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惠帝元康九年(299年),贾后与太子遹的矛盾激化了,最后终于发展到太子被废为庶人,而这一结局又导致了宗室诸王的纷争,引起了从永康二年(301年)到光熙元年(306年)的皇族大混战。

贾后的母亲广城君郭槐常劝女儿善待太子。她见贾谧与太子口角争执,总是责备贾谧。她还想把外孙女(韩寿、贾午的女儿)嫁给太子,但贾后和贾午都不肯。临死之前,这个老太太还再三叮嘱女儿好好对待太子。她是看到问题的严重性的,可惜贾后一点也听不进。

贾后嫁了个白痴皇帝,自然很不乐意。她和太医令程据私通,又使人到外面诱骗青年男子,将他们藏在箱子里,送到宫内,与自己淫乐。这些男子除个别外,为防泄密,事后多被杀害。

贾模对贾后的行为非常不满。他担心一旦出事,自己也要遭殃。他多次同她讲明利害关系,非但丝毫无效,反而引起她的反感,对他日益疏远。

裴頠对局势也很担心,他甚至于同贾模、张华商议,要采取非常手段,废黜贾后,立太子的母亲谢淑妃为皇后。但贾、张两人都以为不妥,他们认为倘使皇帝不以为然,怎么应付,又怕宗室诸王势力强大,如果他们参与进来,会引起大祸。裴頠承认他们说得对,只认为照贾后这样胡作非为,恐怕随时会出乱子。但张华不这样看,他说:“两位和中宫(指皇后)都是亲戚,不妨随时劝诫,庶几不致造成大错,那么天下不会大乱,吾辈总可以优游卒岁吧!”张华是晋初智谋出众的人物,这时却以为眼前尚无大碍,自己估计余年无几(张华时年六十八岁),可以平安度过,又不肯急流勇退,终于招致杀身之祸,后人不能不为之叹惜。

太子左右也有人主张先下手为强。东宫有左右前后四个卫率,所统兵员有万人之多。照左卫率刘卞的意见,只要张华肯作主,用东宫兵力拥太子进宫录尚书事,废贾后,把她押进金墉城,只需要两个宦官就可以了。但是张华不赞成,他推说没有听见过贾后有废太子的打算,又说废后夺权是无君无父的不孝行为。太子本人也不听左右废后的主张。刘卞的意见不久就传了出去,他被调任外官。他料想贾后不会放过他,就服毒而死。据宋元之际注《资治通鉴》的胡三省估计就是张华揭发了他,否则贾后不会不追究闻而不告之罪。这个估计是合乎情理的。

贾后决计对太子下手了。这年十二月,她诈称惠帝患病,召太子入内。太子进了内宫,贾后不见,却令宫婢陈舞诈传惠帝的命令,逼他喝下三升酒。太子说喝不了那么多酒,陈舞说不喝就是不孝。太子无奈,勉强喝了下去,就此大醉昏迷。贾后已经使潘岳起草了一封太子给惠帝的“密件”,内容有“陛下当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与谢妃刻期两发……”等话。她派一名年小的宫婢,拿了纸笔,说是惠帝命他照抄一份。太子在昏迷状态中,也不明白是什么内容,照式写了。他醉中握笔不稳,认字不清,笔画也写得不全,根本无法辨认。贾后把笔画补全,拿去给惠帝看,说这是太子劝父亲杀贾后的密信。

