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侨产业 纷纷转手

经济侵略 言之可怕

妇女风气 影响全国

上海钱庄 宁波帮多

买办阶级 不可一世

银元绝迹 镍币出世

币制改革 物价稳定

难民麇集 市面繁荣

太虚法师 受人利用

民国时期,沙逊大厦,当时远东最豪华的酒店——华懋饭店就设在大厦内

“一·二八”之役,上海的市面突然繁荣起来,因为上海四郊的人,都觉得租界比较安全,纷纷到上海租界来避难,一住了下来,就不再搬回去了。所以上海的市面日益发达,也可以说是畸形的繁荣。

但是一般外侨对上海的看法,不过是暂时的太平,中日双方迟早会有一场大战,有好多人把地产卖出去,把业务的范围缩小。

西侨产业 纷纷转手

英国人最敏感,这时公共租界的实权,虽然在英国人手中,但是工部局董事会从民国四年(1915)因欧战关系,德籍领事于十月下旬辞职,日籍董事石井明以次多数递补,到民国十六年(1927),日籍董事,又由一人增至两人,他们总觉得不安乐,可是表面上还镇定。有一件事,大家都不大留意,就是上海的电话公司,正在异常发达的时候,忽然以五百七十五万两银子转让给美国财团,全部变成美商的产业。

从前上海的电话费是按季收费的,每季收费十多元。自从美商接手之后,条约上签明,以后电话要论打电话的次数计算,每次三分钟为大洋三分,基数很低,打得少付费很便宜,打得多付费就不同了。这是美国电话收费计算的方法,好多大商埠都实行这种办法。

从前上海人对美国人电话费以次数计值,一度有人在报上反对,不久也就销声匿迹。于是各店铺和住宅都把电话锁了起来,对陌生人打电话一概谢绝。

这件事情,当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用意,何以英国人办的公用事业肯随便让给美国人?后来才知道,他们要将各种产业纷纷变卖,免得大战爆发,遭到重大损失。

上海的地产大王,除了英国籍犹太人哈同之外,还有一个英籍犹太人叫作沙逊。此人是一个独身者,终身不娶老婆。他挟有巨资,每年在上海只住八个月,其余月份用作周游世界。他的钱财,很早就用在上海买地皮。他的方法是购买一幅巨大的地皮,隔几年卖出一半,留一半建楼收租,眼光很够,他所买进的地皮,后来都变成旺盛地带。著名的一幅地,就是他斥资建成的沙逊大厦,就在南京路外滩口上,十分宏伟,每年所收的租金,都在几十万以上,他将租金收来,又购地皮。霞飞路的十三层楼大厦,也是他的产业。他的产业一多之后,银行都和他发生贷款关系,所以他要买进地皮的话,款项可以一呼而集,像这种高楼大厦,他一共有十多处。沙逊的住宅,在霞飞路善钟路(今常熟路)附近,叫作“沙发花园”,里面的房屋并不大,空地竟占到全幅地的十分之九。电车行经霞飞路,走过他的花园,要停两站,其大可知。

“一·二八”战事时期,他避居欧洲,回到上海之后,自称年事已老,要宣告退休,首先把沙发花园分割出售,直到卖光为止,其他大厦,他转让给各个地产公司,然后挟巨资远走高飞,不知所终。他这许多钱都是从中国人手中搜刮而来的。

上海还有许多洋商地产公司,股票都上市场,但是从前洋商股票市场,中国人参加买卖的人都是巨富,小康之家是不敢进去的。战争之后,房屋奇缺,租金猛涨,地产公司的股票,天天上升,外国人明收暗吐,中国巨商认为是好机会,只收不吐,所以好多地产还是套在中国人头上,但是幸有后来抗战时期的畸形繁荣,所以吃亏并不太大。最实惠的还是那些外国来的商人,往往空手而来,满载而归。

经济侵略 言之可怕

外国人在上海,最早发行公司股票、公司公债,股票都上市,所以外国人到中国来做生意,只要有第一批本钱,此后,便可以取之于华人。这种股票和公债,利益优厚,而月月涨,年年涨,不过涨的幅度,一年不会超过百分之二十左右,然而已经令到上海的高等华人,大发其财,不上数年,资本又加了几倍。

外国的股票,虽然是一种专门的投资企业,也含有一种专门的经济学,但是一到了上海就变质了。有许多外国大滑头,先先后后来上海,组织保险公司、贸易公司、地产公司,滥发股票,仗着他们的势力,谁也不去研究他们的内容和实力,其中有名人物很多,积资少者数百万,多则数千万。所以后来有一个美国人到上海,看了这种情况,写了一本书,叫作《冒险家的乐园》,并且有中文译本,我们看了之后,为之哗然。

在我记忆中,有几个外国大滑头。一个是开设汽水公司的,当时上海人称汽水为“荷兰水”,说是荷兰发明的,此人发财之后,衣锦荣归,成为巨富。一个做雪糕公司的,从前上海人称雪糕叫“冰淇淋”。这家公司的老板到上海来只带有美金三十六元,设厂制造雪糕,最初一桶一桶卖给菜馆,后来改为纸包块状批发,销路很大,大发其财,接着便开了几处冷藏库,后来再从冷藏库发展到向沿铁路各省各县收购鸡蛋,不但将鸡蛋运出口,而且把鸡蛋制成干蛋和蛋粉,运销外国,专供做蛋糕之用,此人发的财总以千万元计。但是他们在中日战争前后,一看形势不对,都把产权转卖给中国人,他们一些也没有吃到亏。

然而仍有极大数量的房屋和地产,如浦东的一个石油库,可以容纳石油二十万吨。这种油库的设备,卖不掉又搬不动,终于冻结在上海。不过,汽油和石油,销售于中国已有百年之久,根据统计,一九四八年这一年,汽油销到四千八百二十六万美元,利润的丰厚,不可胜计,所以这种设备的放弃,在他们还是不觉得十分可惜!

