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直系分化反直同盟的两种策略。齐燮元组织四省同盟准备进攻浙沪。卢永祥拒绝吴佩孚的诱惑

曹锟上台后,全国反对之声四起。但是反直“三角同盟”因受种种牵制不能发动战争,直系政权得以暂时地稳定下来。

曹锟于十月二十日下令“筹商统一”。直系内部对于如何进行统一的问题存在两种不同的意见:有的主张先从“和奉”入手,有的主张先从“和皖”入手。曹锟与张作霖有亲戚之谊,主张再派乃弟曹锐出关“和奉”,用副总统的地位交换张作霖赞助统一。当时有消息说,奉系少壮派军人张学良等摩拳擦掌要报一败之仇,如果曹锐前往作说客,一定会被扣留,因此曹锐不敢冒险出关。曹锟改派与奉系有交情的下台军阀王占元、鲍贵卿等更番到沈阳表示好意,张作霖除了表示“保境息民”而外,不肯作进一步的表示。吴佩孚早就不以“和奉”为然,认为奉系是盗匪出身的假北洋派,直奉两系终须再决雌雄,绝对没有化敌为友的可能;而直皖两系虽然曾以兵戎相见,究竟属于同根连枝的北洋正统。他提出团结北洋派的口号,主张联络皖系,以改变直系陷于孤立的不利形势。

吴佩孚主张“和皖”与齐燮元进攻浙沪的计划发生了严重抵触。皖系军阀卢永祥盘踞浙江,并据上海为己有,齐久已视同眼中之钉。直系战胜奉系后,齐主张乘战胜之余威,铲除皖系在浙沪一带的残余势力,以免留为后患。一九二三年八月,齐的攻沪计划未能实现,反而成立了江浙和平公约,这一变化虽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吴佩孚反对用兵东南,并且从中作了调解。齐深恨吴佩孚好管别人的事,但也无可如何,他暗中组织苏、皖、赣、闽四省联盟,准备在适当时期执行其原定计划。

十一月十日,淞沪警察厅厅长徐国梁被人暗杀身死[1],齐与江苏省长韩国钧会派申振纲继任,淞沪护军使何丰林却另派该厅总务科长陆荣篯代理厅长[2],于是这个问题又一次引起了直皖两系争夺上海的风潮。他们首先就上海的行政权问题展开了电报战:何丰林坚持淞沪为特别军区,不受江苏督军管辖,淞沪护军使根据法令有节制上海司法行政之权;齐燮元、韩国钧则称警察属于行政范围,不在军区管辖权之内,淞沪警察厅厅长应由江苏省长向中央政府提名推荐,淞沪护军使无权委派。这时,卢永祥虽与各邻省定有和平公约[3],但是那些军阀同时又加入了四省联盟,一纸公约对他们说来是没有任何约束力的。因此,齐电请北京政府下令裁撤淞沪护军使,保荐陈调元为苏常镇守使兼管上海防务,并建议如果卢、何两人拒不奉令,即应大张挞伐。曹锟对于这样一件大事不能不问吴佩孚,吴仍表示反对,齐的攻沪计划又一次不能实行。

吴的“和皖”计划以尊段、联卢为其主要内容。曹、吴两人经常派人到天津问候段祺瑞的起居,段对他们采取了若即若离的态度。以前吴与安福系处于势不两立的地位,直系战胜皖系后,受到通缉的安福系分子纷纷逃入日本公使馆避难,其中大部分在日本公使的保护下逃出北京,只留下梁鸿志、方枢、朱深三人未走。为了要拉拢皖系,曹锟于十二月二十八日下令取消对梁鸿志等的通缉令,并撤销对曲同丰的监视和对张敬尧的查办案。吴佩孚想利用张敬尧作为“和皖”的桥梁,请他到洛阳一游,这件事情还闹出一场笑话来。张敬尧接到电报后,心怀鬼胎不敢前往,先派乃弟张敬舜到洛阳窥探虚实,却受到吴的热情招待,他自己才于一九二四年二月九日来到洛阳。吴设宴为之洗尘,席间电灯忽然熄灭,张大吃一惊,急忙拔出手枪对准吴的胸膛准备拚个死活,吴却佯为不觉,饮酒谈笑如故。一忽儿电灯亮了,一切并无异状,原来洛阳电力供应不足,电灯骤然不明是常有的现象。

吴佩孚发起于三月十三日(农历二月初九日)为段祝寿,事前授意各省直系军阀通电表示“尊段”。段的周围人物都反对接受直系的拉拢,因此段谢绝替他做寿,但是直系代表前往拜寿者还是不乏其人。

这时,不少国会议员拟推吴为副总统,吴却要留此席以待卢永祥。吴知道段不会肯做曹锟手下的副总统,想以此席交换卢永祥对直系的合作,并派国会议员何雯到杭州表达此意。卢见吴对他如此推重,便也派人带信到洛阳表示三项意见:(一)本人与曹锟的关系素深[4],但用非法手段取得总统,他无法表示拥护。(二)对吴的盛情非常感谢,但不赞成采取拉拢个人的方法来解决时局,如果本人出卖人格,就将一无足取。(三)劝吴放弃武力统一政策,公开讨论时局,本人愿意尽力相助。

到此,直系“和奉”“和皖”的计划都没有成就。

二 曹锟大“封”直系诸将。直系内部组织反吴联盟。吴佩孚统一军权的措施引起严重反感

曹锟未做总统时,当然是个威风凛凛的人物,而跨入新华宫不久,就开始尝到了以前历届总统所尝到的各种苦味,如兵不能裁、督不能废、军饷无法应付、财政无从整理等等。他不但不能统一全国,而且不能统一直系内部。他的号令莫说不能行之于奉、皖各系和西南军阀所占领的区域内,就是在直系范围下的各省,也都有格格不入之势。北洋派元老王士珍看了这些情况,曾经意味深长地叹息着说:“如果要害人,最好是请他当总统”。曹自己也向手下人大发牢骚:“你们一定要捧我上台,却是叫我来活受罪”!

