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三”战役到了十月初,淞沪战线格外吃重起来;敌方数度增援,第一线已经使用了六个师团的兵力;我方也集中了四十多万精兵,演成空前未有的阵地战。其时冯玉祥将军已调任北战场司令长官,蒋委员长兼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将军副之。张发奎将军任右翼军总司令,指挥第八、第十两集团军,刘建绪将军任第十集团军总司令。朱绍良将军任中央军总司令,指挥第九、第二十一两集团军及第十七军团,黄琪翔将军任第九集团军副总司令,指挥七十一、七十二、七十八、第八各军及第三、六十一各师。廖磊将军任第二十一集团军总司令,胡宗南将军任第十七军团长,指挥第一、七、四十八、七十、卅二、四十三各军。陈诚将军任左翼军总司令,指挥第十九、十五集团军及第六、十六、十一各军团。薛岳将军任第十九集团军总司令,吴奇伟将军副之,指挥第六十九、二十五、第二、十六、七十五、二十、六十六各军,罗卓英为第十五集团军副总司令,指挥第二十六、七十四、三十九、十八、五十四、七十九、第四、七十三各军,上官云相将军任第一军团军团长,刘兴将军为江防司令。一时名将如云,战士如雨,士气之盛,亦前所未有。各部队之中,有系中央军队,有系地方军队;有自四川来,有自两广来,有自湖南、福建来,有自东北来,共赴国难,表现民国以来所未有之军事统一气象。
敌军攻击重点,这时指向刘行附近,企图中央突破。我与敌虽经激烈战斗,终因敌加强重炮火力,配以大编队飞机轰击,我刘行太平桥、万桥之线阵地全被摧毁,乃移守唐桥站、陈家行、蕴藻浜南岸,经广福、施相公庙之线阵地;敌转以主力企图渡过蕴藻浜进攻大场,至十月六日,敌借飞机炮兵掩护,强渡蕴藻浜南岸,占领石驳岸,复积极推进以图扩大突破口。敌军来攻,先以重炮数千发,制压我军伏壕不能活动,继以飞机散放烟幕掩护步兵来攻;其进攻蕴藻浜南岸,杂以催泪瓦斯,以致我士兵顿失战斗力;其炮兵弹幕反复移动于蕴藻浜至葑村塘南岸地面,施行隔离射击,我后方粮食弹药,几无法送至第一线;时遇霖雨,壕中积水,杂以腥污;我士兵浸立壕中,饥渴不可耐,而弹片横飞,生死俄顷,真是地狱生涯!敌军承受了“一·二八”战役的经验,适应这湖沼地带的环境,每一师团都加强工兵配备,架桥填沟,行动迅速。敌军为了便利水面活动,特加大小橡皮艇设备,联络更为确实。我军士兵科学常识不够水准,对于“烟幕”及“催泪弹”性能,绝未了解;若干部队相惊伯有,见烟即逃;因此,蕴藻浜南岸战斗,陷于更艰苦的境地。我军曾积极经营,调集重兵,向蕴藻浜南岸之敌军扫荡,苦战旬日,敌虽迭受重创,仍挟其优势之火力,复节节进迫。我军也曾以打破敌向蕴藻浜南侵企图,先行巩固现有阵地,并以增援本战场之第五路军四个师编成廿一集团军(廖磊将军任总司令),由中央军朱绍良将军指挥,展开于唐桥站以西迄陈行,蕴藻浜沿岸,敌攻势受阻,始稍顿挫,我阵地亦渐稳固。十月十八日,我军即以十个团之兵力编成攻击军,由陈诚将军指挥,于廿一日薄暮,由陈家行南北地区,对当面敌军转取攻势,经四日之激烈战斗,屡进屡退,卒受敌强烈逆袭,被迫后退,大场亦遂陷落,乃有二十六日之闸北撤退。(二十三日我军退至小顾宅、大场、走马塘,新泾桥、唐家桥之线,二十五日大场陷落,二十六日我军乃向苏州河南岸江桥镇、小南翔之线撤退。)
十月十八日——廿一日,我军所组成之攻击军,兵力十个团,战斗兵在三万人以上,实力并不弱;经过这次战斗,大部分士兵都殉难前线,士气不可谓不勇。攻击之先,中央军右翼曾发动佯攻,予虹口敌军以重创,压迫敌军退保北四川路东边阵地;但在敌重炮、舰炮、飞机集中轰炸之下,人力绝无法与机械力相抗衡;十月二十三日,敌军开始进攻,我军即不能不被迫后退。在现代战争中,“近接战斗”的机会已经很少;一场主要的战斗,敌人必然用炮队来掩护,而轻重机枪所布成的火网,也非刺刀、大刀所能突破。最后这一次攻击,我军的牺牲很大,所取得的代价并不很多,这也是东战场所留给我们的血的教训。大场陷落那天,敌机已把整个阵地炸毁了,敌炮布成的弹幕掩护敌兵前进,我军已失去迫切接触的机会了。
