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族的部分南迁,在东汉初年就已经开始了。光武帝建武二十六年(公元50年),汉因南单于与北匈奴交战失利,便将他移居西河美稷(今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北)。汉末灵帝中平五年(188年),於扶罗做了南单于。次年,他乘天下大乱之机,攻略河东(今山西西南部)郡县,就此便驻屯平阳(今临汾西南)一带。献帝兴平二年(195年),外戚董承请右贤王帮他与李傕、郭汜作战,匈奴骑兵乘势在今陕、晋等地大肆掳掠,蔡邕的女儿蔡琰(蔡文姬)就是在这时候被掳去的。於扶罗死后,兄弟呼厨泉做南单于。献帝建安二十一年(216年),呼厨泉入朝,曹操把他留在邺中,又把南匈奴的人众分为五部,选拔其中的贵人做首领。五部分居并州各郡后,匈奴族的居住地已不再限于晋西南一隅,而扩至北部新兴(即今山西忻州一带)。

曹操任命的北部帅,是於扶罗的儿子刘豹,他就是本篇要说的刘渊的父亲。匈奴贵族曾以匈汉和亲为由,说自己是汉朝皇帝的外孙,用外祖父的姓为姓。匈奴人用刘姓,是匈奴族逐渐汉化的标志。刘豹似是第一个有史为据的采用汉姓的匈奴人。

刘渊字元海,生于魏嘉平年间(249—254年)。他师事上党(今山西长治)名儒崔游,学习《易》、《诗》、《书》等典籍,尤其爱好《春秋左传》、《孙子兵法》,并能熟读成诵,同时也读过《史记》、《汉书》和诸子百家,因此是个大知识分子。但他也长于武事,膂力过人,善于射箭。他非常自负,曾说“常鄙随、陆无武,绛、灌无文。”随何曾为汉高祖游说西楚九江王英布,使之降汉;陆贾曾为汉高祖说服南越赵佗,使之对汉称臣,又以“不能于马上治天下”的著名论点,促使高祖深思存亡之故。这两人是汉初的著名辩士,绛侯周勃和灌婴则是汉朝的开国名将。刘渊要兼有随、陆、绛、灌的长处,其自负之高,可以想见。

曹魏亡国前夕,刘渊到洛阳做“任子”(人质),很受司马昭的优待。晋武帝时,有人推荐刘渊可任灭吴的元帅,后来又有人说他可以担当镇压树机能的重任。两次都因为是匈奴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遭到强烈的反对而作为罢论。他知道后,颇为不满。为此,齐王司马攸竟劝武帝杀他以除后患。其实,晋朝若不内乱,刘元海也只图建立功名,不会别有野心。

刘渊在晋廷一直担任左部帅、北部都尉、五部大都督等治理本族人的职务,晋廷也曾封他为将军,但这仅是徒具名义。他实在是个投闲置散的豪杰之士。

“八王之乱”造成的混乱局面,使若干匈奴贵族想乘机崛起,刘渊的叔祖、原北部都尉刘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们对“自诸王侯,降同编户”(贵族落到了平民百姓的地位)的处境耿耿于怀,认为“司马氏骨肉相残”,是匈奴人“兴邦复业”的大好时机。他们秘密商定,推举刘渊为大单于,随即派人到邺,向刘渊汇报。其时,成都王颖正把刘渊留在邺中,要他为自己效力。刘渊一时无法脱身,只得命使者返回,并带信要刘宣等再纠合胡人,诈称响应成都王,实则为起事作准备。

晋永安元年(304年),王浚与东瀛公司马腾起兵反成都王颖。幽并二镇声势浩大,成都王兵力不济,难以应付。刘渊抓住这个机会,自告奋勇向成都王请命,愿意发匈奴五部之众,助他平定二镇。当时成都王颖求援不得,病急乱投医,就放他回去了。不过,当时刘渊并不希望成都王失败。临行前劝他必须坚守邺城,说“殿下一发邺宫,示弱于人,洛阳不可得而至;虽至洛阳,威权不复在殿下也”。这不失为临别寄语。后来成都王仓皇离邺,果然一败涂地,事实证明了刘渊的先见之明。

刘渊回到左国城(今山西离石东北,即匈奴左部驻地),刘宣等人立即拥护他做了大单于,建都离石,二十天工夫,便已聚众五万。他随即派出五千骑兵,象征性地去支援成都王的部将王粹。但匈奴兵还没有到,王粹已被东瀛公腾打败,带兵的将官刘宏就以支援不及为借口撤了回来。刘渊得知成都王放弃邺城后,也曾表示,“我答应过他,不可以不救。”但刘宣等不赞成,他也就算了。其实,刘渊的表态,多半是做给部下看的,以示其待人诚信,意在训导部下,对他必须忠诚。

