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列隋初的功臣,名列前茅的是韩擒虎与贺若弼。这是一对名将,一对名贯古今的名将,若非这对名将,隋朝的统一大业不可能如此顺利,至少,隋军不可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建康(今江苏南京),端掉长达几百年的南朝老巢。他俩以功立身,以功益国,然在功成之后,却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对待他们辉煌的功勋,结果,在伴君如伴虎的政治漩涡中,得到了截然不同的下场。

韩擒虎,字子通,河南东垣(今河南新安东)人。父亲韩雄,为北周大将,官居高位,建有大勋。韩擒虎生就一副英雄相貌,魁梧伟岸,慷慨大气,富有胆略。然他不是一介赳赳武夫,性好读书,读各类经史都能通其大旨。文韬武略,造就了他这个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才,造就了他这个气贯长虹的儒将。

不是到平陈战争中,韩擒虎才横空出世的,早在北周平灭北齐时,他就已崭露头角,以三寸不烂之舌攻下了一城,复领兵克了一地。杨坚执政后,他多次击退陈军的进犯,史称“陈人夺气”。

隋文帝酝酿统一大业,他被拜为与陈朝接壤的庐州(今安徽合肥)总管,委以平陈大任,打响了前哨战。南征号角吹响,他担任先锋,以五百人趁夜渡江,轻取采石(今安徽马鞍山长江东岸)。他乘胜进军,仅用半日便夺得陈朝首都的门户姑熟(今安徽当涂)。门户洞开,陈人知大势已去,当军抵新林(今江苏南京西南)时,素闻韩擒虎威名的江南父老,昼夜不绝地来谒军营,以示输诚之意。陈军丧失斗志,连续数将前来投降。陈叔宝命陈将蔡徵在朱雀航布防,阻挡隋军。然此军听闻韩擒虎即将进兵,吓得一哄而散。建康成了不设防之城,韩擒虎率精骑直入朱雀门,效忠陈朝的军人还想负隅顽抗,归降韩擒虎的陈朝老将任蛮奴对他们说:“老夫尚且已降,何况你辈。”说得他们弃甲而走。

韩擒虎兵不血刃,俘虏了亡国之君陈叔宝。

从冬末到春初,骑青骢马的韩擒虎将隋旗插上了建康。

先是,江南流传着一首童谣:“黄斑青骢马,发自寿阳涘,来时冬气未,去日春风始。”到韩擒虎擒了陈叔宝,人们便把这首童谣附会到了韩擒虎的身上。

论功行赏,韩擒虎本当以首功封国公,然法律机关弹劾他放纵部下淫乱陈宫,由此降封县公,进位上柱国,拜凉州(今甘肃黄河以西地区)总管,防御边患。

韩擒虎寿终正寝,是隋初功臣中罕见的幸存者。他的幸存,一在能始终不犯隋文帝的忌,保得恩宠;二在他死得及时,未卷入更大的政治漩涡,逃脱了隋炀帝的杀戮。

贺若弼,字辅伯,河南洛阳人。父亲贺若敦,以勇略著称于北周,数建奇功,然功高却不得高位,于是口出怨言,激怒了执政的晋公宇文护,被逼令自杀。临刑时,他对年纪尚幼的儿子说:“我志在平定江南,然壮志未酬,你当继承我志。我口无遮拦,招受大祸,你当引以为戒。”说罢拿出锥子,刺得贺若弼舌头出血,以此让他牢记必须慎口。

贺若弼豪放有大志,武艺高超,弓马娴熟,博览群书,和韩擒虎一样,从文武两道把自己锤炼成一个出色的将才。将才耀眼,他得到了北周朝廷的重用。他谨记父亲遗言,每言必思量再三方才出口,从而在立太子的政治事件中,为自己留下了余地,避免了一场大祸。北周伐陈,他佐翊元帅韦孝宽,攻克了数十城。

隋文帝酝酿统一,考虑将帅人选,高颎推荐说:“举目朝臣,文武才干,无人及得上贺若弼。”推荐得到了隋文帝的首肯,贺若弼被拜为吴州(今江苏扬州)总管,经营对陈战事。这是他父亲的遗愿,贺若弼以此为己任,向隋文帝献上令人称道的平陈十策。为麻痹陈朝,他在其防区内遍列旗帜,广设营盘,做出进攻的架势。陈朝信以为真,大调军队,进行防御。然贺若弼只是虚张声势,引而不发。时间一久,陈军松懈了下来。

