末流的空疏。明末的学风,可以说是弃宋复汉。黄、顾、王三大家则是这种学风的进一步发展。

顾炎武是浙西学派,黄宗羲是浙东学派。两派影响很长久,直到清末。清是封建社会的末代,可是在学术和古诗文等各个领域中都出现了复古的风气,只有小说倒是一个创造。这可能是回光返照。清朝社会有新的变化,资本主义开始萌芽,敏感的文学家,抓住一些新事物,因之产生新鲜的作品。

宋学讲理,理就是圣人之性,是绝对的。一切以理为依据,不合乎理,就必须受到批判。朱熹所以对《尚书》提出怀疑,就是他觉得《尚书》不合乎理。朱熹学生王柏删诗 32 篇,也是因为那些都是淫奔之诗,不合乎理。汉人讲家法,对古代传下来的东西,是完全不敢怀疑的。宋学敢于怀疑,这是宋学的长处。这种怀疑虽然常常流于武断,但总算是用脑子去想。汉学不加任何思考判断,它是不用脑子的。《论语》中有两句话:“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汉学是学而不思,死记师说,不知其义。宋人则思而不学,光去空想,不读书。王阳明坐在竹子旁边格物,结果格出病来了,就是典型例子。

清人想把学与思结合起来。顾炎武讲经学,黄宗羲讲史学。一是清代经学的开创者,一是清代史学的开创者。他们做学问,可以说是学、思结合,为救亡而读书。

顾亭林的学问很广博,年青时已感到国家将亡,要讲实学。他青年时写了《天下郡国利病书》,书未写成,国已亡。他是一个有民族气节的爱国志士。他的学问宗旨有二:博学于文,行己有耻。明士人依附阉党,无耻之极,清人入关,有大批汉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投靠清人。顾亭林见此,痛心之极。顾的重要著作为《日知录》。他说,将来有王者兴,可以为治。他还有一部《音学五书》,这也是很重要的书。清代的戴东原学派,即导源于顾的这本书。

黄宗羲亦极渊博。顾亭林崇拜程朱,反对陆王。黄梨洲则是王阳明的嫡传弟子刘宗周(蕺山)的学生。黄宗羲的父亲是东林党中有名的人物,为阉党所害。黄宗羲父亲临死时,告诉黄说,学者最要紧的是通史。黄从年轻时就研究史学,但他也不放弃经学。他教学生,必先穷经。经学可以经世,不通经,便是迂腐之儒,而学经必须同时学史。黄宗羲有两个大弟子,万斯同和万斯大。万斯同传史学,万斯大传经学。

黄宗羲作有《明史案》240 卷(已佚)。康熙十八年,开明史馆。总裁是顾亭林的外甥徐元文。徐把一些有名的人都拉入史馆,实际上是拉他们下水,黄宗羲坚决不入史馆。结果叫黄的儿子黄百家和学生万斯同去。其条件是:以布衣身分参加史局,不受封,不受禄,不具名。两人住在徐元文家里。明史稿每写成一篇,即给万斯同看,有的万斯同还送去给黄宗羲看。明史稿修成时,万斯同已死,但其基础则是万斯同打下的。万斯同自己著有《明史稿》500 卷,主要是根据黄宗羲的《明史案》写成的。万的这部《明史稿》后来王鸿绪拿去,王以自己的名义付印。乾隆初,张廷玉又以王鸿绪的《明史稿》为基础,撰成《明史》。

全祖望、章学诚都是传黄学的。全祖望写了许多明末有气节的人的传记。章学诚的《文史通义》造诣很深。

黄梨洲给万斯大作的墓志铭说,万斯大治经学的基本观点是:不通各经,便不能通一经;不懂传注的错误,便不能通经。万斯大曾经指出了某些传注的错误。《诗经·召南·何彼秾矣》:“平王之孙,齐侯之子。”《毛传》认为,平王是平正之王,即文王,齐侯是齐一之侯。万斯大指出,《毛传》的解释是错误的。平王就是周平王,齐侯指襄公。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平王的孙女嫁给襄公的儿子。

万斯大最有研究的是礼。他作有《周礼辨非》《仪礼商》二书,指出《周礼》、《仪礼》中许多可疑之处。这是很好的两本书。黄派为什么这样重视礼呢?黄宗羲认为,礼是“经之大者,为郊社、禘洽、丧法、宗法、官制,言人人殊,莫知适从,士生千载之下,不能会众以合一,犹可谓之穷经乎?”这就是说,因为封建礼制受到了破坏,人们莫知适从,因此,要穷经就必须明礼。

