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平与马宗汉二人,第一次到达安庆是在丁未年(1907年)五月初三;到了以后不久,于五月十二日又去上海,表面上是买印刷机器,实际上是买手枪和子弹。他们第二次到达安庆,是在五月二十五日上午,亦即徐锡麟行刺恩铭的前一天。

当他们两人尚在上海的时候,秋瑾从绍兴来,把浙江同志准备在五月二十六日起事的消息告诉陈伯平,叫他通知徐锡麟,在安徽同时发难。

陈伯平在二十五日的上午,把秋瑾的话转达了徐。徐认为,只剩下大半天的工夫,绝对来不及。因此,他才决定了在二十八日举行毕业典礼,请恩铭等人到场送死。不料,恩铭为了这二十八日是幕僚张次山的母亲八十大寿,不能不去,叫徐锡麟把毕业典礼提前两天,徐无可奈何,只得照办。(为什么提前两天,而不提前一天呢?原来,二十七日是星期天。)

秋瑾在托了陈伯平以传话的任务以后,回到绍兴,想起了还有很多同志在日本,该邀约他们回国,分赴各省,同时大举。于是,又决计把起事的日期改在六月初十(7月19日),并且再托周亚卫与邵杰两人,到安庆去通知徐锡麟。周亚卫和邵杰不曾去安庆;即使去了,在尚未走到之时徐锡麟已经起事而失败了。

秋瑾是绍兴府山阴县人,生在福州,父亲秋星候是闽侯县知县。其后,父亲调任湖南湘潭县知县,便把秋瑾嫁给了当地的一位绅士王黻臣之子王廷钧。王廷钧捐得了兵部郎中之官,秋瑾和他同去北京。这王廷钧结交一班纨绔子弟,吃喝嫖赌,秋瑾受不了,在甲辰年(1904年)三月离开王,独自去日本留学。在日本,她参加了梁慕光、冯自由等人的“横滨三合会”。

1916年8月16日—20日孙中山、宋庆龄在杭州时,赴秋瑾墓凭吊,孙中山说:“光复以前,浙人之首先入同盟会者秋女士也。今秋女士不再生,而‘秋风秋雨愁煞人’之句,则传诵不忘。”

乙巳年(1905年)六月,她一度回国,到绍兴看母亲。在绍兴,访徐锡麟于东埔热诚小学堂。

乙巳年七月二十日(1905年8月20日),同盟会正式成立于日本东京。七月以后,她填写誓词入盟,被选为浙江分会的会长。冬天,一部分留日学生因反对日本政府的“取缔中国留学生规则”而回国,秋瑾是其中最激烈的一人。回国以后,她在上海与易本羲等几位同志办成了中国公学;也发行了《中国女报》月刊。

丙午年(1906年)十月,萍醴浏革命军起事。有若干同志集议于上海,计划在苏浙湘鄂等省响应,秋瑾在集议之时承担了浙江方面的工作。她丢下《中国女报》,回浙江,奔走于诸暨、义乌、金华,联络会党。可惜,萍醴浏的革命军很快地便失败,杨卓林、胡瑛、宁调元,又先后被捕于扬州、汉口、长沙,秋瑾虽则已经准备就绪,而无法发难。

她被浙江的同志留在绍兴,担任大通师范学堂的“督办”。这时,徐锡麟已经介绍她加入了光复会。

这大通师范学堂,自从丙午三月徐锡麟走了以后,先后由曹钦熙、姚定生主持。这两人均应付不了学生。秋瑾就任以后,不仅把校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且把这些来自各地会党的“体育专修科”的学生,都介绍进光复会,编入她的“光复军”,用兵法加以部勒。

她的光复军,规模很大。官兵纵分为十六级,横分为八军。最高的一级统帅,是徐锡麟等五人,遥奉徐锡麟为大元帅。她在名义上自居为第二级的“协领”之一,而实际是全军的司令官。第三级称为“分统”,由各地的会党首领充任。八军的番号,分别用“光复汉族、大振国权”八个字。

八个军的编制,在丁未年(1907年)四月初完成,军械、制服都有。她决定在五月二十六日起义,由金华的同志首先动作,处州的同志响应,诱清军离开杭州来攻,然后绍兴的同志突起,袭取杭州。事成,占领杭州;不成,退至金华处州,会师,西出,经江西指向安庆,与徐锡麟的力量汇合。

