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后世的人们想到辉煌的大唐时,总不会忘记高祖李渊开国的丰功,李世民扫平诸雄的伟业,却几乎忽视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而若非这个人,李渊敢否起兵还是个疑问,李世民能否将宏图变为现实也是个疑问。

这个人没有萧何供应粮草的本事,没有张良运筹帷幄的智谋,没有韩信纵横沙场的能耐,但他确确实实是唐的第一位元勋,名叫裴寂。

裴寂,字玄真,蒲州桑泉(今山西临猗东南)人。祖父、父亲在隋朝都做过不小的官,然他是个孤儿,得几个哥哥的抚养才长大成人。眉毛稀疏,身材魁梧,裴寂有着一副好相貌,属于标准的英俊男子汉。

他做过两任微不足道的小官,家境清贫,连起码的生活水平都无法维持,若要到长安去,坐不起车,也骑不起马,只能迈着两条腿走着去。穷则思变,他有强烈的思变愿望,希望社会变,他可有个奋斗的机会;希望命运变,他可过上富贵的日子。而现实却如死水般地不起微澜,他为求得心理平衡,开始信神了,将改变命运的希望寄托到神的身上。去长安,经过华山,他进入华岳庙,上香,叩拜,口中念念有词地祷告:“我穷困至此,诚心拜谒,请神主宰我的命运。若富贵可得,望能降吉梦给我!”这天夜里,奇迹出现了,他梦到一个白发老翁对他说:“你属大器晚成的命,运起得较晚,要到三十岁以后方可得志,将能位极人臣。”好的梦是一种希望,是一种信仰,得到吉梦的裴寂,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他的官运开始动了,从地方到中央一连串的官职,留下了他一连串的足迹,尽管名望还不大,他至少在官场上是个人物了。当他做到隋朝北都太原晋阳宫的第二号长官时,他长久企望变的形势来临了,并来得那么迅猛异常。天下将要大乱,当许多官僚惊恐“糟得很”时,裴寂心里直念着“好得很”。

裴寂会赌,有眼光,敢押宝。他赌的是政治,看好的是留守太原的实力派代表李渊,押上的是身家性命。他俩是旧交,裴寂看出这个旧交有远大的前程,有令人在当时不敢说出口的前程,因而将他排为社交第一人,做了知心朋友。李渊待他不薄,他对李渊也尽心尽意,常在一起宴饮、下棋、玩博戏,有时竟通宵达旦。

李世民想趁这形势大干一番,然对父亲又不敢说,他仔细观察后,认定只有裴寂有资格、有面子能向父亲谈这个“大逆不道”的话题。裴寂嗜赌,李世民以此入手打开缺口,拿出私钱几百万,让心腹龙山县令高斌廉和裴寂赌,许输不许赢,使裴寂发了大财。裴寂高兴得心花怒放,高兴之余和李世民也做了好朋友。朋友做了一段时间,李世民掏出了心里话,裴寂满口答应。

小侄对老叔玩的是把戏,有丰富江湖经验的老叔不会看不出,他之所以答应小侄,是他心里也早就有了这本谱,他乐得赚一票送上门的钱,再顺水做个人情。裴寂深知犯王法的事不能信口说说,于是对李渊用了计,让晋阳宫宫女陪着老友开开心,终让老于世故的李渊上了钩。

钓者收起钩后对老友说:“你家的二郎已准备好兵马,将竖起义旗行动,他为的是什么呢?为的是我把宫女送给你,怕事情走漏被皇帝杀头,所以他很着急。如今天下大乱,城外到处是盗贼,若拘泥礼法小节,那死期不会远了,而起义兵,将可得到天子位。现上下一心,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被赶上架的李渊似乎已没退路(其实内心早就如此想),吐出的话是:“我儿既有这个想法,且都安排好了,那照着做就是了。”

敦促李渊下定决心起兵,裴寂立下了第一功。

李渊独树一帜后,裴寂利用职权之便,拿出宫女五百人、上等米九万斛、各种彩帛五万段、甲胄四十万套,供大军所用。继对李渊的精神指南之后,裴寂又提供了巨量的物资,为唐业奠基建立了第二功。

旧交加新功,裴寂在太原地区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李渊的兵锋首向河东,力讨蒲州割据者屈突通,对方坚壁清野,久攻不下。时间紧迫,李渊不能在此消耗时日,而失去取长安以号令天下的良机。然移军关中,又恐屈突通从背后掩袭,招致两面受敌。裴寂认为:放弃蒲州,必腹背受敌,自取其败;而拿下蒲州,则京师可不战自定。李世民持相反意见: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关中,招降群盗,增强实力,一鼓可克京师;屈突通不过是一自守之徒,不足为虑。两种相异的主张,反倒解决了李渊的疑虑,他分兵而行,获得了大成功。裴寂的保守,与李世民的奋进各得千秋,立下了第三功。