在直系诸将论功行赏的问题上,曹锟也尝到了左右做人难的苦处。他的两个不成材的兄弟,曹锐想回任直隶省长,曹锳想升任直隶督军,直隶省议会却要求北京政府裁撤直鲁豫巡阅使、直隶督军两职。十月二十一日,曹锟任命贿选中立过大功的王承斌为直隶军务督理。但直鲁豫巡阅使的问题一时难于解决。这个地位肯定地应由直系首屈一指的大将吴佩孚来继承,可是吴已经成为直系内部群起而攻的对象,津、保政客建议派吴为七省经略使,叫他移驻汉口,专管对付南方,不许过问北京政府的事情。吴是曹锟手中的一张王牌,不可能把他一脚踢开,因此十一月十一日仍然任为直鲁豫巡阅使,同日任命齐燮元为苏皖赣巡阅使,萧耀南为两湖巡阅使,王承斌兼任直鲁豫巡阅副使。十四日又提升王怀庆、冯玉祥、王承斌、齐燮元、萧耀南、阎锡山六人为上将军。这样一来,全国纷纷议论,在曹锟自己所颁布的“宪法”上,并无巡阅使这一官制,而在一天之内发表三、四个巡阅使,显然是一种违反宪法的行为。上将军以前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而在一天之内发表六个上将军,于是上将军也成为“关内侯、滥羊头”了。

吴佩孚自命为曹锟的长子,言外大有“父亲年老,长子当权”之意。可是众家兄弟都讨厌这个大权独揽、目无余子的“大哥”,因此这一家子经常发生争吵不和的事情。当时直系外部有反对直系的“三角同盟”,而直系内部也有冯玉祥、王承斌、齐燮元结合起来以反对吴佩孚为目的的“三角同盟”。这个同盟大大加速了直系势力的衰退和灭亡。

直奉战争时期,冯玉祥立过大功,吴佩孚却存有猜忌之心,把他从河南调开,给他一个没有地盘和有职无权的陆军检阅使名义,冯如何受得了!后来北京政府改任冯为西北边防督办,却又受到新疆督军杨增新的反对,而陕、甘两省的情况也很复杂,这仍然是个有名无实的空衔,冯迄未就职。曹锟上台后,打算给他一个地盘,也因阻力重重没有办到。吴、冯两人曾经结盟为兄弟,冯又与吴的亲家张绍曾结为亲家(都是一九二三年八、九月间的事情),但是这些关系不能弥补双方因争权夺利而引起的裂痕。一九二四年二月,曹锟想尽种种办法拉拢冯[5],因为除吴而外,冯的兵力在直系诸将中最为强大,吴、冯不和是直系内部的一个致命之伤。但是这些办法并未产生效果。

王承斌早已见疑于吴佩孚。由于他竭力拉拢津、保政客,并在贿选时期亲自扮演过劫车夺印这样一个可耻的角色,才取得了直隶督理的地位。但是,驻防榆关的第十五师师长彭寿莘、驻防芦台的第九师师长董政国都直接听命于“吴大帅”,而不把这位督理放在眼下[6]。吴佩孚还想调王为河南督理以便就近加以监视。吴的重重压力使王受不了,曾经对客大发牢骚:“老马为主人效驰驱有年,现已不被信任,应当知难而退了”。又说:“我是奉天人,就疑心我通奉,然则总统和张作霖为儿女亲家,岂不也是通奉!”

齐燮元本不属于曹锟的直接系统,由于他报效过巨额军费和贿选经费,他所处的地位又很重要,也受曹锟的重视。前面说过,在江浙问题上他和吴佩孚有过一段不愉快的过程。随后他保荐陈调元为江西督军,曹锟又要请教吴,吴认为蔡成勋不宜撤换因而作罢。这件事情使齐大为不平,骂吴以直鲁豫巡阅使而干涉苏皖赣巡阅使的职权,真是太不讲理了。此外还有一件海军争端也牵涉到吴、齐两人的关系。驻粤海军舰队司令温树德投降北方后,十二月二十一日率领海圻、海琛、肇和、永翔、同安等舰驶赴青岛、烟台,他的部属强占烟台海军营地,引起海军总司令杜锡珪的不满。温投降北方前,吴许以不受海军总司令的节制,此时便保荐他为渤海舰队司令,直接隶属北京政府。这一事件又与杜的职权有关。以前川湘之役和直奉之役,杜率领海军奋勇助战,他埋怨吴不应当采取过河拆桥的手段,更反对其破坏海军系统的行为,因此忿而辞职。海军总司令部设在南京,齐的态度完全站在杜的一边,杜、温之争演进而为吴、齐之争,使曹锟难于处理。一九二四年三月二十二日,曹锟派温为渤海舰队司令,吴终于占了上风,这个问题在吴、齐两人的关系上也增加了一道黯淡的阴影。

吴调陕军胡景翼师进攻广东,胡不愿对南方作战,迟迟不肯开拔,引起吴的不满。一九二四年四月,胡到洛阳拜寿时,有人告以“大帅将以通奉的罪名把你扣留起来”,吓得胡仓皇逃往天津,并且通电解释误会。这件事后来虽无下文,但吴又多了一个暗中怀恨的敌人。

吴对自己的直属部下,更加像主人对待奴才一样,往往不为他们稍留余地。萧耀南做了湖北督军,所用秘书长和参谋长都被吴撤换掉,新派来的参谋长张联棻实际上是派来作监军的,当然不把督军放在眼下。一天,萧愁眉苦脸地对张说:“馥馨大哥:我名义上是督军,事实上你是我的大哥,一切事情你去作主好了,不必问我。”现在萧又上升为巡阅使了,可是吴以直鲁豫巡阅使而节制两湖巡阅使,一道道的命令连珠般发下来,把湖北当作个人私产,当作搜刮军饷和供给军火的基地。有时供应稍迟,吴就大发雷霆,要把肯听话的张福来调到湖北来,吓得萧亲自到洛阳谢罪,才得保全位置。

