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二十一年闰五月十日,当西历July 3rd 1903始旅行至米国之中央密梭立省之圣路易,止于良朋里千三百八十五号。

五月十一日 July 4th 1903

为美国独立大纪念之日,其民皆燃炮举烟火以相庆。慨然念故国之悲境,感叹不能寐。

五月十二日 July 5th 1903

整理行箧,发所携日本书十数种,览去上海时诸友人送别之书,黯然生去国之悲。来此三日尚未出里门一步,极以不通言语为苦。所居室逼热,至午后便不可住,意良不乐。写致老蛰书。

五月十三日 July 6th 1903

至美国博览会工场,叹其建筑之壮伟。见赛会伯理黑天德Terancise。旋至圣路易俱乐部(中国名之曰会馆,英文为clubhoume,日本译之为俱乐部,甚称)。广厦千间,精丽可喜,有诸种游戏之所。得其俱乐部长之特许书,可自由出入。游戏、饮宴、休沐,靡不尽善。嗟乎!白种人之游戏亦有公共之场所,中国则自古未之闻也。使人民公共心之缺乏如是者,孰致之耶?可发一浩叹。

五月十四日 July 7th 1903

天热甚,又同来诸人竞掇拾行李,侵入屋子,妨害我之治安,益不乐居此。作家书并致少梅书。散步数小时,以欲语不得,弗敢远也。

五月十五日 July 8th 1903

写致拙存书 二号 并樛书 四号 ,家书 四号 ,梅书 (四号), 皆付邮。自到此五日,迄未得竟一小时揽书,意志良恶。所居屋太逼热,绝不可耐,竟日闷欲死。

闻老黄言,美人定华商赴会例,须人纳五百金圆,呈保书证明实系赴会,并非作工之故,乃许入境。既到会所,则不得出会场一步。且西人之上等俱乐部概不许入。出会场者,即按例收捕,送返中国,当处以流罪。其他尚未知如何。盖彼固以绝对之野蛮国待我,皆我之败种、我之腐臭政府自取之。已失国际上之位置,比于亡国。彼曹犹昧昧不觉,得西人之一顾一笑,且以为莫大之荣幸也。岂不哀哉!

五月十六日 July 9th 1903

闷热不作事,甚无聊。欲译《政治罪恶论》,操笔则汗如溜,辄废去。薄暮散步至一小店,饮柠檬水糁冰麒麟,甚甘。识中国恶过论数十字。

五月十七日 July 10th 1903

无所事事,作致无量书 (第五号)。 往视米国一女子MissCodela哥德纳,将以二十日诣彼,从之读书,每一小时金半圆,日读两小时,奉金一圆,在上海可专聘一良教师矣。视女子之言语动作,是一无学问者之状。然亟不能择,舍是外无他也。同往者二人尤狙蠹若狗彘而能啮人,不可得谢去,则不能不与彼等为伍,哀哉!

五月十八日 July 11th 1903

偕欧阳祺至圣路易市买衣服及用器,下午遂截辫改服。同住者皆笑而讪之,真奴隶种也。是日寄无量书 (第五号)。

五月十九日 July 12th 1903

研究英文法二小时。小黄来吾屋谈颇久,为言吾中国已实亡国,而蚩蚩者犹意甚得,曾不知摇尾乞怜之可哀。小黄颇能领悟,意气尚慷慨,且知满洲人之罪恶。衣冠之族解此者可谓不可多得者矣。自去国四十日,所遇所接无非蠢蠢之豕犬,得此稍强人意,益念稍有心肝者之缺乏,又增吾悲也。

五月二十日 July 13th 1903

至Miss Codela处读书二小时,所授皆三四岁小儿之教育法。同往二狗子且苦之而怨。予欲读文法,故予万不耐若辈狗子同往,然舍是则无可就者,亟不能待,无如何也。苦读书少,不如自修之多。姑读数日,乃后谢去。意更无聊,昼寝一小时许。下午,所居屋火,迫近予窗十数尺,久之乃灭。若在□中,则烧死矣。日来益愤懑,神经瞀乱至于不耐读书,时时恨人类之惨酷,念斯多噶之自杀、佛陀之舍身,殊有道理,哀哉!

