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戌(宣统二年)正月初三(1910年2月12日),倪映典率领广东新军第一标炮兵营,起义于广州燕塘。

广东的新军,一共有三个标,合成一个协。新军兵士多半来自旧日的巡防营,而赵声当过巡防营的分统。赵声是江苏镇江府丹徒县人,在十九岁时考取为秀才,其后进了江南陆师学堂,毕业后奉派到日本考察,回国后历任两江师范学堂教员与长沙实业学堂监督,(南京)新军第九镇队官(连长)、管带(营长)、标统(团长),于丙午年(1906年)由吴春阳主盟加入同盟会。同时入盟的,有第九镇的官佐士兵数十人,学界与商界若干人,盟书藏在孙毓筠的皮箱之中。这皮箱于孙毓筠及同住的权道涵、段云(云书)被捕以前的几小时被另一同志孙传瑗(养癯,寿州人,孙毓筠的叔父、孙多慈教授的尊翁)带去上海。(孙、权、段三人被捕,在十二月初六的晚上九点钟。)然而,两广总督端方对他的革命活动已有所闻,不久便藉口后湖某处曾国藩的遗像被他所统的三十二标兵士所烧,将他撤职。他这才去广东,受两广总督张人骏之委,先后充任巡防营的管带、分统,新军第二标标统。郭人漳嫉妒他,常在端方面前说他的坏话。端方也打了电报给张人骏,说他“才大而志不测”。张人骏于是一降他为陆军小学监督,再降他为督练公所提调。他辞职,离开广州,回家乡一次,主持同盟会南方支部的军事工作。

倪映典是安徽合肥人,毕业于安徽练军学堂及南京炮兵学堂,和熊成基是同学,在丙午年(1906年)与赵声等人同时在南京加入同盟会。那时候,赵声是三十二标标统,倪是炮队队官(连长)。丁未年(1907年),倪映典为了想在安庆与熊成基、范传甲等人发动革命,没有办妥辞职或调职的手续,便“请假”回安徽,到第三十一混成协充任马营管带。这件事,引起端方的怀疑与愤怒,就下令把他革了职。他回家乡,到城西学堂向吴春阳辞行话别,然后便来了香港、广州,找赵声。赵声正在广州的督练公所当提调,叫他改名为易培之,派他到广州新军炮兵营当“见习”,不久便升他为炮兵营的一个排长。

炮营的兵士,多数是安徽、河南两省的人。倪映典向他们灌输革命思想,他们很愿意接受。过不了许多时,炮营以外的各单位,也充满了革命的气氛。

赵声与倪映典先后丢官。赵声到香港主持南方支部的军事工作,倪映典留在广州,常常来往于广州、香港之间。他散布了一万多份小册子如《革命先锋》、《外交问题》、《立宪问题》,也常常在白云山濂泉寺演说革命,并且印好了一万张《同盟会小盟单》(印在小纸条上的同盟会入盟誓词),随时交给听众之愿意入盟的签名宣誓。经他介绍而入盟的,在一千人与二千人之间。

倪映典在己酉年(1909年)冬天向南方支部报告,起义的时机已经成熟。南方支部决定在庚戌年正月十五(1910年2月24日)实行,于是一面电请孙中山筹募经费两万元,一面电邀黄兴、谭人凤两人来港。孙中山这时候已经到了美国,在接获南方支部的请求以后,先后从纽约、波士顿、芝加哥汇来了八千元。住在香港的一个同志、台山人李海云,把自己所经营的远同源银号的现款两万多元一齐挪来,交给南方支部(事后才向该银号的股东们解释,慢慢地取得谅解)。

南方支部于是正式派倪映典为革命军的司令,令李海云去广州,住在河南大塘乡,负责购运军械,令朱大符(执信)、胡毅生联络番禺、顺德各地的民军、绿林,届时齐向广州会攻,令孙眉及女同志徐宗汉(未来的黄兴夫人)、陈淑子(胡汉民夫人)、胡宁媛(胡汉民的妹妹)等等,缝制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

可惜,还不曾到了起义的日子,新军第二标的兵士便在己酉年的除夕(1910年2月9日)闹了事。

有一位兵士,姓吴名英元,前几天向双门底绣文斋订印名片一百张,备作拜年之用,讲好价钱二角五分,在除夕来取。(胡汉民在《自传》中说,名片事件发生在十二月二十八日,亦即除夕以前的两天。)绣文斋到时候只印好了五十张,说是纸张不够;吴英元想扣去六分钱,绣文斋的主人不肯,说纸张比原定的好。这样,彼此争执了一阵,吴英元是北方人,既不会说广东话,也不太懂广东人说的官话,一时性急,用脚踢翻了柜台。巡警(警察)走过来干涉,吴英元说:“你不是宪兵!”但是,巡警人多,硬把他逮捕,将他押往第一巡警局而去。中途,遇到几个新军兵士,想抢救吴英元,和巡警打了一阵,巡警大吹警笛,来了更多巡警,于是新军打败,又被捕去一个兵士。