当时的督军等于一省的小皇帝。可是自从吴“虎踞”洛阳以来,“河南王”就变成了住在矮屋下的小媳妇儿了。赵倜、冯玉祥都因不甘心做小媳妇而被吴撵走。张福来做了多年的小媳妇,理应受得了,可是这位“婆婆”实在管得太严太紧,管得他透不过气来。一九二三年四月二十二日(农历三月初七日)为吴的五十诞辰,事前吴在报上登载谢寿启事,张福来觉得自己多年的老上司,近在咫尺之地,万无不去拜寿之理。当他到洛阳时,吴睁着一双怪眼问他前来做什么。他谨肃地回答说:“特来恭祝大帅千秋”。吴就声色俱厉地骂道:“你没有看见过我的启事?你有工夫来拜寿,为什么不抽出工夫来教管你的兄弟?你的兄弟比赵三麻子有什么两样?”[7]当时有很多人在座,骂得这位堂堂督理汗流浃背,无地自容。他退下来找到吴的参谋长李济臣痛哭流涕地说:“大帅不给我留一点面子,我不能再干下去了。”

吴又派参谋长李济臣兼任河南省长和河南军务帮办等职,并将省长公署迁到洛阳,因此开封督理公署成为一座空无所有的冷庙,坐在冷庙里的“河南王”成为一个无人供奉香火的菩萨。这样的口子张福来实在过不下去了,一九二四年二月十七日以贺年为名,跑到北京哭诉于曹锟之前,说他实在干不下去,愿意辞职下台。曹锟着实安慰一番,答应打电报叫吴佩孚仍将省长公署迁回开封。从这件事情看起来,一个跟随多年的百依百顺的奴才,尚且受到这样冷酷的待遇,大将军的威风可想而知。

吴佩孚屡次宣言“不干政”,他在洛阳只管练兵,作好统一全国的准备。可是他干起政来比任何一个军阀都厉害,一切用人行政不经过他点头就休想办得通。他不是什么直鲁豫巡阅使,而是高出一切的“太上政府”。他完全继承了他的前辈袁世凯、段祺瑞的军事专政地位和武力统一政策,但是所采取的专政形式有所不同:袁所采取的是总统制,段所采取的是内阁制,他所采取的却是以地方而遥控中央的巡阅使制。曹锟做总统前,曾经和他发生过关于权利地位的矛盾,现在却又回复了“你即是我,我即是你”的密切关系。这是当时的客观形势所决定的。因为当时直系“和奉”“和皖”的计划都失败了,看上去“反直同盟”的联合进攻最后是不可避免的,而吴在历年内战中享有“常胜将军”的盛名,直系的最大兵力也仍然掌握在他的手中。曹锟是个贪图个人享受的懒汉,需要有这样一个包打包唱的人替他撑持场面。因此,尽管津、保政客和直系诸将经常前来告状诉苦,也不能动摇他对吴的信任。这就是吴之所以形成“太上政府”的原因。

吴的咄咄逼人的态度,有时也加在曹锟的身上。他曾公开表示:“北京的空气太龌龊了,应当把总统府迁移到保定来,内阁、国会却可以留在北京不动”。一九二四年年初,他保荐高恩洪为胶澳商埠督办,高是曹锟深恶痛绝的一个人,心中大不痛快,他叫着吴的名字悻悻地说道:“吴佩孚,吴子玉,你保举别人都可以,保举这个人却办不到。”吴马上打来电报说:“我之信任高恩洪,犹元首之信任我也。”于是曹锟无话可说,于三月十八日乖乖地发表了任命高恩洪为胶澳商埠督办的命令[8]。

一九二四年年初,吴提出所谓统一军权于中央的建议——各省巡阅使、督军一律不得兼任师长,所兼师长一职须由中央派人接任,各师均改归陆军部直辖。这对各省军阀说来,是从半空云里打下来的一个霹雳:这些军政大员所恃以保持其权力地位的,就是手中掌握的兵权,如果交出师长,就将成为赤手空拳的光杆。吴提出这个建议,正是要解除他们的兵权,以便加强中央的军事集权,而这个中央却又控制在吴的手里,实际上也就是要把各省兵权都交在他个人的手里。这个计划害得各省军阀像哑子吃黄连一样,心中暗暗叫苦,嘴里却说不出反对的理由来。当然,他们对于自己的利害得失是不会不动脑筋的,随后山东督理郑士琦、河南督理张福来都回答北京政府说,他们愿意不做督理而保留师长的地位。他们就是耍这个手法来反“将”北京政府一“军”的。但吴对这个计划志在必行,并且深得曹锟的赞同,因此北京政府先后下令解除萧耀南所兼第二十五师师长,以陈嘉谟继任;解除王承斌所兼第二十三师师长,以王维城继任(以上二月二十八日);解除陆锦所兼第九师师长,以董政国调升(三月十日);解除张福来所兼第二十四师师长,以杨清臣调升(三月二十日);解除马联甲所兼安徽第一混成旅旅长,以张克瑶继任(四月二日);解除郑士琦所兼第五师师长,以孙宗先继任(五月八日)。以上新任师长,除个别系由别处调升者外,大多是由本师的旅长提升起来的,因此各省军阀无法鼓动部下反对北京政府的命令。但是执行这个计划也不是没有遇到阻力的。吴佩孚自己是山东人,而又身为直鲁豫巡阅使,因此决定先从山东入手。由于郑士琦愿意舍督理而留师长,他就以巡阅使的身份召集第五师团长以上军官,轮流到洛阳“听训”,郑敢怒而不敢言。这批受训军官回到山东后,郑也召集他们训话一次,在训话中强调“安徽人必须团结起来,才不致受人宰割”(郑属于皖系,第五师官兵大多为安徽人),言下放声大哭。吴也害怕激成事变,原来决定调升靠拢自己的山东人潘鸿钧为第五师师长,临时改派第五师旅长孙宗先继任,而吴自己在山东设立巡阅使行署的计划,也就无形打消了。其次,第九师师长陆锦兼任陆军总长、公府军事处处长等职(只有陆锦一人不是督理),是曹锟身边的红人,吴费了很大气力才说服曹锟而把陆锦的师长兼职解除。再次,这个计划的主要目的,是将各师改归北京政府直辖,可以调来调去,这样才能改变各省军阀拥兵自卫的局势。可是在执行计划的时候,各省军阀坚决要求各该师仍须留驻本省并受本人的节制,这两个条件与部属的利益完全一致(部属可以成为督理的候补者),北京政府和吴佩孚只得让步,予以同意。其实,这个计划并不新奇,就是以前袁世凯采用过的拉下层、挤上层的老办法。后来蒋介石也正是采用这个办法来分化对手,以加强其统治力的。这个办法助长了各省军阀朝秦暮楚、“以下犯上”的风气,对于军事独裁者来说,实际上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在更换师长的过程中,齐燮元所兼第六师师长、冯玉祥所兼第十一师师长,由于他们的态度非常坚决,北京政府只能置而不问。吴佩孚也不得不假惺惺地电请解除自己所兼的第三师师长。曹锟立刻打来回电,认为吴在洛阳练兵,情况有所不同,未便同案办理。其实,除第三师外,吴在洛阳还拥有学兵团、幼年兵团、讲武堂、军官讲习所、铁甲车队、炸弹队、飞行队等等,还有巩县兵工厂、汉阳兵工厂为其扩张武力的有力工具。他和袁世凯组织模范团、段祺瑞组织边防军一模一样,正在加紧训练子弟兵作为个人军事独裁的政治资本。这些做法,使各省直系军阀无不侧目而视,他的地位更孤立了。