十二月三十日,白痴皇帝呆呆地坐在殿上,众公卿奉命入见。又是那个宦官董猛,他手持两张纸,一张是太子“密书”,另一张是写好“今赐死”的青纸诏书,给公卿观看。公卿看了,目瞪口呆。殿上寂静无声了好大一会。张华见没有人肯先开口,只得硬着头皮,说:“这是国家的大祸。自古以来,常因废黜正嫡而导致丧乱,而且大晋开国,年数还不很长,更宜慎重,望陛下详察!”他避开“密书”真伪这一要害,用意不言而喻。然裴頠年轻(时年三十三岁),就抓住要害发言,他认为一要查出传“密书”的人,二要核对笔迹。贾后立即拿出十多份太子写的文书。大家核对过后,没有人敢说不对。贾后又使董猛向惠帝假传武帝之女长广公主的意见:“事情该从速解决,臣下有不从诏书的,应该军法从事。”尽管这样,公卿毕竟谁也不肯或不敢随声附和,眼看日头已西,还是议而不决。贾后怕生意外,就亲自上表请废太子为庶人。公卿不敢再持异议,事情方才了结。这天正是大除夕,太子司马遹改换了服色,拜受诏书,徒步出东宫,坐上一辆简陋的牛车,和妃子王氏及三个儿子,被押送到金墉城去。王氏是大名士、尚书令王衍的女儿。这个丈人立即上表,请求准其女儿离婚,也立即得到准许。王氏无奈,痛哭回家,此后,太子的生母谢淑妃也立即被杀。次年(永康元年,300年)正月,太子又被押赴许昌幽禁。

贾后除去了多年的心病,正在洋洋得意之际,不料事变突起,被废身死。

发动事变的主角是赵王伦,他是司马懿最小的儿子,当时应有六七十岁了。第三篇里已经说过,此人愚鲁无知,办事一味听信心腹孙秀的话。这次也不例外,所以真正的主角是孙秀。

太子被废后,东宫的一些旧属就想推翻贾后,恢复太子的地位。他们见赵王伦任右军将军,手里有兵,便去游说孙秀。孙秀何等狡诈,他知赵王伦一向依附贾后,心想如能事成,尽管是为太子立了大功,但将来如何,毕竟还难预料,不如先让贾后把太子害了,然后推翻贾后,那么天下便是赵王的了。他把这番意思去打动赵王,赵王非常高兴,立刻表示同意。

事情定下后,孙秀秘密使人散布流言,说殿中有些将士打算废黜皇后,迎立太子,还故意让贾后派在民间打探消息的人听到。贾后知道了,很是担心。赵王伦和孙秀便劝贾后杀死太子,以绝祸根。贾后上了他们的当,派宦官孙虑到许昌毒杀太子。太子不肯服毒,竟被孙虑活活打死。这是永康元年(300年)三月间的事情。

赵王伦、孙秀决定于四月初三夜一更天起事。这天白天,孙秀先派参与密谋的军官右卫督司马雅去见张华,要他与赵王合作,为天下除害。张华不肯,坚决拒绝。司马雅大怒而去,张华的命运也就此决定了。

当晚一更,赵王来到宫城,矫诏向宿卫将士宣告:“中宫和贾谧等杀害太子,今使车骑(赵王伦的官职是车骑将军)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将士听命,立即打开宫门,赵王伦派齐王司马冏(司马攸死后,儿子冏继承王爵,他和惠帝是堂房弟兄)率将士一百人进入内宫,先斩了贾谧。贾后看见齐王,大惊,问道:“卿为何而来?”齐王答云:“有诏收后。”贾后竟说:“诏书当从我出,这算什么诏书!”这当然是白说。她随即被废为庶人,押解到金墉城居住。六天之后,她被勒令喝下一杯金屑酒而死,时年四十五岁。贾后的死党董猛、孙虑、程据等自然都被处死,张华、裴頠也都被杀。张华临刑,仍自称忠臣,监斩官斥他:“身为宰相,废太子时,何以不能死节?”他回答说,当时的话,都有案可查。监斩官又道:“谏而不从,何不去位?”张华就无言可答了。一代奇士,终遭杀身灭族之祸,坏就坏在贪恋权位这一点上。但是《晋书》本传赞他“忠于乱世,自古为难”,也不能说没有一定的道理。

赵王伦自称“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相国、侍中,一依宣、文辅魏故事”。这一自称的官衔有两点显示了非常的野心。一是相国这官名,这是晋廷未曾设置过的,而魏末司马昭做的正是这个官;二是依宣(宣帝司马懿)、文(文帝司马昭)辅魏故事,司马懿父子辅魏是为代魏作准备。赵王伦事实上已经把取代惠帝的存心昭告于天下了。