外国股票,在上一世纪(19世纪),有过一次风潮,叫作“橡皮股票风潮”。所谓橡皮,此间称为橡胶。橡树园设在南洋,橡胶公司的名目繁多,一种一种橡胶的出品销到上海,大家视为珍品。不久,这些股票就在上海上市了,洋商股票经纪兜销之下,每天有行情,常常几分钱的股票,隔了半个月,就变一元多,一元多的股票就变百多元,这一下子,就疯狂了整个上海金融界,不但有钱的人个个都争着买,连好多钱庄也买进了许多,不上半年,查出来有无数橡胶厂都是假设的,于是橡胶厂股票就一落千丈,几乎跌到一文不值。这么一来,影响整个上海的市面都受到影响,这就是当年所谓“橡皮股票风潮”。以古喻今,最近的香港股票市场,希望没有此等现象。

上海人受到了这一次的教训,后来对外国股票,一般人都不加信赖。然而若干买办阶级及有钱的人,后来改买美国股票,也有几家专做美国股票公司,生意虽大,但客户不多。有一年,美国市场不景气,股票大跌,此日称为“黑色星期五”,这一次风潮,中国人也受到牵连,不过范围不大。

各国的金元外币在上海,本来也有人收购,因为从前他们是采取金镑和金元政策,这都是真金铸成的硬币,后来他们也改为纸币,不过上海人因为受到了两次教训:一次是俄国的卢布票,在他们革命时节,不断地贬值发行,上海人买的很多,后来帝俄政府倒了,卢布票便成为废纸;还有一次,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德国的马克,也贬值发行,起初大家争着购买储藏,后来德国打了败仗,马克也变得一文不值。

从此,一般上海人对外国的纸币,就再也不敢十分信任,唯有若干进出口商人,一定要结外汇,特别是对美国和英国的业务关系,数量最多,因此美金票、英国镑纸,大家还是留着很多。后来银行钱庄为了保值起见,知道外汇的重要,银行钱庄的库存中,也总有相当数量的美钞镑纸作为库存。

一般上海人,对“外汇”两字,不甚了了,自从银元改为法币之后,敏感的人,多多少少买些黄金和美钞。但是最初的一个长时期,法币对外汇的比率很稳定,我记得大约每一百元法币,可以兑美钞三十三元,这是经过好多年从未改变过的,反而美钞曾经贬值过一次,令到拥有美钞的人受到相当损失。这些都是旧话,后来的变化就大了。

妇女风气 影响全国

我讲了许多银元时代的生活情况,现在要谈谈当时上海妇女的生活。

上海早年的风气极守旧,在清末出生的女孩子,全部都要“缠脚”的。“缠脚”的情形,十分凄惨,用八九尺长的缠脚带,把脚趾重重裹住,裹得越紧,脚型越小,所谓“三寸金莲”,才算是大家闺秀。我亲眼见到几个长辈,她们的脚三寸那么小是没有的,但是也不会超过五寸,走起路来困难得很,可是在文人雅人笔下偏要把它描写成“莲步姗姗”或“莲步生花”,这真是惨极了!

到了光绪三十年(1904)左右,许多书报都喊出“天足运动”,所谓“天足”,就是要大家放弃缠脚,让女性的足天然发展。但是还有许多家长反对,有些人认为不缠脚的姑娘将来是嫁不掉的,有人说女性不缠脚,一对“尺板脚”在路上走,成何体统?所以在那时虽有不少人提倡天足,缠脚的还是大有其人在,直到清政府被推翻,天足运动渐渐风行。记得我小的时候还作过一篇作文,也是有关“提倡天足”的。

民国之后,天足运动口号喊得震天撼地,老的一代已经缠了几十年,无法纠正,只能废除缠脚带,任它自然发展,当时就把这些老式妇女的脚样称为“改组派”。到了民国四五年,新的一辈就不再缠脚了,总算把中国摧残女性生理的酷刑废止了,但是现在在世的七八十岁老太太,还可以看到缠脚的形态,其实都已是“改组派”,与最初的缠足形式已经不同了。

外国人对中国老辈妇女的缠脚,认为是全世界稀见的怪现象,所以他们一旦来华观光,必然要利用他们的摄影机,拍摄当时男人的辫子和女人的小脚,还有一样就是中国瘾君子,一榻横陈地在那里吸鸦片,回国后,就把这些照片刊入书报。侮辱中国人,莫此为甚!

缠脚的风气,在上海绝迹很早,但是在我二十五六岁时,胡庆余堂总经理陈楚湘忽然娶了一个小老婆,年龄只十八岁,面目姣好,竟然是缠脚的。后来才知道上海四马路神州旅馆有一层楼全部是“宁波堂子”,这里面的姑娘,都是由宁波乡下出来的,个个缠脚,偏偏有许多男性对这种小脚有特别的嗜好,若干文人似乎更有此癖好。(按:天津文士姚灵犀,专写歌颂小脚的诗词歌赋,前后共出了若干册,名为《采菲录》,一时传诵全国。接着又出版《采菲新编》一种,《采菲精华录》一种,都是宣扬缠脚的作品。)那时已在民国十七年(1928),还有称颂缠脚的无聊文人,陆续写出文章和小说,要是这种书没有人看的话,是不会出了一本又出一本的。

我看过姚灵犀编著的《采菲录》等书,字数达四十五万言以上。其中考证出“缠足”开始于五代时期的李后主

六朝时代,乐府,双行缠有云:“新罗绣行缠,足跌如春妍,他人不言好,独我知可怜。”

