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在北方对突厥的平抚,很大程度上得力于长孙晟、达奚长孺、史万岁等文臣武将的运筹帷幄以及奋身疆场,然也得力于启民可汗这样一类顾全国家大局的民族领袖。而隋朝在南方对岭南少数民族的平抚,则有赖于一个杰出的女性,一个丝毫不逊色于须眉的巾帼英雄。
此人姓洗,无名,因历封夫人,史称洗夫人。对此称呼,只消稍微注意一下,便可发现,其姓用的是女方的姓,而非按传统用夫家的姓,这透露出一个很有意思的消息,即在高度男尊女卑的中国古代社会中,只要女人有特殊的并为社会所称道的行迹,完全可以在历史上享受与男性同样的令誉。
洗夫人是高凉(今广东阳江西)人。祖上世代为南越首领,拥有部落十多万家。她生于斯、长于斯,尚在做姑娘时,就以多筹略被看重,能管理部众,能行军用兵。她是个贤妇,明达事理,常劝亲族为善,化解了不少冤仇,信义深结于本乡。
南朝梁代之际,主管当地的罗州刺史冯融,久闻此女有志向、有德行,诚下聘礼,娶为儿子高凉太守冯宝之妻。冯融本是北燕开国之君冯跋的后裔,他的祖父冯业在其国发生变故后,率众三百人渡海来到岭南,被刘宋政权任命为地方长官,到冯融时已传了三代。然虽说一直父子相传着刺史、太守之位,但因是外乡人,不为当地人所欢迎,以致衙门形同虚设,政令不行。故而,冯氏和洗氏的联姻,实是政治联姻,意在借重洗氏在当地的势力和威望,改善冯氏在岭南的实际政治地位。
这个联姻是成功的,洗夫人在婚后不久,就开始约束部众,学习汉族礼法,每与冯宝一同听决诉讼,不论是谁,哪怕是首领,哪怕是亲戚,只要犯法,决不宽贷。从此,“政令有序,人莫敢违”。从此,洗夫人从土族首领,踏着婚姻的跳板,成了当地半官方的政治领袖。
常言道:家有贤妻,夫无横祸。若将这句话用在冯宝与洗夫人夫妇身上,是再贴切不过了。
梁武帝时,发生了堪称浩劫的侯景之乱。广州都督萧勃广征辖内军队,前去救援梁武帝。高州刺史李迁仕名为响应萧勃的号召,实际另有异谋,欲借机征集本州军队,准备割据自立。
面对李迁仕的召命,冯宝按理当去,可被洗夫人拦住了,理由是:“刺史无故不得招太守,恐欲诈君共同造反。”
冯宝问:“何以知之?”
她辨析说:“刺史在接了都督之命后,不立即率兵前往,而托病不去,暗中整兵习武,然后再来唤君。今若前往,必被留下为人质,而胁迫君交出兵权。此意极是清楚,愿君勿动,以观形势变化。”
冯宝采纳了洗夫人的意见。没出几日,李迁仕果然公开打出了造反的旗帜。在李迁仕的主力部队和官军呈胶合状态时,洗夫人亲自领一千士兵,暗藏武器,表面却担酒挑物以进献的模样,前赴空虚的州衙。李迁仕见了,眉开眼笑,毫不设防。洗夫人一行走得近了,拔出兵器,发一声喊,冲了上去,打得李迁仕大败而逃。
冯宝病卒,洗夫人成了实际的首领,时值梁、陈换代之间,乱波涌向岭南,她凭着自身的勇略,保得数州为安宁之地。
早在打击李迁仕时,她曾与统领官军的陈霸先谋过面,事后认定此人乃非常人。故当陈霸先建立陈朝后,她表示了拥护的态度。投桃报李,陈朝拜她年仅九岁的儿子冯仆为阳春郡太守。后广州刺史欧阳纥将冯仆诱去,逼他一同造反。冯仆还小,派人返回告知母亲。洗夫人的回音是:“我忠贞贯经梁、陈二代,不能为了保全你,而负国家!”她一面发兵抗拒欧阳纥之军,一面领南越众酋长迎接新广州刺史章昭达。两面合围,打得欧阳纥兵败逃窜。
为嘉奖洗夫人,陈朝封幸免于难的冯仆为信都侯,加平越中郎将,迁石龙太守;同时,派出专使册洗夫人为中郎将、石龙太夫人,赐以刺史的仪仗。
