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人,人人皆可以细说民国的历史,而不会有一个人说得完全客观。我何尝能够例外?我所不同于大家的,只是略有自知“不能完全客观”之明而已。

过去,以现代的人写现代的历史而写得足以聊供后人参考,甚至视作相当可靠的史料的,却也未尝没有。希腊的修昔底德,中国的司马迁,是最有名的两个例子。

进一步说,一个学过历史方法的人,倘若只管过去的历史,而不管现在的历史,也多少免不了逃避责任之讥。懂得方法,知道应该力求客观的人,不肯处理当代的史料,让那些不懂得方法,不重视客观,甚至用写史作为达到其他目的之一种手段的人,去糟蹋史料,厚诬今人——实在也辜负了自己的平生。

然而,需要勇气。必须是一个史家而兼大丈夫,才配得上担承如此的任务,虽则这任务是自己交给自己的,也必须是自己交给自己的。

我平凡,却也未尝与现代所有的人皆无恩怨。把恩怨一概忘怀,不是怎样容易的事。然而,我更不敢忘怀师教,不敢忘怀修昔底德以来的若干前辈,也时时以后世对我的褒贬,警惕我自己。

孔子说:“知我者,其唯春秋乎!罪我者,其唯春秋乎!”那末,现代人与后世之人知我罪我,也显然将以这部《细说民国》为依据。

《细说民国》第一部,写至民国元年元旦为止。它的初稿从1963年元旦开始,登载在《香港时报》。我很感谢许孝炎先生的鼓励。陈训畬先生不断地督促我,叫我续写民国元年迄于民国十五年的第二部,以及专叙北伐时期的第三部与专叙抗战时期的第四部,我目前正在多方搜研史料,准备于最短期内实践我对陈训畬先生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