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宣宗李忱,为唐宪宗第十三子。
李忱前封光王,外观很是糊涂,心里却如明镜一般,幼年在宫中被人认为笨得很,惟有唐穆宗曾抚着他的背说:“这是我家的英物。”长大后,愈发韬晦,公众场合从不开口说话。唐文宗、唐武宗都看不起这个皇叔,常戏称为“光叔”。尤其是一身豪气的唐武宗,对他更是无礼。凭着这种糊涂,这种无能,这种沉默,在唐武宗弥留时,他被宦官们立为皇太叔,成为皇位继承人。
然在唐宣宗登位之后,一扫旧态,处理政务无一不合情合理,众人方知这是个不可等闲视之的君主。
在宗教上,唐宣宗与唐武宗反其道而行之。他抑制道教,杖杀了赵归真等数名大道士;恢复佛教,除了诏令在长安、洛阳二京增加寺庙外,听任僧人修复各已毁之寺庙。他以牺牲政府夺取寺院经济之利,争取信仰佛教的朝臣以及广大民众的支持,从而建立他的政治基础。厚实的政治基础,使他得以用自己的意志,来刷新政治。
时边境形势的变化,也帮助他取得了政治资本。自唐武宗以来的吐蕃内乱,削弱了吐蕃的实力,到唐宣宗初年,吐蕃据有的秦(今甘肃天水)、原(今甘肃固原)、安乐(今宁夏中卫)三州以及原州七关,归附了唐朝。此后,沙州(今甘肃敦煌)志士张议潮联结当地军民起兵,赶走吐蕃守军,收复沙州。他在被唐宣宗任命为沙州防御使后,又收复了瓜(今甘肃安西)、伊(新疆哈密)、西(新疆吐鲁番)等十州。由此,唐朝重新取得了对河西走廊的控制权,在沙州设置归义军,张议潮升为节度使。
唐宣宗兴奋地说:“宪宗常有志收复河、湟地区,然忙于中原用兵,事遂未成。朕竟其遗志,足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在掌握了朝廷的政柄后,唐宣宗开始为他的父皇唐宪宗报仇。唐宪宗名为死于金丹,实死于宦官之手,且牵涉面颇广。据风闻,郭太后(唐宪宗皇后)与唐穆宗母子均涉嫌。事情尚未正式立案,郭太后因愤恨唐宣宗待她礼薄,登上勤政楼,欲跳楼自杀,然未遂。唐宣宗听闻后,怒不可遏。当夜,郭太后突然身亡。外面各种谣言四起。数年之后,唐宣宗才正式追究弑唐宪宗之党,杀戮和流放了人数众多的宦官、外戚以及当时的东宫官员。
与唐文宗一样,唐宣宗久有诛灭宦官的心愿。他为“甘露之变”扼腕长叹,但他又认为李训、郑注是小人,除此二人,他对当时所有死于宦官之手的朝臣予以平反昭雪。
为解决宦官问题,他以论诗为名,召翰林学士韦澳入内,屏退左右侍从,问:“近日外面舆论,对宦官的权势有何说法?”
韦澳答道:“陛下威断,宦官已大有收敛。”
唐宣宗闭目摇头说:“全非这样,朕尚畏其存在。卿有何良策?”
韦澳以为和朝臣商量,恐重招甘露之祸,不如在宦官中找一些有胆识者共谋。唐宣宗否定了这建议。
他又召宰相令狐绹商议。令狐绹的计策是:有罪必究,有缺不补,待其自然消耗,以至于尽。
唐宣宗李忱决意任宰相 唐宣宗自视有智术,只许群臣顺从,不得违旨。他独揽大权,官员是升还是降,他一人说了算。
然令狐绹的奏章被宦官发觉,从而此计非但难以奏效,反而加剧了南衙北司的矛盾,势成水火。
尽管大动作无法实施,然唐宣宗还是尽力抑制了宦官。宦官内园使李敬寔气焰嚣张,遇到宰相郑朗不下马,唐宣宗立即剥了李敬寔的官服,配给南衙当贱役。他又规定,凡是节度使有罪,监军(由宦官充任)连坐。
宦官问题虽终未能全盘解决,然唐宣宗在整顿吏治上下了大功夫,非但收到了一些成效,且赢得了民众的颂扬。
鉴于前朝晋升高官太滥的弊端,唐宣宗对高官的人数予以严格控制。官员各以品级授服色,自唐高宗上元以后规定,三品以上服紫,四品服深绯,五品服浅绯,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八品服绿,九品服深青,流外官及庶人服黄。时以紫、绯为高官,所谓的赐紫赐绯即为升高官。唐宣宗极为珍惜紫、绯,侍从官常备紫、绯二色服相随,然有时半年未赏出一件。他授官爵的原则是,不到规定时间的不授,没有政绩的不授,换言之,也就是不以个人好感相授,不以亲近相授。