五月二十一日 July 14th 1903

读书二小时归后,奇闷,昼寝一小时,翻字典译所读《动物学》,竟之。无聊甚,无可告语。思买卢梭书读之,不可得。作诗自遣,成二篇。杨朴人自金山寄书来,作书答之。杨非有爱于予,特以为应酬耳。然在海外来此一纸相遗问,固亦不可多得。予于杨之书来,益滋感也。居空谷者闻足音而喜,入豚牢则爱犬,人情病于独则易感,自古然也。

五月二十二日 July 15th 1903

天气甚热,读书竟日,颇耐苦。能自矢不懈如是经年,英文或庶几乎。

五月二十三日 July 16th 1903

研究文法甚久,苦所读少,然利其易记忆,自己所研究恒三倍过之。所读李思斐文法J. b. Nesfiell. Grammar Series第一卷,凡四百六十余页,从今日发愿,日研究四页,当以四月竟之,必自矢弗懈。

五月二十四日 July 17th 1903

研究文法才二叶,中间多为诸狗子所妨害,甚可恨。日来无他思想,惟亟欲通此,颇有欲速锐进之念,必当达此目的不变易也。

五月二十五日 July 18th 1903

上午读书,下午苦热,甚闷,杂览唐人文以解热,不可得,无聊甚。

五月二十六日 Sunday of July 19th 1903

今日当为休息日,苦热,甚无聊,亦无可往者,杂览汉文书以自遣。闻梁家小儿自纽约来此,颇欲往视之,察其运动尚不识所在,且无人为之前驱也。

五月二十七日 Monday of July 20th 1903

苦热甚无聊。女学究以同往二人者皆不读文法,而予独斤斤于是,虽不烦教授,背诵问答亦耗时间,必令与二人者共一书。彼等所读直三岁小儿之课本,益不乐掷一金易噪猫狗数子。盖予虽不令讲解文法,欲藉其考问以自练熟。渠即不愿,予仍当自修不为损也。行必辞去,不复学于彼矣。

五月二十八日 Tuesday of July 21th 1903

读书女学究处,其人所言甚浊恶无状,非复人理,乃知白种人固多下等动物,不足与言语。又同往二狗子尤可恶,直畜生道,此尚可共天地耶?明日必不往读。所出数金作布施狗豕,亦非所惜。归来废书不读,虽不足与畜生较,念异类群噬,住此直非人类所处,乌能不哀。下午译《独逸史》二千字。

五月二十九日 Wednesday of July 22th 1903

研究英文二小时,遂不复往女学究处。下午作致少梅书 (第五)、 蛰书 (第五), 晚致秋书 (第一)。

六月初一日 Thurday of July 23th 1903

久思买书,约欧阳为之导,迄于今未得往,良郁郁不乐。嗟乎,因人之难,故如是乎。译《政治罪恶论》三百余字。所居屋逼热,至于脑炎而痛。向夕散步至附近之森林。晚来整理书籍、衣服,颇费力。十余日来乱若丘山,不可爬梳。至十二钟始睡。

六月初二日 Friday of July 24th 1903

寄蛰书、家书、梅书、秋书。苦热无聊,从一隶人处得《野叟曝言》,览之尽三册。

六月初三日 Saturday of July 25th 1903

为老黄作工一日,萃奴隶文字也。

六月初四日 Sunday of July 26th 1903

无聊甚,开卷辄不能尽叶,杂览华字书,苦无小说可遣闷者。盖不译文法于是三日矣,甚叹自治之难。是日以饮水过多,病泻甚苦。

六月初五日 Monday of July 27th 1903

苦热甚,所居逼闷若处蒸汽锅,楼下又无坐处,意烦乱不可耐。抱斯宾塞《社会平权论》略翻阅,辄不能尽一节。译《政治罪恶论》四百余字,热欲死乃罢。思从一米人日读书一小时,学其音,不可得也。欧阳云秋中当上纽约。予甚欲与偕,过华盛顿揖于独立碑之下,访哥伦比亚大学,恣购书以归。因往来车马须六十余金圆,当贮二百圆始可往,无所得钱,当奈何?

