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嬷许妈也和幼仪的阿嬷一样出身乡下,而且我也像爱自己的妈一样爱她。许妈20世纪30年代就受雇于爸当时在上海的家,爸小时候便是由她带大的。现在,她和我们一起住在哈姆登(Hamden)的家里,房间在楼下。因为她的缘故,我们在家讲着好几种话:许妈和爸还有我们几个孩子讲上海话;我们自家人说英语;妈和许妈之间用“国语”,因为妈不会上海话。

每天早上,许妈的穿着和她从小在上海乡间的穿着如出一辙,身上是一件缝着不对称花盘扣的高领套褂,一条七八分长的黑裤子,脚上是一双平底黑便鞋,而且经常挂着一条她一笑得厉害就拉起来遮脸的围裙。许妈的儿子长爸几岁,现在还住在上海市郊的小村里。收到儿子来信时,许妈便坐在角落边哭边用围裙拭泪,人变得安静许多。我讨厌看到信箱里出现那些装在红、白、蓝相间条纹航空信封里的信,那意味着,哭红双眼的许妈一吃完晚饭就会退席,晚上也不会到我们房间给我们讲故事,或是边用宽大的手掌拍着我们的背,边用上海话数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每次许妈一哭,我心里就难过,因为我知道她过过苦日子。爸说,许妈20世纪初出生于上海郊区,快八岁的时候被卖给另一户乡下穷人家,他们把她当作陪伴儿子的童养媳,一直养到两人长大成人结为夫妻。这是付不起聘金的人家确保儿子娶得到乖巧媳妇,好为他们生下子息、继承香火的办法。许妈的丈夫成年以后,变成赌徒和一无是处的酒鬼。他们在她十八岁时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后来许妈接二连三地怀孕,但被她用剥了皮的桑树嫩枝堕掉了。有两次怀孕她其实把孩子生了下来,但因为生的是女孩,许妈就把她们按到屋外的茅坑里淹死了。她要照料田地,要做饭给婆婆吃,要打扫屋子,还要设法走私食盐多赚些钱,这样的人可没工夫照顾女儿。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省与省之间的食盐交易受到各自省份军阀的管制,像许妈这样富冒险精神的农妇,为了赚取利润,便试图在不同省份之间走私食盐。她会把盐块缝进内衣衬里和外衣的夹层,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胖女人。如果她被逮到,省里的警察或军阀的侍卫就苦打她一顿,然后把盐抹在绽开的伤口里,让她尝尝教训。

每当我特别替自己难过时,她就会用上海话对我说:“侬看看我受过的苦!”接着便转过身来,撩起她的上衣,让我看她背上的伤痕。

当年许妈发誓,等到她儿子能替他自己和她婆婆烧顿饭,代她履行她对夫家的责任那天,她就要离开村子,为自己谋财富。她就是这么来到张家的。她生下第二个女儿不久,便离开家里,到四伯祖在宝山县办的一家孤儿院应聘当奶妈。

那是1936年,爸的姐姐刚出世,她的英籍家庭女教师雅琪太太(Mrs. Archer)需要一位女佣,我奶奶就告诉了四伯祖。四伯祖于是派用人到孤儿院找个干净诚实,愿意和城里一户有钱人家住的女佣。院里推荐6号用人,但她那个星期碰巧不在,许妈便顶替了她。

“我是6号。”她大声禀报,然后毫不犹豫地跟随四伯祖的用人到了上海。

许妈当了几年雅琪太太的女佣,学会怎样替她放温度适中的洗澡水,怎样用特制的英国指甲钳修剪她的脚指甲。“珍珠港事件”爆发后,1942年,爸的家当时所在的香港被日本人占领。雅琪太太也和其他英国公民一样,被送进集中营。许妈便成为张家的奶妈头儿,我爸出生后就由她带。

“侬争气。”——爸小时候,许妈一再跟他讲这句话,后来又反复对我们这些小孩说,意思是我们自己一定要有番作为。据许妈讲,我们都是她这个几乎不能读写的乡下妇人带大的,如果我们长大以后不能成为某号人物,那张家上上下下都会怪罪于她。

当许妈用她那双如土地般又硬又黄的手,把属于中国的一切传递给我时,我怎能不爱中国?我想,许妈的手耕过的田地、煮过的饭菜、搓过的衣服太多太多了,因此她的手掌和指尖带有一种糅合了手本身、洗碗水、土壤、青葱和生姜的特殊气味。那是双无所不能的手:一刀就把鸡剁成两半,在我们家周围那块新英格兰坚土上种出绽放的菊花,毋须参考纸型,就缝出一条裤子或一件裙装。小时候每天放学以后,许妈就把我叫到她房间,试穿一件她用她在附近布庄的零头布箱中发现的碎布为我做的衣服。我床头的一条被子,也是许妈用零零碎碎的材料、颜色大胆的布条缝制而成。