他用孙秀为中书令。这个出身小吏的家伙顿时成为全国威权最高的显赫人物。人们都知道,有事该求孙秀,不必再去求赵王。

可是政局并不稳定。事变之前,朝中曾有立惠帝的兄弟淮南王司马允为皇太弟的说法。赵王伦夺了权,担心这个侄孙会造他的反,便封他为骠骑将军,让他领中护军,以此笼络。后来发现他在畜养敢死之士,知道笼络不住,便想对他下手。八月,调他做太尉,解除其领中护军的职务,以削其兵权,不让他带兵。但淮南王允拒绝接受。于是,孙秀派御史带了“诏书”前去逼迫。淮南王看那“诏书”,竟是孙秀的笔迹,他大发雷霆,即率所统七百兵士,直向皇宫杀去,一路上响应的人很多。他到了宫前,因宫门紧闭,无法入内,便转而围攻赵王伦所在的相府。这一天,从上午起,激战了将近四个时辰。最后,一名宿卫兵将领受赵王党羽的唆使,带了几百兵来,诈称“有诏助淮南王”,乘其不备,杀死淮南王允。这次事变,连同被牵连而死的有好几千人。这个小战役是宗室内战的第一仗。不过,淮南王允并没有算在“八王”之内。

事后,孙秀借此大发淫威,打击素有嫌隙的人士,潘岳、石崇是其中最有名的两个。孙秀地位低微的时候,曾在潘岳手下当差,受过几次责打。又石崇有个爱妾叫绿珠,孙秀曾指名向石崇讨要,石崇不给。石崇的外甥欧阳建又与赵王伦不睦。这时孙秀便诬称这三人是淮南王允的同党,将其三族全部处死。兵士到石家时,石崇对绿珠说:“我是为你得的罪。”绿珠道:“我当为君而死。”她跳楼自杀,孙秀终究得不到这个美人。

赵王伦篡位的企图日益明显。不久,他蹈袭曹魏代汉、晋代曹魏的先例,以惠帝下诏的形式,给自己加“九锡”(一般指车马、衣服、乐器、朱户[门漆红色]、纳陛[陛,宫殿的台阶。放在檐下,使登升的人不在露天升陛]、虎贲百人、、弓矢、秬鬯[用黑黍和郁金香酿造的祭祀用酒]。具体内容历代不尽相同),另外扩充相府的军队,增加到三万人。

永康二年(301年)正月,赵王伦即位称帝,改元建始,把惠帝迁往金墉城居住,改称太上皇。形势决定他这个皇帝是做不长的。当时,镇守邺(今河北临漳西南)的成都王司马颖、镇守关中的河间王司马颙、镇守许昌的齐王司马冏,都有相当的实力。他们都不肯让赵王伦做皇帝。

三月,齐王冏率先起兵,号召讨伐赵王伦、孙秀。成都王颖听了邺令卢志的话,认为以顺讨逆,一定会受百姓拥护,于是起兵,第一个响应齐王。他的兄长常山王司马乂又继之以起,因其封地常山(今河北正定西南)在邺的北面,所以他带的兵是成都王颖的后队。河间王颙是司马懿弟司马孚的孙子,他与宗室关系比较疏远,开头有点举棋不定,先打算拥护赵王伦,并已镇压了一个反赵王的太守,把齐王冏派来的使者押起来,解往洛阳,令部将张方领兵帮助赵王伦。兵到华阴,得到齐王、成都王兵势浩大的情报,才改变宗旨,令张方率兵投入二王的阵营。

三王(如连常山王,即为四王)协力,形成了压倒的优势。洛阳方面分兵迎敌,南北两条战线,都先胜后败。成都王颖在初战失利后,信心有些动摇,得咨议参军卢志的劝说,才坚持战斗,结果,湨水(在今豫北的黄河支流)一战,大破号令不一的敌军,成都王颖乘胜挥军渡河,向洛阳推进。

