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是汉武帝时代的人物。他作为汉武帝身边的臣子,却能够多次对身为天下之尊的帝王直接发表批评意见。
有人曾经建议扩大皇家园林上林苑的规模。汉武帝深表赞同。东方朔却说,关中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成为百姓维持生活的资本,现在取良田规划为苑囿,对国家没有益处,却使农桑之业大受侵夺。虎狼狐兔的生存空间扩大了,百姓的田园屋舍却受到破坏,让幼弱者思念故土,年长者泣涕而悲,这实在是违背了强国富民的国策啊。东方朔的意见虽然没有被采纳,却记录在史书之中,使后来的执政者可以时时接受警诫。
汉武帝时,天下习俗追逐侈靡,有虚华之风,而不注重开发实业。汉武帝问道,我要扭转风习,教化百姓,有什么好办法吗?东方朔在回答时以汉文帝为标范,赞美这位著名的崇尚节俭的帝王富有四海,而衣食器用都十分朴素,于是天下望风成俗,昭然化之。与此对比,东方朔尖锐地批评了汉武帝本人宫室服用的富丽豪华,说道:“陛下消费浮侈如此,而想要让民众不奢侈失农,事之难者也!”
东方朔的政治批评,通常是以幽默的方式巧妙地表达的。
有一次,汉武帝问道:“先生视朕是何等样的君主?”
东方朔回答:“自先古圣王唐虞之盛世,以及周代成康之世,都不足以比喻现代的繁荣安定。现在政局,比三王时代要好,也优越于五帝时代。不仅如此,现在能够得天下贤士,高级官员都得其优选,好比任用周公、召公作丞相,以孔丘为御史大夫,姜太公为将军,皋陶为大理,后稷为司农,子夏为太常,伯夷作京兆尹长官,管仲作左冯翊长官,百里奚为典属国,柳下惠作大长秋,孙叔敖作诸侯相,子产作郡守……”
汉武帝于是大笑。
对于权贵者的霸权意识,东方朔曾经用富有生活辩证法的语言予以调侃。他说,干将、莫邪,是名闻天下的利剑,能够水上断鹄雁,陆上断马牛,但是用它们来补鞋子,却不如价值只有一钱的锥子。骐骥、绿耳、蜚鸿、骅骝,是名闻天下的良马,但是用它们来捕捉深宫之中的老鼠,却不如一只瘸腿的猫。
东方朔往往有怪诞的言论行为。他曾经当面顶撞汉武帝,又曾经在汉武帝赐宴之后将剩下的食品揣在怀中带走,甚至酒醉之后,在殿堂上撒尿。
一次,汉武帝赐从官肉,上司迟迟不来,东方朔独自拔剑割肉,对同事说:“今天是伏日,应当及早回家,请受赐。”于是取肉扬长而去。上司报告汉武帝说东方朔如此这般不守规矩。第二天,东方朔上朝,汉武帝问道:“昨日赐肉,是何原因竟不待诏,以剑割肉而去之?”东方朔脱帽致歉。汉武帝说:“先生你也应该作点自我批评吧。”东方朔行拜礼,说道:“东方朔啊,东方朔!你受赐不待诏,何其无礼也!拔剑割肉,又何其壮也!割之不多,又何其廉也!回家交给妻子,又何其仁也!”汉武帝于是大笑道:“让你自我批评,竟反而自我吹嘘!”又赐酒一石、肉百斤,让他带回家交给妻子。
在本来应该自我批评的时候反而自我吹嘘,东方朔用生动的形式对这种政治生活中常见的现象进行了讽刺。
东方朔本性善谑,常以调侃之法化解矛盾,深得汉武帝的赏识。
东方朔以言行不凡,许多人称之为“狂人”。东方朔则说,像我这样的,所谓避世于朝廷间者也。古之人,则避世于深山之中。他曾经于酒酣之后,踞地而歌:“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金马门,是宦署门。因为门旁有铜马,所以称作“金马门”。
东方朔承认自己的滑稽笑语,其实是一种巧妙的“避世”方式。他对当时政治的机智的批评,其中有时暗藏着原则性的反对意见。东方朔的滑稽,有时是不同政见的表现。
对于东方朔这样的人物能够宽容以待,也是测定汉武帝时代的政治气象的一个有趣的小小指标。
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第九篇总结汉武帝时代文学之盛时写道:“文学之士在武帝左右者亦甚众。”而东方朔等“尤见亲幸”。
陈直曾经著文论述西汉时期齐鲁文化人的学术艺术成就,题为《西汉齐鲁人在学术上的贡献》。其中凡举列九种,而第三种,就是“东方朔的文学”。
可见,东方朔是一位全面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