二十六日的闸北撤退,技术上非常成功;大场撤退,而江湾——庙行——闸北一线仍稳定如常,我军还不时予敌军以威力攻击;后来渐次放弃庙行、江湾阵地,八八师仍扼守闸北阵地如故。后来八八师完成了掩护退却任务,也转进到苏州河以南;其五二四团之一营,由谢晋元团长、杨瑞符营长指挥,固守四行仓库,表演最光荣的一幕。
四行仓库,地处苏州河北岸,国庆路、西藏路之间,有一段时期,曾经是八八师的司令部。十月二十六日晚十一时,该团奉命留守闸北,谢团长即率部向四行仓库集中。当时炮火猛烈,他们分头出发,午夜二时许,才完全到达。即构筑工事,部署战斗。二十七日天明,敌军搜索前进,到处放火。下午二时许,敌军推进至苏州河边,开始向四行仓库进攻,激战二小时,敌伤亡达四五十人。我警戒部队即退至仓库,堵门迎战;上层士兵亦投弹猛炸,敌又伤亡二十余人,即仓皇退去;二十八日,敌又迭次来攻,均被我军击退。敌知我军不可轻犯,便走迂回的外交路线,运用国际力量,压迫我政府命令该团自动退出。其时,闸北敌旗四处飘扬,独有四行仓库的屋顶,高高擎出了青天白日的国旗,正给国人于沮丧之际以兴奋与安慰。国际人士,对这英勇作战的孤军,多方颂扬;敌军看作眼中之钉,一心一意要想扫去这可厌的障碍。敌方曾派汽艇载兵驶入苏州河,又为租界当局所阻。敌军部乃威胁租界当局,限于四十八小时内,迫华军退出仓库,否则日军将冲入租界,作包围攻击。英美领事乃与我外交当局数度商洽,由我当局下令该团退出四行仓库。苏州河南岸原为英军防区,英兵及史摩莱少将(Ielfer Smuollett)钦佩我军英勇,关于协助撤退,颇为尽力。我当局尊重友邦劝告,乃于三十日夜半下令该团自动撤退。租界当局于商洽时,原定该团进入租界后,即专车送往沪南我军部;不谓谢团既已退出,租界当局即以日方出面干涉,将该团壮士羁留胶州路,先后五年;太平洋战争发生,又为敌人所拘押。(一部分已潜归至大后方。)该团留守此坚固之堡垒,自始至终,不受敌军的威胁;留居租界时期,锻炼体格,增进学养,培成完全的新军人风格,尤为沪人所乐道。这种不屈的精神,也是抗战终于胜利的好注解。总之,我军在淞沪战场上的表现,即民族命运的转捩点;我们的军人已把抗战的决心写给国际人士看了。
(我军退出闸北战区,总司令部曾发表如次声明:“本月初,我军在上海与长江间区域之位置,于地图上观之,形似两垂直线,而以一平行线贯之;其中第一线为一垂直线,连接长江与嘉定、南翔附近之蕴藻浜,第二区则第一平行线,沿蕴藻浜南岸,直与江湾附近之第三区衔接为止,由此又形成另一垂直线之形势,以闸北为其终点。我军现时之新布置,形成由长江至苏州河一直线,江湾与闸北部队之后撤,已使我军防线大为缩短,并远离黄浦江敌舰炮位射程之外。”)
我统帅对于保卫南京的军事布置,在淞沪战事发生之初,本来南北并重。福吴国防线,防御敌军从淞沪沿海来犯;又屯兵徐州,以备敌人从连云港或从胶东南攻。淞沪阵地战,吸引了我军主力;当时,警备徐州的胡宗南部也南调加入战斗。十月这一个月,敌我决战期中,我中央精兵已使用了五分之三;因此,我军从闸北战线撤退,实力保存不过十分之五;敌军则增援二师团,加入战斗,锐势正不可当。我军退保苏州河南岸,阵地虽已缩短,敌舰炮攻击威力也已减低,依然招架不及,难于还手。当时,国际军事家,认为我军在上海所引起的牵制战,对于侵略者是直接有利的。“日方只遣派一个小小的混成队在上海登陆,并以舰队和飞机为掩护,使中国政府把战事和军器集中在这个范围内不敢再有所移动,而日方则按照计划,继续在华北各地进攻。