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打了败仗回朝,自知无甚颜面,于是为了遮掩起见,叫人告诉朝中诸大臣如司徒王允、卫尉张温之流,特地升自己的官,称为“太师”,位在诸侯王之上。

这太师的名义,汉朝四百多年从来不曾有过,只是周朝有过,周朝的太师,太傅,太保,号称“三太”。董卓本已做到了“相国”,也就是萧何的地位,如今他成为太师,比萧何又高一层。

凡是人有了“自卑错综”,即自惭不如人而偏要掩饰不如人处之变态心理,每每越作伪,越自信,本来自己知道是在作伪,其后装得久了,反而弄成习惯,自以为真,就相信自己果然了不起了。

董卓分明是丢了洛阳,被孙坚挤到函谷关以西,才升为太师的,却反而目空一切,连穿的衣服,乘的车子,张的伞,都仿效皇帝所用的,看他那种作风,大概迟早便要真做起皇帝来了。

他在洛阳初执政权之时,还很顾面子,不用亲戚同乡,到了现在,就专用亲戚同乡,甚至三岁娃娃,也封起侯来。

他纵情女色,又大吃大喝,惟恐自己早晚要死,不得不快一点多多享受。他在西安城(当时叫做长安)的东边盖了一座碉楼,作为公馆,为的是怕人暗杀。在西安的西边,郿县地界,他又盖了一个极大的碉堡,有二百丈周围,墙有七丈高,七尺厚,里面装了够吃三十年的谷子,外加四五十万两黄金,二三百万两白银,无数的绸缎,古董与日用必需品。他的计划是,万一大事不好,他依然可以守在这个碉堡里,等上三十个年头,别人打不进来,自己也不会饿死。

他怕人暗杀,又怕饿死,总而言之,他是怕死。

怕死的人最胆小,最富于猜疑心,也可能变为最残忍,况且他除了怕死以外,又过度纵欲,一个纵欲过度的人,也每每神经衰弱,控制不住自己潜在的兽性,而变得极残忍。

有一天,他从西安出来,要到他的郿县的碉堡走走。他的若干属僚及文武百官,自然免不了要恭送一番,在“横门”外摆了酒席。他忽然想出用人肉来下酒,便叫人拖来北地郡若干已降的造反人,有几百个之多,先割了他们的舌头,再砍去他们的手脚,挖掉眼睛,放在大锅里煮,当着这些送他的百官的面前。等到这些人肉,搬到案子上来,还有几个人不曾完全煮死,在那里挣扎。他自己满不在乎,依旧吃菜喝酒,把文武百官可吓坏了。其中有吓得把筷子丢落了的,董卓就硬说他心怀叵测,“否则何以如此心虚?”这个可怜的官,当时便被拖下去砍头,剩下来其他的人更加害怕,他们说话稍有口吃,也要被杀。

董卓真把人逼得无路可走。像这样的人,哪里可以算得上人,简直是禽兽不如。他的残忍行为,记载在中国历史上,是中国历史的污点,也是中华民族的耻辱。

董卓对于卫尉张温,看得很不顺眼,因为张温做过他的上司,当初在凉州讨伐边章、韩遂的时候,恰好有星象家说,该有大臣在这个时候被人杀死,董卓怕应在自己身上,就叫人诬告张温与袁术勾结,把张温绑到大街上十字路口,用竹棍子活活打到断气。

这一来,种下了他自己的祸根。张温的儿子张伯慎矢志报仇,他与司徒王允秘密商量,安排下妙计,董卓完全不知。

却有一位汝南人伍孚,是个大力士,看不过董卓的凶暴,也不和任何人商议,便带了佩刀去拜访董卓。董卓送他到阁门口,拍拍他的肩膀,伍孚回过身来,拔刀便刺,可惜董卓也是一个擅长武艺的人,被董卓躲了开去。当然,伍孚当场便死在董卓的卫士之手。

董卓哪里知道,伍孚以外,又有一个吕布在暗中准备杀他呢?

吕布和董卓的一个贴身丫环发生暧昧,董卓似乎已经知道,又似乎尚不知道,常常向吕布说,“总有一天要办了你”;但是他仍旧对吕布十分亲信,弄得吕布心里忽上忽下,终于加入张伯慎与王允所组织的秘密团体。

这个丫环,是否名字叫做“貂蝉”,在正史上找不出证据来,她是否本为王允的丫环,也渺茫得很。

但是吕布果然拉拢了十几个勇士,冒充董卓的卫士站在宫门以内,又拉拢了同乡人骑都尉李肃,参加活动。在初平三年的夏天,四月辛巳日,董卓上朝,穿了新的朝服,刚要踏上马车,马跳了起来,把他掀倒地上,衣服都弄脏了。他回家换衣服,有一个年轻小老婆(不知道是否貂蝉)劝他不必再去,他偏要去到宫里,一进宫门,便吃了李肃一戟。他大叫:“吕布何在?”吕布说:“我正要奉诏严办奸臣!”说罢,他就挺起长矛,刺死董卓,挥手叫伪装的卫士们把董卓的首级割下。

消息立刻传遍了全城,男男女女都欢呼庆祝,卖了衣服和首饰买酒买肉,又在马路上跳舞唱歌。

董卓的尸首摆在市场上,流出满地的油,老百姓在他的肚脐上点灯,亮了几天几夜。

朝廷派了老将皇甫嵩去攻打郿县的碉堡,原来它虽则是七丈高七尺厚,却不经打,董卓的母亲妻子弟弟儿女,都一齐被杀,财产完全没收。

董卓遗留下来的行政大权,落到司徒王允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