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唐德宗驾崩,长期卧病在床并已不能说话的太子李诵,强挣着身子,在百官的拥戴下,登上了皇位,是为唐顺宗,改元永贞。
看似废人一般的唐顺宗,与他外表截然相反,有颗想做一番大业的慷慨之心。这颗心是他在东宫时,被王叔文所激起的。
王叔文为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擅长政治之道,因棋艺精湛,被唐德宗任命为东宫待诏。李诵在身体尚可的时候,曾与东宫官员谈论时事,谈到宦官极其扰民的宫市时,群情激愤,而惟独王叔文一言不发。人去后,李诵问他为何无言,他说:“太子奉事皇上,只要视膳问安即可,不该参预外事。皇上在位已久,一旦小人以此进谗言,说太子拉拢人心,太子将无法辩解。”李诵听后,如醍醐灌顶,当即表示,若非王叔文,他是听不到此言的。
从此,王叔文成了李诵最亲密的心腹。东宫的所有事务,李诵全倚恃他的意见。他分析朝中政治势力,为李诵日后即位,设计了一幅政治蓝图,常对李诵说,某人可为相,某人可为将。他没有限于坐而论道,而是付诸行动,暗中交结希冀在政治上有大发展的名士,如韦执谊、陆质、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等十多人,结为生死之交。此外,还结交了禁军、方镇等军政人物。
唐顺宗李诵召回谏臣阳诚 唐顺宗即帝位前一年就患中风病,他虽病不能言,却立即任王叔文为翰林学士,王伾为翰林待诏,实行改革,召回老相陆贽和著名谏臣阳诚等。谏臣阳诚见顺宗不能言,哭诉道:“国不能一日无君主,君不能一日无谏臣。”
唐顺宗登位后,由于病情严重,根本处理不了政事。由此,政柄实际上是由王叔文操掌着。王叔文主外,他和唐顺宗的联系,全靠以前的太子侍读王伾。王伾是杭州(今属浙江)人,胸无大志,长得很是丑陋,加上一口京师人难以听懂的家乡话,极无人缘。然他仗着与唐顺宗曾有过的同性恋关系,能自由地出入于宫廷内外。王伾还与宦官李忠言、美人牛昭容结成了联盟,共同影响唐顺宗。
王叔文因缺乏资历名望,只能出任翰林学士、户部侍郎,王伾以同样的原因,出任翰林待诏。为控制相权,王叔文以韦执谊为相。实际上,一切都是王叔文说了算,韦执谊不过是对外传达命令而已。以前所结交的名士,也均被安排到各要职上,尤其是刘禹锡、柳宗元更是受到王叔文的重视,前者被认为具有宰相之才,后者被认为日后定得大用。
一个新兴的政治集团形成了,出于这个集团本身的利益,也融入了士人担当天下道义的成分,由此提出了一系列的革新主张。因发生在永贞年间,史称“永贞革新”。
革新的主要内容是:抑制宦官,禁止扰民害民的宫市以及五坊小使,以期消灭宦官专政的现象;抑制方镇,收缴地方财政及用人之权,以期提高中央集权;抑制陈旧势力,起用新人补充政权,以期推出全新政局;抑制苛政,降低与减少各种赋税劳役,以期获得民心。
单论这些举措,自然有强国强民的作用。然而,这个集团的结构本身存在着严重的问题,可谓是良莠参半、鱼龙混杂,动机不是很纯正。其中一些人成了暴发户,他们车马往来,受贿纳赂,尽情挥霍。尤其是王伾,府中设立一个无门大柜,以受来讨官者的贿物,为防止被盗,晚上其妻竟睡在上面。就是一些优秀的人员,也不免意气用事,利用权力,大肆发泄私愤。如尚书右丞韩皋对王叔文有些不敬,立即被贬为湖南观察使。刘禹锡任屯田员外郎,掌管度支盐铁大权,对大臣多有伤害行为,受到侍御史窦群的弹劾,结果窦群反遭罢官。柳宗元任礼部员外郎,因与御史大夫武元衡有个人矛盾,就将武元衡贬了职。如此的现象比比皆是,不胜枚举。从而他们扩大了打击面,缩小了自己的阵营。被打击的朝臣被迫与宦官、方镇联手,遂使他们成为一群相当孤立的人。
对于建设新阵营,这个集团也缺乏有序的方略。为了急于补充力量,他们对那些亲近自己者,毫无原则地予以吹捧,然后迅速升官,一天之内可以任命多人,以致滥竽充数、泥沙俱下,极大地损坏了自己的形象。
在舆论的强烈攻击下,唐顺宗的态度开始变得暧昧起来。宦官首领俱文珍利用舆论,说服唐顺宗罢去了王叔文的翰林学士之职。时翰林院实际上已经替代了宰相机构,在控制着朝廷大权。此诏令一出,王叔文急得对人说:“我随时要入翰林院商量公事,若没了此职,再也不能入内!”在王伾的周旋下,唐顺宗才同意王叔文三、五日一入翰林院。
为反击宦官,王叔文考虑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即谋夺被宦官所掌握的兵权,彻底消除宦官的实力背景。由此,他任命将军范希朝为统京西北诸镇行营兵马使,以韩泰为副手。当时宦官集团还没理解王叔文的意图,听任命令颁布。可各方镇仇恨王叔文的变革,立即向宦官集团陈述了其中的原委。宦官集团醒悟后,急令各方镇不得将军队调来。故而当范希朝、韩泰到达任所奉天(今陕西乾县)后,面对的只是空无军队的大营。王叔文闻讯,只能长叹:“奈何!奈何!”