六月初六日 Tuesday of July 28th 1903

苦热,竟日不能译书。览久松义典《社会学与事业》,颇惬予心。益欲买诸社会主义与社会学书,不可得,怅恨不可言。夜来无聊,又从隶人借得《野叟曝言》之半,竟览四册乃睡。

六月初七日 Wednesday of July 29th 1903

览久松《社会学与事业》。下午雨,稍凉爽。甚念上海及绍兴、杭州。

六月初八日 Thursday of July 30th 1903

患头痛不作事。天气微凉,甚思读书。晚来写致廉臣函。

六月初九日 Friday of July 31th 1903

天气微凉而烦躁特甚,不耐翻字典看书。下午译《政治罪恶论》千余字。作致无量书、致大媭书。

六月初十日 Saturday of August 1st 1903

稍稍览美地理读本,已复弃置。彼曹往往入人室,妨害治安,无如何,以睡却之。自十日来无日不睡,睡辄昏然有梦,不知所为。醒来揽李长吉诗自遣。盖自到此已匝月矣,一无所得,徒增虑耳。

六月十一日 Sunday of August 2nd 1903

苦热,为老黄作工一日。

六月十二日 Monday of August 3rd 1903

上午为老黄作工,下午往Mrs Stein处读书。教 法略胜前者,每月须金十五圆。

晚来闻故国兴党祸,上海新党被逮七人,不知名,虑所识皆在其中。嗟乎,旧政府如此之病废垂死,尚欲杀人,而甘心于汉种之良者,亡无日矣。有此等事,正足以促其扑灭。虽悲数人者之罹于惨祸,能从此激变,一时推翻,更造新国,则诸人者岂不万岁?惜未在上海贺而祝之。遥望国门,不胜感叹。夜来忆是事至于不寐。

六月十三日 Tuesday of August 4th 1903

上午仍作工,下午读书。老黄以金山新闻纸见示,中有满清政府密拿留学生革命党之谕。略言国家养士甚厚,留学生等食毛践土,具有天良,不思报称,乃谋叛逆,饬下官吏所在收捕,就地正法等语。览讫不胜发指。彼曹狗子,具有亡国之热心,断送已尽。我汉种近时始有一二人能知政治之原理,明国家之定义。若辈可怜犹在梦中,必欲亡国而后快,不知彼等食谁氏之毛、践谁氏之土,乃甘心以汉种土地拱手让人,则若辈自享皇帝之乐。嗟乎,夫中国寸土一毛皆我汉种所有,彼政府正我家贼,不扑灭何待。览此不胜愤激,不知革命党运动何若耳!深愿一激不挫,从此推翻,吾辈即流血以死,亦复何憾。此谕不知出于何等奴隶之手,其肉尚可食耶!愤激谬乱,不知所云。

晚来重致奇远书。

六月十四日 Wednesday of August 5th 1903

读书三小时。天大风以雨,行泥淖中,冠屐尽湿。闻今日风力每一钟过四十八海里,风力之大者,以南洋各岛之恒风,一钟行百四十海里为最,少者亦八十海里。今特半之,已奇怖。会场建筑地被风伤,死十人云。

六月十五日 Thursday of August 6th 1903

昨晚从李竖处借得新小说第三及《戊戌政变记》《渐学庐丛书》。览之竟夜,早起甚迟。下午往读书。闻上海被逮七人者,英领事不肯交出,工部局保护云。又都中所杀者系某报馆主笔,众皆云沈铨,不知是沈翔云否?

