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伯颜下临安前后,南宋军民在全国各地的抗元斗争风起云涌,慷慨激烈,以不屈不挠、艰苦卓绝的气概,写下了保家卫国的悲壮一页。其中,扬州保卫战与钓鱼城保卫战可谓东西辉映,彪炳史册。

襄樊失守后,李庭芝为淮东制置使驻守扬州。姜才是淮西骁将,丁家洲之战中曾任孙虎臣的先锋,溃败后收兵入扬州。德祐元年(1275年)十月,元将阿术奉伯颜之命进攻扬州,筑起长围准备将其困死。其时,周边城市相继沦陷,扬州成为腹背受敌的孤城。

阿术断绝了扬州的粮道,入冬,城内粮尽,死者满道。李庭芝检括民间藏粮供给军队,民间粮尽,令官员出粮,官员粮尽,令将校出粮,掺杂牛皮麦秆作为士兵口粮。次年二月,饥荒更严重,因饥饿投水自杀者日以百计,道有死者,饥饿之人转眼将其割啖立尽。尽管如此,扬州军民仍殊死抵抗。

临安失陷,谢太后向全国州郡发布归降手诏,派人持诏到城下劝降。李庭芝登城说:“我只知奉诏守城,没听说以诏谕降的!”姜才发弩射退来使。三月,得知元军押解恭帝一行北迁将途经扬州,庭芝与姜才率兵四万夜袭瓜洲,试图夺回恭帝,激战三个时辰,仍未成功,只得退回城中。元军再次拿来太皇太后手诏谕降,手诏称:“今吾与嗣君既以臣伏,卿尚为谁守城?”李庭芝不答,射杀使者。阿术命元使持元世祖诏书再往招降,姜才说:“我宁死也不做投降将军!”庭芝斩杀来使,焚其诏于城墙之上,以示不降的决心。

五月,城中将士粮尽,士兵甚至烹子而食者,但仍日出苦战。姜才杀出重围,前往高邮等地筹粮,归至马家渡,与率部前来拦截的元将史弼发生激战,重创史弼。围城日久,庭芝也曾一度动摇,姜才凛然劝道:“相公不过忍片时痛而已!”庭芝与左右将士深感震动。七月,在阿术建议下,元世祖再次下诏,只要献城归降,就赦免其焚诏杀使之罪,庭芝依旧坚拒。

这时,福州益王政权任命李庭芝为左相,遣使来召。庭芝命副使朱焕留守,自己与姜才率兵七千北上泰州(今属江苏),准备从那里泛海南下。不料庭芝一走,朱焕立即投降。阿术将他们围追在泰州,还押着庭芝妻儿到城下招降。姜才恰因疽发胁下不能作战,泰州守将孙贵等开城降元。李庭芝投池自杀,水浅不死,与姜才一起被俘,押至扬州。

阿术责李庭芝不降,姜才愤骂不已,大呼:“不降者,是我!”阿术倒钦敬他俩的才勇,不忍下手,朱焕挑唆说:“扬州积骸满野,皆他们所为,不杀何待!”阿术这才将李庭芝处死,将姜才剐杀。姜才临刑,对一旁的降将夏贵说:“你看着我不感到惭愧死吗?”听到他俩被害,扬州市民无不流泪。扬州保卫战历时十个月,江淮州郡至此全部陷落。扬州军民宁愿饿死也血战到底,其情其景,可歌可泣,也不禁令人联想到,清初那慷慨悲壮的扬州十日是传统有自的。

再说蒙哥汗死在钓鱼城下的次年,王坚即被召回临安,后因受贾似道猜忌,景定五年(1264年),郁郁死在知和州任上。此前一年,号称“四川虓将”的张珏接任兴元府都统兼知合州。他原是王坚部将,十八岁就从军钓鱼山,善于用兵,出奇设伏,算无遗策。

史称张珏接任钓鱼城主帅后,“士卒必练,器械必精,御部曲有法,虽奴隶有功必赏之,有过,虽至亲必罚不贷,故人人用命”。他继续推进耕战结合的防御体系,派兵护耕,教民垦田储粮,不过一二年,就丰衣足食,使钓鱼城在军事与经济上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其后,蒙古虽将战略重点东移,但双方在四川的交手从未中断过。而钓鱼城的屹然存在,使元军在川东丧失了战略主动权。钓鱼城始终是川蜀战场的中流砥柱,张珏是后期钓鱼城抗元斗争中的杰出将领。