第二标的标统派人到第一巡警局,要求带回被捕的吴英元与另一位兵士,被第一巡警局的局长拒绝。次日,庚戌年的正月初一(1910年2月10日),有第二标与第三标几百个新军兵士激于义愤,带了刀枪,到第一巡警局抢出吴英元与另一位兵士,顺便把第一巡警局的房子也拆了。第五巡警局派出巡警来救,又和新军打了一阵。于是新军一不做二不休,再走到第五巡警局,打死一个巡官,拆了第五巡警局的房子。

两广总督袁树勋,在年初一的晚上,下令关闭城门。关闭到初二日的白天,仍不许开。

初二的上午,第一标标统刘雨沛下令全标士兵,取消例有的初一初二初三假期,改开运动会。第一标的第一营前队有几十个士兵不服,大声鼓噪,说:“闹事的并非我们第一标的人,为什么要惩罚我们?”于是,第二营与第三营的士兵也相率附和,渐渐聚集了几百人,冲到辎重营、工程营、协司令部,抬出不少枪炮与子弹。刘标统竭力制止,被打伤脸部,张协统(哲培)从后门溜走。然后,第一标的士兵,几乎是全标,从燕塘的营地整队而出,到了东明寺,进不了城,便徘徊于第二标与第三标的营地之间。(这两标的营地均在北校场。)

清吏在督练公所开会,推派了现任陆军小学总办,前任第一标标统黄士龙作为调解人,到东明寺,劝第一标的士兵回营。士兵们说,必须先到东门城内附近,找回几十个昨天不曾能够出城回营的弟兄。黄士龙于是带他们到东门,守城的是旗兵(包括满洲人与汉军旗人),旗兵不但不开城门,而且放枪打伤黄士龙与四个士兵,其中黄毓璜伤重不治而死。新军气愤已极,便向旗兵还击,正式打起仗来,一直打到晚上,才回营吃晚饭。

己酉年除夕及庚戌年元旦,广州新军因名片纠纷而与巡警一再冲突之时,倪映典匆匆去香港,向南方支部报告,建议提前发动。赵声、黄兴、胡汉民与他讨论了很久,决定把发动的日子提前,改在正月初六。倪在初二赶紧乘轮船回广州,在初三的上午进入第一标炮营,想劝阻同志,再等三天发动。

十点钟左右,炮营管带齐汝汉召集全营官兵训话,叫他们不要上革命党的当。倪映典一时忍不住气,拔出手枪,将齐汝汉打死,宣布起义。全营的官兵,除了队官宋殿魁不肯参加,也被当场打死以外,都跟随了倪映典,走到其他各营,号召了全标一千多人,向广州城进发,占领了茶亭、淑德书院与麻风院等处的山头;倪映典自领一队,到了牛王庙横枝冈,与清廷水师提督李准的吴宗禹部队对垒。

他一马当先,一手高擎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大旗,一手挥动指挥刀,领导大家前进。吴宗禹派出管带童长标走来劝降。他责备童长标:“你受过清廷几年的气,为什么也甘心作奴隶?”这童长标也是安徽人,而且加入过同盟会,却是一个恬不知耻,甘心作奴隶的小人!倪映典与童长标交言之时,两军枪炮齐放,倪映典中了一弹,满口流血,坠下马来,被童长标挟持,拖进清军阵地斩首。革命的新军第一标顿时群龙无首,一战而败,阵亡了一百多人,退回燕塘。这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候了。清军进驻在沙河的协司令部,不敢对一标继续攻击。一标却在九点钟左右,放火烧营,出营向沙河突袭,但是火力敌不过吴宗禹部,退到瘦狗岭。他们从开始,每人平均只有七颗子弹,这时候已经完全用光。

到了初四日的早晨,清军才敢开到一标营地,却扑了一个空。事后,清军在白云山、石牌、东圃以及城内各处,捕得了三十九人。这三十九人中,被判死刑的有三位:

王占魁 一标二营后队司务长

江运春 一标一营左队司务长

黄洪昆 炮二营右队正目

被判永远监禁的也有三位:尤龙标、苏美才、甘永宣。另有两位,古振华监禁八年,林开盛监禁五年。其余的三十一人,一概押解回籍或免罪留营。

完全脱险,逃到了香港的同志,有一百人左右,都由南方支部予以招待,安插。

在广州的几处机关,在初二、初三两日曾经放火响应,都被救火队把火灭了。城郊的民军本想参加,临时筹措不及。二标与三标在初三这一天,被大批清军监视,动弹不得,也只得忍耐下去,等待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