晋永兴元年(304年)十月,刘渊在左国城建庭称汉,自称汉王,改元元熙,并追尊蜀汉后主刘禅为孝怀皇帝。这种做法表明,刘渊与刘宣等其他匈奴贵族的观念很不相同。

刘宣等人是一心要“复呼韩邪之业”,而刘渊却说:“呼韩邪何足效哉!”他要做的事是,“上承汉高之业,下不失为魏氏。”他心目中的英雄是刘邦、曹操。他的头脑很清楚,知道如是亮出匈奴旗号,“晋人未必同我”(未必会受汉人拥护),所以才决定利用曾有的匈汉和亲关系,“且可称汉,追尊后主。”他还以臣属口吻发表文告,从“我太祖高皇帝(刘邦)”说起,历叙两汉盛衰,而且为了表示尊汉,不仅痛责自己心目中的偶像曹操,也对昭烈(刘备)未能完成复兴大业深表惋惜。他要重建汉朝,即是要在“宗庙不血食四十年”之后的今天,“绍修三祖(刘邦、刘秀、刘备)之业”(上述引文均见《晋书·载记一》)。由此可见刘渊是一个极有政治头脑的高明人物。

刘渊建国之初,离石饥荒,晋并州刺史刘琨又已据有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汉要向南发展,并不容易。

晋怀帝永嘉元年(307年),石勒、王弥、刘灵等率部来投,刘渊的实力又有所增加。在此,需要先说一说这几个人的来历。

公元4世纪初,天下处处发生战乱。石勒是在“八王之乱”的末年涌现出的一位豪杰之士。他是羯人(羯,匈奴的别部),家居晋南的上党武乡(今山西榆社西北),原名㔨,字世龙(这当然是发迹后起的)。他的父亲和祖父据说都曾做过部落中的小头目,这是否属实,无法查考,但他年轻时很贫苦,倒是实情。晋太安年间(302—304年),并州饥荒,东瀛公腾为筹措军费,抓胡人卖给人家做奴隶,三十岁左右的石勒也未能幸免。他与人合戴一枷,被押到茌平(今山东东阿西北),卖给师懽做奴隶。不久,他结识了牧马场的头儿汲桑,又招集桃豹、逯明等相与落草,其时共有八人,叫做“八骑”,后又增加十人,改称“十八骑”。

永兴二年(305年),成都王颖的旧将公师藩起兵,石勒和汲桑纠合数百人,带上牧马场的马匹,前去投奔。石勒的名字便是公师藩为他起的。公师藩后被兖州刺史苟晞打败杀死,石勒和汲桑流亡逃窜,再次落草,不久他们又纠合众多亡命之徒,自己组建了一支部队。永嘉元年(307年),他们竟打开邺城,杀死新蔡王腾(即东瀛公,后进封为王),但很快又被苟晞打败。他们收拾残部,要去投奔刘渊,但途中却被晋军打散。此后,汲桑被“乞活”(流窜求食物的难民武装)诸将所杀,石勒则投到了刘渊麾下,从此成为他的一员得力部将。

王弥与石勒不同。他是东莱(今山东莱州)人,其祖与父都曾官至太守。他既有谋略,也膂力过人,但在官宦之家,却是个不肖子弟。惠帝末年,他率领家僮,跟着“妖贼”刘伯根造反。刘伯根失败后,他上长广山落草,在青州一带,号称飞豹。他曾纠合数万之众,在今山东、河南境内流窜劫掠,一旦被打得溃散了,便潜伏下来,再收亡命之徒,以期卷土重来。刘灵是阳平(今山东莘县)人,出身贫苦,勇猛过人,力能制服奔牛,跑可与快马争先。公秉藩起兵后,他纠合一批人马,自称将军,在河北以劫掠为生。晋永嘉元年(307年),这两支人马被官军打败后,两人沆瀣一气,决心投靠刘渊。派人前去联系后,刘渊当然很愿意接受,分别给他们封了官。随之,刘灵去了刘渊那里,王弥则仍在中原重整部伍。

在永嘉二年(刘渊元熙五年,308年)以前,刘渊的兵力并没有较大发展,加以离石饥荒,处境极为困难。他的侍中刘殷、王育两人认为,危困之时,应大举出兵,攻下晋阳,消灭刺史刘琨,再南向占领河东(河东、平阳两郡,今晋南),建立帝号;渡过黄河后,即取长安为都,再以关中之众,东进直取洛阳。刘渊听后认为可行,即于当年年初派刘聪等人南据太行,石勒等人东下赵、魏(即河北方面)。但半年过完后,两路人马都没有什么战绩,倒是王弥在中原整顿恢复后,打得有声有色,且攻略青、徐、兖、豫四州(相当于今山东全省,河南省的黄河以南部分、江苏、安徽两省的北部),破城杀官,让有“屠伯”之称的青州刺史苟晞十分头疼。五月,王弥打到洛阳城外,在被晋朝援军打败后,逃走前还放火烧建春门,又与追兵恶战一场,才撤到黄河以北,往晋南去和刘渊会合。