她不该在决定了日期以后再改期。不过,即使她不改期,徐锡麟在安庆的失败,似乎也难以避免。

更不幸的是:裘文高于五月上旬便在嵊县西乡妄自发动,虽则杀了清兵数十人,而不得不退至天台与仙居,躲藏起来。刘耀勋所犯的错误,与裘文高相反。刘是武义县的光复军分统,于机密既已被部下泄漏以后而死守约期,不肯提前发动,以致于五月二十二日被捕。金华的会党首领徐买儿,在秋瑾决定日期以前,已经因为与别人争讼田产而被关在牢里。他的部下想把他从牢里抢出来,使得清吏十分紧张,在五月二十三、二十四两日杀了徐买儿与徐买儿的部下几十人之多。

在嵊县、武义、金华相继出事以后,秋瑾在事实上已经处于清吏清兵的监视之下。到了徐锡麟刺死恩铭而被杀,秋瑾仍然要静候到六月初十,她所改定的发难日期。于是,她的悲剧式的结局成为无可避免。

大通学堂的学生,在六月初一开会,要求秋瑾提前起义,秋瑾不接受。学生们在六月初三又向秋瑾提出同样的要求,同样地被秋瑾拒绝。有几十个学生,因此愤而出走。初四的上午,嵊县的会党首领王金发来看她,被留下吃午饭。饭后,有人报告,杭州派来的清兵已到。秋瑾叫人再探,探到的消息是:清兵去了东浦。事实上,清兵未去东浦,进了城,直扑大通学堂。

清兵到了学堂大门,秋瑾带了手枪想走,被一个无聊分子蒋继云缠住。这蒋继云混在革命团体中吃喝,向秋瑾硬要旅费,拖住秋瑾的衣裳。学生们大部分散走,有十几个人对清兵抵抗,阵亡一人,打死了几个清兵。王金发与学生姚勇忱、胡士俊、尹锐志、尹维俊等突围脱险。

秋瑾终于被捕。和她一齐被捕的,是学监程毅,学生徐颂扬,校工钱应仁,五品军功正警捕吕植松,学生王植槐和蒋继云。秋瑾被绍兴知府贵福用刑拷问,于六月初六日(7月15日)黎明就义。监斩官是山阴知县李钟岳。几天以后,李钟岳自杀。

程毅是来自河南的秀才,年纪才有十九岁。他被浙江巡抚张曾扬判处监禁三年,其后死在牢里。同志们领出他的尸首,发现他遍体鳞伤。徐颂扬与蒋继云被判处监禁一年。钱应仁、吕植松、王植槐,都押回各人原籍释放。

秋瑾就义之时,年纪才有二十九岁。她的文笔极好。当年,她在由北京乘船南下之时,写了:

黄海舟中感怀二首

片帆高挂渡沧溟,回首河山一发青。四壁波涛旋大地,一天星斗拱黄庭。千年劫烬灰全死,十载淘余水尚腥。海外仙山渺何处?天涯涕泪一身零。

闻道当年鏖战地,至今犹带血痕流。驰驱戎马中原梦,破碎河山故国羞。领海无权归索莫,磨刀有日快思仇。天风吹面泠然过,十万云烟眼底收。

下边的一首词,是她留学日本之时,寄给她的好友吴芝瑛与陶荻子夫人的:

临江仙(陶荻子夫人邀集陶然亭话别。紫瑛盟姊作擘窠书一联以志别绪。驹隙光阴,聚无一载,风流云散,天各一方。不禁黯然,于焉有感。时余游日留学,紫瑛又欲南归。)

把酒论文欢正好,同心况有同情。阳关一曲暗飞声。离愁随马足,别恨绕江城。铁划银钩两行字,歧言无限丁宁。相逢异日可能凭。河梁携手处,千里暮云横。

秋瑾就义以后,吴芝瑛派人叫一个善堂收尸装殓,停在善堂,后把她葬在西湖西泠桥之旁。清廷知道了以后,命令地方官把她的坟墓掘开,取出棺材,丢在荒地;又叫湖南巡抚通知王廷钧,把棺材运到湖南去,厝在祖坟。其后,辛亥武昌起义成功,湖南都督谭延闿主张安葬秋瑾在岳麓山上,浙江都督朱瑞主张把她安葬在西湖。结果,朱瑞的主张获得实现,重行葬她在西泠桥旁,原址的对面。原址之上,建了一个亭子,题为“风雨亭”。新墓之前,建了一所“秋祠”。孙中山亲自来到杭州,在秋祠主持了一次追悼大会。在她就义的地点,绍兴城的古轩亭,同志们也立了一座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