唐代有少数妇女崇尚此风,杜牧诗云:“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

宋代苏子瞻咏足词云:“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无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穿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从这些诗词,就可以看得出一部分缠足的女性,都把足缠到如莲瓣一般的细小。

到了清代,此风大盛,几乎大户人家的女性,没有一个不缠脚,《板桥杂记》中就有“缠双弯步步生妍”之说。这都是历代以来玩弄女性的把戏,到了我这个时代,女孩子在五岁开始缠脚的风气已经一扫而空,能见到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女性。

再说胡庆余堂的老板陈楚湘有一天发来一张请柬,还亲自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要我早一些出席他的宴会,问他有什么事,他只是笑而不答。到了那处,我才知道是他“纳宠”之喜,所到之人都是药材商和绅士之流,医界中只有我一人,我与几位药商相识,才知道他这次娶的小老婆,有一个特点,她是一个十八岁的缠脚少女,所以大家都觉得很新鲜。这少女是哪里来的呢?原来宁波帮在上海有很大的势力,他们公余之暇,都喜欢到“神州大旅社”去玩,这家旅馆,里面一层二十多间全是“宁波堂子”,宁波同乡们因为言语方便,不嫖苏州人的妓院,而专门到这里去寻欢作乐。

这个少女,刚从宁波乡间被人带到上海堕入火坑的。因为宁波乡间那时还有缠足的风气,认为女子不缠足是嫁不掉的,但是这时上海见到缠足已是绝无仅有。陈楚湘虽已六十高龄,他对这个少女特别欣赏,于是就付清了她的身价,把她藏诸金屋。这天到的客人,都以小脚为话题,满座生春,其实所说的话都是粗俗不堪,不登大雅之堂的。

那时节的上海,凡是正式结婚的,在吃罢喜酒之后,必有一幕闹新房的趣剧,主人家认为越闹越发,不闹不发,所以对闹新房的一幕不表示反对。

习惯上对闹新房人的言行举止是没有限制的,所谓“三日无大小,阿公阿婆都好闹”,有些喜欢恶作剧的,早已在新房中布下了陷阱,总要闹到深更半夜或是天明才肯散去。这个情形,我见得多了,要写起来也写不尽,不过最近二十年来,闹新房的习俗已经成为一种点缀,大家都适可而止。

这一晚,主人娶的是雏妓,而且又是缠脚的,因此闹新房的资料就特别多。大众的意见,要求新娘解开缠脚带,让大家欣赏一下三寸金莲的真面目。从前新娘旁边,必有两个伴娘(又称喜娘),这晚伴娘就用婉转的话来排难解纷,说是穿了鞋的三寸金莲是可以给大家看的,要她赤了脚给大家看,那就太不好意思了。闹的人哪里肯罢休,说:“我们不看不散。”新娘面上羞得通红,几乎要哭出来,但伴娘再三叮嘱新娘,洞房之夜哭不得的。闹到最后,陈楚湘也没有办法,亲口对新娘说:“解开来,让大家看看罢。”伴娘就把新娘的绣鞋脱了,看起来不过三寸有余,大家先传观鞋子,接着伴娘就把缠脚带放开。缠脚带通常都是布的,那天因为是新婚之夜,她的缠脚带是用罗绸裁成的。我看了这种情况,为之黯然。

等全部缠脚带放开了,就露出了真像含苞的莲瓣一般,一般闹新房的人为之轰然,我也见到了一对小脚的真相,深深地印在脑海中。常常想到这般玩弄女性,弄到女性的足趾,除了一个大拇趾之外,其余四个足趾都屈抑在脚底下,走路全靠一个大脚指用力。真是伤天害理的行径,也是中国古代以来的坏风气,违背生理的自然发展,腾笑世界,成为中国人的一个污点。

在我少年时代,上海已看不到少女们缠脚,但是我们的前辈,可以说十个女性是有九个缠脚的。现在这种情况早已消灭,我找到几幅缠脚的图片,可以作为一种陈迹看。

在港九的蜡像馆中,也有一个缠脚女子的蜡像,但是脚趾骨做得不够逼真,我认为这种展览完全是献媚洋人,侮辱自己中国的女性。可做蜡像的材料很多,何以一定要自暴其短呢!

在我撰述本文的上一年,我到过英国,参观他们的医史博物馆,在他们的库房中也见到过许多中国缠脚女性所穿的绣花鞋子,长度不过四英寸。接待我参观的人知道我不乐意,对我说:“这种古老的中国旧东西,我们还有收藏,但并不公开展览。”接着他还介绍说:“这种恶习惯和英国十六七世纪女子缠腰的恶习相仿,当时女性缠腰的精致绑带,我们也保存着,好多高贵家庭的女性为了缠腰,使腰部的生理发展都受到障碍,甚至发生许多腰病,影响到肾部引起肾脏炎,以及肾萎缩等肾病,后来引起医学界大声疾呼的反对,才把这个恶习惯废除了。”20

世纪30年代,穿旗袍的上海舞女

上海女性,算是中国最开通的女性,天足运动最先影响到的就是上海。而且上海女性的衣着也是最时髦的,可以说是全国妇女时装的中心,但是也可分成两类,一类是大家闺秀的装束,一类是娼门中人的奇装异服。这两类不同身价的装束,虽同样是款式新颖,可是在上海人眼中看来,大家闺秀和娼门中人是一望而知的,毕竟后者是迹近妖艳的。

上海第一次举行选举上海小姐,是在民国十八年(1929)左右,怎样选法,我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第一届的“上海小姐”,是虞洽卿的女儿虞澹涵,得三万多票,亚军是永安公司郭家的小姐,名字我已忘了,得两万多票。