是日寄无量书 (第六号), 廉丞书 (第一号)。

已悉系沈盖,一名沈克诚,为大阪某报请手。

六月十六日 Friday of August 7th 1903

致老蛰书 (第六号), 家书 第六号 ,梅书 (附大媭书,第六号)。 致老蛰书极言此间之腐败不可以居,拟稍稍引去而学于日本。致大姊书并言:家时姊谓浮不知与人处之难,曩时犹谓此持保守之见耳,英雄之于人,何所不可。乃今思之,其言良是,不可易。益叹吾姊阅历之深,万非吾所及也。

六月十七日 Saturday of August 8th 1903

上午劳动,下午读书。碎Mrs Stein一瓶,将购而偿之。归后无聊,阅谢济世《西北域记》,甚好其文辞。所语皆有寄托,自念远涉,亦与梅庄差复相似,暇欲效其文为北米居留记。自六七日来不译书矣。

六月十八日 Sunday of August 9th 1903

作工竟日。下午散步两小时。甚无聊,益少志虑。

六月十九日 Monday of August 10th 1903

同Omgang Kee至St. Louis City寻得一书店,求所欲书一部,弗能得,大可诧怪。惟有斯宾塞《社会进化论》三册,奈须金六圆,舍去,寻甚悔之。归来得见香港报,知上海会党被逮事。章枚叔、邹容甚激烈,噪慨有英雄之气,可喜。邹容者,在上海甚熟识之,不曾一见耳。

六月二十日 Tuesday of August 11th 1903

阅西报,称满洲政府聚议于颐和园,请俄人保护。革命党反逆之举动,嗟乎!中国之为土耳其不远矣,哀哉!闻之发指,彻夜不寐,起阅《世界近世史》。

六月二十一日 Wednesday of August 12th 1903

从友人处得见英国文豪诗选一部,甚乐之。

六月二十二日 Thursday of August 13th 1903

睡至十钟始起,与鸟兽处惯,绝无生人意,殆如鬼矣。下午读书。甚无聊,念得一虚无党之美人与之为友,良不恶。惜哉,乃及此无人之境也。昨与无量书未竟,而为诸奴子所嬲而罢,思写竟之,亦以意体大恶,不耐操笔。

六月二十三日 Friday of August 14th 1903

意阑珊欲病。揽李长吉诗,甚好之。晚译《独逸史》二千字。

六月二十四日 Saturday of August 15th 1903

昨托人买卢梭《民约论》,斯宾塞《社会学》及《无政府主义》《英国文学史》等书。云此间无有,将带信购之Chicago,一周内可到。日来益少志虑,唯念念在兹未尝释耳。独投身污垢地,满目魔粪,乃无一人可与语者,奈何不悲。哀哉!吾处此真如入九地不睹天日,不知人间更有何事可消平生莫大之戚者矣。

六月二十五日 Sunday of August 16th 1903

蚤起复习所读书。忽得《社会学》一册,为美人就斯宾塞氏之书编辑以为学生读本者,虽非全豹,得此亦大佳。竟日仅读一叶,甚好之。因得是书,尤望他所购书都一一得至,盖予之联想愈默足之习惯,往往如此也。其书凡十六章:(一)吾人之必要;(二)社会学者何也;(三)社会之原理;(四)社会学之非难;(五)客观的非难;(六)由于直觉的、主观的非难;(七)由于感情的主观非难;(八)教育之弊恶;(九)爱国心之弊恶;(十)阶级之弊;(十一)政治上之弊恶;(十二)神学之弊;(十三)论教化;(十四)生理上之改良;(十五)心理上之改良;(十六)结论。

