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前面已经说到的长平之战,是发生在秦国与赵国之间的一场大战。这是战国晚期规模空前的历史性的决战。秦军于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歼灭赵军主力,确定了在兼并战争中的胜局。
秦昭襄王时代,是中国历史上的英雄时代。
我们这里所说的英雄时代,是指社会竞争比较激烈,生活节奏比较急迅,杰出人才比较集中,文化风格比较豪放,从而历史进步比较显著,文明创获也比较丰富的历史时期。
在历史上的英雄时代,民族精神的特质一般都表现出积极奋进的风格。
对于秦昭襄王时代的历史特征以及秦人在这一时期的历史表现,历史学家曾经用有力的笔调予以记述,比如,司马迁《史记·六国年表》所谓“海内争于战功”,“务在强兵并敌”,贾谊《过秦论》所谓“追亡逐北”,“宰割天下”等等,都突出表现了当时社会的急进风格和秦国的强大威势。司马迁《史记·太史公自序》又有所谓“昭襄业帝”的评价,也说明了这一时期秦人的历史成就对于实现“大一统”的意义。
人们都可以明显地看到,当时的时代精神的风格,表现出推崇勇力,比竞智思,奋发有为,积极进取的特征。
历史在当时为焕发人们的才智,为催化社会的演进,为激活文化的生机,提供了优越的条件。
据司马迁《史记·六国年表》的记载,从公元前475年,至公元前221年秦并天下,这二百二十五年间,前后一共有九十二位君主在政治舞台上进行表演,其中享国四十年以上的有八人,享国五十年以上的,有赵简子六十年,楚惠王五十七年,齐宣公五十一年,周赧王五十九年,秦昭襄王五十六年。
战国晚期在位的两位老年君主,就是周赧王姬延和秦昭襄王嬴稷。
前者所统治的是当时最弱小的国家,后者所统治的,则是当时最强大的国家。
前者的国家,恰恰又是败亡在后者的国家手中。
在公元前256年,周赧王去世,第二年,秦昭襄王就正式出兵灭掉了西周。七年之后,秦又灭东周,周王朝于是灭亡。
秦昭襄王又是秦国历史上在位年代最长的君主。
在他所处的时代,秦国已经成为实力压倒列强的,任何人都不能轻视的大国了。
也正是在秦昭襄王时代,秦国表现出了能够实现统一的国力。当时,只有秦国有充沛的实力能够实现统一,已经成为比较明显的历史趋向。
秦昭襄王时代,是秦人东向扩张的全盛时代。不过。按照秦昭襄王既定的东征战略,可能秦军本来是并不急于和在军事上相当强大的赵人直接交锋的,而是应当先征服魏国和韩国,控制中原地区的大部。
根据民间广泛流传的远古时代的传说,秦人和赵人其实原本同出一源。而赵国在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后,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大规模的社会文化改革,已经成为雄镇北方的军事强国。赵国又多山地,出产贫薄,因而秦国东征军之兵锋所向,起初可能并没有以赵国为主要目标。
秦国和赵国的这次大规模的直接的军事交锋,是由于韩国上党郡的归属而偶然引发的。
秦昭襄王四十五年(公元前262年),秦军猛攻韩国的野王(今河南沁阳)。野王守军被迫投降,于是韩国上党郡与国都郑(今河南新郑)之间的联系被切断,成为事实上的飞地。
上党郡太守冯亭于是与百姓商议:我们和郑地的交通联系已经断绝,显然没法子得到韩国的保护和援救了,秦军逼近,韩国无力抗拒,我们不如以上党之地归赵。赵国如果接受上党,秦人愤怒,一定会进攻赵国的。赵国受到攻击,就一定会亲近韩国。韩赵合力为一,那么就可以抵御秦人了。
大家同意冯亭的意见。冯亭于是派人报告赵王,表示归附之意。赵孝成王和平阳君、平原君商议。平阳君说,不能接受,如果接受的话,祸患将会大于收益。平原君则说:平白无故得到一郡之地,当然应当接受了。赵国于是接收了上党之地,封冯亭为华阳君。
秦昭襄王四十六年(公元前261年),秦军连续攻克韩国的缑氏(今河南登封西北)、蔺(今山西离石西)两县。第二年,秦国派左庶长王龁进一步加紧对韩国的攻势,秦军夺取了上党(今山西屯留南)。上党的民众纷纷流亡,逃奔到赵国。赵国在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屯据重兵,以护卫上党流民。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公元前260年)四月,王龁所部秦军进攻长平。秦赵长平之战爆发了。
