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族之所以能长达数千年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国之所以能成为四大文明古国中硕果仅存的国家,其根本在于有着凝合力极强的文化道统,在于这个文化道统派生出来的大一统的国家观。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国家观,由此,中西方的历史学家在研究统一问题时,都给予了高度的重视,非但是重视,且作为经典的现象来加以阐述。

中国的大一统,是一种理念,一种颠扑不破的理念,一种为天灾人祸所不能摧毁的理念,一种高于民族其他利益的理念。

中国大一统的实际形式,在历史进程中并非一而贯之。由于政治、经济、民族等多种交会的因素,常常使统一的国家陷入分裂的状态,陷入军阀、政客割地为王、各自为政的状态。然而,深植人心的统一观念一直蛰伏着,犹如山火过后的野草,一旦春风化雨,便会破土而出,恢复盎然的生机,重新缔造大一统的国家。

统一,分裂,相互交替,是事实。

统一终究战胜分裂,终究是主流,那更是事实。

故而,罗贯中在《三国演义》的开篇中,将中国国家状态的演进,用了极为简练的八个字来总结,叫做:“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英国史学泰斗汤因比,用历史哲学的语言,论述统一国家的第三特征是:“它们是一种‘集合’的表现——而且是一种特别显著的集合的表现;它是在一个解体过程中以一连串的‘分散——集合——再分散’表现出来的;当人们对一个混乱时期屡次三番想遏阻它,但总是遭到失败,眼看着局面每况愈下,但是最后看见有一个统一国家成功地建立起来,总算限制着混乱的发展时,那些能及身见到这种局面的一代人是多么的向往和感激啊!”(《历史研究》)

两种语言,叙述的是同样的事实。

若用浪峰与波谷来比喻,统一便是浪峰,分裂便是波谷,我们现在将要说的,就是南北朝的波谷向隋朝的浪峰推进的历史阶段,换言之,就是继战国末、三国末之后又一次从分裂走向统一的进程。

东汉政治糜烂,激起了社会大动荡,引出了群雄逐鹿,逐鹿的结果是魏、蜀、吴鼎足三分,最终三家归晋。建立统一大业的西晋是短暂的,由门阀大族垄断政权造成的弊端,清谈所带来的务虚风气,皇族内部争权夺利的八王之乱,使西晋陷入比东汉末更为混乱的境地,不久政权便为匈奴族的刘氏军事武装所消灭。

西晋的消亡,使全国在整体上分裂为南北两大板块。

北方拉开了各族大争战的帷幕,其以匈奴、羯、鲜卑、氐、羌五个少数民族为主体。加上汉族,前后成立了十六国。后来,鲜卑族拓跋氏建立的北魏统一了北方。然而,好景不长,相继爆发了各族大起义,在起义中崛起的高欢、宇文泰两大军事集团,将北魏分割为东魏、西魏。随之,高氏、宇文氏又分别对东魏、西魏取而代之,建立了北齐、北周。北周灭掉北齐,再度统一北方。

南方为东迁的晋室残余力量所占据,重组了东晋政权。东晋虽拥有半壁江山,然并不稳定,外受北方威胁,内受军阀威胁,在风雨飘摇中终结。在东晋之后,是宋、齐、梁、陈四朝相继而立。

如此南北对峙的局面,史称南北朝。

从西晋的消亡,到南北朝的结束,分裂的时间长达两个半世纪之久。

分久必合,这次合,是由杨坚所创立的隋朝来完成的。

杨坚出自北周,隋朝脱胎于北周。

杨坚的父亲杨忠是早年追随宇文泰的功臣,在北周立国后,论功行赏,晋升为大将军,并成为掌握政权的关陇集团的核心成员,被赐姓普六茹氏,爵封隋国公。

杨坚小名叫那罗延,凭着家庭的显赫背景,凭着自己出众的才干,轻而易举地获得了一系列的高官要职,在父亲过世后,袭封隋国公。尤为重要的是,他以政治联姻的方式,多角度地直接与皇帝成了姻亲:他的妻子是鲜卑大贵族独孤信的七女,而妻姊、独孤信的四女是周明帝的皇后,由此和周明帝成了连襟;他的女儿杨丽华是周宣帝的皇后,由此他又成了国丈。隆盛的地位,特殊的关系,高超的才干,廉洁的作风,再对比北周诸帝荒淫平庸的形象,长足地提高了杨坚的政治声望,在汉、鲜卑实力人物的支持下,营造了以他为首的势力集团。当年仅八岁的周静帝——北周的末代皇帝——上台后,他取得了总揽军政的辅弼大权,成为能摆布皇帝的大权臣。

按常理而言,人的欲望总是和其地位成正比的。目睹君主的无能,目睹皇室的腐败,杨坚逐渐萌发了最高的政治欲望:禅代北周,圆皇帝梦。他先后采取了三个步骤:以开明的姿态,改革的精神,清简法令,废除为人们所痛恨的苛政严刑,身体力行地提倡节俭,阻止奢靡之风,以争取人心;接着,他伸出铁腕,无情地镇压了挽救北周的反抗势力,特别是相州(今河南安阳)总管尉迟迥、益州(今四川成都)总管王谦、郧州(今湖北安陆)总管司马消难三大地方军事势力;然后,屠杀北周诸王,彻底铲除了北周政权赖以生存的政治基础。

无助的周静帝只能拱手将权杖交给了杨坚。

公元581年,杨坚走上皇位(庙号文帝),宣布国号为隋,年号开皇。

建立新朝的杨坚,以实现南北统一为自己的使命。其实,想实现统一的,杨坚不是第一人,在他之前已大有人在,且南北都有。短暂统一过北方的十六国之一的前秦君主苻坚,曾挥百万雄师南下,但因内部的民族矛盾,在淝水之战中竟遭惨败。东晋的桓温等诸将,也曾多次北伐,终因条件不成熟而功亏一篑。这些统一战争虽未成功,然为后来者开了先河。到杨坚之时,统一大业已瓜熟蒂落。当时为什么是由北方统一南方,而非反之?

关于这个问题,韩国磐先生从双方的经济、政治和军事三方面作了细致的分析,其中最重要的几点是:北方的均田制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而南方的大土地私有制则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北方中央集权渐呈上升趋势,南方的人才选拔则承九品中正制的弊端;北方的府兵制构成了有效的军事体系,南方的军队则令出多门。(《隋唐五代史纲》)

笔者觉得在上述的分析上,至少还得加上一点,即北方以游牧为主要生产方式,带有浓烈的“蛮族”色彩,具有擅长攻击的剽悍战斗力,而南方虽有高度的文明,然在文明创造着相对富裕生活的同时,南人原始的勃发生机也遭到了软化与弱化,两方对垒,军事上谁优谁劣自不待言。

开皇八年(公元588年)的冬天,在一切部署就绪后,隋文帝次子晋王杨广被任命为最高军事长官,并与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分任行军元帅,以五十万之众,向江南发动了全线的进攻。水军、马军、步军复合部队,构成了立体的军事全景,“东接沧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资治通鉴》陈长城公祯明二年)重点突进路线有七条,其中以庐州总管韩擒虎、吴州总管贺若弼二路打得最为出色,直捣陈朝的首都建康(今江苏南京)。整个战争的态势简直是摧枯拉朽,陈军节节败退,不堪一击。躲进枯井的陈后主陈叔宝及其爱妃,成了隋军的阶下囚。

陈朝的灭亡,加上隋军在南方平叛的成功,使隋旗插遍了全国的山水。

统一的实现,使隋朝成了大一统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