洛阳得到河北兵败的消息,立时陷入混乱状态。四月初九,宿卫军左卫将军王舆等率部七百多人进宫,得到宫内将士响应,杀孙秀等,逼赵王伦写“诏”,恭迎惠帝复位。次日,惠帝回宫,改元永宁元年,接着,派使者慰劳三王,责令赵王伦自杀。他是八王中第三个离开人世的。赵王所派抵御齐、成都二王的将领,有的已在洛阳被杀,大部分投降,其余皆被处死。

这次战争,持续两个月左右,战死近十万人,是皇族大混战的开始,也是它的第一个段落。

惠帝改元永宁,但是晋室却不得安宁,而且越来越混乱。成都王等先后到了洛阳,论功行赏,以齐王冏为大司马,加九锡;成都王颖为大将军、录尚书事,也加九锡;河间王颙为侍中、太尉,加三锡;常山王乂为抚军大将军,领左军,不久又改封为长沙王。这几个人中,成都、长沙二王都是惠帝的兄弟,长沙王只比成都王长三岁,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齐王是惠帝的堂房弟兄,时当中年。而河间王则比惠帝和上述三王都长一辈。他们都立了“大功”,对权力地位的欲望也都随之膨胀起来,很难再和平共处了。如齐王和成都王都加了“九锡”,这种安排,休说那个白痴皇帝难以安于其位,就是他们两个,为了谁能再高升一步,也非争到兵戎相见不可。因此,不久就开始了皇族混战的第二阶段。

有人劝齐王冏说:“如果不能与成都王同心辅政,就该剥夺他的兵权。”长沙王乂则认为大权应掌握在武帝的儿子手里,即劝成都王抓权。卢志比主子聪明,主张以退为进,劝成都王应以母亲程太妃身体欠佳为理由,须回邺侍病,让齐王独掌朝政。这一着果是上策,天下人都称赞成都王司马颖是个贤王。他回到邺地,又听从卢志的策略,推掉九锡之赐,还要求运河北的米去救济齐王所部及战地受难的百姓;又吊祭阵亡将士,收葬赵王兵士的骸骨,由此他的声望越来越高。然而,他虽则生得漂亮,却不过是个没有多少文化、智力平庸的二十三岁的年轻人,何尝有治国平天下的才干!

齐王冏独专朝政,兴造府第,宴乐无度。天下有识之士都知道会发生变故,他任用的江东名士张翰、顾荣都借故脱身。张翰字季鹰,吴郡吴人,他因秋风起,推说思菰菜、鲈鱼,辞了齐王,浩然南归。顾荣无法脱身,便天天喝酒装醉。

这个局面维持了一年半多一点。惠帝永宁二年(302年),河间王颙首先发难,他上表声称要和成都王等共会洛阳,请在洛阳的长沙王剥夺齐王的权力,由成都王代齐王辅政。同时,派张方领兵开往洛阳。十二月二十二日,表到洛阳,城里就爆发了一场混战。长沙王乂带一百多人进宫,说“大司马谋反”,即用惠帝名义号召讨伐齐王冏。齐王冏派兵火烧宫门,又派人执驺虞幡到处叫喊:“长沙王矫诏!”长沙王乂即把惠帝“请”到宫城门楼上,用来证明自己确系秉承惠帝的诏书行事。这天夜里,洛阳城里,火光冲天,如同白昼,两军混战,箭一直落到白痴皇帝的身边。混战持续了三天,长沙王乂大获全胜,并抓住齐王冏,把他斩了。这是“八王之乱”中死掉的第四个王。

此战结束后,纪年改元太安。后来,史书上都称这年为太安元年,其实,这年已经只剩几天了。

长沙王乂在洛阳掌权后,起初他还常派人到邺,征求成都王的意见,可日子久了,弟兄间的关系逐渐变坏起来,于是出现了成都、河间二王联合反长沙王乂的战争。这是皇族混战的第三个段落。