北京政府一面夺去各省军阀所兼的师长职务,另一方面却又加派他们兼任省长,如马联甲兼任安徽省长、蔡成勋兼任江西省长、萧耀南兼任湖北省长等等。这比黎元洪时期所提倡的“军民分治”又大大倒退了一步。

这个时期,曹锟的耳根子里充满着控诉吴佩孚的声音。曹替吴解释说:“子玉就是好喝酒,容易动肝火,我要劝他少喝几杯黄汤。”

津、保政客一面采取“联奉制吴”的策略,一面还想捧齐燮元做副总统,让他压在吴的头上,而齐也就野心勃勃地想援引以前江苏督军冯国璋兼任副总统的前例,来达到一箭双雕的目的。副总统规定必须年满四十才能当选,他就在南京大做其四旬整寿,而他的年龄却只有三十九岁。他又发起在南京召开“巡检高级会议”,除吴(直鲁豫巡阅使)、齐(苏皖赣巡阅使)、萧(两湖巡阅使)、冯(陆军检阅使)而外,王承斌以直鲁豫巡阅副使的资格亦得参加。这个建议的目的,在于造成以多数压倒少数的局势,打破“大哥当家”的特权,让众家兄弟以平等资格共同管理“家务”。曹锟也赞成召开这样一个会议来统一直系内部,并要亲身参加,主张这个会议改在北京召开。但是,吴佩孚借口反对召集类似“督军团”的会议,表示不愿参加,因此会议没有开成。

由于吴佩孚恃有曹锟的支持,直系内部的“三角同盟”扳他不倒,于是一九二四年五月间,王承斌、冯玉祥、齐燮元先后提出辞职,想用“同盟罢工”的手段来扳倒吴。吴看见风色不对,也一度表示辞职,以平众怒。急得曹锟搓手踩脚地说:“好,要不干咱们大家都不干!”以上情况,说明直系不待外力进攻,本身已有分崩离析之势了。

三 津保两派因争内阁引起分化。吴景濂被逐出京。孙宝琦组阁案通过国会。孙内阁的“和平统一”计划无人理睬

曹锟手下的津、保两派本来是一家人。可是经常在他身边的,如公府军事处长陆锦、收支处长李彦青、秘书长王毓芝等都是保派。曹锟性情疏懒,不喜接见宾客,对于公私事务,都叫身边人代为处理。因此保派的势力逐步地压倒了津派,津派日见疏远,甚至曹锟的亲兄弟曹锐也被冷在一旁。曹锟对于找他见面的国会议员,由冷淡的心情转变为厌恶的心情,经常派秘书长代见,而王毓芝也搭架子,不大愿意和他们接触,甚至贿选有功的众议院副议长张伯烈,三次入府也不得一见。国会议员对于曹锟过河拆桥的态度日益表示不满。

吴景濂是王承斌的老师和表兄。这两个奉天人,一文一武,在贿选总统时期都曾大卖气力。吴景濂的目的是想取得“宪法”公布后的第一任内阁总理。以曹锐为首的津派是支持吴景濂的。保派则支持高凌霨由代理总理转为正式总理,而外交派颜惠庆也来插上一手,因此内阁问题形成了三角斗争的局面,并且引起了国会内部的分化和斗争。

国会中有拥吴和反吴的两派,经常在议场中互相争吵,有时飞起墨盒互相投击,大闹一场而散。保派组织了一个宪政党,推王毓芝为理事长,高凌霨、吴毓麟、程克等都是理事,这个党是反吴派的后台老板。

众议院议员延长任期案公布后,反吴派认为议长任期已满,应当改选,拥吴派则认为议长任期应当和议员一样延长下去。一九二三年十一月五日,吴景濂随带警卫员昂然入场,反吴派议员七手八脚地把他推下台来,当场和警卫员发生冲突,会场秩序大乱,吴景濂匆匆摇铃宣告散会。十一月二十八日,议场中又有一场吵闹,议员一哄而散。

保派一面采取停止发给国会经费的手段以困窘吴景濂,一面组织“公民护宪团”请愿驱吴。由于拥吴、反吴两派相持不下,高凌霨组阁不能提出国会,而新总统上台后又不能长期地没有正式内阁,在保派的同意下,曹锟找到年过六旬、前清做过督抚的孙宝琦组织内阁,据说这位“老成练达而又无政治色彩”的人物,是比较容易通过国会的。此时国会因议长问题吵闹不休,孙内阁的同意案也被搁置下来。

十二月十八日,国会的全武行打得更起劲,吴景濂的头部受了伤。这天讨论金法郎案,拥吴派利用这个题目进行倒阁运动,对于代理内阁总理高凌霨,攻讦备至,而现任财政总长王克敏,就是承认金法郎案的内幕主角,现任教育总长黄郛,就是一度签字承认金法郎案的前任外交总长,都是拥吴派的攻击对象。在此之前一日,国会要求全体阁员出席答复质问,除外交总长顾维钧出席否认承认金法郎案外,其余都拒不出席。这一天通过了对王克敏、黄郛两人的查办案。随后讨论孙内阁的同意案,拥吴派议员准备予以通过以促高凌霨下台,反吴派议员就飞起几十个墨盒来向议长席投去,其中四川籍议员黄翼的墨盒打中了吴景濂,打得头破血流,于是两派议员纷纷离开议席,大家扭做一团互相斗殴。吴景濂指挥警卫员逮捕黄翼,并解往地方检察厅,请其起诉处理,该厅因黄翼为政府党议员,许其交保释出。二十日,高凌霨根据反吴派议员的要求,竟以内务总长的身份下令警察厅,假口众议院警卫员经常闯入议场殴打议员,应予以调换,警卫长汤步瀛应予以撤职处分。当天警察厅派出一批新警卫员前往接替,新旧人员发生冲突,旧员被迫缴械,汤步瀛当场被捕。但是根据院法,议院警卫队应受议长的指挥,队长应由议长委派,高凌霨的这一措施显然是不合法的。吴景濂通电谴责高滥用行政职权,干涉立法机关。这个电报在北京被扣,改送天津发出。

