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帝放弃了武帝与宣帝花上百把年光阴所辛苦经营的中央亚细亚,闭起玉门关,谢绝西域的贡使,但求省事省钱,避免卷入若干小国之间的纠纷,却也未可厚非。但是他不曾料到,莎车国颇想乘机崛起,欺侮邻邦,自建帝国;又不曾料到那雄踞外蒙及天山北路的北匈奴,正好拾取他所放弃的霸权,奴役天山以南诸国,以进一步再度威胁中原本身的安全。

等到明帝,光武帝的儿子,看到了这一点,时间似乎已经太晚。由于光武帝在统一中原以后厉行偃武修文的政策,所以朝廷可以调遣的精兵极少,实已没有力量对北匈奴及西域大规模用兵。精兵既然极少,良将自然也更少了。

明帝派了祭彤与窦固二人去讨伐北匈奴,祭彤率领大兵,浩浩荡荡冲近新疆北部的沙漠,找不到一个匈奴人,全都躲起来了,祭彤只好空着手回来,明帝把他免职,关在牢里。那窦固呢,倘若他下面没有一位小军官,姓班名超的,恐怕也会遭逢与祭彤一样的命运。是班超带了一小队人马,勇冠三军,一口气把哈密城抢了回来,才算是替窦固的生命保了险,也替汉王朝争了面子。哈密城在当时叫做伊吾卢。

哈密在军事上极有价值,它是总挽天山南北两路的一个要冲。由哈密向南,第一个是鄯善国。班超奉派为副大使,带领了秘书、随员、马弁等三十六人,来到鄯善,他的任务不是用兵力来征服天山以南的几十个本来很忠于汉朝,而暂时被北匈奴勾了过去的国家,包括鄯善在内,而是以外交的方式劝他们重新忠于汉朝。

班超为西域都护,使五十余国都归属于汉,被封为“定远侯”。

鄯善的国王颇感左右为难。如果是班超已经带了很多兵来,原可借以谢绝北匈奴,然而班超没有兵,况且北匈奴又是近在眼前的大国,所以鄯善的国王就颇费踌躇了。他在礼貌上,对北匈奴的大使甚为客气恭顺,对班超却有点冷淡。

谁知道班超出其不意,在一天夜里偷袭北匈奴大使的营幕,放了火又杀了人,把北匈奴的大使也杀了。班超的意思,是要告诉鄯善国的国王:“别看我带的人员很少,我却不怕向匈奴挑战,汉朝皇帝正要找北匈奴打。”

果然鄯善的国王被吓住了。对班超前倨后恭起来。北匈奴也没有立即派兵来鄯善国问罪,或是派代表到中原来抗议。

消息传到了西域其他各国,引起一阵骚动。若干不甘心侍候北匈奴的,便准备与汉朝结好。至于甘心侍候北匈奴,或被北匈奴控制得紧的,也就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另一次汉匈之争。

不到一年工夫,班超已经由鄯善西进,一路顺风,遇国受降,抵达了帕米尔边的疏勒国。这时候,疏勒国的国王是最忠于北匈奴的兜题。班超花了一点力气,借调别国的军队,把疏勒国王兜题活捉,夺去他的王位,另外立了一个忠于汉朝的国王,这么一来,差不多所有的西域各国都弃了北匈奴,向汉朝进贡,派遣他们的王子到汉朝来作皇帝的侍卫。汉朝也派了一位陈睦作为西域都护,又派了一位耿恭率领正规军一团人左右,驻扎今日吐鲁番的附近。

东汉朝廷不派班超为都护,而另外派人,真是奇怪,也许是因为班超功劳虽大,而资格很浅。做大官是要考较资格的。

可惜北匈奴一还打,这陈睦便应付不了,被忠于北匈奴的焉耆国国王杀了。耿恭也被北匈奴围困住了,败得很惨。

朝廷着了慌,索性取消了西域都护之官,又撤回了吐鲁番的屯卒,北匈奴既然大占上风,就再夺哈密以去。班超远在疏勒,回朝的路子从此割断。但是班超毕竟能干,他由疏勒沿大山之麓东进,打降中途各国,与焉耆大战一场,把焉耆国王杀了,替陈睦报仇,还祭了陈睦一次。

这时候朝廷中出了一位窦宪,他是章帝的大舅子(明帝死了,儿子章帝继立)。窦宪生性好大喜功,颇想借妹妹的力量,统领大兵与北匈奴干一下,出出风头。恰好南匈奴联络新兴的鲜卑,夹打北匈奴于他的老巢,窦宪于是就大举北伐,出了长城三千余里,北匈奴的单于望风而逃,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窦宪就命令他的秘书班固(班超的哥哥)写一篇夸奖他自己功劳的文章,刻在燕然山的一块石头上。

班超确是够英雄的,他除了与北匈奴及其附庸各国连战连胜以外,又曾经抵抗了大月氏帝国的七万大兵。大月氏在东汉之时,已与西汉张骞即汉武帝之时迥不相同。在西汉,大月氏还是很分散的若干小部落,小王国,团结力量很薄弱,到了东汉班超之时,已经统一而成为一大帝国,跨有流入咸海的阿母河及席尔河之流域,与古代的巴克特里亚(今日属阿富汗)与印度之西北部。后来而且扩张及于恒河整个流域,占有印度一大半的地方。大月氏的皇帝卡得菲塞斯第二自认为强过汉王朝,要汉王朝送女人给他(这叫做“和亲”),班超严辞拒绝,不允转达,他就派了一位“副王”带领七万大兵,爬过帕米尔来。班超的嫡系部队仅有三十六人,还包括秘书与厨子在内,哪里可以抵挡。虽则朝廷也派过生力军来帮助他,其实各次总数还不到两千人。然而班超会借兵。他借了小数目的疏勒之兵,就把大月氏的远征军割断给养,压迫他们全部投降。卡得菲塞斯第二只好派代表到汉王朝来谢罪。

然而班超尽管英勇,能在外立功,不能同时阻止朝廷的腐化。于是他赤手空拳所重新树立的中央亚细亚权威,到了他一死,便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