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氏,这个连名字都未留下的女人,却是隋朝历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她的重要,不仅因为她是隋文帝的正妻,关键在于她凭藉先前特殊的社会背景,以及后来国母的地位,直接和间接影响了杨氏社稷的兴亡。

她的身世,在第一节中已有所介绍。若不是她及她的家庭,用婚姻为杨坚和北周皇帝之间架起政治桥梁,杨坚不可能成为北周的辅政大臣,更不可能皇袍加身。说得不客气点,杨氏的江山,一半得力于独孤氏。

隋书·文献独孤皇后传》引用的谱牒,称她是洛阳人,这种说法,很令人怀疑。她的父亲独孤信是鲜卑族,祖籍当是鲜卑的发祥地。鲜卑本是东胡族的一支,在秦汉之际,游牧于今内蒙古西喇木伦河与洮儿河一带。后因部落的兴衰多次发生迁移。到北魏初期,鲜卑有三十六部,独孤信的祖先伏留屯为其中一部的大人,祖父俟尼从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去镇守武川(今属内蒙古)。故而《周书·独孤信传》称传主为云中人。以独孤氏为洛阳人的说法,究其实,是鲜卑族创立的北魏、北周定都于洛阳,从而鲜卑贵族以洛阳为籍贯。

许多历史学家在谈到北朝鲜卑族与汉族的融合时,常站在汉族的立场,大讲鲜卑的汉化。这是事实,然这是片面的事实,全面地看,不仅鲜卑在汉化,而且北方汉族也有鲜卑化的倾向。杨坚的父亲等一些汉族大官僚,被赐鲜卑之姓,取鲜卑之名,便是一个有力的实例。惟有两族的互相渗透,才能造成民族大融合,否则,很难长期共处一地。双方的融合点,不止在文化,且在习俗。

独孤氏与杨坚的婚姻,应视为汉化的鲜卑人与鲜卑化的汉人的结合。

出身鲜卑贵族的独孤氏,为何嫁给不是鲜卑族的杨坚,是善于识人的独孤信看中杨坚长有一副奇表贵相:龙颜,目光精射,身长腿短(和刘备相似,刘备身长腿短,方能“两手过膝”),断定他前途不可限量。独孤氏出嫁那年,仅十四岁,可她已相当懂事,柔顺恭孝,恪守妇道。夫妇俩在花烛下立了誓,他们的誓言不是海枯石烂心不变的俗套,而是他们的子女不能是其他女人所生。言外之意,是杨坚不能娶妾纳小。

在婚后的岁月中,独孤氏被人最看好的一点是,尽管出身大贵族,姐姐为皇后,女儿为皇后,但无一丝骄横的气态,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她不但是贤妇,且是哲妇,有过人的见识,在杨坚被推为辅弼大臣后,她仔细分析了丈夫的处境与政治形势,派人传话给丈夫说:“大势已趋,骑虎难下,当自勉!”自勉,就是要丈夫不顾后瞻前,向更高的政治目标努力。杨坚得了妻子的鼓励与支持,更坚定了信心。

杨坚成了皇帝,夫贵妻荣,独孤氏当了皇后。

地位遽变,然独孤氏的秉性未变。她贤德依旧,只是从家庭扩大到国家。突厥与隋朝互市,有明珠一箱,索价八百万,幽州总管阴寿上奏独孤皇后,请她购下。可她的回答是:“这不是我所需要的东西。当今边境屡屡告急,将士疲劳不堪,不若用八百万分赏有功者。”她父母早亡,见了公卿大臣的父母,常常给予礼问。她对公主们说:“周家公主,多无妇德,失礼于公婆,间离夫家骨肉之情。这些不顺的事情,你们当引以为戒。”她的表兄弟大都督崔长仁犯法当诛,隋文帝看在她的份上,准备赦免。她反对说:“国家之事,岂可顾私情!”每遇司法部门处置囚犯,她都流涕呜咽,以示怜悯。

独孤皇后的德,与隋文帝的德相得益彰,在男女两界树立了典范。

与她的德未变一样,她关心政治的爱好也一如既往。她令宦官打听隋文帝的举动,若获悉朝政有得失,便及时匡谏,从而纠正了隋文帝不少的过失。她明说不可开妇人与政的先例,实际上却一直注视着朝政。为表示她也有管理国家的权力,每次隋文帝上朝,都同辇伴去,到殿门方止;待隋文帝退朝,又前往相接,一同返宫。他们夫妇间的话题,主要是朝政,彼此谈得很是投机,常所见略同。

