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苏州讲学

章先生光复中华,振兴学术,功业虽成而精力弥瘁。民国七年以后,知植党无益,一切泊然。晚年见当世更无可为,乃退而讲学于苏州。王基乾《忆余杭先生》文中,言其扶病讲学,直至弥留时的情形甚详。兹摘录如下:

……先生虽衰老,然于讲学则未忽稍苟。初,先生患鼻衄,中央以先生功在国家,特赠予万元,以为医药资。先生初不欲,既受之,则以此款为人民血汗所出,不欲用诸个人,因复成立国学讲习会于苏州寓庐,冠章氏二字,距初在东京讲学时,盖已二十有八年矣。先生讲学,周凡三次,连堂二小时,不少止,复听人质疑,以资启发;不足,则按日约同人数辈至其私室,恣意谈论,即细至书法之微,亦无不倾诚以告,初不计问题之洪纤也。二十五年夏,先生授尚书既蒇事,距暑期已近,先生仍以余时为足惜,复加授说文部首,以为假前可毕也。顾是时先生病续发,益以连堂之故,辄气喘。夫人因属基乾辈,于前一时之末,鸣铃为号,相率出室外。先生见无人倾听,可略止。然余时未满,诸人复陆续就座。先生见室中有人,则更肆其悬河之口矣。以此先生病弥甚。忆最后一次讲论,其日已未能进食,距其卒尚不及十日。而遗著《古文尚书拾遗定本》,亦临危前所手定。先生教学如此,晚近真罕有其匹也。

先生病发逾月,卒前数日,虽喘甚不食,犹执卷临坛,勉为讲论。夫人止之,则谓“饭可不食,书仍要讲”。呜呼!其言若此,其心至悲。凡我同游,能无泪下?

六十七 “哲人其萎”·国葬

国丧典刑,“哲人其萎”,民国二十五年六月十四日,先生逝世。寿裳在北平,闻“梦奠”之耗,不胜哀痛!曾于北平追悼会中,致开会辞,大意思说章先生之殁,举国同悲。但是我们今天在北平开会追悼,特别地加倍地来得悲哀!因为现在北平成为前线了!回念先生绸缪国是,每每不幸而言中。自民国元年,先生力主北都,以为辽东靠近强邻,易被凯觎。如果都城在南,控制必有所不及。到了国民革命军底定全国,奠都南京,东北虽改树国旗,仍旧自为风气,而先生昔日之言,渐不为人所称道。哪知道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之变,一朝而失三省,热河继陷,北平成为前线了。寿裳并集遗著,撰挽联云:

内之颉籀儒墨之文,外之玄奘义净之术,专志精微,穷研训故;

上无政党猥贱之操,下作懦夫奋矜之气,首正大义,截断众流。

上联首二句,出于《瑞安孙先生伤辞》,次句《菿汉微言》;下联首二句《答铁铮》,次二句《与王揖唐书》。上联是国学大师,下联是革命元勋。以先生之德业巍巍,文章炳炳,原非数十个字所能形容,不过轮廓依稀在是而已。

国民政府闻丧震悼,崇礼宿儒,明令褒扬,特予国葬。令文是:

国民政府令,二十五年七月九日,宿儒章炳麟,性行耿介,学问淹通。早岁以文字提倡民族革命,身遭幽系,义无屈挠。嗣后抗拒帝制,奔走护法,备尝艰险,弥著坚贞。居恒研精经术,抉奥钩玄;究其诣极,有逾往哲。所至以讲学为事,岿然儒宗,士林推重。兹闻溘逝,轸惜实深!应即依照国葬法,特于国葬。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史馆。用示国家崇礼耆宿之至意。此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