总之,上海样样事情,都是开全国风气之先河,尤其是妇女服装,为全国各地所仿尤,特别是“旗袍”风行得最早,连当时美国电影皇后曼丽披克馥到上海时,也做了许多件旗袍回去。

上海钱庄 宁波帮多

这时候上海人的财富,渐渐从钱庄移到银行。我有一个民立中学时代的同学严仲文,他的祖父严味莲,是钱庄帮的中坚分子。仲文在中学毕业之后,他的祖父就叫他到钱庄里去做事,但是他晚间仍在青年会夜校读英文会话,虽是富家子弟,可是一些没有纨绔习气,我们很谈得来,每一个星期总有一次聚餐,他谈的都是生意经,我虽不爱听,但听多了之后,也得到不少关于这方面的知识,现在按照日记,还可以写得出。

上海的钱庄,大抵有二三百家,可是股东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开来开去,总是几个极大家庭集团,大致说来是如此:

一、镇海李家:是由宁波镇海李也亭开始的。他从一八八二年到上海,是做漕坊的,漕坊也是一种大工业,设在南市大码头,因为与码头上沙船帮相熟,后来就转到沙船上去工作。他唯一的能力,就是善于理财和贩卖商品,沙船上就请他当营业经理,从此他就发了大财。一九一二年他就在南市开起“立余钱庄”来,同时在夷场上开了“崇余钱庄”和“慎余钱庄”,不几年,财富越来越多,可是年老多病,临死时,嘱儿子们都以钱庄为业。到了辛亥革命时期,他家已经开了五家钱庄,民国成立以后,他的后人又继续开了三家钱庄,都是有一个“余”字。接着又办天丰、地丰、元丰、黄丰四个地产公司,大量购进夷场上的地产,有若干条马路,如地丰路等,都是李家取的名字。有一条路叫作“李诵清堂路”,就是李家的私家路,后来租界当局把它扩展成为“戈登路”。

李家大房有三个儿子,二房有七个儿子,著名的有李云书、李如山、李薇庄、李徵五等,其中以李薇庄的后人,在社会上更有地位,如李祖韩、李祖夔、李祖模、李祖莱,其他还有李祖法、李祖永等,我已查不清楚他们的世系了。

二、镇海方家:也是一个大家庭,以办粮食与杂货起家,后来到上海开设同裕、尔康、安康等十四家钱庄,当然其中有几家是和人合股开设的。在杭州、汉口、宁波还有七家钱庄。我家所认识的就是他家的七房孙子蕊畴,他们的曾孙就是方椒伯(积藩),后来当过中国通商银行经理、上海总商会副会长。二十年前他还在上海,年已七十六岁,至今是否健在,无法知悉。

三、苏州程家:程家在上海开的钱庄也有不少家,最大的两家是“福源”“福康”钱庄,聘任的经理是秦润卿,后来也成为上海钱业界第一流名人。

四、慈溪董家:也是一个钱业界的大家庭,开设的钱庄有十三家。

五、镇海叶家:是由一个清贫出身的撑船人叶澄衷开始的。最初的时节,他的船上搭载一个洋商老板,这个洋人粗心大意,上了岸忘记了一个重要的公事包,叶澄衷就追着上去送还他。由于找不到失主,他就把船停泊在原处,等候失主来领。那洋人果然回来探望,一见之下,叶澄衷恭恭敬敬地把原物交还,那洋人认为叶氏忠实可靠,问他要不要做生意,你当经理,我当老板,于是那洋人斥资为叶澄衷开了一家“老顺记五金号”,业务发达,接着又办缫丝厂、火柴厂,都发了大财。最后叶澄衷就开了四家钱庄,他的第四个儿子叫叶子衡,当台湾银行的买办,只有一个孙儿最胡闹,即是有名的“小捣乱”叶仲芳。

六、洞庭山严家:也有很大手面,在上海开了六家钱庄,在苏州、常熟也各开了一家。

七、洞庭山万家:在上海开了八家钱庄。

统计上面所说的七个系统,以宁波籍最多,洞庭山人次之,真正上海人开钱庄的,以我所知,只有严味莲一人,他们家世居南市王家码头一个旧宅子,我经常去的,他家中内部布置陈旧得很,足见从前的人即使多了钱,也是不喜欢铺张的。

买办阶级 不可一世

严仲文和我谈了许多钱庄的源流,接着他叹了一口气说:“自从废两改元之后,钱庄衰落,看来已近式微状态了,我幸亏会说几句英语,常常和洋商银行接触,因此转到麦加利银行当‘杀老虎’(从前上海洋商银行以汇丰为第一,麦加利银行为第二,麦加利银行属于香港渣打银行,所谓‘杀老虎’,是近似跑街的职务)。”他后来和我倾谈,就时常谈起洋行中买办阶级的情况。现在的人提起买办阶级,就痛恨得很。究竟买办阶级的情形怎样的,想来知道的人不多,我不妨再把它详细地说一下:

我最早认识的一个买办,就是王一亭老伯,他是当时第一流画家,他的画日本人最为赏识,日本人到上海,如买不到王一亭的画,等于入宝山而空手回,所以名重一时。日本人办的“日华汽船会社”就请他做买办,买办的职务是管理华人职员,同时又办理对外事务(今称公共关系)。那时王一亭还在中年,办事很卖力,这家汽船会社日益发达,船只越来越多,改称“日清公司”,他仍然是买办,而且三井洋行在上海办的一家“绢丝制造社”,也请他当买办。他每天六点钟起身在家作画,画到十点钟便上写字间办公。他对日本人表面上很客气,内心则很痛恨,所以后来日军侵华,他偷偷地逃来过香港,在一九三八年因病逝世,享寿七十三岁。