六月二十六日 Monday of August 17th 1903

是日为中国满洲君主载湉之生日,同在诸狗子摇尾叩头,写一纸牌曰“皇帝万岁”,以供奉之。直是病狂学鬼,诚可哀怜。予辄坚卧不起,彼曹度其亢,不敢来嬲也。嗟乎,中国自二千年来无一人知政治之原理、国家之定义。独夫民贼相继,坐此且亡国,犹漠然不知悟,岂不哀哉!夫政府有特权,用以媚外保衣食,不复知有人民土地,人民亦竟任弃之若无事。嗟乎,惨哉!夫以社会之伦理言之,一人犯罪则为一群之公敌,无法以变革之,则唯有扑灭,不少可惜。盖灭罪人者,固社会上莫重之责任,必罪人灭绝而后群治可保、道德可全也。今政府为奴隶者何也?中国社会全体之罪人何一非中国社会全体之公敌,何一非中国社会中所当诛灭者乎。嗟乎,惨哉!览此意觉寥乱,无一二人,则中国之所以亡,已为晚耳。

自去国后,神气时复清明,时复昏眊,往往有种种不规则之理想。念须益以科学的智识,徐当整齐之,使成一书,以为中国之新民约论,作社会上之大喊声,次弟其条理以为致笔之张本,不知何日始得就也。

六月二十七日 Tuesday of August 18th 1903

六月二十八日 Wednesday of August 19th 1903

六月二十九日 Thursday of August 20th 1903

三日来意绪大恶,不复记一字。买得体操具二。所居尺寸地,无可为运动区者,置之而已。

蚤起忽得郭奇远书,只六十四字,略言:自吾去,此界益腐败,渠不忍坐视其死,将适温州。而绝无一字及无量、廉臣,大可怪。念檀香山书当已得达,独奈何诸子都无答书而奇远乃先焉。不图去国百日,诸子遂都忘人间有浮矣。念世界不知何状?臣必大咆哮,无量好动而浮躁,易事必不相协,当奈何!

六月三十日 Friday of August 21th 1903

到此忽忽两月,念学问不长进,又处兽窟,绝无生人趣,恶能不悲!老黄招游于圣路易之湖,无足观览,唯林木甚盛。与诸动物为伍,虽有佳山水亦令人作恶,不欲观也。

七月初一日 Saturday of August 22th 1903

得Harrington氏译卢梭氏《民约论》一册,其书在一千八百九十八年出版,盖近译本也,喜其浅彻易晓。数月来求此书久矣,今得之,其乐可想。五十日中无时不悲愤,唯得此书及前买斯宾塞《社会学》读本二事,差有生人趣耳。嗟乎,念无量等甚苦,忆无量别时嘱为买致此书,今仅一册,明日必再谋别购一册寄去。

七月初二日 Sunday of August 23th 1903

阅香港报,知上海党祸方盛,章枚叔等就质法庭,西官强胁之跪。嗟乎,此尚有人理耶!又闻党人以《苏报》之被禁,议更创《国民报》以抵抗之,差足快人意。但祝其必成,庶几民气尚稍伸耳。又得见岑春煊剿办广西乱党之条约,凡叛者皆诛杀无赦。念此文多出于周孝怀之手。周者,予素知之,曾游于日本,前年以书劝我留学东京者也。乃不为国民效力而助奴隶残害同种,异哉,异哉!

读《民约论》二篇,甚易解。视斯氏《社会学》浅切可诵,前日以三小时半读斯氏书一叶,以其难晓,遂置之。今览此殊了了,益爱之。盖予之得此,胜获十万金云。

七月初三日 Monday of August 24th 1903

天气奇热,暑表过百度,同学者请休假一日不读书。予独揽《民约论》草译数篇。一卢梭自序;一卷首小引;一总论;一论最初社会;一论强权;一论奴隶之由来。夕九钟余,以苦热,移床就窗牖以取风,床甫动,屋顶之玻璃窗槅忽飞坠,中床之旧址。使非以热移床,则予方仰卧执《民约论》忽忽将睡去,此窗槅飞坠必中于身,幸不死,亦当被重创矣。无意得巧免,盖所谓数耶。此虽小故,特奇,睡起模糊记之。

七月初四日 Tuesday of August 25th 1903

寄拙书 (第七号), 梅书、家书 (第七号)。 略翻阅《民约论》。夜来大雨,昨夜破窗中雨下侵卧榻,起移榻以避之,三徙而始免。又大风号于空间,窗棂戟戟作声,益不能寐。至四钟雨稍歇,始蒙眬一闭眼而已。

