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宣宗即位时,山东、河北的红袄军起义已成燎原之势。义军初起,着红袄为标记,以益都杨安儿、潍州李全、泰安刘二祖和兖州郝定等势力最强。金宣宗迁都南京(今河南开封)后,曾派仆散安贞率精锐花帽军前往镇压,杨安儿、刘二祖和郝定相继战殁。杨安儿数万余部由其妹杨妙真收拾,她的梨花枪号称天下无敌。不久,李全与她结为夫妇,顿时实力大增。宣宗侵宋以后,这些起义武装由单纯反金改为联宋抗金。杨安儿旧将季先率先归附南宋,受命联络山东义军。李全就此攻克海、莒、密、青诸州,南宋给了他京东副总管的空名衔。

李全出身农家,做过弓手,故而弓马矫健,以擅使铁枪闻名遐迩,时称“李铁枪”。嘉定十一年,他率部归宋,再攻海州,远袭密州,抗金积极性十分高涨。次年,又在化陂湖大败金元帅左都监纥石烈牙塔,使金军不敢轻窥淮东。

听说金将张林有心归宋,李全亲至青州(今山东益都)劝降,仅带数人入城,博得张林的信任,让他将自己管辖的山东十二州府的版籍悉数上表宋廷。因这不期而至、不战而捷的胜利,宁宗与史弥远君臣任命李全为京东安抚使兼总管。南宋试图对忠义军民通过招诱节制、授官封爵,利用他们反金,也仅是利用而已,这一做法与晚清西太后利用义和团颇相仿佛。

金朝深感李全威胁之大,派人招谕。李全表示“宁做江淮之鬼,不为金国之臣”。盱眙(今属江苏)是北方忠义兵民与南宋往来的要冲,知盱眙军贾涉认定这些义军是“饥则噬人,饱则用命”的饿虎,处心积虑预防他们“反噬”。他将李全一军分为五砦,招刺了其中近六万人,放汰了三万余人,在余下义军武装的周围常屯官军六万,以为钳制。这种猜忌防范令南归义军为之寒心。

李全在各路义军中实力最强,战绩最著,渐有睥睨诸将之心。嘉定十三年,他买通贾涉亲信诬陷季先谋叛,贾涉诱杀季先收编其军,季先部将拒绝整编,迎另一义军将领石珪统领余部。贾涉深以为耻,李全自告奋勇进讨,石珪走投无路叛降蒙古。李全就把季先、石珪的余部都收在自个儿麾下。

次年,李全之兄李福与张林争夺胶西盐场,威胁要让李全取其头颅,张林再以山东诸郡向蒙古献降。对南宋说来,从来没有试图在控制山东州郡上采取实质性措施,因而来得意外,去得也容易。

眼见李全日渐坐大,史弥远的政策着眼点是“惧激他变”、“姑示涵容”,具体措施就是以高官厚禄实行笼络。嘉定十五年,南宋任命李全为京东路镇抚副使,进拜保宁军节度使,次年赐犒军钱三十万缗。

嘉定十七年初,许国接替贾涉赴淮东制置使之任,到任伊始,他傲然端坐接受李全的庭参,完全不顾“节使当庭参,制使必免礼”的官场常规。李全自建节后,与前帅贾涉都分庭抗礼,对位轻望薄的许国妄自尊大,憋了一肚子气,一出门就骂咧开了。

过了半月,李全欲回青州,唯恐许国扣留,表面上折节为礼,动息必拜。许国得意地以为镇服了李全,不知李全在耍弄他。李全离开楚州帅府时,已下定了叛宋的决心。

正当楚州剑拔弩张的当口,发生了湖州之变,起事者打着李全的旗号,主谋潘壬也是逃到楚州被捕的,令李全更不自安。宝庆元年二月,李全派部将刘庆福回楚州发动兵变,库藏钱物被洗劫一空,许国流血满面,缒逃出城,自缢于途中。

史弥远接报,唯恐激怒李全,酿成更大变乱,新派徐晞稷为淮东制置使,指示他曲意安抚,实质是姑息养奸。李全有恃无恐,移牒另一支山东忠义军的领袖彭义斌,声称许国叛变已被诛杀,你部应受我节制。彭义斌声讨李全擅杀之罪,李全大败。义斌收编李全降兵,声势大振,致书南宋沿江制置使赵善湘,建议讨平李全反叛势力,再光复故土。

李全也恶人告状,诬陷彭义斌谋叛。义斌整军北上,围东平,下真定,击败金将武仙,众至数十万,奋力抗击蒙古军,但南宋却任其自生自灭。义斌最后在赞皇(今河北赞黄)五马山被蒙军俘杀,所收复的河北山东州县再落蒙古之手。李全成了山东境内唯一未归附蒙古的武装力量。

宝庆二年,蒙古军向李全据守的青州发起攻击。李全大小百余战,无法取胜,粮道断绝,形势危急,派其兄李福向楚州宋军求援。南宋却打算乘人之危解决李全。新任淮东制置使刘琸纠集另两个忠义军总管夏全与时青,准备诛杀李全在楚州的余部。

当时杨妙真与李福都在楚州,她艳妆约见夏全,晓以兔死狐烹的道理,并说:“听说三哥(指李全)已死,我一个妇人,岂能自立。这就以身侍奉将军,子女玉帛,唯你所有。”夏全招架不住美人计,与杨氏合兵包围楚州官衙,刘琸仅以身免,逃到扬州忧惧而死。夏全回大营,却吃了杨氏全武行的闭门羹,只得投降了金朝。