王叔文的釜底抽薪之计,只是徒然地打草惊蛇了一下,非但未收到任何实际效果,反而引起了宦官集团的高度警觉。此时,王叔文像所有书生气过重、缺乏弹性的前辈一样,在过于自负的失败后,陷入一筹莫展之中。为了取得宦官集团的谅解,他收起了以前咄咄逼人的锋芒,百般解释他并无恶意,一切是出于对国家利益的考虑,是出于为朝廷兴利除害。尽管他解释得委实可悯,可俱文珍等宦官并不为其所动,时不时给予严厉的驳斥,驳斥得他无言以对。
在王叔文集团的招数用尽后,俱文珍抓住他们的弱点,也在根本上发起了凌厉的反攻。这个弱点,就是王叔文集团出于专权,出于长期控制唐顺宗的目的,一直在压制朝臣要求册立太子的呼声。立太子是传统政治的首要之事,被认为是天下本之所在,俱文珍会同宦官刘光琦、薛盈珍以及朝臣郑絪、卫次公、李程、王涯等人,共同说动唐顺宗,册立唐顺宗的长子李纯为太子。如此,宦官集团在许多反对王叔文的朝臣的支持下,以推戴之功,获得了未来君主的亲近。而李纯也因王叔文集团的反对,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仇恨。
在册立太子的大典上,文武百官争先恐后地向李纯祝贺。王叔文感到大势已去,喃喃自语地吟出了杜甫《蜀相》中的二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灭己志气的言语,损害了本集团的斗志,助长了反对派的气焰。
太子一立,形势彻底扭转,王叔文集团内部因此有了裂痕。韦执谊见王叔文并非干大事的料,逐渐不再唯命是从,彼此之间出现了争执。王叔文在此危急关头,非但不思如何在内部加强团结精神,却将韦执谊恨之入骨,私下大叫要杀了韦执谊等离心离德者,以致寒了众人之心。
反对派通过太子,控制了政权,逐渐清洗王叔文集团成员。王叔文以退为进,以母丧为由辞了职。王叔文一走,王伾按照密议,前去向宦官集团低三下四地请求用王叔文为相,且总管禁军。这无疑是与虎谋皮,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待王伾再三请求不得后,他也以中风为由,退到了家里。
二王的退隐,等于宣布了革新集团的全面失败。俱文珍等人先是要求唐顺宗下诏由太子监国,旋即又敦促唐顺宗退位,让太子继承皇位。唐顺宗是风前之烛,经不得任何动荡,再没了王叔文集团的支撑,已毫无政治价值可言,只能听凭他们的摆布,同意了他们的所有要求。
李纯登位,是为唐宪宗。他将唐顺宗尊为太上皇后,立即对王叔文集团进行全面的开刀。王叔文、王伾被贬,后王叔文被赐死,柳宗元、刘禹锡、韩泰、陈谏、韩晔、凌准、程异、韦执谊八个干将一体被贬为边州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
“永贞革新”昙花一现,前后只有八个月。
次年,也即元和元年(公元806年),太上皇唐顺宗吐出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