没过上多少安稳日子,一连串的变故,又降到这个好强的女人头上,先是儿子冯仆病故,接踵而至的是陈朝的灭亡。失去中央政府的管辖,岭南再次陷入了大乱之中。德高望重的洗夫人受到当地民众的拥戴,被推选出来主持政局,号为“圣母”,有效地采取了一系列保境安民的措施。
上述诸事,证明了洗夫人绝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但真正让她名垂史册的,则是她对隋朝统一大业的支持。
随着建康的失守以及陈朝的灭亡,隋军以破竹之势向南挺进。奉命招抚岭南的隋军总管韦洸领兵开来,在入境之前,因畏洗夫人威名,犹豫彷徨而裹足不前。忠于陈朝的洗夫人,决心领众抵抗。
在此关头,隋军最高长官的杨广想出了一计,让陈叔宝写信劝洗夫人归诚,附来当年她送给陈朝作为信物的犀杖,并相赠兵符。
洗夫人看了,方才确信陈朝真的亡了,她带着数千个酋长,大哭了一整日。哭罢,她顺应时代潮流,同意归附隋朝,派孙子冯魂领众迎接韦洸进入广州。
由此,岭南正式成为隋朝的领地。为奖励洗夫人和平归化的功劳,隋朝拜冯魂为仪同三司,册洗夫人为宋康郡夫人。
岭南的政治归属问题,并没有因洗夫人的明晓大义,而得到一次性的解决。在韦洸入驻广州后,当地的一些民族首领不甘心就此臣服隋朝,秘密酝酿驱赶隋军,以实现自治。番禺人王仲宣首先发难,在其他首领的响应下,他们将广州城团团围住,随后进兵衡岭。
形势危急,何去何从,到底是拥护隋中央王朝,还是和王仲宣等人联为一气?两条路严峻地摆在了举足轻重的洗夫人眼前。历来奉行亲中央政府政策的洗夫人,没被难题所难住,她果断地作出了决定,派孙子冯暄领兵前去救援韦洸。然而,冯暄与一个造反的首领陈佛智有良好的关系,故意缓军不发。洗夫人即刻探明了冯暄的真意,遣使入军,将他抓了起来,投进大牢。与此同时,又派出另一个孙子冯盎讨伐陈佛智,结果大获全胜,斩了陈佛智。随即,兵进南海,会同其他部队,击败了王仲宣。
在生死攸关的战争中,洗夫人并不是只在大帐中调兵遣将,而是以飒爽英姿出现在阵前,她乘马披甲,上张锦伞,后边簇拥着劲骑。这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从而在以少对多的劣势下,取得了可观的战绩。
战场上的胜利,换来了政治上的主动,在隋朝使者裴矩的劝喻下,各部落首领纷纷前来参谒洗夫人,其中影响力较大的大首领,有苍梧的陈坦、冈州的冯岑翁、梁化的邓马头、滕州的李光略、罗州的庞靖等人。洗夫人发出命令,鉴于他们能改过从善,可仍旧统领本部落。
尘埃落地,岭南重归安宁。
隋文帝诏令:冯盎任高州刺史;赦免冯暄,拜罗州刺史;追赠冯宝为广州总管,谯国公;册洗夫人为谯国夫人。最为重要的是,洗夫人可开谯国夫人幕府,内置一整套官吏,授印章,可调度部落六州兵马,遇紧急事,有便宜行事之权。
隋文帝下诏表彰,独孤皇后赐以首饰及宴服。
洗夫人毕生致力于统一,她在晚年还为隋朝做了一件大好事。时番州总管赵讷贪婪暴虐,逼得其辖区内的少数民族或叛或亡。洗夫人上书朝廷,揭露赵讷的罪行,最后将他绳之以法。另接受隋文帝的拜托,充当招慰亡叛的使者,不辞辛劳,不顾年事已高,亲自跋涉十多州,成功地再建了地方秩序。
洗夫人每逢部落大会,总将梁、陈、隋三朝的所赐之物,陈列在庭院中,以此训示子孙说:“你们当尽赤心忠于天子。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今赐物全在,是忠孝之报,愿你们皆常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