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隐(833—909),本名横,字昭谏,自号江东生,余杭(今属浙江)人,一说新登(今浙江桐庐)人。

罗隐是个有相当天赋的文人,诗做得好,文章也写得好,诗和文章一起流传于天下。他仗着诗名和文名,前去参加科举考试,满以为能金榜题名,可一连考了六次,却是次次名落孙山。宰相郑畋、李蔚欣赏他,可爱莫能助,因他的试卷中充满着对现实的讥讽,加上性格恃才傲物,得罪了整个官场。

这个才气大得很的文人,文场不得意,也许还有一个原因,缺乏与名声相适应的相貌,面容古怪又丑陋。郑畋的女儿待字闺中,喜欢文学,尤喜罗隐的诗文,常手中一卷,吟咏不已。郑畋以为女儿爱上了罗隐。有一日,罗隐前来造访,她隔着帘子看了个仔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读罗隐的诗文。

考场蹭蹬了多年,希望破灭的罗隐已囊中羞涩,他不得已离开了京师,浪迹天涯。途经河北,他修书一封,让人送给魏博割据者罗绍威,在信中,他自叙家世,将罗绍威称为侄。

罗绍威的手下人,见信大为愤怒,说:“罗隐不过是一布衣,竟敢称大王为侄,这如何了得!”

以重士人闻名的罗绍威,却一反众人的意思说:“罗隐名震天下,王公大夫多被他看不起,今能惠然光顾我境,还有何可计较!我能做他的侄儿,已荣幸至极,请诸位再勿多言。”

尔后,他在郊外安排下盛大的欢迎仪式,亲自接“叔父”入境。见了面,他一拜到地,罗隐受之当然,毫不避让。

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罗隐要走了,回浙江老家。罗绍威留不住,送以百万钱财,并写了封信给钱镠,请他对“叔父”多加关照。

到了杭州,凭着自己的名,又凭着罗绍威的信,罗隐受到了钱镠的重用。先是做从事,后连任钱塘令、著作郎、掌书记,直至节度判官。

虚名化为实职,潦倒的书生终于发迹了。发迹了的书生,依然狂得很,傲慢得很,言语中文辞中还是充满着讥讽。他和钱镠唱和,把钱镠低微时骑牛操棒的事给抖落了出来。钱镠付之一笑,让事情过去了。

梁太祖登位,闻罗隐之名,以右谏议大夫的职位相召,罗隐拒绝了。他不但拒绝,还建议钱镠发兵击梁,以讨灭唐的“篡弑逆贼”,说:

“即使不成功,犹可退保杭、越之地,自称东帝。不可失节事贼,为万古之羞!”

钱镠原以为罗隐在唐长久受压,必对唐有怨心,此时见他能摒弃个人恩怨,以道义行事,虽没采用这条建议,却加强了对他的好感。

依附后梁政权的罗绍威,暗中对梁太祖把罗隐大事渲染地介绍了一番,梁太祖方感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从而给罗隐先后发去了两道任命书:给事中,发运使。由于主人坚持亲梁态度,罗隐被迫接受了任命。

受了中原政权之职,罗隐却仍然呆在杭州,一直呆到去世。

罗隐是个多产的作家,一生著作颇丰,结集成书的有:《谗书》、《谗本》、《淮海寓言》、《湘南应用集》、《甲乙集》等。

作为一个负有盛名的才子,罗隐被那个时代推崇的是诗。他的诗简练明快,清新飞扬,朗朗上口,有文采,有见地,有哲理,以命运和客观相融合的审世观,反思了许多熟为人知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及社会现象,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帝幸蜀》谈国家兴亡和女人的关系说:

马嵬山色翠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

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

又如《始皇陵》谈时代对英雄的看法变化说:

荒堆无草树无枝,懒向行人问昔时。

六国英雄漫多事,到头徐福是男儿。

又如《孟浩然墓》谈社会对文人的待遇说:

数步荒榛接旧蹊,寒郊漠漠雨凄凄。

鹿门黄土无多少,恰到书生冢便低。

又如《自遣》谈人生得失和与之相应的心态说: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此外,如《铜雀台》之“强歌强舞竞难胜,花落花开泪满膺”;《蜂》之“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献尚父大王》之“数年铁甲定东瓯,夜渡江山瞻牛斗”;《筹笔驿》之“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等句,均是上乘的佳句,要抒情有抒情,要思辨有思辨,要气势有气势,极能在读者心中激起涟漪。

罗隐的诗做得佳,其实,他的文更有特色,更有成就。他的文,主要是小品,其中受到世人注重的是讽刺小品,多收于《谗书》内。他在《谗书序》中说

《谗书》者何?江东罗生所著之书也。生少时自道有言语,及来京七年,寒饥相接,殆不似寻常人。丁亥年春正月,取其所为书诋之曰:“他人用是以为荣,而予用是以为辱;他人用是以富贵,而予用是以困穷。”如是,予之书乃自谗耳,目为《谗书》。卷轴无多少,编次无前后,有可以谗者则谗之,亦多言之一派也。而今而后,有诮予以哗自矜者,则对曰:不能学扬子云寂寞以诳人。

在这篇序中,他开宗明言,说能刺的都要刺,一则讽世道不公,一则开独树一帜的文风。这些小品的制作,和他那长期考场不得意的身世有关,和他那桀骜不驯的性格有关,其辛辣,激昂,怨愤,真可谓段段带刺,句句带刺,刺君主,刺权贵,刺社会,刺官场,刺历史,刺现实。

如《题神羊图》,揭露了所谓神圣事物的原委,并对人欲和世风的关系作了较深入的探讨:

尧之庭有神羊,以触不正者。后人图形像,必使头角怪异,以表神圣物。噫!尧之羊,亦由今之羊也。但以上世淳朴未去,故虽人与兽,皆得相指令。及淳朴销坏,则羊有贪狠性,人有刲割心。有贪狠性,则崇轩大厦,不能驻其足矣;有刲割心,则虽邪与佞,不能举其角矣。是以尧之羊,亦犹今之羊也,贪狠摇其正性,刀匕刲其初心,故不能触阿谀矣。

以讽刺为风骨,罗隐讽得有声有色,讽得世界万象在他的笔下露了真,讽得后世的一些反现实的作家把他认了开山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