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东方先生在《细说元朝·自序》的结尾,欣悦地说:“我又得暂时放下元朝,准备我的次一工作:《细说宋朝》了”。但黎先生立愿结撰的说史系列,终因他的去世而未成全璧。上海人民出版社的崔美明女士有心将黎先生未及完成的几部说史配齐,以构成一部完整的《细说中国历史丛书》贡献给读书界,蒙她的厚意,约我作《细说宋朝》。

我自上一世纪80年代师从程应镠先生治宋史,已有二十余年,也在这一领域写过两三本著作和数十篇论文。对宋代历史的相关问题,多年以来,略有些自己的想法,恰想借此机缘略述己见,也算是学宋史的阶段性小结。正是出于这一考虑,我接受了稿约。

宋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朝代。严复指出:“若论人心政俗之变,则赵宋一代历史最宜究心。中国所以成为今日现象者,为恶为善,姑不具论,而为宋人所造就,什八九可断言也。”陈寅恪也认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由是言之,宋代之史事,乃今日所亟应致力者。”他们对宋朝历史文化异乎寻常的重视,无疑是发人深思的。在西方和日本学者中,主张宋代是中国历史上文艺复兴和经济革命的时代的,颇有人在。这种说法是否有道理,另作别论,却也说明了宋朝在中国历史中的特殊性和重要性。总之,宋朝是值得细细评说的。

众所周知,先与北宋几成鼎峙之势的有辽朝和西夏,其后金朝取代了辽朝,继续与南宋、西夏维持三分天下的格局,故而也有个别史家把这一时期称为后三国,不过这一叫法没有得到普遍的认同。至于书名《细说宋朝》,并不意味只说宋史,而无视辽金西夏的历史,也决无中原王朝中心论的倾向,只是尊重黎先生原先的命名,保持书名的简明醒目。不过,真要以四十余万字篇幅,对宋辽夏金史,面面俱到地细说,也是不无困难的。故而只能以宋为主,兼顾其他,有所取舍,详其当详。

黎东方先生的说史系列,是以其历史感和可读性的高度统一而赢得读者的。这也正是续作者应该追求的境界。然而,要做到这点谈何容易。所谓历史感,不仅所叙述的每一句话都是言之有据的,而且所评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历史眼光的。所谓可读性,就是行文表述应该使非专业读者也能够饶有兴趣地读下去,而不是只有狭窄同行圈子的学术论著。以既有历史感又有可读性的“细说”清除那些有悖史实的“戏说”,是历史研究走向社会民众的主要途径,也是历史学者宣传历史科学的重要任务。

也许,有人会以所谓学术性来鄙薄这种工作。实际上,学术性与否并不取决于著述的形式。张荫麟中国史纲》的学术价值早就为学界所推崇,而那部著作完全不用引文,使人读起来十分有味。业师程应镠先生对这种撰述风格推崇备至,他的《南北朝史话》也有这种流风余韵。你能说这些著作不具学术性?目前史学界似有一种误解,认为征引文献、规范注释的才是学术专著。实际上,对任何一个治史者来讲,为自己的论著注上些引文出处,并非难事。而颇有些借此披上学术化华衮的所谓专著,其实倒是并无学术性可言的。话扯远了,有诸先贤的珠玉在前,我敢不努力从事吗?由于丛书的体例,对不得不节引的旧史原文和不得不吸收的前人成果,也不能一一出注,这是必须在此致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