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宋末年,袁粲、褚渊、刘秉、萧道成四人掌权,号称“四贵”。四人中,袁、褚两个是明帝去世前指定的。其时萧道成的官职是以右卫将军领卫尉,虽不预问政事,但掌握着禁卫军,是个实力派。刘秉是刘裕的侄孙,没有多少才干,袁、褚要拉一个宗室共事,就把他从外地调到建康,做了尚书左仆射。苍梧王元徽二年(474年),桂阳王刘休范叛乱,兵临建康,全靠萧道成指挥作战,才得平定。这次事变大大提高了他的威望。从此他以中领军、南兖州刺史留守建康,与袁、褚、刘轮流值班决定政事。他不仅掌握兵权,也兼有了执政的地位。后来他取代刘宋,建立齐朝,他就是南齐的太祖高皇帝。

萧道成字绍伯,小字斗将,南兰陵(今江苏武进西北)人。他的父亲就是宋元嘉二十七年守历城(今山东济南)用“空城计”退魏兵的萧承之(见第三十四篇),他也是刘裕继母萧氏的同宗亲戚。道成以将门之子,先从雷次宗读书,不久,随父从军,兼有文武才能。元嘉二十八年(451年),他从臧质守盱眙,以后历经战阵,官职渐高。宋明帝泰始四年(468年),任南兖州刺史,镇广陵;六年,移镇淮阴。他的威望渐著后,明帝颇为猜疑,曾自封银壶酒赐之,他戎装出迎使者,当面酌饮。使者回报,说他不疑有毒,明帝听了很是满意,也比较放心了。七年(471年),萧道成被召回京师,部下劝他不要去。他却奉命即行,还对部下说:“各位见事不明。主上杀了兄弟后,为了太子年幼,考虑万岁以后之事,与外姓没有关系。我只该立即动身,迟了反而要引起怀疑。目前皇室骨肉相残,国运断难长久,天下将乱,我以后借重各位的机会很多,希望大家共同努力。”

萧道成这一席话吐露了他的心曲,他已经准备取而代之了。他与褚渊一向关系密切,到建康以后,因褚渊的推荐,很快就抓到了禁卫军的兵权。

苍梧王死后(参见第三十五篇),萧道成进宫,用皇太后令召袁、褚、刘三人进宫会议。当时,他的心腹将王敬则拔刀在手,威吓三人,说:“天下事都应该归萧公管,谁敢开一声口,就吃我一刀!”他左手拿起一顶白纱帽替道成戴上(白纱帽是当时从皇帝到士人都可以戴的帽子),要道成马上即位,喊道:“今天谁敢再动!事情须趁热办!”萧道成板着脸把他喝住,说:“你懂得什么,休得胡说!”袁粲想开口,被王敬则喝住。褚渊连忙说:“非萧公不能了事!”于是,萧道成作主,迎立了顺帝。

南朝的大权都在萧道成手里了。然而,袁粲并不甘心,他还想挽救刘宋王朝。他接受了镇守石头城的任命,便准备以石头城做根据地,和萧道成抗争。

顺帝昇明元年(477年)十二月,荆州刺史沈攸之以“交结左右,亲行弑逆”为道成的罪状,起兵反萧道成。袁粲和刘秉也联合一些将领,想在建康发难,杀掉萧道成。但是他们的做法实在太不明智,不可能不失败。萧道成知道了沈攸之起兵,就去见袁粲。袁粲不见,分明表示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态度。他决定反萧后,明知褚渊与萧关系密切,却又认为必须告诉他,否则就是把老同事看作敌人。褚渊得知后,立即向萧道成和盘托出。其实萧道成何等厉害,即使褚渊不说,他也早已打听到了,并且派了几员将官到石头城去,说是帮袁粲把守,实则是安插好内应。