继顾、黄两位大师而起的有阎若璩。阎作《古文尚书疏证》,推倒了宋学的根基,给汉学的恢复开辟了道路。其次是胡渭,胡作《易图明辨》《洪范正论》。他指出,《易图》是华山道士陈抟搞的把戏,把宋人讲《周易》的老底都揭出来了。《洪范正论》则把西汉的五行灾异说打倒了。毛奇龄(浙江萧山人)写了二三四卷书,他的《四书改错》专门反对宋学,把朱熹骂得一塌糊涂。他还写了一部《仲氏易》,把宋人讲的《易经》推倒了。毛奇龄晚年又维护起宋学来,他是一个既废弃宋学又恢复宋学的人。

清初的汉学家中,以毛奇龄的品行最坏。康熙为了拉拢汉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专门开设博学鸿词科,收买那些社会名流。顾亭林、黄宗羲的态度很明确,坚决不去。阎若璩虽然去应试,但未考取,丢了名气又没有做上官,大发牢骚。临死的那一年,康熙找他,他高兴得了不得,但也没有做什么官就死了。胡渭在康熙十八年南巡时,康熙赏给他“耆年笃学”四个字,于是,他一辈子的名气就完了。毛奇龄最没有骨气。康熙十八年,毛听说康熙要把朱熹列为十哲之一,他就赶快把自己的《四书改错》的书版毁坏了。

顺治时,统治者还顾不上对士大夫阶层思想的控制。康熙时是尽量拉拢士大夫,如开明史馆,设博学鸿词科等等。到了雍正时,控制就严起来了,对不愿意与清统治者合作的士大夫,大兴文字狱,采取了镇压的手段。吕留良文字狱,就是对汉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一次大规模的武力镇压。吕留良原是八股先生,他坚持华夷之别,借选文而流露了自己的民族感情。湖南有些人为他选的文章的批语所感动。这就触犯了清统治者。雍正即严办这些对清统治不满的知识分子。当时吕留良已死,清统治者处以剖棺戮尸的酷刑,他的子孙被灭族,他的门生故旧皆被杀。从雍正到乾隆这段时间,文字狱越来越厉害。于是文人学士只好钻旧书,不敢谈政治。考据之学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兴盛起来了。

清代的古文经学,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乾隆以前是开始时期,乾隆、嘉庆时是全盛时期,道光以后是衰落时期。

清代的考据家很多,《皇清经解》收有 157 家,收书 2727卷,大多数是乾隆嘉庆时人,故世称乾嘉学派。乾嘉学派分两派,一为吴派,一为皖派。吴派以惠栋为首,皖派以戴震为首。

吴地富裕,做官人多,藏书丰富。惠栋上代三辈搞经学,基础很厚。他的有名著作是《周易述》,把所有汉人讲《易经》的著作都收集在一起,但没有任何说明和发挥。这种办法成为吴派的学风。钱大昕、王鸣盛、孙星衍、洪亮吉等都是这个学风。这派治学的特点是好博而尊闻,不讲义理。

皖派与吴派不同,他们从音韵小学入手。据章太炎的说法,是讲“形名”。他们收集材料,加以研究判断。戴震的学问很广博,不仅懂经学,还懂算术、地理等学。以汉学反宋学。可以说,到戴震时才算完成。黄宗羲、顾亭林与宋学仍有联系,吴派的学问很杂乱,与宋学分不清,只有戴震才与宋学划清了界限。他的《孟子字义疏证》,从哲学上把宋学驳倒了。他不仅搞训诂、名物,而且也谈义理。他用唯物主义反对宋学的唯心主义。

戴震的影响很大。他的学生段玉裁所著的《说文解字注》,可算是文字音韵学的高峰。王念孙的《广雅疏证》,王引之的《经传释词》,成就更高。浙江的俞樾孙诒让,都是王氏父子所传。俞樾的《古书疑义举例》,很有学术价值。看来文学不能父子相传,经学是可以父子相传的。大诗人李白的儿子伯禽是个饭桶,杜甫的儿子宗文、宗武也毫无成就,王念孙在经学上成就很大,他的儿子王引之在经学上的成就也很高,这便是一例证。

汉学到了戴震是登峰造极了。只能在他的规模上扩充,而不能再向上发展了。但是,物极必反,清代的汉学出了反对派。

古文家姚鼐愿给戴震当学生。戴震写信拒绝了。姚老羞成怒,要反对戴震学派。但他自己没有什么学问,没有公开写文章反对。他的学生方东树很能写文章,又懂得汉学,便写了《汉学商兑》来反对戴震派的汉学。方一条一条地驳汉学,最后说汉学家的文章是“屠酤计账”。确实,不少汉学家的文章都是罗列一大堆材料,但什么问题也没有说清楚。毛奇龄《孟子生卒考》,考了半天,生卒年还是没有考出来。《皇清经解》里有许多篇《明堂考》,考来考去,明堂到底怎样还是没有考清。