日本的大企业,除三井之外,三菱洋行也聘有华人买办,横滨正金银行也有华人买办。这些买办,既非总经理、经理,又不是协理、襄理,而是一个独立性质的华人总管,因为洋商雇用中国人,从不登报招请,都是由买办世袭,或向亲友之间找来的,不过他要负保证人之责,而且兼理庶务,一切装修、文具和杂物,都由他去办,所以称作买办。

在日本洋行中,日本高级职员到行办公,一定要室内的华籍女职员深深地对他们鞠躬,还要奉上一杯香茗,但是对买办就没有这种礼遇。可是做了几年买办之后,必然可以买汽车,住洋房,声势浩大,称为买办阶级。

在英国银行或洋行中,也都要请买办,若干大商家,为了要引起华人对他们忠心耿耿办事起见,往往世袭其职,父位子继,特别是汇丰银行的买办,更是不可一世,汽车坐得最大,住宅也最豪华。最先当汇丰买办的是洞庭山人席正甫,他逝世之后,由他的儿子席立功、席聚星继任此职,历时甚久,积资丰厚,凡是开设钱庄的富商,都要他们入股,以资借重。所以后来席氏昆仲二人,成为协升、久源、正大、裕祥、慎益等五家钱庄的大股东,合伙的人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如庞莱臣等。

麦加利银行的买办是王宪臣,住宅在静安寺路,手面阔极了,与地产大王程霖生等合伙开鼎元钱庄,又与孙直斋、宋春舫等开设荣康钱庄。宋春舫是一位有名的戏剧家,亦即香港中文大学秘书主任宋淇兄的尊人。

买办的制度在上海,差不多占了很漫长的时期。当买办的人,因为接触的人多,对华洋知识丰富,他们知道一切商业,地产为第一,因为地产的价钱涨得最快。一当了买办之后,总是设法收购地产,因此上海所有中心地带的地产,除了洋行购买之外,都落在这些买办的手中。地产购入时的价格最初是很便宜的,后来跟着市面的繁荣,涨起一千倍,甚至三五千倍都不足为奇的。

前清的官员,只是在官场中打交道,最多在天津、北京买些地产。唯有盛宣怀(杏荪)目光最远大,认为上海的前途无限,所以他在上海买进不少地产,这些地产,都在静安寺路、成都路、新闸路、白克路一带,也可以称为上海夷场的地王。

法租界形势特殊,大部分的地产由法国人组织的地产公司购买,中国人之中,以陆伯鸿买到的地皮最多,其次是朱孔嘉(按:朱孔嘉,上海有同名二人,一为保险业巨子,一即地产界巨子)。陆伯鸿与朱孔嘉,都是天主教徒,所以他们买到的地皮,都在法租界新区,如劳神父路(今合肥路)、西爱咸斯路(今永嘉路)、贝当路(今衡山路)等,差不多整条马路要占到十分之六七,在他们收买的时候都是田地,他们不问地价高低,只望成交。

从前法租界新区的地皮,都是耕田,业主是乡下人,他们以高价收购,乡下人也不得不把祖业卖给他们。一二十年后,这些地方都成为井然有序的花园洋房,地价甚至于有高涨到一两千倍以上的。

这许多上海的财阀,唯一的目标,就是送子弟入英文学校,后来才流行把儿女送往海外去深造。从前上海人有后人到外国去留学,是一件了不起的事,称为“镀金”;不过从前的子弟出国,娶外国人为老婆,或是嫁给外国人,就此不再回上海的是很少见的。

从前上海富商治家,拘谨得很,不准子弟狂嫖滥赌,所以多数富绅巨贾的后代,都是争争气气地继承前人的事业,只有极少数不争气的后代,不是嫖便是赌,或是吸上鸦片烟。然而我和严仲文估计过,这些买办和富商的后裔,还是好的多而坏的少。

银元绝迹 镍币出世

银铸的角子(俗称“小洋”),以及所有铜元(俗称“铜板”),是两种辅币。银角子全国最紊乱,几乎各地有各地的银角子,名称却完全不同。上海叫“角子”,广东称“毫子”,四川叫“毫洋”,湖南、湖北都有造币厂,除了铸银元之外,也铸造角子,成色各地相差极大,这是各省财政当局的陋规和收入。在我的记忆之中,广东的双毫,价值最贱。上海的小洋,可以兑到小洋十一角和铜元数枚。诸如此类,足见不但银元的成色各省有异,角子的成色也一样有差别的。

在民国二十五年(1936)一月二十一日公布“辅币条例”,预先由中央造币厂制造一种十进制的全国统一性的辅币。辅币是什么呢?就是一元兑十角,一角兑十分,完全没有一些银子的成分,其成分如下:

一、二十分辅币:重六克,成色纯镍。

二、十分辅币:重四点五克,成色纯镍。

三、五分辅币:重三克,成色纯镍。

四、一分辅币:重六点五克,成色铜百分之九十五,锌、锡共占百分之五。

五、半分辅币:重三点五克,成色铜百分之九十五,锌、锡共占百分之五。

这些辅币,预先大量制造,连续造了一两年之久,分别运到各省省会,一个命令下来,便全国通用,这种辅币,叫作“大洋”,从此辅币就开始十进制,小洋的制度也随之取消了。

小洋虽然成色紊乱,但究竟是有银质的,而且在全国发行数量很大,能够吸收白银数字也极高。这一次发行镍币和铜币,计划得十分周详,凡是银行钱庄要领取辅币,必需自己搜罗了银角子来兑换,最小的单位,只能兑二十元。银行钱庄为了要应用活跃起见,不得不尽量搜罗银角子,民间对毫无银质的辅币,并无不良反应,而且从此兑出兑进,认为十分便利,更不用天天上烟纸店去看兑换行情,既无涨,又无跌,而且镍币做得比银角子还要精细,分币铜色好,边缘还大一些,所以一下子大家抢着兑换。