预定发动的日子到了。刘秉心慌意乱,临走之前,喝汤都泼在胸口,手抖个不停。不等天黑,便带上全部家属和几百名部曲,赶奔石头城去,事实上这把行动公开化了。

他们本来打算进攻,结果变成了石头城里的一场混战。萧道成预先派的内应先占领石头城的仓城,又得到新到的援军,占有优势。打了半个晚上,袁粲被杀,刘秉逃出城去,仍被追兵抓住杀死。当时民谣唱道:“可怜石头城,宁为袁粲死,不作褚渊生!”后人也常称赞袁粲是忠臣。但是,刘宋骨肉相残,明帝残忍,幼君暴虐,为之尽忠,实在是没有多少意义的。

沈攸之起兵后,到闰十二月才进攻郢州(今武汉市武昌),一时又攻不下来,形成“顿兵于坚城之下”的局面。昇明二年(478年)正月,军心涣散,逃亡者一天多似一天,沈攸之无奈,只得退回江陵,可还没有到,江陵已被萧道成的亲信、雍州刺史张敬儿袭破。沈部得讯,全军溃散,沈攸之在荒林里自缢而死。

萧道成已经完全控制局面了,至于加黄钺,封齐公,加九锡,晋爵为齐王,都不过是手续问题。褚渊、谢朏等只想多拖点时间,褚渊说“恐一二年间未容便移”。谢朏论魏晋间事,说:“借使魏依唐虞故事,亦当三让弥高。”称赞司马昭没有亲自代魏(说司马昭好话的,恐怕只有谢朏这一回)。但是萧道成只想赶快解决(这可能与他的年龄有关,他毕竟已经五十三岁了),昇明三年(479年)四月,便强迫顺帝禅位,把宋昇明三年改为齐建元元年。从来被迫禅位的皇帝总是服服帖帖的,这位顺帝毕竟只是个小孩子,躲起来不肯出宫。太后害怕,亲自带了宦官把他寻出来,交给来接的人。可怜这个十三岁的小孩哭哭啼啼地说道:“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与上篇刘子鸾临死前语同样沉痛。他不久就被杀害,刘宋宗室除刘澄之一支,因褚渊的关系免死外,其余也全部遇害。刘裕开创的先例被萧道成沿用,致使自己的后裔身受其害,这也许可以说是“恶有恶报”吧!

这位齐高帝在位时间很短,到建元四年(482年)三月便死了。他实际上只做了三年皇帝,连昇明时大权独揽的一段,至多不过五年左右。

在这几年中间,值得提的只有两件事情。其一是禁奢崇俭。刘宋帝室本来起自民间,刘裕做了皇帝,还保留几件旧时的东西,供子孙鉴戒。他曾把当年穿的补丁短衣交给女儿会稽公主,嘱咐她:“后世有骄奢不知节俭的,可以把这件衣服给他看!”他做了皇帝,房间里墙上还挂着葛做的灯笼,麻做的蝇拂。大明七年(463年)拆掉这间房子,改建为玉烛殿,孝武帝带着群臣视察这地方,看见了这情况。侍中袁便称颂武帝节俭的美德。那个孙子皇帝却用轻蔑的口气说:“田舍翁(乡下土老儿)得此,已为过矣!”刘裕的儿子文帝还懂得节俭是美德。元嘉二十二年(445年),他到城外为兄弟刘义季饯行,出发前令儿子都空腹前往,到了宴会地点,又故意拖延时间,王子们都饿了。他乘此机会,教导他们说:“你们从小在富贵中长大,看不见百姓艰难,现在叫你们尝一下饥饿的滋味,知道应该节俭的道理。”

文帝可以说是用心良苦,然而效果几乎等于零,他本人也不见得能够身体力行。元嘉三十年(453年),孝武帝刚即位时,周朗上疏说:当时的风俗,见车马分辨不出主人是贵是贱;见衣冠看不出穿戴的人是尊是卑;尚方(宫中制造御用物品的官署)今天造成一件新东西,民间明天便仿制;宫中早晨做一件新款服装,庶民晚上便照样子裁制。他指出:宫廷是风俗奢华的发源地。这是元嘉末年的情况。大明间不过变本加厉而已。

萧道成力图改变这种风气。他在宋昇明二年(478年)取消专门制造玩好物品的御府,命尚方不得制造这类物品。他又颁布禁令,要禁绝各种华丽的东西,如不得把金银做金箔、银箔,马的乘具不准用金银装饰,不准用金和铜铸像等等,共有十七条之多。不过,其中如不准织绣花裙,不准穿锦履在街上行走之类,就有点趋于极端了。