七月初五日 Wednesday of August 26th 1903

读书。甚无聊。薄暮散步,与一动物至圣路易公园Delmar Garden游览,归迷失道,蹑足行泥淖中,甚苦。

七月初六日 Thursday of August 27th 1903

以日练体操,略觉臂痛,然行之不怠。夜来再至公园,盖予之无聊甚,不知何之,辄任所至,以遣此晷刻。观览无足乐而行路甚以为苦。念故乡方遭水浸,不知作何状 (见六月朔《申报》)。 夜来不寐,至十二钟,老俞忽以书二册来,一为《英国文学史》,一为诸文豪之诗,不禁喜跃。翻诗中得弥儿敦《失乐园》之作及摆伦《叹希腊》之作,略览一过乃睡。

七月初七日 Friday of August 28th 1903

览摆伦传。下午读书。Mrs Stein令其女弟弹琴,颇娓娓可听,惜不解其曲。晚来与老俞散步归,习体操。弄铁丸误挂左手大拇于带钩,皮肉尽裂,流血盈腕,敷药裹创,然后乃睡,尚不觉痛楚耳。

七月初八日 Saturday of August 29th 1903

览摆伦诗,欲译之,苦不尽了了。读弥儿敦《失乐园》诗,亦苦难解,甚恨不早读十年书。左手大拇创颇痛,蚤起甚迟。晚来三至公园,归览《香港日报》,知民友远窜青海,枚叔、蔚丹等颇健爽可喜!但不知究竟事态如何耳。

七月初九日 Sunday of August 30th 1903

竟日无聊,杂揽新小说以遣闷。若辈不知伦理上之公德,往往以小故侵人之自由,虽不足为意,颇厌苦之,以是益怅怅不自得。

七月初十日 Monday of August 31th 1903

定《民约论》目录。读《英国文学史》《摆伦传》,甚艰,不可骤通解。甚怪无量辈绝无书至。晚来颇思为诗寄大媭伉俪,不就。天已凉,早睡。

七月十一日 Tuesday of September 1st 1903

意无聊。夜来再至公园观外国戏。叫呼涂面,一如中国。其戏绝无道理,乃知美国社会上应改良之事亦复减中国,如是戏曲非文明人行乐之事也。

七月十二日 Wednesday of September 2nd 1903

起甚迟。意故国无一字来,令人愁绝,意良不乐。思为书寄上海诸友,所怀万端,执笔不得尽一二。念今日为七月十二,去年此日,予方居上海虹口,得电驰归绍兴,思之黯然。

七月十三日 Thursday of September 3rd 1903

寄无量、廉丞第八书,答奇远书。甚无聊,夜来览李商隐诗自遣。念无量等久无书来,怪绝。

七月十四日 Friday of September 4th 1903

苦闷一日,夜来再至兑尔麦公园观外国戏。

七月十五日 Saturday of September 5th 1903

吾妻死后一周岁之纪念日。

七月十六日 Sunday of September 6th 1903

甚无聊,游湖一日。

七月十七日 Monday of September 7th 1903

苦闷欲生病,废书长睡一日。

七月十八日 Tuesday of September 8th 1903

天大雷雨不能出,读《加莱尔传》,苦不能了了,废置之。从一物借得黄生夏《日本杂事诗》,览之以遣闷。甚望故国书来,久不得,令人愁绝。

七月十九日 Wednesday of September 9th 1903

阅香港报载,法国有文学家,尝将欧美各国君主每一分钟之入款算列如下:

俄皇十六磅四丝令。

奥皇七磅一丝令。

意皇四磅七丝令。

西班牙王二磅十七丝令。

德属马花麦一磅十五丝令。

德属塞维尔十九丝令。

德属乌典北十三丝令。

法总统七丝令。

德属路马麦六丝令。

秘鲁十九丝令。

丁抹十四丝令。

希腊六丝令。

威王六丝令。

美总统二丝令。

夜来写致少梅书 (第八号)。

七月二十日 Thursday of September 10th 1903

天大雨,冒雨往读书,苦饥甚。自三日来,每中夜不寐,烦忧乱兴,白昼辄忽忽思睡,几无生人意。览《加莱尔传》数行,竟厌倦,辄复置去。嗟乎,不能自振作如此,不如死也。无聊,复取皇甫谧高士传》、葛洪神仙传》览之以自遣。

七月二十一日 Friday of September 11th 1903

连日苦闷。住最高楼,大风侵入窗牖,吹脑作痛,将生病。无可自遣者,杂览旧大陆报,殊不耐观。夜来与二三动物复至兑尔麦公园,蹶于车下,几仆死。余以为此特易与耳,一足甫上,车行疾,遽颠扑,幸未伤。

七月二十二日 Saturday of September 12th 1903

昨晚得《合众国史》一册,盖此间中学校教科书也。览之至夜过半始睡。今日特奇闷无比,方取梁家小儿《罗马传奇》以遣闷,忽廉存书至,为六月十九所发。知吾金山信已达,而社中事益不可问。无量自浮去,益倾于绝对之厌世观,而放乎美人醇酒之场,钱尽归去,乃竟不与浮一字。浮书已达其五,竟不一报。念无量以浮之此来有损于人格,遂与之绝交矣。社中出版书已得数种,尚差足告无罪。廉存辛苦支持,至足感也。奇远尚留社,独殷次伊以逃党祸落水死,伤哉!予之行也,次伊饯之于九华楼,即日还常熟,犹谓及予之行至上海相送。予是日为下等动物所招,未往送其归。行之日,度君复以事无暇,未来沪,无由得相别。岂知九华一饮遂致永诀,可哀也!无量既倾于厌世主义,沉湎自放,照此大妨害于健康。身世孤忧,仅此一二友朋,复寥落不可问,嗟乎!

七月二十三日 Sunday of September 13th 1903

复廉臣书,四千余言共解。两下睡。

七月二十四日 Monday of September 14th 1903

复得奇远书,言当振事,甚是愤恨。复致无量书二千言。

七月二十五日 Tuesday of September 15th 1903

两日奇闷,不耐读书,杂览唐人小说自遣。今晚往观外国戏,戏中假为支那之广东人设赌局,为一恶少年之奴隶,助其夺人女。种种不堪之状态,令人欲笑不得,欲愤不得。嗟乎!支那国民殆性之卑污、为白种之剧场之傀儡笑话而已,哀哉!

七月二十六日 Wednesday of September 16th 1903

蚤起见香港报载,支那有学生八人赴柏林,将学陆军,度是民友辈,甚可喜。又法国某理学家,发明地球成长不过三万年。有人以生物变迁之迹伙多,当经过数十万年之说相难。某言波罗海之黄蟾及麻,百年前始有之,今已变迁得百余十种,可知生物变迁之率至速,不能执地球上生物变迁伙多道,谓地球已历久远之年代也。念其说颇足供参考,遂记之。

七月二十七日 Thursday of September 17th 1903

天骤寒,苦衣薄,冷甚,意更无聊。游戏一日。晚来至Grand wn观罗马城火之戏。

七月二十八日 Friday of September 18th 1903

寄老蛰第八书,家书 (第八号), 梅书、大姊书 (第八号), 廉臣、无量书 (第九号)。 月来以望中国书来,故迟迟未发,然又恐家中待吾书久不至,必怪盼。今发此书,稍安于心。

七月二十九日 Saturday of September 19th 1903

得Thomas Paine 1737 1509《人权论》一册,Rights of Man。览摆伦诗。

七月三十日 Sunday of September 20th 1903

览《人权论》。昨夜不寐,昼寝数小时,昏然者但忆马君武赠别诗,已失其稿,特记而录之:“离合本无端,与君别独难。友朋更寥落,身世杂忧患。龙自藏鳞爪,鹰思蓄羽翰。丈夫爱本国,莫谓不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