实际上市面中应用的币制,用银元的机会比较少,用辅币的机会较多,所以这一次搜集白银,全国收到的数量,多得出乎意料。

当时奸商们开的小钱庄,只是注重替日本人搜集银元,不曾注意到银角子,所以这着棋子,也是日本人始料不及的。

银元已经废除,只以一张纸币来替代,是一些没有银子的,辅币全是铜、镍、锌,也没有白银成分。这样一来,全国收集的白银,除了上海,数字已在前文略略讲过外,现在我又查到民国二十三年(1934)中国银行出版的《中外金融汇报》上说:

民国二十三年度(1934)各银行收集的银元数字如后:

中央银行:八千五百余万元

中国银行:一亿三千六百余万元

交通银行:五千七百余万元

中国实业银行:三千三百余万元

浙江兴业银行:九百余万元

中国通商银行:三千四百余万元

其他如中南银行、四明银行、中国垦业银行的数字都较少,不尽录。

又有一点,外国银行如英商银行有四家在民国二十三年(1934)底用银元来兑换纸币及辅币的,共有一千二百余万元。

日商银行表面上亦来兑换一千六百余万元纸币及辅币,上海还有许多美商、德商、比商、意商等十家银行,也有银元来兑换纸币,数字达两千五百余万元。

一下子,国家所存的白银数字,日益庞大。

又料不到,各省交到中央的银元数字,源源不绝,我现在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叙述一下:

浙江省:杭州、温州、宁波、嘉兴、海门,收到银元数字,达二三千万元。

江苏省:南京、镇江、无锡、苏州、通州(现南通)、徐州、扬州,收到的银元数字,达六七千万元。

湖北省:汉口、宜昌、靖江,财富特丰,收到的银元,单是汉口一地,已达二千万元,其他各地也不必说了。

将白银交到中央去的还有江西、河南、湖南、四川、福建、广东、山东、山西、东三省等,可见这时中央已近乎统一全国,这是抗战之前的一件盛事。

币制改革 物价稳定

自从“一·二八”之战停止之后,直到“八一三”中日大战开始,这些时候,各方面都在进步,军事政治我不知道,上海的市况已有长足的进展,特别是币制上了轨道,物价一点也没有波动。

本文以前写的,重心都在民国十七八年,到了民国二十三四年左右,论物价当然要比前几年高些,但是并不高到离谱,这是大家肯定的一种观念。至于究竟那时物价如何,现在要查阅书报,都有困难。

一位热心读者,专程借给我一本民国二十四年(1935)出版的《申报年鉴》,里面刊有全部的物价,可惜都是以每一百斤为单位,这当然是根据当时市场批发价格而记载的,但是读者可以把一百斤来均分,再加一些零售的利润,也可以计算出当时物价的一般情况。我现在转录部分重要商品的价格如下(按:每一项商品都有最高和最低的价格,但是我只为平民消耗的程度而言,所以录出的都是低价,不取高价):

白米:民国二十年(1931)每一石分为十八元九角、十七元八角、十七元三角和十一元四级;米质较差的只十二元二角、十一元六角、十一元和十元八角四级。民国二十一年(1932)相差无几。民国二十二年(1933)米价反为便宜,高价的只有十一元六角,低价的八元八角,这是那一年阳历一月份,青黄不接时的价格。一过了四月,高价的只八元九角半,最低价的只有六元八角。民国二十三年(1934),上半年米价还便宜,是九元、八元、七元,到了下半年度变为十一元、十元、九元,这里面的差别,与新斛旧斛有关。总之米价始终没有贵过。

祁门红茶:民国二十年(1931)和二十一年(1932)每百斤二十三元,二十二年每百斤三十元,二十三年每百斤三十六元,这是有季节性的,和世界市价都有关。

糖:糖是以袋论价的,每袋多少不详,国产的糖有惠州糖、黄岗糖、海南糖,每袋价格总在十七元、十八元上下。到民国二十三年(1934)一月,竟然卖到十二元,洋糖价格相差无几,荷兰糖很高,每袋十六元,太古糖是跟市情走的,最高十七元二角,最低十四元九角。

棉花:以公担论,民国二十年(1931),每担八十四元二角三;民国二十一年(1932)每担七十元五角;民国二十二年(1933)每担六十八元二角三;民国二十三年(1934)六十七元二角八。如此看来,棉花的价格,反而一年比一年便宜。

猪肉:也是讲担的,民国二十年(1931)每担六十二元,民国二十一年(1932),每担五十一元,民国二十二年(1933)五十二元,民国二十三年(1934)四十一元九角。

鸡蛋:是以每一千只论价的,民国二十年(1931)每千只是二十七元三角,民国二十一年(1932)是二十五元五角四,民国二十二年(1933)是二十二元七角,民国二十三年(1934)是十五元九角。

这许多物品的价格,其中所记的米价糖价,都是绝对准确的。但是从鸡蛋一项来看,四年之中,年年下降,要是如民国二十三年(1934)每千只蛋只有十五元九角的话,那么一百只鸡蛋只有一元五角九分,十只鸡蛋只是一角五分,这虽然是批发价,即使零售加上一倍的利润,每十只也不过三角,这都是民国二十四年(1935)出版的《申报年鉴》第三十四页所记载的,但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没有吃到过这样便宜的鸡蛋。