但这些还不是汉学的致命伤。反对清代汉学最有力的是戴震的学生孔广森。他开始研究与古文经学作对的今文经学。孔广森写了《公羊通义》,用今文学来改变古文的学风。孔广森年纪很轻就死了,他的今文学尚未深入展开。与戴震同时,江苏武进的庄存与也搞今文学。他的学问很广博,可算是清代今文经学的开创人。庄的两个学生刘逢禄宋翔凤,把今文经学更向前推进了一步。刘作《春秋公羊传何氏注释例》,发挥了张三世,通三统(三世即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三统指夏、商、周)的思想。古文学家认为古代好,后代坏,主张复古。今文学家则相反,他们认为,夏、商、周三统要变通,要改制。说孔子作《春秋》,是“绌周王鲁”,“受命改制”。宋翔凤还写了《拟汉博士答刘歆书》,来反对古文学。刘逢禄、宋翔凤是嘉庆时人,这时清统治力量已大为削弱,走向衰落。今文家的改制思想是这种时代条件的反映。

道光时,魏源龚自珍出,二人对今文学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魏、龚都是刘逢禄的学生。龚自珍是段玉裁的外孙,文字音韵、训诂等都很有修养。他反对古文家脱离政治,而提倡今文,主张谈政治,关心国事。他还好谈边事,新疆改设为行省,是他首先提出来的。他所写的《蒙古图志》(已失传),见解也很有可取之处。魏源撰《海国图志》,是中国人讲外国情况最早的一个人。

王闿运也是讲今文学的。他是曾国藩的幕僚,文章很好。他虽然讲《公羊》学,但把《公羊》学限于经学,而不谈当时国内外的政治形势。他有个学生叫廖平,却对《公羊》大加穿凿附会,写了许多书。到晚年,张之洞觉得他的说法对清统治者不利,即收买他,他就自己写文章驳斥自己。可是他那些穿凿附会的东西已经产生了影响。广东的康有为,原是搞古文学的,他想从《周礼》中找治乱的根据。看到廖平的著作,大为感动,即援廖例,作《新学伪经考》,反对古文学。认为古文经学都是新莽时刘歆所伪造。康的反对古文学的办法很简单,只要他看不顺眼,就说它是刘歆所伪造的。他的第二部书是《孔子改制考》,宣传托古改制思想。康的第三部书是《大同书》。《礼记·礼运》篇有大同小康之说,康有为把《公羊传》上的三世说倒过来,先是乱世,后是升平世(小康),最后是太平世(大同)。提出了一个由乱到太平的完全空想的社会蓝图。《大同书》写成,康有为却秘而不宣。梁启超说康有为任性主观,自信力极强,看不起客观,以客观事物服从自己主观需要,这些批评说得不错。不过他的变法改制思想是进步的。

今文学中,真正算得上是今文学的经师的是皮锡瑞。皮是个进步的举人。康梁变法失败后,他即闭门著书。他比康、梁好得多,是个真正的经生。他作的《经学历史》是一部比较好的书。他有点偏于今文学,但他对各家的评价基本上是公允的。

古文学派中最后的一个代表人物是章炳麟。他是清末古文经学的代表。古文经学是学而不思,很难引伸出革命的思想来的。古文学派中曾出现了许多进步的历史人物,如王充作《论衡》,范缜作《神灭论》,何承天作《轮回说》,范晔作《无鬼论》,柳宗元作《天说》,等等,但这只能说明,从古文经学中可以引申出进步思想。从古文经学中引申出政治上革命的思想来是很难的。章太炎虽然是革命分子,但他的革命思想与古文经学没有关系,他主要是受黄宗羲浙东学派反满思想的影响。章主要是反满,所以辛亥革命之后,即跑到袁世凯那里去了。

皮锡瑞说,国朝(清)经学凡三变,国初,汉学萌芽,汉学与宋学未分家,未立门户。乾隆之后,古文之学大盛,推倒宋学,讲实证,不讲义理,这是纯汉学。道光以后,讲的是西汉的今文学,讲微言大义,好作引申附会。皮锡瑞的这种分法,大致是对的。

清人的著作,浩如烟海,主要有:

焦 循:雕菰楼易学三种:《易章句》《易通释》《易图略》。

孙星衍:《尚书今古文疏证》。

陈 奂:《诗毛氏传疏》。

孙诒让:《周礼正义》。

胡培翚:《仪礼正义》。

陈 立:《公羊传义疏》。

焦 循:《孟子正义》。

邵晋涵:《尔雅正义》。

(原载 1979 年《历史学》第 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