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变者青春之进程,

其不变者无尽之青春也。……

吾族青年所当信誓旦旦以昭示于世者,

不在龈龈辩证白首中国之不死,

乃在汲汲孕育青春中国之再生。

——李大钊《青春》

距今 22 周年以前,就在北平这个地方,帝国主义与封建军阀共同绞死了李大钊同志。大钊同志是为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事业而牺牲的,也就是为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革命事业而牺牲的;今天,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胜利了,北平永远成了人民的城市,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来纪念大钊同志,我们不禁想到他所歌颂的“无尽之青春”,想要向他说,他以生命和热血所孕育的青春中国,已经“再生”了。今天在北平纪念大钊同志,这个富有意义的事实,又向我们证明了:凡与青春不老的人民相结合者,其人不老,凡与不朽的人民相结合者,其人不朽。

大钊同志是中国早期的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家理论家之一,是中国共产党创建人之一,是中国革命史上不朽的战斗者。这些方面我不多谈,只是极简单的提一提作为中国早期的历史科学家的大钊同志。

大钊同志在历史科学上的功绩,首先应该提出的,就是他所说的“现代史学的研究及于人生态度的影响”。某些学者说“史学研究日趋严重,是人类精神渐即老成的征兆,在智力的少年时期,他们不很注意人间曾经作过的事物,却注意到那些将来人类所可作的事物,为的是兴奋他们,历史似应作成一个传奇小说的样子,以燃烧他们的想像”。大钊同志反对这种说法,他主张“很热心的去研究过去”,是为的“去照澈人生经过的道路”,“可以认识出来人生前进的大路”。“一切过去,都是供我们利用的材料。我们的将来,是我们凭借过去的材料,现在的劳作创造出来的。这是现代史学给我们的科学的态度。这种科学的态度,造成我们脚踏实地的人生观”。大钊同志说“现代的史学告我们以有生命的历史不是这些过去的记录。有生命的历史,实是一个亘过去现在未来的全人类的生活。过去现在未来是一线贯下来的。……历史的进路,纵然有时一盛一衰、一衰一盛的作螺旋状的运动,但此亦是循环着前进的,上升的,不是循环着停滞的,亦不是循环着逆返的,退落的,这样子给我们以一个进步的世界观。我们既认定世界是进步的,历史是进步的,我们在此进步的世界中,历史中,即不应该悲观,不应该拜古,只应欢天喜地的在这只容一趟过的大路上向前行走,前途有我们的光明,将来有我们的黄金世界。这是现代史学给我们的乐天努进的人生观”。大钊同志说“本着旧史观所编的历史,全把那皇帝王公侯伯世爵等特权阶级放在神权保护之下,使一般人民对于所遭的丧乱,所受的艰难……不但不能反抗,抑且不敢怨恨……在这种历史中,所能找出来的,只是些上帝,皇天、圣人、王者,决找不到我们的自己。……新历史观及本着新历史观编成的历史则不然,他教吾人以社会生活的动因,不在“赫赫”“皇矣”的天神,不在“天亶”“天纵”的圣哲,乃在社会的生存的本身。一个智识的发现,技术的发明,乃至把是等发现发明致之于实用,都是像我们一样的社会上的人人劳作的结果。这种生活技术的进步,变动了社会的全生活,改进了历史的阶段。这种历史观,导引我们在历史中发现了我们的世界,发现了我们的自己,使我们自觉我们自己的权威,知道过去的历史,就是我们这样的人人共同造出来的,现在乃至将来的历史,亦还是如此。……所谓英雄所谓豪杰的人物,并非与常人有何殊异,只是他们感觉到这社会的要求敏锐些,想满足这社会的要求的情绪热烈些,所以挺身而起,为社会献身,在历史上留下可歌可泣的悲剧、壮剧。”

大钊同志自己坚定的认识到和再三的向人宣说“社会的变革便是历史”。这种历史观的思想上的渊源,就是他所要努力掌握的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唯物史观,而他所以要努力来掌握这种史观,则主要的由于他是一个要“变革”中国旧社会,要和“我们这样的人人共同造出来”中国新社会的革命者,由于他在学术上主张“凡是一种学问,或是一种知识,必于人生有用,才是真的学问,真的知识,否则不能说他是学问,或是知识。”由于他相信“学都所以救真,而历史的尤然。”(因为反革命反人民的家伙,一定要掩盖真历史,捏造伪历史,如目前的美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均是——文澜)

上面这些摘录,都出自大钊同志所作的 1924 年出版的《史学要论》,他远在 1920 年 1 月出版《新青年》杂志上,即写出《唯物史观在现代史学上的价值》。同年 12 月又刊出他所写《由经济上解释中国近代思想变动的原因》,这是中国早期企图用唯物史观的方法来处理中国历史问题的尝试。正由于大钊同志是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者和历史科学家,所以当 1918 年,大家欢呼庆祝“联军胜利”的时候,只有他能够看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结果,是“庶民的胜利”,是“布尔塞维主义的胜利”。这在当时中国,真可以说是独具慧眼。

总括起来,用大钊同志自己的语句来说,他的历史观,不是“拜古”的,而是“爱今”的,不是“天命”的,而是“进步”的,不是所谓“无所为而为”的“学问之趣味”,而是要“变革”社会“创造”社会的,而是主张“求真”与“有用”合一的。这种人民的历史观,富有战斗性的历史观,不仅高出与大钊同志同时期的一般庸俗的历史观,就是在今天看来,仍然是很可宝贵的。

最后,我要说明白,大钊同志有关历史学的著作很多,现在我所见到的却很少,以上只是就其著作中抽出一两点来谈谈。再有,大钊同志是中国早期的马克思主义的历史科学家,在我们今天看来,其著作当然难免有不成熟的地方,但这恰如鲁迅先生所说,“他的遗文却将永在,因为它是先驱者的遗产,革命史上的丰碑。”

1949 年 4 月 27 日于北平。

1949 年 4 月 28 日《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