有人说:这个表格是不错的,也许这种鸡蛋是由洋行从江北、山东一带收购的价格也不一定,但是我总不相信会便宜到这个地步,所以要追忆旧时的物价,也很难求其准确性。

俗语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我来讲讲我那时的实际生活。记得上海里弄间,一到晚上,有人叫卖五香茶叶蛋,香味浓郁,十分可口,售价是一角两只,连吃两只,就可以吃饱了,很多打夜牌的人,都以此品为消夜点心。

从前上海还有一种野味店,专门出售野鸡、野鸭、熏兔子、熏鸡、熏蛋,以及熏鱼、酱肉等,以常熟人开的“马咏斋”为最有名,此外,尚有浦五房、老大房、陆稿荐等字号。静安寺附近有一家“云记”,专卖高级野味,一只很大的熏野鸡只卖大洋一元,熏鱼熏肉,一角两角都有交易,熏蛋也只售大洋四五分一只,这些都是我亲自经历的物价回忆。

照上面的表格来说:一百斤米,最低价格也不过八元上下,最贵的不过十三元,这个价格从正月到十二月,月月有变化,相差最多时,可以达二三元,这是因为来源供应的关系,政府没有规定统制的法例,随着来源多少而形成市价高下。

中国出产的米,在当地或运到上海时,也都烘过,轧过,拣过,经过一番加工手续,然而放置上不多久,仍然会出米蛀虫的,唯有来自暹罗的洋暹米,因为那边地气关系,可以久藏不坏。但是上海人择饮择食,多数一定要吃又滑又糯的国产杜米,暹米又硬又粗,入口极不滑润,所以富有之家是不吃的。经济能力较差的,则吃暹米,认为同样一斤米,烧出来的饭分量较多,又耐饥,所以暹米在上海的销路也不错。(按:暹米除了暹罗来的洋暹米之外,中国靖江也出暹米,名为客暹,价格比杜米便宜一成。)

从前一般阶层中人的消耗,样样可省,唯有米是省不了的,所以米价不能涨,稍微涨了一些,大家就要摇头叹息,说是活不下去了。

难民麇集 市面繁荣

自从四乡及各地难民麇集上海之后,最容易看到的繁荣景象,就是游乐场。大世界,生意好不必说,连很古旧的新世界也天天人山人海,还有先施、永安、新新等大公司顶楼的游乐场,也是游客满坑满谷。

至于戏院如天蟾舞台、大舞台、共舞台、黄会大戏院、中国大戏院等,都演出京剧,或请名角表演,或排连台本戏,日夜客满,一改旧时冷落气象。

电影院本来就很发达,看电影是我唯一的嗜好,当时的首轮电影院,有大光明、南京大戏院、美琪大戏院、光陆大戏院、国泰大戏院等六七家,都纷纷映演第一流新片,票价楼下收六角,楼上为一元。至于二轮的电影院,如北京大戏院、巴黎大戏院等八九家,因为票价便宜,大致分四角六角,所以也是场场爆满。

兰心大戏院大厅

另外有一个系统,如中央、新中央、恩派亚等戏院,专映国产电影,老实说,当时国产电影,声势远不及西片,但是因为拥有一批老观众,所以生意也还不错。

话剧就是这个时候兴起来的。最初只有唐槐秋领导的“中国旅行剧团”,在卡尔登演出,以唐的女儿若菁为女主角,因为团员出众,也是要在几天前预买座券的,演出的戏最有名的是曹禺的《日出》《雷雨》《原野》,被称为曹禺三部曲,开话剧界的先河。不过,初时没有固定的戏院,后来话剧组织越来越多,演出的场子,有辣斐大戏院、卡尔登戏院、兰心大戏院、丽华大戏院等五家之多,不断有新戏演出,许多有名的话剧剧本,如《金小玉》《秋海棠》《大马戏团》等,都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

再说越剧(绍兴戏),也造成一种很大的潜势力,看的人都是一些太太、小姐,全上海有六个剧场演出,如明星、九星、同孚、国泰、同乐、龙门等,更是风靡一时。

还有上海地方戏申曲(又称沪剧)也很热闹。此外有几家书场,专唱弹词,各占一个固定场所,如沧洲书场、东方书场等,也是常常高悬客满牌的。

再说跳舞场,在“一·二八”之后,更是风起云涌。第一流舞厅有百乐门、大都会、丽都、仙乐、米高梅等,舞票规定一元三跳,但是客人的付出,往往超出这个数字,所以当时一流舞厅的舞女,每月的收入,数字之大,殊堪惊人。二流舞厅,如逍遥、爵禄、远东、大中华等更是屈指难数,生意也都很好。

有若干上海人,闲着没有事做,认为淞沪战争之后,兵灾之后必有大疫,大家纷纷争先恐后地制造成药,每天打开报纸,封面广告必然是新出的成药,名目繁多,不计其数。各报馆的广告部门弄得无法应付,只得把这些广告编排日期轮流刊登。有许多新药要等到三个月之后,才能登出一幅大广告,凡是新药上市不能不登大广告。但是新药虽多,有些竟然能畅销各地,也有些一点也销不出去,结果寂寂无闻而偃旗息鼓的。

在这许多成药中,只有一种叫作“生殖灵”的新药,广告措辞光怪陆离,生意一枝独秀。

太虚法师 受人利用

“一·二八”之后,我为三友实业社创制“三友补丸”等,除了药房药铺皆有出售之外,连烟纸店都有代售,所以销路很广,把三友实业社经济困难的局势扭转过来。(按:那时香港也有三友实业社,是独立性的,两不相关。)