在最初的交战中,秦军斩杀赵军一名都尉。赵孝成王与平阳君赵豹商议与秦人媾和,派贵族郑朱作为使者入秦。秦昭襄王接待了郑朱,却并不肯与赵国和谈。
在长平战场上,秦军初获小胜,但是不久就因赵军名将廉颇“固壁不战”,避其锐气的战术而受到阻滞。秦军多次挑战,廉颇都不应战。廉颇准备以这样的方式首先挫杀秦军的锐势,然后等待有利时机再出击。而两军长期相持,对于远征千里的秦军来说,实际上意味着走向失败。秦军历来善于突进急击,只有速战才能成就大功,而攻势一旦受挫,往往就会导致士气的凋败和进攻实力的摧折。秦军主将王龁长期求战不得,秦军所面临的高山夜寒,粮草不继,士卒病伤等不利条件,都使他为久困长平而深深忧虑。
为了战胜赵国名将廉颇,秦昭襄王决意派战功累累的将军白起出任长平秦军的统帅。
白起,眉县人,行伍出身,勇于拼战,善于用兵。秦昭襄王十三年(公元前294年),他已经以军功累进,升到秦国二十级军功爵制的第十级“左庶长”,统率大军进攻韩国的新城(今河南伊川西南)。第二年,白起军功爵升至第十二级“左更”,在伊阙(今河南洛阳南)与韩魏联军会战,斩首二十四万,俘虏其主将公孙喜,攻克五城。于是白起升任秦国国君之下的最高军事长官“国尉”。白起又率军渡过黄河,攻占了韩国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以东的大片土地,一举将秦国的疆域扩展到河汾平原。秦昭襄王十五年(公元前292年),白起军功爵已经升到第十六级“大良造”,与当年商鞅地位最高时相当。同年,白起又率军进攻魏国,占领了大小六十一城。第二年,白起的部队又攻占了王屋山下的战略要地垣城(今山西垣曲东南)。
白起作为主将第一次和赵军直接作战,是秦昭襄王二十七年(公元前280年),他率军攻赵,占领了太行山区的光狼城(今山西高平西)。
白起将军最为显赫的战功,是秦昭襄王二十八年至二十九年(公元前279年至前278年)进攻楚国时所取得的。当时,秦军兵锋凌厉,起初即一举攻克楚国鄢(今湖北宜城)、邓(今湖北襄樊北)等五城,第二年又出其不意,以神奇的跃进速度,插入楚国腹地,竟然攻陷了楚国国都郢城(今湖北江陵),火烧夷陵(今湖北宜昌)。秦军的前锋甚至一直推进到临近汉江和长江交汇处的竟陵(今湖北潜江西)。楚顷襄王被迫出逃,后来不得不把国都迁移到陈地。秦国在郢城设立了南郡。于是,秦的疆土第一次扩张到江汉平原的富庶地区。将军白起因此再次得以升迁,被封为“武安君”。武安君白起又继续挥师渡江南下,控制了巫郡和黔中郡的广大地区。
秦昭襄王三十四年(公元前273年),武安君白起又率军进攻魏国,攻克华阳城(今河南郑州南),威胁韩国国都郑(今河南新郑),歼灭三晋联军十三万人,又击败赵将贾偃部,沉杀其部卒二万人于黄河中。
秦昭襄王四十三年(公元前264年),白起以进攻韩国陉城(今山西曲沃西北)为起点,连续拔五城,斩首五万人。第二年,他率领的秦军又完成了切断南阳太行交通道路的战略任务。光狼城争夺战和这两次军事行动,都是在太行山地进行的。
白起被任命为“上将军”。“上将军”,是秦国自此首次设置的最显赫的军职。
秦军和赵军都集聚了全力,准备在这里作拼死的一搏。两军的将领内心都非常清楚,此次决战对于秦、赵两国,不仅关系到军势之盛衰,也关系到国运之兴亡,关系到民气之生死。白起和廉颇作为一代名将,想来都切望在战场上能够直接交手,一试高低。不过,他们虽然在长平曾经亲率两军对垒,历史却终究没有给他们面对面直接进行较量的机会。
长平战区廉颇积粮之处,后来称作“米山”。明末人李雪山曾经作《咏米山》诗,由米山胜迹追念名将廉颇,其中写道:“积雪如山夜唱筹,廉颇为赵破秦谋。将军老去三军散,一夜青山尽白头。”可惜将军之胜谋,却最终没有条件能够得以实践,名将廉颇无故被赵王解职,使战局急转。
赵孝成王命令由赵括取代廉颇,任长平赵军的最高统帅。赵括是曾经于阏与(今山西和顺)之战战胜秦军的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自幼熟读兵书,勤习弓马,成年后,更是仪表雍容,言谈不凡,被看作“将门出将”的典范。赵括的母亲马服君夫人上书反对任命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为长平军主将,却并没有能改变赵孝成王的决定。