二十一日,吴景濂听到了不利于他的风声,即于当晚携带院印逃往天津,并在天津发出通电声明本院职务在京不能行使,本人行动亦失自由,此后众议院一切活动皆属非法,本人不能承认。吴景濂准备仿照黎元洪的前例,在津行使议长职权,并力求与“反直同盟”打通声气,将贿选案内幕全盘揭露,以泄个人私忿。但是“反直同盟”对于这个翻云覆雨的小丑,并不加以重视。

关于国会与内阁的斗争,曹锟是站在内阁一边的。王承斌埋怨曹锟对吴景濂不应采取“兔死狗烹”的手段:昔日爱则加诸膝,今天恶则坠诸渊,今后还有何人愿意替你奔走卖力!冯玉祥在这场政争中自比为四五等角色,没有资格发表意见。吴佩孚则与保派政客嫌隙很深,认为“宵小弄权,非国之福”;“国会虽然劣迹多端,究竟关系法统问题,不应出以破坏手段”;“内务部用命令撤换院警是不合法的”。他还主张解散宪政党,并明白宣布否认金法郎案,以免反直各派引为口实。他颇属意于颜惠庆组织内阁,但也不反对孙宝琦组阁。

在国会演出全武行的前三天,还穿插着一出军人大闹财政部的短打武剧。十二月十五日,航空署督办赵玉珂率领卫队多人到财政部催讨欠饷,王克敏拒而不见。赵不待延引直接上楼,看见王正在安详地处理公事,不由得气忿起来,就用手杖在公事台上重重地扣了几下。王是个深度近视眼,看不清来人是谁,没有站起身来,赵更为忿怒,就恶狠狠地走拢来,一把揪着王的衣领,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他拖下楼来,并且咆哮地说:“咱们见总统去”!这时,财政部总务厅长王祖训走出来调解,赵飞起一脚把他踢倒在数步以外,随后又把王克敏押上汽车,驶入公府,在怀仁堂下车,就有陆锦、吴毓麟、王毓芝、李彦青等出面来排解,王克敏才得脱身逃走。赵是直鲁豫巡阅使署的前任参谋长,王是现任阁员,他们两个都是曹锟身边的红人。事情发生后,王提出辞呈,曹锟却大为震怒,一定要下令严办这个恃强逞凶、目无法纪的军人。十七日,北京军警长官王怀庆、聂宪藩、薛之珩等纷纷到公府替赵说情,认为“罪有应得,情有可原”,结果惩办赵的命令未发表,王的辞呈也被退回。

一九二四年一月九日,众议院因讨论经费问题召开谈话会,由于到足法定人数,临时改开大会[9]投孙内阁的票,以二百五十票顺利通过。原来,高凌霨久未发给国会的岁费,又在元旦日发布了改选众议院议员的命令。在投孙内阁同意票的时候,新派来的警卫队不服从主席指挥,不照章封闭议场,却把票匦签筒封锁起来,并割断电线,以阻止投票的顺利进行。以上这些情形,激起了包括宪政党在内的全体议员的公忿,因此顺利地通过了孙内阁,以结束高代阁的命运。

孙宝琦事前并未想到自己会当内阁总理。他做税务督办,每月坐领纹银一千二百两,感到心满意足。当他乘车南行经过天津的时候,忽然有人把他追回来叫他组织内阁。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北京来,才知道这件好事是他的妹夫颜惠庆从中作成的。他满拟延揽几位知心朋友入阁,不料曹锟拿出一张名单来,上开:外交顾维钧、内务程克、财政王克敏、陆军陆锦、海军李鼎新、司法王宠惠、教育范源濂、农商颜惠庆、交通吴毓麟。孙宝琦看了这张名单,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责任内阁”的全体阁员都是由“总统”指派的。他吞吞吐吐地提出了一个意见,认为王克敏在国会中有查办案,不宜提出,请改提龚心湛为财政总长,曹锟就满脸不高兴地表示不能接受。孙觉得身为内阁总理,竟要照单全收,心中也不舒服,赌气到海甸承泽园去“避嚣”。但是,当他看见颜惠庆前来劝驾的时候,又觉得总理得来不易,便又不声不响地跟随颜回进城来。

孙宝琦上台前,国会方面有人准备向曹锟施放大炮,提出十件事情加以弹劾:(一)巡阅使、督军这些官职,在宪法上并无规定;(二)王克敏扣留国会岁费不发,总统知而不问;(三)高凌霨非法撤换国会的警卫队,总统明知故纵;(四)总统包办阁员名单,违反责任内阁制;(五)疆吏公然以鸦片为礼物,赠送元首;(六)李彦青貌如冠玉,独承赏识,分桃断袖,报纸喧传;(七)去年入京,高坐黄龙专车,到京时黄土铺地,俨如皇帝;(八)溥仪颁发“上谕”,仍用“宣统”年号,议会提出质问,总统置之不理;(九)辛亥革命时,北京兵变即属曹部第三师所为,以此人而为一国元首,何以表率全国军队;(十)强迫张弧签字金法郎案,张弧不肯听从,即逐张弧下台。这是曹锟对国会过河拆桥的反响。其实,这些事情都不是曹锟的主要罪行,甚至众目昭彰的贿选总统一事,也没有写上(他们当然不会写上)。后来这颗炮弹并未打出来,其中显有不可告人之隐。