这个战略是审慎周密、谋定后动的;到了九月中旬,蒋氏的最精锐部队三十万人被牵制着留在上海作战,不能调移到别处去,所以日本陆战队虽不能在上海有所获得,但在华北已有迅速的胜利,很能补偿所失而有余。”我们的统帅则认为:“从上海发动战事,吸引敌军到东南沿海来,对于阻挡敌军从西北深入,有极大作用。当时,敌军很可能从山西渡过黄河深入陕甘,循蒙古侵宋的旧路,先犯川康,继攻黔、滇、桂、湘,再迂回顺长江而下;那样的情势,对于持久的抗战是非常不利的。敌军战线延伸到东南沿海,正有阻止其深入的作用,从后果上看,自有其妙用的。”我们承认后一种解释,确有军事上的最高价值。不过,精锐丧失以后,我军不仅难于防守苏州河南岸之线,甚至没有余力用以固守国防阵地;在当时,已不能不接受最严重的后果了。
十月二十六日,我军退保大场主阵地线,嗣以老人桥被突破,敌分趋大场及其以南地区;我军又被迫放弃主阵线,转进而为苏州河战斗。二十七日至三十一日,我军以全力调整阵地线,建筑工事,将南翔以东阵地逐次转移于吴淞江南岸。沿苏州河南岸构筑上海西站、北新泾、姚家渡间阵地;复沿南华公路向南翔镇构筑阵地分兵防守。敌军连日搜索前进,分五路向我攻击,其进攻路线,一自真如进攻北新泾,一向江桥镇进攻柴堤镇,一路进攻南翔,一自浏嘉公路进攻嘉定,一自浏河口进攻浏河镇,其主攻方向为苏州河南岸,一月三十日,敌第三师团主力已推进至大夏大学陈家宅金家宅一带,向我苏州河南岸猛攻。其时,国际视线,集中远东;九国公约会议将于比京(比利时首都。——编者注)召开(当时国际情势,见后),敌以上海为中国外交活动经济流通之中心,且为列强在华利益之根据地,于政略上,企图于九国公约会议之前(十月十日),迅速占领上海;乃抽调精兵,组敢死队,拟架桥偷渡苏州河,并限于三日之中,占领苏州河南岸之周家桥及北新泾两据点。
十一月一日——三日,敌军全力进攻苏州河南岸,炮火之密集,与大场之战斗相同;二日下午,一部分敌军于敌炮火掩护下已至刘家宅吴家厍附近渡河,其后蔡家宅、张宅、虞姬墩一带亦先后被占。其地正当八八、三六、八七师防线,渡河之敌被我军围歼,而敌军强渡的计划并未中断。四日上午,敌第三师团主力卒于周家桥、姚家宝、吴家厍一带分别渡河,我军伤亡甚重,实力益减,统帅部已作向后撤离、退保国防阵地的准备。不料那天晚间,敌军又以一师团之兵力,迂回至杭州湾北岸之全公亭、金山咀等地同时登陆。当时,浦东我军与枫泾我军奉令夹击登陆之敌,卒以联络困难,行动迟缓,不及摧毁敌军所占领之滩头阵地。其明日,敌便钻隙推进,向松江进迫,六日,登陆之敌,一部通过张堰镇,一部到达松隐,一部通过新仓镇到达广陈镇。我军集结未毕,未及布防,即与敌军遭遇,致被各个击破。松江亦于九日陷落。我淞沪阵地乃感受侧面之重大威胁。其时,南翔以东之敌向南移动,敌第三、五、九师团集中全力对我作全线攻击。我军势非作总撤退不可。十一月九日,我军开始转进,淞沪近郊战事乃告一段落。
我军西撤,五十五师张旅及警察总队奉令坚守南市;其主要阵地为沿日晖港自法租界南首边境,以至黄浦江沿岸,防御工事,非常坚固。九日正午,日军由苏州河南岸绕道沪西来攻南市,我军截击,予以重创;其后三日,敌机、重炮猛轰南市,整日不绝,南市房屋,大半被毁。十二日,敌突破枫林桥附近平阴桥、康衢桥间我军阵地,我军且战且退,是晚即放弃南市;于是,淞沪一线之最后战斗告中止。
上海陷落之日,我市长俞鸿钧致书告别上海市民,略谓:“以酷爱和平之民族,被迫而与黩武之强敌抗战,所恃者惟此坚恒不挠之志愿,沉毅敏果之行为,但使尺寸土地之进出,胥有代价可言;则目前之小胜小负,胥无与于最后得失之衡量,此长期抗战之精神意义,所以必须洞澈了解,无所用其彷徨顾瞻者也。”从此以后,炮声一天一天远离上海,上海成为孤岛,而长期抗战的事实,却由战场的新事实来作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