他即位后,发觉主衣库中有玉导(导,帽子上的簪),他立即命令把它敲碎,说留着便会助长奢侈的风气,还命令检查是否还有同样性质的异物。后宫器物栏槛凡用铜装饰的,都改用铁。内殿的帐子,宫人穿的鞋子,都改用朴素的料子。华盖(伞形遮蔽物)上的金花爪改用铁回钉。他常说:“我若能治天下十年,可以使黄金和泥土一样不值钱。”

帝王一般都穷奢极欲,难得有个把能够提倡节俭当然是好的。但是专制君主办事可以随心所欲,创业之主订定的规矩,只要后代不愿遵照办理,便完全失去效力。齐高帝死后,儿子世祖武帝萧赜继位。武帝有“夫贵有天下,富兼四海,宴处寝息,不容乃陋(不可以太蹩脚),谓此(指所建内殿)为奢俭之中”的话,就不是一味崇俭了。他又自称很恨“游宴、雕绮之事”,但是“未能顿遣”(不能完全取消),那就不免留有后患了(上引文均见《南齐书·本纪第三》)。南齐一共不过二十四年。至末代君主东昏侯萧宝卷,他用金子凿成莲花,铺在地上,使潘妃在上面行走,叫做“步步生莲花”,又穷极奢侈了。

萧道成定的规矩,好几条与民间有关。这种规矩,不论哪一个时代,都不大会有效,至多在一个短时间内起些作用,长不了的。武帝永明七年(489年)有两道诏书,一道谴责民间婚礼奢侈,说“膳羞方丈,有过王侯”(摆的酒席比王侯家的更讲究);又说民间风俗“浮丽”,国家常想改革,“而民未知禁”。另一道诏书谴责民间“吉凶奢靡……或裂锦绣以竞车服之饰,涂金镂石以穷茔域(墓地)之丽”(引文出处同上)。照此看来,齐高帝的十七条禁令,老百姓根本没有当作一回事。

关于禁奢崇俭,笔者还有一些话要说。消费以与生产相适应最为妥善,过分的俭(即抑制消费)是不利于生产的;反之,在生产力极低的时候,极少数人大肆挥霍,则是应该受到谴责的。据永明五年(487年)的一道诏书,南齐建国之初,“工商罕兼金之储,匹夫多饥寒之患”(引文出处同上),社会如此贫乏,那么萧道成提倡节俭,尽管无甚成效,还是有积极意义的。而萧赜诏书中提到的奢侈情况,则是反映了当时社会贫富极其不均的严重问题。

萧道成办的另一件事情是,即位之初宣布的“二宫诸王(二宫指帝宫和东宫)悉不得营立屯邸,封略山湖”。

这是晋宋以来的老问题。据《宋书·羊玄保传》所说,当时有钱有势的人,占山封水,作为私有。“富强者兼岭而占(占有好几座山),贫弱者薪苏无托(柴草没有斫处),至渔采之地,亦又如兹。”这是大明初年的情形(大明元年为公元457年)。而东晋咸康二年(336年)发布的“壬辰诏书”,就禁止封山占水,违者照强盗罪办理。颁布这样的诏令,可见当时封山占水已经很严重。百余年后的宋孝武帝时,情形依旧未改。又过了二十多年,到南齐建国,依然如此。宋时的解决办法是,规定占有面积,一、二品官,准占山三顷;三、四品二顷五十亩;五、六品二顷;七、八品一顷五十亩;九品和百姓一顷。这个规定有没有真正执行呢?根据历史上的一般情况,是不会执行的。而且这规定的面积不大,与实际情况相去很远,根本行不通。《宋书》与羊玄保同卷的孔灵符,他在永兴立墅(别业),周围三十三里、水陆地二百六十五顷,山两座,另有果园九处。举此实例,可概其余。至于萧道成,不过是说本朝的贵族不得如此而已。

据上述两件事来看,萧道成虽有移风易俗的志向,但他的措施其实没有什么效果。萧齐一代,凡事均仍晋宋,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