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沽协定》

一部日本侵略中国的历史,“九·一八”事变以后,便是一部关东军的发展史。日本的陆军,支配了日本的政治,而关东军则支配着陆军;从“五·一五”事变(一九三二年)到“二·二六事变”(一九三六年)这都是关东军所谓少壮军人对陆军元老的清算。关东军所制造的伪满帝国,取得了政治上的作用;接着利用满铁经济,操纵东北所有工矿业及产业开发,对日本国内抬高了军人发言权。民政党政友会渐渐失了活动地步,后来东条英机以现役军人兼任首相与陆相,乃为关东军独霸军政的全盛时代。

关东军之始,原是驻在关东的军队,范围非常之小。日俄战役时,野战部队二师团,师团司令部设辽阳,“九·一八”事变后迁至沈阳,伪满建国后移至长春,建筑巨大的关东军司令部,指挥全东北的日本军队。“九·一八”事变后在东北的关东军约有七个师团,兵力近二十万人。其后军备逐渐扩张,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依据新军备建设大纲,扩充兵员,二十五年(一九三六年)又经一度大扩张,成立关东军管区,兵力渐增至六十万人以上。关东军的人物之中,“九·一八”以前任司令官的白川义则,便是淞沪战役指挥作战的司令官;武藤信义大将,是日本福冈军阀出身,他的弟子之中,有发动“卢沟桥事变”的华北司令官田代皖一郎,指挥杭州湾上陆作战的柳川平助师团长,都和侵略战有密切关系。“九·一八”事变以后的司令官,如本庄繁、菱刈隆、南次郎、植田谦吉、梅津美治郎、山田乙三,以及关东军参谋长,如三宅光治、小矶国昭、坂垣征四郎、东条英机、矶谷廉介、秦彦三郎、饭田穗,无不与侵略中国战争与太平洋战争有密切的关系。在远东国际法庭受审的战犯,从其渊源来看,也都是关东军的人物呢!

关东军攻占“满洲”以后,为求发挥经济与军事的价值,为着进一步的大陆发展,便积极发展“满洲”的铁路网。从军事意义上看:一为对苏联的进攻,以黑河、同江、虎林为中心;一为向关内的军事发展,以山海关、承德直通平津为中心;一为向内蒙古的发展,以赤峰、开鲁索伦为中心。民国二十二年以后的日军行动,也就是顺着这三个方向来推进。淞沪战事,结束不久,日本的军队又移向东北集中,接着乃有榆关(山海关)与热河的战事。

二十二年(一九三三年)元旦,日本驻榆关宪兵队长前河忽通知日侨于五小时内全数退入兵营逃难;是晚,九时,日军即开始行动,向榆城炮轰。我地方当局当即向日军提出交涉,日军反称系自卫行动。大批日军,随又从锦州陆续增援,并得海空军之协同,猛力攻击。其时,我榆关守军不过一旅之众,众寡悬殊,苦战至三日下午,榆关即告陷落。日军既占榆关,即由万家屯继续西侵,十二日又占我长城要隘之九门口;华北门户,乃遂洞开。

榆关既失,热河遂孤悬塞外,形势危殆。当时日军主要目标在侵吞热河,而攻击榆关,乃是牵制我军,使我军急于保平津,不敢作积极的援救。二月二十二日,日军假“伪满”名义向我军致最后通牒,限我军于二十四小时中退出热河。日方于致国联照会中,乃作如次的借口:“热河省内,张学良及其他反满军队之存在,不但与‘满洲国’主权抵触,且妨碍热河省治安秩序之恢复。故此次‘满洲国’实行肃清该省内匪贼及兵匪余党,日军乃基于‘日满议定书’之规定必须予以协助。日本军之行动,在确保该省之保安,此外并无他意。原则上日军仍将留驻于‘满洲国’领土以内。惟张学良及其他反满军队,如必出于积极行动,则难保战局不延及华北。”从这一照会,我们明白日军以援助“伪满”为借口,要占领热河,而且明白表示日本军队之行动,将及于华北。