“宪法”规定任命阁员无需征求国会的同意,所以一月十二日曹锟将上述阁员名单发表了。

孙宝琦于一月十五日宣布就职。他标榜他的内阁是“宪法”告成后的第一届正式内阁,并且提出了“奉行宪法”“和平统一”的施政方针。他决定“出巡”各省,交换“和平统一”的意见,打算首先到江浙一带,消弭齐、卢之争,然后到西南各省,规劝孙中山和各省“联治派”赞成“和平统一”。这个计划,当时被称为“游方总理的旅行统一计划”。当他向曹锟索取三十万元旅费时,被曹一口拒绝。当时,各方面对他产生了这样一种印象,似乎这位高龄总理和他的前任张绍曾一样,都是神志不清的人物。

孙宝琦一计不成,二计又生,建议召集一个“行宪会议”,邀请张作霖、卢永祥参加,以求实现统一。这个计划当时被称为“宪政统一计划”。这个建议并不是无所本的,事前他曾与卢永祥通电讨论行宪问题,卢表示可以召开会议加以讨论,他就鸡毛当令箭似的拟就了一道“行宪统一”的命令,要求曹锟盖印发表。三月十一日,他又电请吴佩孚、齐燮元通电赞成这个计划,齐对此未置可否,吴佩孚对于宪法根本没有好感,特别反对宪法中关于省长民选的规定,公开指斥为“荒谬绝伦”,哪里会肯赞成召开行宪会议!此时吴还没有放弃其“和皖”“联卢”的意见[10],但在十四日回答孙宝琦的电报中,却又建议由浙江人民发起取消浙江省宪法,宣布服从国宪。此外,还说没有召开行宪会议的必要。

曹锟叫孙宝琦做国务总理,本来是看中了这位“老成练达”的旧官僚,能够百依百顺,不会像过去一样经常有府院政潮发生。自从孙上台以来,仍然以责任内阁自居,并且唠唠叨叨地提出这样一个计划,那样一套方针,曹锟不觉起了厌恶之心。孙主张遵守宪法,对于金法郎案一定要尊重国会的意见,更使曹锟耿耿于怀。此后又接连发生了几件事情。第一件,曹锟经常患病,又不喜接见宾客,因此外面有曹锟业已身死、秘不发丧的谣传。三月间,葡萄牙公使符礼德从伦敦打来电报问候曹锟的起居,说明这种谣言已经流传到国外,而国会议员也纷纷打电话向王毓芝探听虚实。曹锟叫王毓芝追究谣言的来源。王毓芝回报说,这个谣言是从总理家中传出来的:总理听信了算命人的话,认为总统不出一月就会死亡,他就可以摄行总统职权。曹锟听了这些刺耳的话,气得跳起脚来大骂“老混蛋”。孙知道曹锟对他发生了误会,曾经三次到公府,想当面解释一下,曹锟不予接见,却叫手下人回答说,“我已经死了。”第二件,孙委派陈汉第为印铸局局长,王毓芝告诉他,“总统要委派张廷谔”,孙正因自己无权支配阁员而心怀不满,现在委派国务院一个职员也要受到干涉,他不能再容忍下去了,便也粗声暴气地说:“总统这样不讲理,请他下命令免我的职,我回到税务督办的原职好了。”王毓芝把这些话转告曹锟,曹锟咬牙切齿地说:“我偏不许他回任,就是税务会办也不给。”第三件,孙和王克敏大闹意见,王赌气请假不到部。王是曹锟最信任的人,因此曹锟对孙的感情更恶化了。

此时孙想再待下去已经是很困难的了,可是他却产生了另外一种幻想,希望曹锟给他十万元旅费,让他出国旅行,用内阁总理的名义,疏通各国同意中国召开关税会议。五月二十八日,他又一次到公府请求谒见,曹锟仍然推病不见。一直到这时候,他才提出辞职。曹锟因为改组内阁一时还有困难,下了一道照例慰留的指令,于是孙又得意起来,打算赶走王克敏,以便加强内阁总理的地位。六月中旬,孙、王两人的斗争更加白热化,曹锟派人告诉孙:“如果王叔鲁被你排挤掉,我也愿意下台。”孙连忙表示自己愿意下台,即于七月二日提出辞呈。他在呈文中借口因病不能继续供职,他所患的病症是“头晕目炫,肝胃不和”。有人向曹锟挑拨说,上一句指“元首不明”,下一句指直系内部分化。曹锟一连骂了几声“老混蛋”,即于次日予以批准,派顾维钧代理内阁总理。

七月五日,曹锟向国会提出了颜惠庆组织内阁的同意案,由于国会意见纷歧,内阁同意案很久没有得到解决。

四 吴佩孚的武力统一政策到处碰壁

北京政局闹得一团糟的时候,正是吴佩孚的武力统一政策发展到顶点的时期。他调樊锺秀打广东,调张国信打四川,这两个都是他所收编的河南土匪。有人讽刺地说:“这不是武力统一而是匪力统一”。事实上,吴没有力量消灭河南的土匪,就把他们收编下来而又推出门去,认为“一举两得”。不料樊锺秀开到广东就投降了孙中山,张国信拒绝调动发生叛变,都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吴又把各地杂牌军一批一批地调往西南各省作战,他自己的嫡系部队却要留以对付奉系。这些杂牌军有的拒绝受调(如陕军胡景翼),有的也投降了南方而与直系为敌(如豫军常德盛部)。同一时期,吴又采取了分化西南内部的策略,如在广东利用林虎、洪兆麟,在广西利用陆荣廷、马济,在四川利用刘湘、杨森等等。这些作法,徒使自己增加了军火、军饷的负担,并未讨得便宜。

吴佩孚的第一个计划,是依靠孙传芳为主要打手,征服广东。由于福建情况复杂,孙传芳必须首先统一福建才能向外发展。一九二四年一月,孙军突然集中闽浙边界,当时就有孙传芳不愿攻粤而将攻浙的谣传。二月二十七日,孙以检阅军队为名到延平,派王永泉代理福建督理的职务。孙与王永泉是结拜弟兄,他说已经保荐王永泉继任福建督理。同时,驻省第二师第三旅卢香亭、第十二师第二十三旅李生春两部也都开拔出省。卢永祥得到情报,马上增兵常山、江山准备抵抗。当时又发生一种传说,这是孙传芳的声东击西之计,目的不在攻浙而在攻赣,蔡成勋也大起恐慌,三月三日,江西军官联名电请北京政府制止孙军攻赣。