成药的成本,在原料上不会超过百分之十,装潢不会超过百分之三,倒是广告方面花的钱是无限的,计算起来,总有对本对利的利益。许多朋友见我辛辛苦苦地为人作嫁,都劝我自己制造成药销行,何必舍己耘人,他们愿意拿出浩大的资本来。我说:“我一生行医为业,不能经商。我为三友实业社设计制造成药,完全是为了当了好多年的医学顾问,双方交谊很深,‘一·二八’之后,三友实业社受到日本人压迫,两千多工人势将无以为生,所以我才赤胆忠心为他们经之营之,我自己是绝对不愿意做的。”

一天,太虚法师叫他的门徒志静来找我。志静本来也是学医的,常常和我倾谈。那天他要我到觉林去拜会太虚,太虚法师是当时佛教的一代宗师,学问渊博得很,可称为佛学界的权威。本来我和太虚法师只是颔首之交,但是有一次,志静宣讲佛经,拿来一篇讲词,我说:“佛经中的佛学名词太多,令人难解。”他要我修改成为一篇通俗的白话文,这篇文字,后来登在太虚法师办的《海潮音》杂志上。

太虚法师见了志静的这篇文字,知道是经我修改重写的,他对志静说:“此人有些智慧,不妨请他到玉佛寺来听经。”因此我也去听过两次太虚法师讲经,觉得他讲得是有条有理,层次井然,与普通的法师讲经大有不同。

太虚法师为人极风趣,也有经营商业的兴致,法租界霞飞路嵩山路口的一家“觉林蔬食处”(按:馆址即名伶毛韵珂的故居),他也有股本在内的。

我到了觉林,只见太虚法师已正襟危坐着等我,他对我说:“中药要在自己家里煎,是将来中医中药失败的大原因,最好把所有的药物,提炼成药水,配方时,就可以像西药一样便利。”我说:“大师这个计划,从前有一家粹华制药厂创行过,但是后来是失败的。”他说:“我有一个朝鲜信徒,名金国川,拥有巨资,愿意办理这件事情,取名‘佛慈大药厂’,一方面宣扬国药,一方面弘扬佛教,可是缺少一个专门人才来帮助他,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是可以指导推行这件事的。”正在说话间,那位朝鲜人金国川也来了,太虚法师便为我二人介绍相识。那天,我便在觉林和太虚法师合摄一影。

金国川能说一口流利动听的国语,他的卡片上的衔头是“三德洋行经理”,我一看到三德洋行四字,便问他:“你们是不是出一种‘生殖灵’药品的,报纸上的广告大得很。”他说:“是的。”(按:生殖灵是日本的荷尔蒙制剂,他们登的广告竟然宣传可以返老还童,而且有男变女、女变男等荒谬字句。虽然读报的人疑信参半,但生意已经大好。)我知道他已发了大财,人家说他已是百万富翁。我看此人面相不善,虽然和他说了好多话,我仍旧把这件事推却了,不过我附带说:“从前粹华制药厂,有一位设计者包识生先生(按:即香港医家诗人包天白之尊人),你如有意聘请的话,我愿意介绍给你。”金国川起劲得很说:“再好没有。”我们谈了好久,金国川先走,我便同太虚法师说:“这位金先生做生殖灵,名誉并不太好,大师要留神一二。”太虚亦深以言为是。

过了好久,佛慈大药厂开幕了,太虚当了该厂董事长,做了很多成药,所谓提炼中药的事还没有办。开幕前夕,他们在大西洋西餐社宴请上海医药界知名人士二三百人,太虚要我做总招待,我也答应了。那晚的宴会热闹得很,散席后,我替金君料理当天的账目,金君付了款就走。我正在上边空房间中稍事休息,突然听见下面砰然一声,急急忙忙向窗口望出去,见这位金君倒在地上,原来他被人用手枪击中要害,一时马路呈现了极度紧张和混乱状态。救护车来了,搬金君上车去了,可是他在送院途中已经毙命。我对这件事情,惊惶不知所措,匆匆忙忙地要赶回家去,觉得这幕戏,实在太惊险了。

从前上海暗杀的案子很少,这样突如其来,一下子就打死一个人,我的心灵上感触很大。但是急救车一开走,马路上看热闹的人,也三三五五地散开了,除了地下遗留着一摊血迹之外,就没有什么其他的现象留下。

次晨,很早我就买了《新闻报》《申报》《时报》《时事新报》四份报纸,看它们的记载,死者的名字有好几个,新闻内容透露大致说:“金国川是朝鲜复国党员,掌理财务,后来到日本去买制药的机器,搭上了日本特务关系,为了要献功于日方,曾经出卖了复国党的组织情况,因此遭到杀身之祸。”我看了这段新闻,就打电话给太虚法师的徒弟志静,志静说:“大师昨天晚上已经离开上海,不知到何方去云游了。”

那天上午,我正在门诊时间,突然来了两个包打听,要我即刻到四马路总巡捕房去问话。我心里很烦恼,但是一想我没有和金国川合作过什么生意,因此心中坦然,跟了他们就走。

到了四马路总巡捕房,一看情形,就觉不对。问话的人是一个西捕头,旁边站着一个日本警官,这人虽然操着北京话,但是一听而知仍带着日本口音。传去询问的人已经有十二三位,都坐在一张长板凳上,一个一个依次问话,问的时候,态度极不客气,有些人答话稍稍慢些,就被他掴了两个巴掌,有两个人还扣上了手铐,打得很厉害。我想这样审讯下去,一个上午似乎还不够,谁知道问到第三个人时,就抽出我的名字,于是先问我,我照实侃侃而谈,答得很快,所以他对我一些没有疑心,就挥手叫我“回去好了”。我走出捕房,心情轻松,如释重负。

我自从受过这次教训,以后对任何朋友邀我做什么生意,都深具戒心,不敢轻易允诺,特别是约我做成药的人,更有杯弓蛇影之感。这件案子后来是否捉到凶手,我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