百万雄师大举征陈,被拜为行军总管的贺若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过江去。其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稳定了所经之途的民心;攻城略地,所向披靡,直插建康近郊蒋山(今紫金山)之白土岗,消灭了任蛮奴、萧摩诃等多支劲军。

运兵神速且又功劳巨大的贺若弼,自以为必定能夺得首功,然万万没有料到,他还是晚了一步,晚了关键之关键的一步,让韩擒虎将陈叔宝擒了去。进入建康,他呼陈叔宝相见,亡国之君吓得一身冷汗,颤抖着拜了又拜。首功被韩擒虎所夺,贺若弼恨极,恨得食而无味,恨得夜不能寐,恨得咬牙切齿。他的恨是有道理的,他的军队激战、鏖战、死战,清扫了陈军的主力,却为韩擒虎乘虚而入提供了机会。他气不能平,要与韩擒虎争个明白。他争到了御前,怒不可遏地申诉道:“臣在蒋山死战,大破对方精锐部队,显耀了上国的威武,遂得以平定陈朝。韩擒虎少有大战,岂能与臣相比!”韩擒虎毫不退让,辩白道:“臣奉君旨,与贺若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而贺若弼不遵君旨,竟然挥军先行,逢敌而战,以致将士死伤甚多。臣以五百轻骑,兵不血刃,直取建康,收降任蛮奴,擒拿陈叔宝,占得府库,覆灭其老巢。贺若弼直至黄昏之时,才叩北掖门,臣开城迎入,其充其量不过是将功补罪,岂能与臣相比!”贺若弼闻言大怒,拔刃刺向韩擒虎,幸被旁人劝开。隋文帝明鉴攻克建康是二人各有其功,便息事宁人地安慰双方说:“二将俱是上勋!”然韩擒虎因放纵部下淫乱陈宫,降封县公,而贺若弼却在进位上柱国的同时,封了国公,拜大将军,赐物无数,并得了陈叔宝之妹为妾。隋文帝对二将封赏有别,在于申明军纪,体现隋军是仁义之师,以平慰江南人心。

贺若弼在君主的厚赏下,比韩擒虎得到了更大的荣耀。他不懂功大震主的古训,充分享受着荣耀以及荣耀所带来的富贵。府中宝物珍玩不计其数,穿锦披绣的妾婢达几百人之多,丝竹之音绕梁不绝。

在时人啧啧称羡声中,贺若弼忘乎所以,以为自己在朝内功高无出其右,足以担任宰相。隋文帝看出他的心思,很是不快,命杨素为右仆射(宰相之一),让他仍留在将军任上。贺若弼忘记了父亲的遗言,对隋文帝的朝廷人事安排,心中不平,口出怨言,甚至怒色挂在脸上。隋文帝忍无可忍,下令罢了他的官。可他不吸取教训,怨气反而更重,于是被打入囹圄。隋文帝问他:“我以高颎、杨素为宰相,你每每中伤他们只会吃饭,这是何意?”贺若弼强项不服,回答道:“高颎是臣的故人,杨素是臣的舅子,臣深知他们,故有此语。”公卿百官早已痛恨他趾高气扬,纷纷上奏其罪当死。隋文帝怜惜他的功勋,仅将他废为庶民。年余之后,恢复了他的爵位,待遇虽很优厚,却没丝毫权力。

如此总算君臣相安无事。遗憾的是,贺若弼在隋文帝那里逃脱了大劫,可却栽在了隋炀帝的手上。隋炀帝原本就不太喜欢贺若弼,一是早先南征时,此人不听他的号令,擅自进军;二是此人从未对他做出亲近的举动,属于异己,且是很具危险性的老资格异己;三是此人自视甚高,高得过分(杨广为太子时,曾问贺若弼:“杨素、韩擒虎、史万岁三人,俱称良将,其优劣如何?”贺若弼回答:“杨素是猛将,非谋将;韩擒虎是斗将,非领将;史万岁是骑将,非大将。”杨广追问:“那大将是谁?”贺若弼说:“唯殿下所择。”其意在他自己)。

隋炀帝登位,贺若弼受到了冷淡。大业三年(公元607年),隋炀帝北巡,至榆林(今内蒙古准格尔东北十二连城),设能容数千人的大帐,宴请突厥启民可汗。随从的贺若弼以为过于奢侈,与高颎等大臣进行私议,为人所告发,被处死,年六十四岁。妻子没为官奴,流放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