不久盖子终于揭开了。三月六日,与孙合作的第十二师师长周荫人致函王永泉,限于三小时之内离开省城,同时,已经开出省城的卢、李两旅都将后队转为前队,由洪山桥回师向省城进发。王永泉的兵力来不及调回,无法抵抗,只得逃出福州。原来孙传芳的确是用声东击西之计,故布疑阵,使王永泉猝不及防,然后把他驱逐下台。

王永泉逃往泉州后,仍然不能立足,十二日将所部交与旅长杨化昭,即日离泉赴沪。困守厦门的臧致平乘机收编了杨部,并与该部联合出兵,于三月二十二日攻占漳州。于是周荫人与驻闽海军司令杨树庄及广东“陈家军”联合进攻臧军,在泉州、厦门一带进行了拉锯战,四月十五日臧军退出厦门。此后臧军在粤赣边境到处寻找出路,终于杀出重围开抵浙江常山、江山一带,卢永祥收编为衢州边防军,派臧致平以参议名义督率边防部队,并任杨化昭为边防司令兼第二十四混成旅旅长。

王、臧等部解决后,五月十三日北京政府任命周荫人继任福建军务督理,调任孙传芳为闽粤边防督办,这是吴佩孚叫孙传芳拨转马头进攻广东的一个步骤。可是孙传芳已经接受了齐燮元的四省攻浙计划,想向浙江发展。他不能明显地拒绝吴佩孚的命令,便于六月十六日致电曹、吴,愿负平粤责任,并且煞有介事地大谈其进攻广东的战略:准备以主力由北江直趋广州,另以偏师协助“陈家军”由东江反攻,预计需要军饷三百万元,枪弹五百万发,三个月内可以大功告成。他明知北京政府拿不出这些军饷、军火来,便出了这个难题目,果然吴佩孚被他难倒而把攻粤计划放下来了。

吴佩孚的第二个计划,是压迫湖南取消省宪,投降北方。湖南自谭、赵战争结束后,仍然保持省宪的外壳,自居超然地位,拒绝客军假道,这对吴的武力统一政策是个严重的阻力。此时岳州、常德都在北军的控制之下,吴佩孚派岳州人葛应龙以军务处长名义,主持岳州行营事务,叫他进行破坏湖南自治的活动。葛嗾使岳州各团体通电反对省宪法,三月中旬,又在岳州代发长沙商会及湖南劣绅叶德辉赞成“和平统一”的电报。同一时期,长沙各团体却在赵恒惕的授意下,发起“湖南民众的护宪运动”,长沙“公民联合会”通电表示坚持湖南自治,长沙商会否认岳州假名冒发的筱电。叶德辉是个一贯勾结北洋派的湖南文妖,辛亥年反对清朝皇帝退位,一九一六年又赞成袁世凯做皇帝。此时他的老朋友章太炎写信给湖南省议会,痛斥直系军阀自己不愿实施宪政,他们没有资格干涉湖南省宪法,这个文妖马上写了一篇《论省宪书》,和章太炎打起笔墨官司来,对湖南省宪极尽丑诋之能事。这篇文章激怒了省议会,认为叶德辉的违宪言论已经构成了谋叛罪,咨请省长予以拿办。叶德辉公然致函指摘议会本身违宪,因为宪法规定人民有言论自由,他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能加以干涉。

随后葛应龙偕同岳州行营军法处长谭道南以庆贺春节为名到长沙,在天乐居旅舍组织破坏省宪机关,公开联络各界,发布反宪传单。吴佩孚根据情报,赵恒惕不肯取消省宪是受了政学系的迷惑,因此三月下旬邀请政学系政客钟才宏到洛阳,并又轮流邀请湖南军政界要人前往洛阳,当面施以压力。葛应龙等到长沙后,叶德辉公然在光复里家中大宴宾客,门前有北兵站岗守卫。

这个时期,湘军因谭、赵之战而实力大为削弱,无力抵抗北军。在吴佩孚的威胁下,四月九日,赵恒惕向省议会提出辞职,省议会却反而责成他坚决保卫省宪,不许规避责任(这一回合具有唱双簧的作用)。于是赵又借口召开军事会议来解决省宪存废的问题。

军事会议召开前,吴又派湘籍政客刘揆一到湖南作说客,认为湖南宣布自治本来就是唱假戏,省宪是用以阻南拒北的一个工具,现在南北都不喜欢这个东西,应该是抛弃它的时候了。吴还指使葛应龙等竭力拉拢湖南军官,使赵在军事会议上陷于孤立。但是,四月十五日军事会议召开的结果,湘军将领一致表示不让赵下台,省宪可以修改而不能取消,而究应修改与否,仍须取决于“民意”。这是对吴佩孚一面陪笑脸,一面捏拳头的作法。当然,仅仅修改省宪不能满足吴的要求,但吴也怕把湘军“逼上梁山”,这个问题仍然不能得到解决。

五月二十二日,省议会又一次咨请省长制止在长沙公开进行的破坏省宪的活动。当天半夜里,长沙各报接到直鲁豫巡阅使署顾问葛向阳的电话,坚嘱勿将此项消息刊出。次日黎明,葛向阳率领北军卫士到各报检查报样,看见各报仍将此项消息发排,就从稿盘中抽出,以致各报出版时各留空白一方。二十四日,各报函请省长制止此项流氓行为,否则长沙各报全体停刊以示抗议。

在吴佩孚大力压迫湖南的时候,唐继尧派代表焦子静到湖南,力劝坚持省宪,勿为威力所屈,本人愿为后盾。

此后由于江浙局势日趋紧张,直奉战争又将爆发,吴佩孚对湖南的压力才逐步减轻下来。但是,赵恒惕为了适合自己的需要(修改关于省长职权的一章以加强自己的权力),仍然对省宪作了修改。经过这番风雨,吴佩孚取消湖南自治的目的终于没有达到,可是湖南自治的假面具却也完全被戳穿了。

