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华死后,秋瑾、易本羲、姚洪业等人回国,准备在上海自办一所学校。其中,姚洪业因遭遇挫折,愤而投海自杀。(最后,学校终于办成,定名“中国公学”,由马君武、于右任、陈伯平等人任教。)

陈天华与姚洪业的棺柩,在丙午年(1906年)的夏天由友好运回湖南(姚洪业是湖南益阳人)。在长沙的志士禹之谟,在棺柩到达的一天率领全城的学生与市民一万多人列队迎接,送到岳麓山,举行公葬。当地的官吏曾在事前下令禁止,到时候却禁止不了;到了六月二十一日,便藉口禹之谟有鼓动湘乡县各界反对盐商浮收盐价,“率众塞署”的罪,把他逮捕,判了十年监禁,关在靖州的牢里。萍醴浏之役以后,靖州的知州金蓉镜迎合上峰的意旨,不时将禹之谟严刑拷打,逼他承认是“孙文之党”,逼到十一月二十一日,将他绞死在靖州东门外。

萍醴浏之役的最初发动人,是同盟会会员刘道一。他在1906年由日本回国,召集了三十八位别的革命同志,包括蔡绍南、龚春台、陈显龙、蒋翊武、覃振、易本羲、杨熙绩、彭邦栋,在长沙水陆洲旁的船里开会,决定纠合一万名会党,于年底清吏“封印”之时起事于浏阳、醴陵,攻取长沙;新军与队营方面,分别由蒋翊武及彭邦栋等策动,届时响应。

计划之中的所谓会党,包括蔡绍南与魏宗铨、龚春台所组织的新团体“洪江会”与姜守旦所领导的哥老会的一个支派“洪福会”。

魏宗铨是江西萍乡上栗市人,在长沙明德学堂读书,认识了黄兴、禹之谟、宁调元,醉心革命。龚春台,原姓章,名年,有时自称为张章年,是湖南浏阳人,当过清军的小军官。他们二人与蔡绍南在萍乡蕉园村“开山”(创立帮会),取名“六龙山”,对外称“洪江会”,以龚春台为大哥。入会的誓辞是:“誓遵中华民国宗旨,服从大哥命令,同心同德,灭满兴汉,如渝此盟,人神共殛”。(“洪江”二字,是用来纪念马福益的。马福益是湖南会党的大首领,在甲辰[1904年]与黄兴合作,事败,逃至广西,次年春天回湖南,准备在黔阳东北的洪江镇起事,在三月初八日被捕,于不久后被杀。)

姜守旦是湖南浏阳人。他的“洪福会”,亦称“洪福齐天党”,以推倒清廷,另创朝代为目的,不主张建立民国,却也愿意与“誓遵中华民国宗旨”的“洪江会”合作。

水陆洲会议以后,刘道一留在湖南主持一切,蔡绍南偕同魏宗铨到上海,准备去香港,或甚至去日本,找孙中山。他们在上海遇到了同盟会会员李发根。李发根介绍他们入盟,并且写信向同盟会本部函询孙中山的行踪。

孙中山于乙巳年(1905年)七月同盟会正式成立以后,在九月初九日启程去西贡,于丙午年(1906年)正月二十日由西贡去新加坡,在三月间回到日本。其后,又在五月间离开日本,到“南洋”(马来亚),在八月初九日以前到了西贡,于八月二十二日又回到了日本。

蔡绍南与魏宗铨在丙午年七月间从湖南来到上海之时,孙中山可能尚在马来亚各埠忙于吸收同志,捐募款项,购买军火。李发根无法知道其行踪,所以蔡、魏二人才有南赴香港,去就近打听的意思。但是,他们在八月间接到消息,同志李金奇在浏阳麻石镇失风,被清兵追捕,溺死在醴陵的白兔潭,便不得不折回湖南。

九月间,留在萍乡的同志“许学生”被清吏捕杀。

十月某日,设在萍乡慧历寺的机关被清吏查抄。十七日的夜里,重要同志在萍乡高家台开会,蔡绍南等人主张等候军械运到之时才起事,廖叔保等人主张立刻起事,双方辩论了一阵,没有结果。

次日,丙午年十月十八日,廖叔保单独行动,率领两三千人在浏阳麻石镇起事,竖起白色的革命旗帜。龚春台与其他的同志,因此也就不得不于十月十九日,也贴出檄文起事,占领浏阳金刚头与萍乡的高家台。

自从龚春台正式起义以后,萍乡、醴陵、浏阳三县的若干村镇,纷纷有会党响应,总数不在三万人以下。最难得的是:他们的纪律特别好。清廷的两江总督端方与代理江西巡抚瑞良在他们的“会奏”之中说:“当匪踞各处之初,并未肆行劫掠;所至只索军械、粮食、白布等。”因此之故,他们到处都受老百姓欢迎。例如,在十月二十一日进入浏阳东南、萍乡西北的重镇上栗市的时候,老百姓放了爆竹接他们,使得驻防的清兵不敢恋战。清军的江西巡防营左军统领袁坦在打给江西巡抚兵备派办处李协统的电文中说:“此间乡民,兵到即民,兵去即匪。”