从军事地理上说,燕山长城,为平津京畿之屏蔽(金梁襄所谓“居庸、古北、杉亭诸关,东西千里,险峻相连,近在都畿,据守尤易”),而热河又为长城口外之辅翼。(大宁、开平为燕京之羽翼。)平津天险,自中日、日俄战后,旅顺、威海卫租与他国,渤海藩篱尽撤。《辛丑条约》后,沿海要塞被毁,且各国均可利用北宁路运兵,秦皇岛尤利于外国舰队之活动,平津门户洞开,早已无险可守;今敌军既入热河,则长城之险与敌相共,防御上益臻困难。日军之急于攻占热河,盖其图我平津之野心已一发不可遏止了。从另外一方面说,东三省北部(黑龙江地区)我游击部队的活动,在马占山、唐聚五、苏炳文诸将军指挥之下,一直不曾停止过,关内外的交通,每借道于热河的山陵间道;日军一入承德,则关外义勇军之运输线中断。所以热河失守,军事上的情势为之一变。

以热河之形势论,崇山峻岭,不利于日方重兵器的运动,预料可以作持久的防御,可是从敌军开始攻击,到热河全境沦陷,先后不过二周,这当然是人事上的过错。一则久据热河的旧军阀汤玉麟,昏庸老朽,本无战意,而士兵之腐化,更不足以应战。其退入热境的奉军,如万福麟、张作相的部队,号令不统一,军备不充实,也无作战的一贯计划。二月二十三日,日军三路进攻,北攻开鲁,中攻北票、朝阳,南攻凌源,凌南奉军迎风而溃,凌南、朝阳相继失守。万张两部也曾策划反攻,于兆麟将军殉难,而敌军轻骑已入承德,兼程猛进,三月三日便已攻占赤峰、平泉与我军相峙于长城边缘上。

日军进占热河,已经对国际明白表示诉之于武力,不复以虚伪的外交面具来相肆应。三月二十七日,便正式通告退出国联。我国也从这苦痛的教训中,明白国际间矛盾的加深,国联对于侵略国一切行动之软弱无能,乃改取“自卫”与“自决”的新方针。三月九日敌军进攻喜峰口,我二十九军宋哲元、冯治安两将军奉命防守此线,敌军先据高地,以密集炮火制压我军。宋部冒死挺进,仅持大刀与手榴弹冲过炮火线,突入敌阵,与敌军作肉搏,毙敌千余;大刀队之威声乃与十九路军之斗笠齐名。喜峰口之捷,也和淞沪之战同样增强了抗战的士气。其时,中央调集商震、关麟徵二部驰援,绕攻敌后,乃有冷口之捷。三月下旬,敌以长城各口之战,难于得手,乃由榆关攻滦东,我军腹背受敌,遂相继放弃诸口,退保密云、玉田一线。敌军复追踪进迫,滦河东西二十二县又形成了割据,平津之险全失(热河既失,察省亦有唇亡齿寒之危,敌国之军事、政治、经济势力也随浪人而深入张垣),华北之危机也与日俱深。

这时,我政府的外交方针,也有了重大的转变:一则敌人的武力进攻,得寸进尺,靡有止境,我们的准备尚未完成,惟有含忍退让,争取“重整军备”的时间;二则国联既未能采取有效的制止行动,我方便不能回避直接交涉的机会。长城之战,先后支持了九个星期,卒由英使蓝浦森出而斡旋,与日方进行和平谈判。五月三十一日签订停战协定于塘沽,这便是著名的《塘沽协定》(日方代表为冈村宁次少将,我方代表为熊斌将军)。协定共五条如次:

一、中国军即撤退在延庆、昌平、高丽营、顺义、通州、香河、宝坻、林亭口、宁河、芦台所连之线以西以南之地位,尔后不越该线前进,亦不行一切挑战扰乱之行为。

二、日本军为确悉第一项实行之情形,可用飞机或其他方法以行视察,中国方面应予以保护及便利。

三、日军确认中国已撤至第一项规定之线时,不再超越该线追击,且自动归还于长城之线。

四、长城线以南及第一项所规定之线以北及以东地域内治安之维持,由中国警察机关任之。

五、本协定签字后即发生效力。

上述条文,其性质纯属临时军事协定,并未涉及政治问题,可是日方嗣后每以协定为借口,甚至曲解条文,限制中国主权之行使。二十三年以后的华北,事故迭起,又非我当局签约时所料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