吴佩孚的第三个计划,是利用川军刘湘、黔军袁祖铭两部进攻云南、贵州。在吴的指使下,刘湘曾招致云南失意军人黄毓成、金汉鼎等共同商讨,企图策动云南内部发生变化,然后从外部配合进攻。由于唐继尧还有控制内部的力量,刘湘也就无意于单独发动对云南的攻势。袁祖铭虽然热衷于夺回贵州政权,但是此时从四川退下来的川军第一军熊克武部、从湖南退下来的湘军蔡巨猷部,都集中在贵州北部和湘黔边境[11],与唐继虞的滇军会合,兵力相当雄厚,同时袁还希望留在四川取得军火和军饷的协助,所以按兵不动。一直到第二次直奉战事发生的时候,吴佩孚进攻滇黔计划也都没有实现。

吴佩孚的第四个计划,是扶植桂系军阀陆荣廷的残余势力,第一步平定广西,第二步利用他们进攻广东。陆荣廷重回广西后,一九二四年一月三十日,北京政府又任为广西军务督理,并将林俊廷调为钦廉边防督办。吴佩孚派陆的义子马济为两湖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帮助他成立“武卫军”,作为平定广西的基本武力。三月中旬,陆由南宁到桂林,派陆裕光带领徒手兵四营到衡州,接运马济从汉阳兵工广取得的一批军火。陆企图占领桂北一带,打通到湖南的交通线,因此与沈鸿英发生了军事冲突。

沈鸿英在广东失败后,自己率领一部退入湘南砰石、宜章一带,另有一部留驻桂林、平乐一带。沈因吴佩孚对他已不重视,并且转而扶植他的对头陆荣廷,心中十分怀恨,便又与谭延闿暗中勾搭,通过谭的关系,取得了孙中山所任命的“广西总司令”的新头衔。此时沈鸿英成为一个“两头蛇”,表面仍然服从“吴大帅”,暗中却又接受孙大元帅的号令。他决定分兵两路进攻陆荣廷,一路由永明、灌阳进攻全州,一路由平乐进攻桂林。三月二十八日,他在班师回桂的一天,还打电报给吴佩孚说,桂林、平乐是他的饷源所在地,不能让“陆老帅”占为己有。吴佩孚急忙派苏世荣前往阻止他进兵,并且答应替他筹饷,但是此时沈鸿英已经不肯再接受“大帅”的摆布了。

四月六日,沈军兵临城下,陆荣廷将桂林城外房屋付之一炬,并在城内高地架设大炮,闭城死守。陆、沈两人虽然都是败军之将,可是在这次互拚死活的战斗中,却也打得非常激烈。四月二十三日以后,沈军在城外象鼻山架炮轰城,造成了桂林城的空前浩劫。

马济的“武卫军”仅编成一团,杯水不足以救舆薪,便向赵恒惕借用叶琪(第二师第三旅)、李品仙(第四师第八旅)两旅,打算改换桂军的旗帜,带往广西去解桂林之围。赵不肯借兵,答应派兵前往进行武装调停[12]。六月十七日,湘军一团(叶琪部)进驻全州,赵向陆、沈双方建议先行停战,沈军退回平乐,并将灌阳、阳朔划为中立地带,然后派员接洽和平。沈在湘军的压力下,不得不接受停战的建议,六月二十七日将围城军队退驻桂林六十里外。同一时期,广西的后起军阀李宗仁、黄绍竑组织讨陆联军,占领了宾阳、南宁,沈军也占领了柳州,陆荣廷大势已去,赵又将湘军调回。八月二十四日,沈军占领桂林,陆退入湖南,宣布下野,到此吴佩孚的平桂计划完全落空。

* * *

[1] 徐国梁在爱多亚路温泉浴室就浴时被人行刺,投入医院不治身死。临终立有遗嘱,须剖凶手之心以祭亡魂。刺徐者为老同盟会会员李达生,当场被捕牺牲。

[2] 陆荣篯因江苏督军电令交代,惧而辞职,何丰林责其胆小,因此又拒不交代。北京政府令申振纲暂不到任,由陆代理淞沪警察厅长,作为悬案,暂不解决。

[3] 继江浙和平公约之后,卢永祥又与马联甲、蔡成勋成立了浙皖、浙赣和平公约。

[4] 清朝末年,曹锟为第三镇统制(师长),卢永祥在他手下担任第五协协统(旅长),吴佩孚担任管带(营长),所以他们的历史关系很深。

[5] 曹锟打算招冯玉祥为女婿,后因冯的生活过于刻苦而作罢。冯和张绍曾的关系很好。2月19日冯与李德全女士结婚时,张由天津跑来致贺,曹锟对张备加优礼,吴佩孚也竭力邀请张到洛阳一叙。他们对张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

[6] 彭寿莘兼任直隶军务帮办和榆关护军使,竟以平行公文与督理通往来,其军情电报也都直接上报曹、吴,而不通过王承斌。

[7] 赵三麻子是前任河南督军赵倜的兄弟赵杰。张福来继任后,仍喜任用私人,河南政界一时有“四凶”“八怪”之称。吴佩孚曾直接下令通缉禁烟委员张仙台(前任省长张凤台的兄弟)、督军署军需课长李锡庆(张福来的妾父)和铜元局长张子青(张福来的兄弟)三人,使张威信扫地;由于大家为之乞情,才改为革职了事。

[8] 胶澳督办原由山东省长熊炳琦兼任。熊是曹锟的红人,吴佩孚劾其卖官鬻爵,同时保荐高恩洪继任。商到任后,首先向胶济路局提款十万元为渤海舰队的经费。日本借口胶济路局收入,在华盛顿条约中规定为中国还债赎路之用,指使日本会计师拒绝付款,同时派海军上将铃木率领舰队来华示威,仅青岛一处就泊有日本军舰二十六艘之多。

[9] 众议院自议长出走后,组织了行政委员会,推定行政委员二十五人轮流担任主席。这天担任主席的是万钧。

[10] 2月间,议员林树椿等一百八十二人提出补选副总统案,吴佩孚示意他们选举卢永祥为副总统。

[11] 谭军退出湘南后,赵恒惕派叶开鑫进攻湘西,骑墙派军人唐荣阳、陈渠珍等纷纷投归赵方,蔡巨猷率领残部退往黔阳、晃县一带。

[12] 以前林虎曾向赵恒惕借用叶琪、李品仙两部平定广西,也未得到允许。叶、李两人都是广西人而在湖南充当军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