为了对付这三万左右的革命军,清廷前后所抽调的赣湘鄂苏四省的兵,计有(一)江西巡防营左军,(二)江西常备军第一标第二营,(三)湖南常备军六营之中的五个营,(四)湖北二十九标步兵三营,炮兵两队,及第四十二标(团)全标,(五)原驻江苏的第三十四标全标。

战事进行得相当猛烈,交锋了二十四次以上。

革命军目标,是浏阳县县城。倘若拿下了这并无城墙的县城,便可以取得大量的粮食,又可以顺着浏渭河而下,西攻长沙。

浏阳的上东、张陈坊一带,原已聚集了不少的会党,其中多数是属于姜守旦的“洪福齐天党”的。姜守旦在十月上旬开始,便已为了会友王永求被捕、关在牢里,而想到县城里劫狱,在詹家岭和浏阳的清兵发生战斗,相持不下。龚春台在十月十九日竖起“中华国民军南军先锋队”的大旗,通知姜守旦,请他合作。他答应合作,而不愿意受节制,另行打出所谓“新中华大帝国南部起义恢复军”的旗号,加紧向浏阳县城前进。

龚春台对姜守旦的如此小器,并不计较,而毅然决然于十月二十三日,只留下少数队伍驻上栗市,亲率大军,会攻浏阳。不料,这一天,当龚军尚在中途之时,姜军已被清军击败,退到浏阳之西的枨冲市。龚军只得屯扎在浏阳的南市街。

三天以后,十月二十六日,龚军猛攻浏阳县城,没有攻下;同一天,姜军在枨冲市被清军击溃。二十七日,龚军失了南市街,退到牛石岭。二十八日,龚军在牛石岭被击溃。

留在上栗市的龚军,也已经在十月二十五日被清军消灭。其他各村镇的革命队伍,于姜军、龚军相继溃散于枨冲市及牛石岭以后,都渐渐地散去。龚春台、姜守旦、蔡绍南、刘道一不久皆被清吏捕获,慷慨成仁。其他的主要同志,如宁调元,被捕杀的在九十人以上,再加上阵亡在战场上的与事后被清吏滥杀的,合起来超过一万人。

一场轰轰烈烈的起义,如此结束!

此役之所以失败,原因很多。第一是,蔡绍南与魏宗铨不曾能够在事前与同盟会总部取得联系。他们到了上海,又因李金奇之死而折回湖南。第二是,原定十二月底起事,而在十月十八、十九日仓猝提前,军械弹药与干部人选均无准备。第三是,姜守旦不应该另打旗号,赞成对清革命而反对建立民国,更不该于龚军未及会师以前,单独向浏阳城进攻。第四是,统率江苏派来的清军的第九镇统制徐绍桢,及其部属如赵声、倪映典等人,原为革命同志,却无法与龚春台等人联络,以致想帮助革命军而无从着手。第五是,已经被孙中山派赴广东的湘籍同志杨卓林(恢)、廖仲璠、李发根于此役既已发动以后,自动留在上海不走,企图袭取南京,作为响应,然而一则是为时已迟(十一月),二则是为敌方间谍萧亮、刘炎所骗,被捕于扬州。杨卓林就义,廖、李二人被判监禁五年。第六是,孙中山与同盟会总部的同志从日本报纸上看到了此役的消息,就派了两批人回国援助,然而这两批人也都失败。甲批,是刘震、黎兆梅、滕元寿,他们侥幸脱险,被他们所策动的哥老会首领袁有升、江佑泉、龙见田、曾斌四个人被杀;傅义成等五人被判监禁。乙批,是胡瑛、朱子龙、梁钟汉。他们到了武昌,找日知会的负责人刘静庵,筹商响应的事,被变节的郭尧阶出卖,朱子龙因此而遇害,胡瑛、梁钟汉、刘静庵与五个别的同志被判监禁。这五个人是:季雨霖、李亚东、吴贡三、殷子恒、张难先。

孙中山在《孙文学说》中“有志竟成”的一章里说:“当萍醴革命军与清兵苦战之时,东京之会员莫不激昂慷慨,怒发冲冠,亟思飞渡内地,身临前敌,与虏拼命。每日到机关部请命投军者甚众,稍有缓却,则多痛哭流泪,以为求死所而不可得,苦莫甚焉。其雄心义愤,良足嘉尚……由此而后,则革命风潮之鼓荡全国者,更为从前所未有。”

孙中山生平很少作诗,但为了追悼萍醴浏之役的发动人兼牺牲者刘道一,曾经特地写了一首:

半壁东南三楚雄,刘郎死去霸图空。尚余遗孽艰难甚,谁与斯人慷慨同?塞上秋风悲战马,神州落日泣哀鸿。几时痛饮黄龙酒?横揽江流一奠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