理宗对楚州兵变依旧宽纵,命新任淮东制置使姚翀“抚定”杨妙真。次年五月,李全坚守青州一年,战斗十分惨烈,城内军民从数十万锐减至数千,粮尽援绝,以致“自食其军”。李全意欲投降蒙古,却恐部众反对,便假装自杀,由亲信救起,佯劝其留得青山,投降蒙古。李全在三国之间朝秦暮楚,有人劝蒙古诸帅孛鲁杀之以免后患,孛鲁以为“山东未降者尚多,杀之徒失民望”,仍命其专制山东行省。

留在楚州的李全之兄李福与李全旧部刘庆福都想吃掉对方,李福诈病,杀死了前来探病的刘庆福。随后,李福与杨妙真宴请姚翀与制司幕府官员,杀了幕府官,割了姚翀的胡须,姚翀缒城夜逃。

面对楚州接二连三的事变,南宋政府干脆不再设制置司,把防线从淮河一线退缩到长江一线,改楚州为淮安军,视其为羁縻州,也彻底断绝了当地义军的粮饷。

当地义军将此归咎于李全,联手杀了李全之兄李福、李全之子李通和李全之妾刘氏。李全闻讯,向蒙古要求南下复仇,同时他也早想摆脱蒙古对他的控制。蒙古不允许,他自断一指,发誓南归必叛,蒙古这才同意。

绍定元年(1228年)十一月,李全率军回到楚州,表面上再次归附南宋以获取其钱粮,暗地里给蒙古的岁贡也从不短缺,同时与金朝也保持着联系,脚踏三只船。直到这时,只要李全不生事,南宋政府还企图以官爵粮饷笼络他。李全则把从南宋得到的钱粮赡养他的军队。

次年四月,李全以缺粮告籴为借口,派海船直抵平江(今江苏苏州)、嘉兴(今属江苏),意在熟悉海道,窥探临安。绍定三年(1230年),南宋进拜李全为彰化、保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为京东镇抚使兼京东忠义诸军都统制,指望他不要叛乱。李全拒绝接受,愤愤说:“朝廷当我是小孩,哭了就塞个果子!”同时,他赶制南侵的海船,招纳沿海亡命充任水手,其侵宋的用心已昭然若揭。

参知政事郑清之深以为忧,向理宗陈述李全种种反状,力主立即进讨。随后征求史弥远意见,权相虽一贯主张“内图战守,外用调停”,也不得不表示同意,便命江淮制置大使赵善湘总领诸军,便宜从事,赵范为淮东安抚副使,赵葵为淮东提点刑狱,俱节制军马,准备讨伐。

这年岁末,李全驱师南下,公然反叛。史弥远致函给他,许诺只要退回楚州,就给他增加一万五千人的粮饷,还不打算挑破这个毒瘤。李全置之不理。他原拟奇袭扬州,渡江直取苏杭,误听了部将郑衍德的馊主意,先去攻打通州(今江苏南通)与泰州,等他兵锋指向扬州时,赵范、赵葵已入居扬州,作好了守城决战的准备。

李全进退两难,只得倾力攻城,但败多胜少,不能迫近州城。他便驱使周边农民数十万,列砦围城,绝其外援,企图困死扬州军民。自己驻营平山堂,张盖奏乐,置酒高会,布置筑围浚堑事宜,准备长期围困扬州。二赵瞅准机会,适时出击,屡败李全。

绍定四年正月,赵范、赵葵利用李全自大轻敌的特点,选精锐数千,打着被李全击败过的军队的旗号出城佯战。李全大言“看我扫平南军”,跃马出阵。赵范麾师并进,赵葵亲自搏战,宋将李虎绝其归路。

李全这才感到不对头,率数十卫骑北走新塘。新塘决水以后,淖深数尺,表面因战尘飞扬看似干土,李全仓皇之间陷入淖中,不能自拔。南宋追兵赶到,李全大喊:“不要杀我,我是头目。”但转眼间就被数十杆长枪活活刺死。

李全死后,余部被二赵一路追杀,败退楚州,推杨妙真为主帅。杨妙真慨叹:“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如今大势去矣!”便率残部北渡淮河,投降了蒙古。至此南宋才收复被李全占据的淮东州郡,历时十余年的李全之乱才告解决。

李全有个儿子(一说养子)叫李璮,自李全死后继续在蒙古治下专制山东行省。他张大宋军声势,来向蒙古要价,扩大自己的实力。景定三年(1262年),他叛蒙古而归南宋,献海州(治今江苏连云港)、涟水(治今)等三城,南宋任命他督视京东河北路军马,进封保信、宁武军节度使,仍打算用空衔换取牵制蒙古的实惠。但忽必烈很快命史天泽将其讨平,济南城破之时,他投大明湖自尽,水浅不得死,被俘后肢解而死。这是后话,对当时宋蒙战局也未引起多大波澜,就此带过不表。

李全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历史人物,既有农民起义军领袖与忠义民兵首领的因素,又有流氓游寇与民族叛徒的成分。他出尔反尔,前期反金抗蒙附宋,后期降蒙联金反宋,其中固有其野心与个性的作用,企图在三国错综复杂的关系中寻找与扩张自己势力的空间(他也确实成为当时独立于三国政权之外的一大政治势力),但南宋政府的政策作用也是不容忽视的。

南宋先是对李全实行猜忌压制的政策,同时却企图利用他在与金蒙的对抗中火中取栗,这自然使他深有戒心,加速他的离心倾向。随着他的势力扩张与野心膨胀,南宋却一味姑息放纵,养虎贻患,没能及时果断地采取讨叛措施,致使他拥兵自重,兴风作浪,蹂躏淮东州郡达十余年。在宋金蒙三国鼎峙的战争格局中,南宋政权把一个可以结盟的对象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这不能不说是重大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