他曾胃口不佳,苦于饮食。医人梁新为他治了数日,有了明显的好转。梁新以功求官,然被一口拒绝,仅赏赐了钱财。他授官不仅依据有关机构的报告,且注重自己的调查。他外出打猎,听泾阳樵夫说当地县令李行言不畏军人威胁,将数名强盗绳之以法,回宫后即授以紫服。他又听醴泉父老说其县令李君奭有惠政,亲手签了任命书,授为怀州刺史。
相反,对那些鱼肉百姓、作威作福的官员,不论职位高低,一经发现,必予以制裁。有个奉旨出外办事的使者,途经硖石(今河南三门峡东南),投宿驿站,见所食之饼黑,竟鞭打驿吏出血。陕虢观察使高少逸,将此饼进呈唐宣宗。待使者回朝,唐宣宗斥责道:“硖石为深山所围,此饼岂是容易得来!”遂将这使者发配到恭陵(唐高宗、武则天长子李弘之陵)去守陵。淮南大饥,民众大批流亡,带宰相衔的节度使杜悰却不理政事,荒于游宴。考虑杜悰有较高的德望,唐宣宗将他调为虚职,换人替代其职。
唐宣宗最重视的是地方最高长官刺史,他认为整个帝国由各个地方所拼而成,这些父母官的政绩,直接关系到民心向背。他规定刺史人选被确定后,不准直接去上任,必须到京师来接受他的当面考察,以定可否。他对此的解释是:“朕以刺史多不得其人,而为害百姓,故要一一面见,询问其如何施政,以此了解其优劣,再确定是否可以任命。”
先前几朝,乐工、倡优仗着皇帝的宠信,极是胡作非为,并屡屡干政,在朝廷中影响甚坏。此风延续到了唐宣宗朝,他铁面无私地进行了扭转。优人祝汉贞,以滑稽著称,反应敏捷,能当场应景出语,且诙谐无比。唐宣宗以他能为自己解闷,很是宠信。有一日,祝汉贞说着说着,触及了政事。唐宣宗立即板了脸,说:“我畜养尔等,只是供戏笑,岂可干预朝政!”从此疏远了他,并在其子贪赃事发后,杖死其子,将他处以流放。乐工罗程,弹得一手好琵琶,也极得唐宣宗宠。罗程倚恃宠,竟然因小事杀人,被关进大牢。乐工们为他求情,说他有绝艺,可为唐宣宗游宴助兴,要求赦免他。可唐宣宗却说:“尔等所可惜的是罗程的艺,朕所可惜的是高祖、太宗之法!”下令将罗程给杖杀了。
唐宣宗有着好记性,叫得出宫中最低等的洒扫者的姓名,能记住奏表中出现的天下狱吏的姓名。他不但记性好,且心极细。度支部门上报污损的布帛,奏表中将“渍”误写成了“清”,主管官以为唐宣宗不会注意,胡乱报了上去。岂知唐宣宗一眼看破,处罚了与此事相关者。
善于纳谏,是唐宣宗有别于唐朝晚期其他君主的一个重要特征。他曾想到唐玄宗所修的华清宫去放松一下,谏官纷纷上谏,谏得极为激烈,他由是取消了行程。他纳谏的程度,仅次于唐太宗,不论是谏官论事,还是门下省的封驳(将君主不合适的诏令退回),他大多能够顺从。此外,他十分尊重大臣的奏议,每每得了大臣的奏议,必洗手焚香再阅读。
事也凑巧,唐太宗纳谏,得了魏徵;唐宣宗纳谏,得了魏徵的五世孙魏謩。魏謩是唐文宗读《贞观政要》后,思慕魏徵,而在魏徵后裔中找来的。魏謩入仕后,再现了魏徵直言极谏之风。唐宣宗登位后,拜为宰相。其他宰相上谏,唯恐君主不快,都委婉而谏,独他开门见山,无所忌讳。唐宣宗常叹:“魏謩有祖风,我心极重他。”
唐宣宗临朝,对待群臣如待宾客,从未有倦容。宰相奏事,他威严不可仰视。奏毕,他脸上放出微笑,让群臣闲语,或问里坊琐事,或谈宫中游宴,无所不至。经一刻时辰,复严肃地告诫群臣:“卿等好自为之,朕常担心卿等负朕,日后难以相见!”说罢,起身回宫。令狐绹说:“我秉政十年,最受恩遇。然每次奏事,未尝不汗透脊背。”
唐宣宗努力仿效唐太宗,以“至乱未尝不任不肖,至治未尝不任忠贤”为座右铭。他将《贞观政要》书于屏风之上,每每正色拱手拜读。他处理天下事务,明察果断,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惠爱民物,故其大中年间所施之政,直到唐亡,尤被人称颂,时称为“小太宗”。
“小太宗”行迹虽佳,然只是唐帝国的回光返照,未能救得千孔百疮的巨舟,在他驾崩不到半年,就爆发了浙东裘甫起义。
最让人遗憾的是,这个明君晚年竟然也去求长生不老,服用金丹过量而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