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由于太祖与马后注重教育,普设学校,读书的风气维持了二三百年,直至清兵入关为止。虽则留下的特别好的著作不多,却不足为病。大抵明朝的学者,努力于实践的多,致意于撰述的少。所撰述的也常常是发挥程朱的陈说,甚鲜新义,然而为学的要点本在于行。能够行,也就值得我们钦佩了。

成为明朝在中国思想史上的巨擘的,除了明末的顾炎武王船山黄宗羲三人而外,似乎仅有陈献章与王守仁二人,这两人也不是离开躬行而空谈性理或其他的。徐光启介绍了西洋的学术到中国来,另树一帜,其言行一致亦不亚于陈王。

陈献章是广东省新会县白沙乡人,各方的学者尊称他为白沙先生。他是明宣宗、英宗,与孝宗时代的人,生于宣德三年,卒于弘治十三年(1428—1500年),离开我们已经有了四五百年,然而他一直影响了若干世代的中国学人。梁任公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个。

任公先生说:“白沙方法,与程朱不同,与(陆)象山亦不同。程朱努力收敛身心,象山努力发扬志气,俱要努力。白沙心境与自然契合,一点不费劲。”又文兄说:“余固夙持实生主义者,初时虽非源出于先生之学,但自闻其‘洒然自得’、‘自得自乐’之教,及高吟其‘我得此生真得矣’之句,亦乐于自许为其五百年后之私淑弟子,良以吾心亦有所自得于其‘自得’也。”

白沙先生一生不曾做官,以教书为业,晚年被封疆大吏(总督朱英、布政使彭韵)逼着荐至京师。皇帝(孝宗)要他到吏部去“应试”,他上疏称病,终于被孝宗硬送了一个“翰林院检讨”的虚衔。他带着这虚衔还乡,仍旧作他的读书教书的事。

他不曾写过一部书,只是随时信笔写了若干首的诗,与若干篇的短文。后人把这些诗文凑合起来,刊行了《白沙子集》。学问,在他是一种“受用”。别人接受了他的教导,也“受用”无穷。他把自己放在大自然与人群之中,真是“无往而不自得”。后生小子一时摸不着入门的途径,他便教他们于“静中养出端倪”。有人批评他近于佛家的参禅,其实他的学说与禅大有分别。他是“有所得”的,禅是“无所得”的。在“主静”这一点上,他差不多是王守仁的先驱;所不同的是,他于程朱象山之间并无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