太安二年八月,河间王颙起兵讨长沙王乂。他派张方率兵七万,出函谷关向洛阳进攻。成都王颖在反齐王冏时,已经准备响应,但因事变解决得快,没有来得及加入,这番决意要参加进去。卢志劝他,不要因此而丧失以往博得的好声望,参军邵续也劝他不要与自己的兄长为敌。他一概不听,派陆机率王粹、牵秀、石超等将,统兵二十余万,南下进逼洛阳。

洛阳得报,下诏以长沙王乂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领兵抵御。诏书说:“吾当亲率六军以诛奸逆。”惠帝还出洛阳城,巡视过几处营地。这是长沙王乂利用皇帝来张大声势。这个白痴皇帝无非是受人摆布罢了。

这一回,仗打大了,打得时间长了,从九月起,打到年底,竟还没有结束。成都王颖的兵力虽大,却在洛阳周围屡战屡败。十月,建春门(洛阳城东面北头的第一门)之战,长沙王乂带上惠帝指挥作战,大破陆机军的主力,斩大将十六人。陆机部下将领都是“北土旧人”,不愿意受他节度。成都王颖的亲信宦官孟玖和机、云兄弟向有私怨。孟玖的兄弟孟超在做将官带兵时,曾因部下犯法,与陆机冲突,就造谣说陆机要谋反,还写信给孟玖告状。他在战役中不听号令,擅自进兵,被敌军所杀。孟玖怀疑是被陆机所害,便向成都王颖进谗言,说陆机有二心,勾结长沙王,牵秀等几个将领都帮孟玖作伪证。成都王颖相信了他们的谎话,即派人到营杀了陆机,又逮捕陆云,也把他杀掉。这是明显的冤案,陆云更是与兵败之事毫无关系。陆机幕府中的正直之士如王彰,就说得很清楚,“机,吴人,殿下用之太过,北土旧将皆疾之耳。”陆云被害前,蔡克向成都王叩头流血,说陆云是为孟玖所怨,人人都知道,求他免陆云一死。成都王的心思有点松动了,孟玖见了,马上一面把主子扶入内堂,一面催手下动手。成都王用陆机为大将,是一错;听谗言杀陆机,是再错;进而杀陆云,是三错。看他的行为,简单得像是受孟玖操纵的傀儡,这种昏王如何成得大事!只可惜陆氏兄弟不能效法张翰、顾荣,以致白白送了性命。陆机临死时说:“华亭鹤唳,可复闻乎!”但是他觉悟得太迟了。

张方很能打仗,但也有胜有败。九月,他一度攻入京城,大肆抢掠后退出。十月,长沙王乂带着惠帝,进行反击。专制时代,皇帝真有点威慑作用,张方部下的将士望见车驾,纷纷后退。张方打了个大败仗,退到城西的十三里桥。这时,部下还想后撤,张方却反其道而行之,乘敌人战胜后疏于防备的机会,在夜里寂静无声地推进到离城七里的地方,并筑起好几重壁垒。城里发觉后,发兵来攻,因工事坚固,不能得手。

战局陷入了相持状态。洛阳城里的人力物力都出现了问题。兵源缺乏,只得征发家奴;十三岁以上的男孩都要服劳役了,米价涨到了每石一万文钱。东晋初以击楫渡江闻名的祖逖,这时是长沙王乂的主簿,他献一条计:派人到西北去,命雍州刺史刘沈起兵袭击河间王颙的后方,使他不得不召回张方,以解京城之危。雍州的治所在临泾(今甘肃镇原东南),辖有七郡地方(在今陕西、甘肃、宁夏各一部)。这是一条好计,然而用得迟了,已经来不及挽救洛阳的危局。

太安三年(304年)正月二十五日,正在张方觉得打下去没有把握,考虑撤退的时候,洛阳发生内变。东海王司马越联络不愿意再战的宿卫将校,把长沙王乂扣留。次日,东海王越请惠帝下诏,罢免司马乂的官职,改元为永安元年,开城停战。这一次,打了半年多仗(从九月到正月,中间有个闰十二月),死的人不计其数。

