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强瓜分中国的运动,可以说是从日本向中国勒索台湾与辽东半岛开始。而接二连三地给予中国以打击的,是德国之强占胶州湾,俄国之强占旅顺、大连,英、法两国之分别“租借”威海卫与广州湾。再加上,这四国与日本硬把中国领土一片一片地分作它们的所谓“势力范围”。

弱小而狂妄的意大利,也竟然想染指。它在光绪二十五年正月声称有意派遣一个舰队到中国海面;不久,便向中国要求“割让”浙江的三门湾,而且继之以哀的美敦书。

结果是,意大利自己丢脸。英、德、法三国虽则在事前对它表示支持,并不赞成它用武力。日本甚至干脆扯谎,说中国曾经允许日本不以三门湾让给别国。清廷呢,诚然很畏惧英、德、俄、法、日五国,但对于意大利则自问尚能对付,于是一面拒绝意大利的要求,一面命令浙江巡抚刘树棠:敌来即行抵抗。

意大利政府连忙召回公使玛儿蒂诺,说不曾授权他对中国下哀的美敦书。到5月间,意大利政府又发表声明,说意大利并无占据中国领土的企图,只不过希望“扩充商业”而已。

意大利碰了钉子以后,欧洲的其他国家如葡萄牙、西班牙之流,也就不存非分之想。葡萄牙从明朝的时候起,便已连骗带偷地占了澳门,在道光二十九年便已封闭了中国在澳门的海关,在光绪十三年阳历12月1日便已获得与中国签订割让澳门的条约,野心一向很大。但是,它的实力,比意大利差得远,中国这时候也已经充分知道它的虚实。

西班牙虽则是哥伦布发现美洲以来第一个海洋大帝国的建立者,这时候久已失去在中南美的庞大殖民地,而且在1895年的古巴革命及1898年的美西战争之中,丧失了古巴与菲律宾,自然也够不上对华有所分润了。

至于比利时及荷兰二国,比利时在非洲已经捡得了那大过它本国七十八倍以上的刚果,无力消化;荷兰也自有其荷印、圭亚那等属地,其中仅仅荷印已相当于本国五十四倍以上,够它吃,也够它忙。况且,它并没有近代化的海军。

丹麦、瑞典、挪威三个北欧小国,倒真正是对华“毫无领土野心”的,同时也真正是只想“扩充商业”的。

其他的欧洲国家,奥地利是“内陆国”,希腊则自保不暇,巴尔干半岛之上的塞尔维亚、保加利亚、布加利亚名义上是独立的,实际上均是俄、奥之间,也就是俄、德之间,被争夺的“骨头”而已。

土耳其在当时,由于国都君士坦丁堡位于欧洲边缘,也算是一个欧洲国家。然而,“如所周知”,它的情况不比中国好。中国是“东亚病夫”,它也是奄奄一息静候宰割(实际上已被宰割了一大部分)的肥羊。

总之,除了英、法、俄、德、日五国以外,有力量参加瓜分中国而不曾参加的仅有美国一国而已。

美国对华的兴趣在于“通商”。美国在上海一度有过租界,其后这美租界与英租界合并,改称“公共租界”。上海老百姓沿称这公共租界为“大英地界”,而不称之为“大美地界”。结果是,英国人背了名,而美国人照样享受一切特权。

英、美两国本可以在中国所有的通商口岸进行贸易,在中国全国的铁路、矿山上投资。自从有了所谓势力范围以后,英国的投资被限制于长江流域。

英、美看得很清楚,所谓划分势力范围只是瓜分中国的前奏。中国如果被瓜分,则英国至多只能分得长江流域而未必能守,北有贪得无厌的俄、德,南有雄踞台湾的日本,而日本之蚕食对象不止于福建一省。日本以外,又有对云南、四川、广东均不肯放手的法国。总之,英国到那时候,处境将更加困难。

富有经验与远见的英国外交家老张伯伦,于是决定对瓜分中国的运动加以及时的阻止。而阻止的方法不在于压迫俄、德、法、日取消势力范围,因为事实上英国无此力量。只要势力范围不恶化为列强的殖民地,瓜分运动便自然而然中途停顿了。如何使得势力范围不变成殖民地,莫如把筑路、开矿之权与经商、贸易之权分开,只承认筑路、开矿的势力范围,而不承认经商、贸易的势力范围。

老张伯伦把他的意见灌输给当时美国驻英大使海约翰,海约翰在1898年下半年被调回本国担任“国务秘书”。日文译为“国务卿”,错误之至,美国不是一个君主国,那有什么“卿”呢?

海约翰有意对华采取一种符合于老张伯伦意见的政策,便从希腊召回一位曾经担任过驻华公使的罗克希尔。英国方面听到消息,也召回一位当时担任中国总税务司赫德头号助手的希匹斯来,叫希匹斯来赶紧去美国,因为希匹斯来与罗克希尔在华常相过从,是很好的朋友。

希匹斯来直接向罗克希尔、间接向海约翰,接出了一个新鲜的口号:“商业的门户开放”。

这个口号被海约翰采纳,作为美国的对华政策,称为“门户开放政策”。有些历史家把这“门户开放政策”,与门罗总统的“门罗主义”对称。门罗主义的对象是中南美各国,意在保障这些国家的独立,不让欧洲的国家来侵略。

海约翰在1899年9月6日,对美国驻英、法、德、俄四国大使,发表一个训令,叫他们分别向这四国的政府取得关于下列三点的承诺:

(一)在各该国的所谓势力范围或租借地以内,不干涉到通商口岸或任何他国已有的权利。

(二)在各该国的所谓势力范围或租借地以内,只有中国政府可按照中国与各国所协定的关税税率征收关税。

(三)在各该国的所谓势力范围或租借地以内,各该国不得对他国人征收高于其本国人所缴纳的港口费或铁路运费。

这训令发出以后过了三个多月,海约翰又对美国驻日大使与驻意大使发出同样的训令。(实际上,海约翰对意大利求取保证是白费的,意大利不曾从清廷手中获得任何租借地与势力范围。)

照理,英国既是幕后的导演人,应该首先作无条件的承诺。但是聪明而自私的英国当局装腔作势说:九龙新界虽则是租借地,却与一般的租借地不同。又说,英国只能承诺到他国所肯承诺的程度。

德国的答复,在文字上最痛快而漂亮:德国从一开始便已不但确定了、而且完全实行了,在它的中国“领有地”之中,对任何一国的人民“予以贸易上、航务上、商业上的平等待遇”。又说:“德国在远东的政策,事实上正是门户开放政策。”

法国的答复更加漂亮:它希望在全中国各国人民一律受到平等待遇,尤其是在关税、港口费与铁路交通的运费这三个项目上。

俄国的答复最不漂亮:“关于怎样收取关税的问题,应该由中国自己决定。”换句话说,倘若中国自愿给俄国人以特别优待(实际上已经给了),这不干你美国的事。俄国是惯于偷了东西又否认的,又说:“俄国从来没有存心为自己的人民索取特权,而把别的外国人摒斥在一边。”

剩下的日本与意大利,这两国对海约翰所要求的承诺欣然同意。意大利在华虽没有租借地与势力范围,却也厚着脸皮,向美国承诺给予他国人民以商业上的平等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