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早年作《理惑论》

甲骨文(或称殷契,亦称卜辞)的出土,是孔壁、汲冢以后最大的发现之一。距今不到五十年,研究者日多,已经蔚为一种新学问。章先生初甚怀疑,著《理惑论》(见《国故论衡》)以非难之。大意是说周礼有衅龟之典,未闻铭勒,其余见于龟策列传者亦刻画无传。骸骨入土,未有千年不坏,积岁稍久,故当化为灰尘。龟甲蜃珧,其质同耳,朽骨何灵,而能长久若是?开首有这样几句:

近有掊得龟甲者,文如鸟虫,又与彝器小异。其人盖欺世豫贾之徒,国土可鬻,何有文字?而一二贤儒,信以为质,斯亦通人之蔽。

先生作此论时,大约因为龟甲文初出,未暇细读,又因为素不信罗振玉(后来果然背叛民国,作了汉奸)的为人,遂牵连于其所研究的古文,这是甲骨文一时的不幸。

六十一 晚年议论的改变

甲骨文是商朝王室命龟之辞,太卜所典守的。我们现今能够在实物上考见文字,要以此为最古而最多。此文出土后,首先来研究考释之人要推孙诒让(已见第十三节)。孙氏得了刘鹗所印的《铁云藏龟》,因为没有释文,苦难畅读,靠他平生四十多年攻治古文的心得和研究彝器款识的经验,参互解释,才得略略通晓。他的著书有二种:

(一)《契文举例》,其自序有云:“四十年所见彝器款识逾二千种。大抵皆出周后 ,未获见真商文字为憾。顷得此册,不意衰年睹此奇迹,爱玩不已,辄穷两月力校读之,以前后复者,互相采绎,乃略通其文字 。远古契刻遗文 ,更三四千年竟未漫灭,为足宝耳。今就所通者,略事甄述,用补有商一代书名之佚,兼以寻究仓后、籀前文字流变之迹。”

(二)《名原》,也是根据甲骨文以探求文字沿革之迹。这两种书的成就,不但开了文字学的新途径,简直使中国学术上和全部古代文化史上增了新的认识。

继之者有王国维,著《殷卜辞所见先公先王考》及《续考》、《戬寿堂所藏殷虚文字考释》、《殷周制度论》、《古史新证》等书,义据的精深,方法的缜密,可谓极考证家的能事。换句话说:能以旧史料释新史料,复以新史料释旧史料,多所发明,正经典的误字,溯制度的渊源,从来说古书奥义,未有如此之贯串者。

孙、王两氏之间,还有一个人须提明的,便是罗振玉,著有《殷虚贞卜文字考》、《殷虚书契考释》等。王国维称之为“三代以后言古文字者未尝有”。其他研究此学者尚众,不详举。

章先生晚年看见了这些创获,亦改变前说,认为甲骨文是可靠的。对于罗振玉的著作,说亦有可采处,真所谓“君子不以人废言”。惜乎此意未及写出,遽归道山,连腹稿亦埋藏地下,是多么不幸的事!时至今日,还有不明底细,援引先生早年《理惑论》之句以疑契文者信口胡说,未免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