独孤皇后的政治操作,深深地影响了隋文帝,影响了朝政的走向,影响了高级官员的人选。鉴于她和隋文帝有着不相上下的政治影响力,宫中把她和隋文帝并称为“二圣”。人们常以为“二圣”只是武则天唐高宗的合称,殊不知,这是独孤皇后开的头。

与独孤皇后对人谦和相映成趣的,是她对隋文帝在女人问题上的专横。

笔者在拙著《皇冠与凤冠》中说过:“君主作为一个特殊的男性,对女性具有无可争辩的支配权。在至高无上的君权的作用下,除了伦理观念所排斥的直系亲属外,只要君主愿意,国内每一个女性都可以成为他的配偶或情欲宣泄的对象。”出于限制君主对女性过度占有的考虑,历朝制定了相应的后妃制度,确定不同级别嫔妃的人数。民间形象的说法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在独孤皇后的干预下,隋文帝的嫔妃被减低到历朝内宫的最低数,除皇后之外,嫔三人,世妇九人,女御三十八人。如此做,独孤皇后并非没有道理,她与隋文帝是有约在先的,为了照顾到丈夫做皇帝的面子,她已经做了让步。后宫虽说有几十粉黛,但独孤皇后牢牢把着关,除了她和宣华夫人陈氏外,对其他嫔妃,隋文帝实际上难得见上一面。

独孤皇后还瞪大着眼,严密控制隋文帝与嫔妃以外的女人交往。有约在先,隋文帝对独孤皇后的约束听之任之。

尽管隋文帝不是好色之徒,但他毕竟有七情六欲,有次巡幸仁寿宫,还是被一个长得楚楚动人的宫女尉迟氏给迷住了,于是发生了男欢女爱的事情。

独孤皇后随即获悉了此事,表面装作不知,趁隋文帝上朝之际,找了个借口将尉迟氏杖杀了。

隋文帝闻报大怒,又不敢向独孤皇后发作,觉得了无生趣,一人策马出了宫,径入二十多里深的山谷。大臣高颎、杨素怕出意外,紧追不舍,拦住隋文帝的马头,苦劝他回宫。隋文帝叹息道:“我贵为天子,竟然不得自由!”高颎劝慰道:“陛下岂能以一妇人而轻天下!”折腾到半夜,隋文帝方被劝回宫。独孤皇后流泪谢罪,经高颎、杨素调解,夫妻重归于好。

经过此事,独孤皇后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管丈夫,但自我的压抑使她心理变了态,将怨气发泄到其他男人身上。她见不得诸王与朝臣的小妾怀孕,尤其见不得生男孩,凡获悉这类事,必百般诋毁,让隋文帝罢他们的官。最倒霉的是高颎,他原是独孤信的家客,和独孤皇后的关系很是亲近,但随口的劝语“一妇人”,被独孤皇后理解为是轻视她,由此被百般中伤,直弄到丢了官。

促使隋文帝将太子由杨勇换成杨广,独孤皇后起了莫大的作用。原因不是其他什么事情,也在于女人的问题。她不准丈夫多内宠,并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儿子,也许她的本意不错,要丈夫、儿子把精力放在国家大事上,不要被儿女情长所误。然她的做法有些偏激,偏激得模糊了自己的眼光。

杨勇是个情种,他最爱的是情投意合的昭训云氏,还宠了不少嫔妃,独不喜欢母亲为他所娶的太子妃元氏。元氏心疾发作,仅两日就一命归西。独孤皇后怀疑是云氏所害,又怀疑是杨勇的怂恿,遂派人对他们进行暗察。暗察没有结果,可她对杨勇的感情却一落千丈。极有心机的杨广,窥破母亲的感觉,趁机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冷落所有的嫔妃,只与王妃萧氏共处。两子相较,独孤皇后把感情的砝码放到了杨广身上。由此,杨广萌发了代太子而立的想法,在母亲的帮助下,终于把想法变成了事实。

独孤皇后死在隋文帝前两年,时为仁寿二年(公元602年)。

没了正妻的约束,隋文帝开始同姿貌艳丽的宣华夫人陈氏、容华夫人蔡氏打得火热,从未纵过欲的他失去节制,以致纵欲过度,一病不起。在临终之前,他丢下了这样一句话:“假若皇后还在,我必不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