德祐元年(1275年)五月,南宋政府任命张珏为四川制置副使兼知重庆府,不久,急召他出川保卫临安。但因东下的水陆路均被元军控制,四川抗战也进入最后阶段,驰援临安已绝无可能。次年,临安失陷,张珏趁着元军在四川兵力相对薄弱的机会,继续主动出击。

正月,张珏派赵安袭击青居城,俘虏元军安抚刘才等。四月,他派张万率精兵驰援重庆,合力攻克附近的凤顶寨。六月,张珏派部将王立出兵收复泸州,捕杀叛将梅应春与元将熊耳,俘虏熊耳夫人。听说益王在福州即位,他便在钓鱼城内辟建皇城,派出百余人前往访寻,准备接来长期抗元。

十二月,张珏因涪州降元、重庆告急,便命部将王立坚守钓鱼城,自己率军攻入重庆,莅任制帅之职,旋派张万击败涪州降将阳立,收复了涪州。景炎二年(1277年)正月,张珏再派张万联合忠、万二州守军连破元军十八砦,解大宁监之围。

元将不花率军数万包围重庆,采取围而不攻的战术,同时陆续攻占其周边州郡,使重庆成为孤城。次年,城中粮尽,张珏出战,遭到堵击,被迫退回城中。其将赵安以为难再坚守,劝其出降,张珏不从,赵安便开城降元。

张珏率兵巷战,独力不支,回家准备饮鸩自杀。家人藏起毒药,劝其逃跑,遂携妻儿乘舟东下涪舟。途中,他自愧临阵脱逃,打算劈船自沉,被船工夺走利斧,掷入江中。

船到涪州,他被元军俘虏,押往安西(今陕西西安),软禁庵中。至元十七年(1280年),他听说钓鱼城已在去年降元,大受刺激。友人也劝他:“你尽忠一世,报效朝廷,事到如今,纵然不死,如何做人?”便解下弓弦自缢全节。

大约景炎元年(1276年)岁末,王立由张珏任命为钓鱼城主帅。接手以后,他加强守备,还攻取了果州的青居城(今四川南充南),收复了遂州(今四川遂宁),进攻铁炉城堡。次年,元军决意要拔掉这颗钉子,一边大举围城,一边遣使招降,王立坚拒死守。也是老天不佑,连着两年秋旱,城内开始断粮,据地方志记载,也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象。流亡小朝廷已有三年不通音讯,却传来了张珏被俘、重庆失守的消息。

钓鱼城内绝粮草,外无友军,围城的元军却日渐增多,王立深知已难久守。城中军民知道大难逼近,却依旧同仇敌忾,死无怨言。王立记得蒙哥汗死前扔下那句话“若克此城,当尽屠之”,对部下说:“我们当以死报国,这十几万生灵怎么办?”(《万历合州志》原作“百万生灵”,显然夸大,《民国合川县志》改为“数十万生灵”,还是夸大,笔者到过钓鱼城,住上十几万军民相差不远。)众人不知所以。

王立收复泸州时曾获熊耳夫人,因其自称姓王,就认为义妹,实为宠室,让她服侍自己的老母。见王立担忧城破以后元军杀戮百姓,熊耳夫人便说明自己真实身份,鼓动他为一城生灵着想。原来她姓宗,与元西川行枢密院枢密副使兼安西王相李德辉是异父同母兄妹,愿意说服哥哥上奏元世祖,保证降元以后不再屠城。在熊耳夫人与李德辉的斡旋下,祥兴三年(1279年)正月,王立出降。川蜀最后一个抗元堡垒终于陷落,而元军也确实没有屠城。

对于王立献降的功过是非,各有各说法,贬之者以为是民族叛徒、历史罪人,褒之者以为是保全生灵、顺应大势。如果说,民族气节是应该坚持的,而元朝统一也是大势所趋,在类似人物的评价上,似乎总会碰到这样的悖论。

暂且绕开这个悖论,还是说钓鱼城。从嘉熙四年(1240年)四川制置副使彭大雅始筑钓鱼山寨,到王立献城降元,前后整整四十年,它始终发挥着抗元堡垒的重大作用。如果说,其前期曾以击毙蒙哥汗而彪炳史册,则其后期则以巴蜀孤城支撑着抗元危局,从而激励振奋起全国的民心,以致后人给以“独钓中原”的高度评价。钓鱼城降元的次月,南宋流亡小朝廷也在崖山之战中彻底覆灭。这先后衔接两个事件,标志着挽救宋朝的所有努力打上了最后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