政治形势果然按着裴寂的看法在发展,傀儡隋恭帝“主动”逊位,禅让给唐公李渊。李渊“谦虚”得很,表示不敢当,一让再让。可这让来让去,把跟随他的人让得不耐烦了。裴寂在这难堪的局面下站出来了,代表大家请李渊即位。李渊沉默无言,还是“不肯”。裴寂“火”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夏桀、商纣覆灭时,不曾听说商汤、周武的大臣去相扶。我裴寂的一切都来自唐,如陛下不做唐帝,那我将只有弃官而走了。”李渊这下被“逼”得无法,才同意坐上龙椅。筹办登基大典,主持人裴寂着着实实忙了一大阵,在一个吉日,和李家子孙、文武大臣把黄袍给李渊披上了。

新皇帝感动得不得了,眼含泪光地对老友说:“我有这一天,全靠你老兄的大力!”

帮助李渊建立唐朝,裴寂立下了第四功。

滚滚而来的财富,屈指可数的地位,早日的梦应验了,裴寂充满了成功的感觉。此时的李渊,对裴寂有种发自内心的感谢,常把他挂在心上:有稀罕的东西,不忘给他送去玩玩;有好吃的东西,不忘让他尝尝。裴寂每日享用御膳,每次入朝和君主同坐一车,退朝后再到内宫聊聊,所受的赏赐不计其数。李渊从不直呼其名,敬用着一个老称呼:“裴监”,对他言听计从。满朝的权贵,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的体面。

建国不久,荣耀达到顶峰的裴寂丢了次大面子。诸雄之一刘武周的猛将宋金刚挥军扑向太原,两支唐军相继覆灭。未曾领过兵的裴寂主动请缨,被授以全权率领一军前去抵御。他政治内行却军事外行,犯了和三国马谡同样的错误,扎营于高地,遭敌军切断水源后,被打得横尸旷野,死伤将尽,他在数骑的保护下,才得以逃脱。这一仗的后果是严重的,太原以东的城池全部丢失。李渊没怪罪他,仍然让他镇抚河东。生性无野气的裴寂,已吓破了胆,将虞、秦二州的民众强行迁入城堡,留下的房屋财产付之一炬。民心慌乱,地方势力和宋金刚里应外合,裴寂再度大败,被召回长安。李渊破脸将他痛斥了一顿,然后交给司法部门处理;待火气消后,才将老友给开释了,待遇仍然是老待遇。

经过此事,表面上君臣和好如初,按照习惯,李渊到外视察,总让裴寂留守首都。实际上彼此间已有了不可改变的看法,互相再难以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有人告发裴寂谋反,李渊命人把他审讯了一番,结论是查无实据。事后李渊安慰他说:“我有天下,是你所推。然皂白得辨清,不得不推究。”又让贵妃三人带着珍宝器玩,到裴宅打招呼。特准他铸钱,再结为儿女亲家。李渊不是不知道裴寂的将略水平,对他的败绩应不会太意外;李渊了解裴寂,应清楚他的造反可能性几乎等于零,屡屡跟他过不去,绝非是为了这表面之事,而是要昔日的老友明白:他们现在的关系是君臣,做臣子的是要自我约束的,不能太随便,也不能居功自傲,否则,有些话就不便说了。裴寂是聪明人,如何不懂李渊的用心,他以退为进,在一次盛大的宴会上,拜伏在地上,请皇帝批准他告老归乡。李渊不想留个容不得功臣的恶名,泪湿衣襟地挽留了老友。

李渊在世之日,裴寂还算是幸运的,至少能安享富贵。当李渊被迫退为太上皇后,李世民接了位,裴寂仅被保留了短暂的体面,尔后就每况愈下,厄运不断,彻底结束了政治生命。人传他和妖言惑众的和尚法雅有牵连,唐太宗立即公布了他现时的罪状,数落了他以往的失职,把这个帮助他起事的老叔赶到了蒲州老家,做个平头百姓。唐太宗是难容老叔的:当日赚了他的钱,一不能容;作为知根知底的元老,二不能容;作为太上皇的密友,三不能容。有此三不容,裴寂只得卷铺盖走人。

走了之后的裴寂,也难安生。狂人信行称“裴公有天分”,朝廷获悉后,他先后被流放到交州、静州。羌人起事,裴寂带家僮给平定了。唐太宗还算开恩,念及老叔的旧勋新功,将他召回了首都。

满花甲之年的裴寂,重新来到长安,百感交集,然他无福消受了,不出多久,就告别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