刘渊南进策略,到七月中才有所获,即攻克了平阳郡的治所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南)。随即,他迁都蒲子(今山西隰县),于十月中即位称帝,改元熙五年为永凤元年。次年正月,又迁都平阳,改元为河瑞元年。

现在回头再说河北的战况。秋冬间,石勒与王弥联合行动,九月进至邺,守邺的征北将军和郁弃城而逃。以后,石勒又与刘灵合作,攻略魏郡(治邺,此指属县)、汲郡(治今河南卫辉西南)、顿丘(治今河南清丰西北)三郡,百姓五十余垒都望风而降。这几郡在今冀南、豫北一带,久经战乱,成都王颖覆亡以后,晋朝的统治力量薄弱,社会秩序混乱,居民为求自保,建立了许多村寨堡垒,但若遇强敌,除了投降,别无出路,所以石勒、刘灵进展得非常顺利。

汉河瑞元年(晋永嘉三年,309年),刘渊得到降将朱诞的报告,知道洛阳空虚,很想尽快攻下洛阳,但在当时,他却不能不以上党郡(即今晋东南地区)为其用兵重点。因上党就在都城平阳之东,那里仍受晋并州刺史刘琨的管辖。所以刘渊必须攻占这一地区,才能保证平阳的安全。至于渡黄河南下进攻洛阳,则更须取得上党,才能打开进兵的道路。这年上半年,他即派刘聪、王弥攻上党。刘琨处境困难,不敢轻离重地,但也派兵去救。洛阳的东海王越也派王旷率数万之众,渡河北上救援。刘聪、王弥先后打败这两次援军(《晋书·载记四》和《通鉴》卷八七都说石勒做刘聪的前锋,按石勒其时已有兵十多万,在河北的巨鹿、常山一带,即今河北省中西部发展,恐怕不可能去做刘聪的前锋都督),又相继攻克屯留、长子,逼得上党太守庞淳不得不献出壶关投降。之后刘琨虽命张倚再领上党太守,但其实只据襄垣一城,上党郡的大部分都已为刘渊所有了。

可进攻洛阳就没有这么顺利。

早在上党战前,刘渊已有一次尝试。他任刘景做灭晋大将军、大都督,用降将朱诞做前锋,要他们先在洛阳以东几百里的黎阳(今河南浚县东)突破黄河,再寻南下之机。刘景领命后,一举攻克黎阳,又占领了黄河的重要渡口延津(在今河南延津县西北)。他在这里犯了个大错误,竟把三万多男女百姓赶到河里淹死。刘渊得讯,大为光火,说:“我要铲除的是司马氏,百姓有什么罪!”他立即把刘景降职,战役也就此中止了。

上党战役结束后,刘渊就可以用主力攻洛阳,也无需从东面迂回了。八月,刘聪等向洛阳进军。他走的是晋西南黄河对岸的路线(大体上相当于今陇海铁路潼关、洛阳段),也是走最直捷的路线。刘聪开头打得很顺利,很快就推进到宜阳(今河南宜阳西)。九月,他因轻敌,被晋军袭败。这是一打洛阳。同年十月,他又发动第二次进攻洛阳的战役。这时刘聪、王弥、刘曜、刘景也都赶来助阵。兵到洛阳城下,眼看大功即将告成时,部将呼延翼、呼延颢、呼延朗先后阵亡;加以由于道路狭仄,又遭晋军阻击,陕县后方的粮车无法前进,刘聪无奈,只得发令退兵。两仗如此结局,看来汉要灭晋,暂时还做不到。

刘渊等不到胜利之日,即于河瑞二年(晋永嘉四年,310年)去世,时年约六十,太子刘和嗣位。刘和没有带过兵打过仗,兄弟刘聪却久握兵权,他们两个如何能够相处。刘渊尸骨未寒,刘和就想解决刘聪,但力量不够,反而被刘聪杀了。刘聪夺了帝位,改元光兴。他在位时,攻陷洛阳、长安,灭掉西晋(详见第八篇)。东晋大兴元年(318年),刘聪去世,其子刘粲嗣位。刘曜(刘聪堂兄弟)又夺了堂侄的帝位,还把国号改称为赵,历史上称为前赵。

刘聪、刘粲、刘曜都远不及刘渊。刘渊谴责刘景滥杀百姓的暴行。刘聪、刘粲却都荒淫残酷,刘曜与他们也不过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他们凭着武力,乘晋朝衰弱的时机,能够得逞于一时,但是无法维持较长的国祚。这些情况,本篇只简略地作一交待,后文将另作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