张方入城,东海王越即把长沙王乂交给了他。张方这人极其残酷,竟把他放在火上,活活烤死。张方部下的军士看了,也觉得太惨,流下了眼泪。长沙王乂是“八王之乱”中死掉的第五个王。

获得胜利果实的是成都王颖。他的军队战绩并不好,损失了六七万人,但是他俨然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洛阳,命部将石超等率兵五万,镇守洛阳十二座城门,他本人不留驻洛阳,仍回邺城。

河间王颙的后方一度吃紧,长安险些被刘沈的军队占领,为此他不得不赶紧召回张方。张方掳了洛阳的官私奴婢一万多人西回,途中缺粮,就杀人与牛马同煮,分而食之。到了关中,他派部将打败了刘沈军,又生擒刘沈。河间王颙将刘沈先用鞭打,然后处死。

三月,应河间王颙的要求,惠帝下诏立成都王颖为皇太弟,成都王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了。然而,他没有人君之度的真相早已被人看穿,所以局势又很快发生变化,爆发了以东海王越为主角的皇族大混战,这是混战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段落。

同年(这时还称永安元年)七月,东海王越宣布讨伐成都王颖,石超闻讯赶奔回邺。东海王越挟了惠帝,一同北征,兵到荡阴(今河南汤阴西南),被石超击败。混战时,可怜那个皇帝面部受伤,身中三箭,跌在乱草之中。这时文官嵇绍(嵇康的儿子)身穿朝服,跨上御辇,意欲护卫皇帝,结果被兵士所杀,鲜血溅到惠帝的袍上。惠帝虽则低能,还有点良心,以后一直保存这件袍子,不准洗濯,作为纪念。战后,惠帝被迎送到邺,把年号又改作建武。这是几个月里的第三个年号了。

东海王越逃回到封地东海(今山东郯城北),拒绝成都王颖提出和解的要求,联络各方,意欲再起。这时,洛阳已落到了张方的手中。原来,河间王颙得了东海王越北征的消息,就派张方去攻洛阳,牵制他的后方。洛阳留守的兵力薄弱,张方得手后,河间王颙就命他镇守洛阳。

东海王越要破成都、河间二王,原本极为困难,但都督幽州诸军事王浚的插手,给他提供了机会。

王浚是个心有图谋的小人。当年三王联合反赵王伦时,他看不准谁胜谁败,便禁止所部士民应三王招募,以坐观成败。他也想称霸割据,但苦于实力不足,便把一个女儿嫁给鲜卑段氏的首领段务勿尘,请朝廷封段务勿尘为辽西公;又把另一个女儿嫁给鲜卑宇文氏别部的首领素怒延。利用鲜卑部落的骑兵来参加内地的混战,是他早已打定的主意。他和成都王颖都有消灭对方的打算。这年七月,王浚联合鲜卑、乌桓的兵力,与东海王越的兄弟东瀛公司马腾合作,南下攻邺。

成都王颖派石超等北上抵御。八月,石超等连战都败。邺中得讯,百官士卒纷纷逃走,全城陷入一片混乱。卢志劝成都王拥惠帝退回洛阳,成都王答应了,卢志并连夜做好了准备。不料成都王的母亲程太妃不肯离开邺中,成都王不能当机立断,耽误了时刻。将士们都想快逃,见出发号令迟延不发,便自行散去。原来一万五千人的队伍,一下子只剩几十个人。成都王没奈何,只带得几十名骑兵,与卢志护着惠帝坐的御用牛车(晋时多用牛车,有的很考究,牛也跑得很快),往洛阳而去。仓猝之间,他们忘了带钱,只有一名宦官身边有三千文钱。流亡途中,要吃饭非用钱去买不可,这几十个人只能半饥半饱捱过这几天工夫。渡过黄河以后,洛阳有兵来接,情况才有所改善。行近洛阳,张方出城来迎。他才下马要拜见皇帝,可惠帝先已下车,并要他免礼。这时,皇帝、亲王、太妃等人,都有了一种脱难的感觉,然而他们不能高兴得太早了,还有大灾大难在等着他们。他们把张方看作救星,其实张方却包藏着祸心。