赵括开始在长平前线行使指挥权之后,两军相持的形势果然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即赵孝成王六年(公元前260年)九月,在长平山地,秦军与赵军的大决战开始了。经过激战,上将军白起指挥的秦军完成了对赵括属下四十余万赵军的分割包围。被围困的长平赵军,军粮补给已经完全断绝。
出于对长平之战特殊的战略意义的重视,秦昭襄王风尘仆仆,亲自前往河内。这是秦国的国君巡幸秦国的国土,所至于最东端的空前的历史纪录。《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记载,秦王闻听赵国粮运道路已经切断,亲自来到河内地方,赐民爵各一级,调发年龄在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参军,集结于长平,阻断赵国援兵的通路。秦昭襄王的河内之行,对于调动兵员,督察粮运,全力加强长平前线的作战能力,有非常大的意义。秦军对赵军远方来援的堵截,也因此具备了成功的条件。
长平被秦军牢牢围定的赵军士卒,绝粮长达四十六天。数十万人经历了空前严峻的生存能力的考验。
在赵军主力被秦军分割,并且陷入秦军包围之后,赵括将军只能把摆脱困境,反败为胜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围外来援上。但是他没有想到秦昭襄王竟然会亲临河内,亲自督察长平战事,阻断各国援赵的通路;也没有想到秦军主将白起竟然会有全歼数十万赵军的魄力。
按照兵法的常规,白起如果确实试图全歼长平赵军主力,那么,在比较双方军势时,应当看到,秦军其实并不占据优胜于赵军的地位。第一,赵军先至长平,而秦军则后至。《孙子·虚实》说:“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敌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至于人。”第二,秦军的数量对于赵军也没有形成压倒的优势。《孙子·谋攻》说:“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秦军绝对没有十倍于赵军的兵力,却竟然要实行包围赵军的战略。
在选择基本战术时,白起似乎也违背了兵法的基本原则:比如,秦军严密包围赵军而不留出路。而《孙子·军争》说,“围师遗阙”。另外,秦军围定赵军后,尽管掌握着战争的主动权,然而却迟迟不发动进攻。而《孙子·九地》说:“兵之情主速。”主张用兵利于速胜,不利于持久。《孙子·作战》还说:“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白起显然也违背了兵法的这一原则。
白起看起来处处都违背了兵法的原则,然而在战役中,秦军实际上却并没有因此遭受到什么挫败,而且从战局的总趋势看,恰恰相反,秦军越来越占有优势,而赵军的劣势也越来越明显。
在已经找寻不到出路的情况下,心傲而志高的赵括发起了拼死的最后一搏。据《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记载,至于九月,赵军士兵绝粮四十六日,于是自相残杀,出现了人吃人的情形。又出兵攻击秦军营垒,其将军赵括亲自率领精锐士出击,秦军射杀赵括。赵军大败,四十万战士向武安君投降。
如何妥善地处置这些赵军降卒,成为上将军白起面临的难题。
他再三思索,最终确定了一种彻底解决的方式。长平,于是在历史上留下了永远不能磨灭的悲苦记忆。《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记载,武安君白起考虑到,此前秦军已经占领上党,上党民众不愿意归顺秦人而归于赵国。赵军士卒也必有反覆之心。如果不尽行处死,恐怕以后不免发生变乱。于是将降卒全部坑杀,只留下年少者二百四十人遣返归赵。
白起率领的秦军前后杀死赵军四十五万人。
长平坑杀赵国降卒事件发生后,赵国人心大受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