洛阳的事情,一切都听张方作主,成都王颖的话,没有人肯听。在洛阳住了几个月,张方的兵士把城里的财富抢得差不多了,便都想回关中老家。十一月初一,张方带兵上殿。惠帝见他来意不善,逃到后园竹林中躲起来,仍被兵士拖出逼上牛车。惠帝无可奈何,只要求安排车辆,以装载宫人、宝物。宫里本来并未遭劫,这一回却被张方的将士把财物抢得精光,宫女也被掳去。张方还想放火烧毁宫室宗庙,幸而卢志劝他不要效学董卓的行为,百年以后,还被人唾骂(董卓曾烧毁洛阳全城房屋,时在汉献帝初平元年[190年],去此一百十四年),张方才打消这念头。

惠帝到了长安,把河间王的征西将军府作为行宫。十二月,下诏罢免成都王颖的皇太弟身份,另立豫章王炽做皇太弟,以河间王颙都督中外诸军事,又改元永兴。连“太安”在内,这是本年的第四个年号。这些举动当然都是河间王颙作的主。

可局势仍不稳定。张方“劫迁车驾”之举很不得人心。永兴二年(305年)七月,东海王越以“纠集义旅,奉迎天子,还复旧都”为由,号召四方,起兵征讨河间王颙和张方,王浚等响应者即推他做盟主。这时成都王颖的旧将公师藩也在河北起兵,攻城略地,声势不小。

河间王颙见公师藩起兵,即命成都王颖都督河北诸军事,令其招抚。十二月,成都王颖到了洛阳,因兵力薄弱,无法渡河北上,只得停止前进。其时,东海王越的军队已经进至阳武(今河南原阳东南),离洛阳已不满三百里路了。

永兴三年(306年)正月,河间王颙见形势险恶,便想与东海王越和解。张方知道自己罪大,恐怕和解以后,会追究他劫掠宫室劫迁车驾之罪,就竭力反对。于是河间王颙即遣张方的熟人郅辅,以送信为名去见张方,乘他看信的时候,把他砍死。

河间王颙把张方的头颅送到东海王越军前,请求和解。东海王越不许,继续西进。此时成都王颖在洛阳立足不住,狼狈西走,到了华阴,才知有河间王求和之事,便不敢再回长安,只得暂时停下,观望形势。

五月,东海王越所派的祁弘等军进入关中,击败河间王军,占领长安。河间王颙匹马逃到太白山中,百官也都逃到山里,拾橡实充饥。祁弘是王浚部下,由王浚派去帮东海王越的。他带的鲜卑骑兵在长安城中烧杀掳掠,杀了两万多人。

六月,惠帝被祁弘挟持到洛阳,算是“还复旧都”,便又改元光熙。这几年多次变更年号,史籍上往往以最后改定者为正式年号,害得看书的人眼花缭乱,实在头疼极了。

此为西晋皇室在都城洛阳的辟雍立的碑石。

八月,东海王越任太傅、录尚书事,掌握了朝政。他是“八王之乱”的最后胜利者。但是这胜利不能保持得长久,因为天下已乱,不可能再恢复承平的时势了。

还有一点余波。在祁弘入关之时,成都王颖东窜西逃,宛如丧家之犬,最后在投奔公师藩的途中,被人擒获,解到他的老基地邺中被杀,年仅二十八岁。之前,他的官属只有卢志始终跟着他不走,最后料理了他的后事。河间王颙于祁弘退兵后,即回到长安。十二月,他奉东海王越命赴洛阳,在半路上被南阳王司马模(越之弟)的部将所杀。这二王是“八王之乱”中死的第六、第七个王。

白痴皇帝也于十一月中死去,相传是被东海王越毒死的。皇太弟司马炽即位,是为晋怀帝。

绵延十六年的“八王之乱”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