但愿我能像许妈那样为周遭人所接受,或是像她接受自己那样接纳自我。她虽然只会说几句英语,却能和每天早上送牛奶的人开玩笑,或是和妈的朋友交换园艺妙方。我和许妈一块儿出门时,每个人都以为她是我奶奶。当我牵着她的手穿越购物中心的停车场时,就不怕被那些青少年讥笑了,因为许妈和我一起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从没吐过半句话,就算说了,我也不在乎,因为我感觉得到许妈在我身边的力量。与她同行时,我觉得自己站得很稳,不怕掉进那道分隔中国和美国的危险裂缝;单枪匹马时,我就会步履不稳地走在两种文化的边际之间。当其他孩子喊我“清客”,或是用手把脸挤扁,模仿我细细的眼睛和宽宽的鼻子时,我的内心就一个趔趄,坠入那条裂缝之中。在那儿,我站在中国的门墙外,以嘲弄和无知的态度面对它。

虽然我自己尽了力,却依旧无法避开两种文化之间的裂缝。学校的小朋友第一次取笑我最爱的那条长裤,告诉我裤管太短、裤裆太低时,我吃了一惊。那裤子是许妈做给我的,我以为她做的衣服可以保护我,使我免于遭到不友善的批评。后来,我只在家里穿那条裤子,而且会仔细察看许妈做的每件衣服,找出可能的缺点。从我同学的观点看中国,会让我受伤,那意味着我会跌入那道远离我的许妈的缝隙中。

你看,我没有裹小脚,可是对我丈夫来说,我两只脚可以说是缠过的,因为他认为我思想守旧,又没读什么书。我嫁给他的时候才十五岁,这个年纪离开娘家,对一个女性来说,是早了点。可是我刚满七岁那年,家里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我们变穷了。

你是知道的,我们张家人非常好面子。我们坚信中国一句名言“名节是个人第二生命”。这意思是丢了自己的名誉和家里的名声,差不多和丢掉性命一样糟糕。我们年轻的时候,张家人失去了一切,可是从没丢过张家人的名声。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一家人团结一致,紧守着自尊和志气。看别人赢,会学到一些东西;看别人输,学到的更多。我们遭遇的不幸使我们坚强,帮助我们成为今日的我们。明白这点,你就可以明白自己的血脉了。

我先说说轿子吧,它们看起来像有两个扶手和一个靠背、接在长长的竹挑竿上的椅子。有时候,椅子上有间四面挂了帘子、可以保护隐私或遮蔽太阳的小房子。你在轿子里面坐定以后,轿夫就一前一后地把竹竿子扛在肩上,带你到你要去的地方。那竹竿子很有弹性,所以轿夫一肩扛一根来平衡力量,然后脚步轻快地往前跑,轿子就缓和地颠来颠去。我小时候,我们都是乘着轿子四处逛,非常舒服。

宝山的轿夫都习惯聚集在我们家围墙外的一棵大树下,等着赚工钱。比方说,爸爸被急诊病患从家中传唤的时候,用人就跑到树下,雇一顶轿子和两个轿夫。在紧急情况下,爸爸之所以需要三个轿夫,是因为没工夫让轿夫停下来换位置,所以第三个轿夫会跟着轿子跑,等其他两个轿夫当中的一个累了,就把轿子扛到自己肩上。

我可以从一个人坐的轿子辨别出这个人的许多情况。首先是看轿子颜色:朴素的青竹轿是日常乘坐的;以白布覆盖和装饰的轿子是送葬队用的;披着红丝帐的轿子是给婚礼队伍中的新娘子坐的,就像我结婚那天一样。再就是看轿夫人数(通常是两个),它可以显示乘坐人的身份地位。只有大官才可以雇用两个以上的轿夫,这是从前社会被分成士、农、工、商四大阶层的时候传下来的习俗。最高阶层的士大夫为社会提供思想和秩序;第二阶层的农夫耕种土地,给世人供应食物;第三阶层的工匠制造生活所需的工具;最低阶层的商人除了替自己生财以外,什么贡献都没有,就算他们雇得起好几个轿夫,还是不如士大夫受人敬重。

从前上海大部分地区都受外国租界法令的管制,在市中心没人理会老规矩,洋人出门想雇几个轿夫就雇几个轿夫,有时候多到四个。我听说有个叫杨祖卿(原文作Yang Zuqing,此系音译)的中国人也雇了四个轿夫,可怪的是,他们全是洋人。杨祖卿出身上海一个旧家庭,他痛恨上海有外国租界这件事,为了让大家看看中国人在外国管制下所受的屈辱,就雇了四个洋轿夫扛着他周游外国租界。他下轿子的时候,那几个外国佣工还得托着他那件特别缝制、衣裾长达十五英尺的官服。据说,杨祖卿走到哪儿,都是一道奇观。难怪。

张家拥有的那两顶轿子,象征我们家至高的荣誉。当时大多数人家只租轿子用,我们的轿子却是自己的,是清廷任命祖父做知县的时候致赠的礼物。学富五车、大公无私的祖父为官运用的是智慧与逻辑,而且会定时乘坐这两顶轿子入宫。祖父死后,家人就用罩子把轿子罩起来,收在前院的一间小屋里,有特殊大事才派上用场——像大堂哥举行婚礼的时候,那是我出世以前的事了。

爸爸大哥的长子大堂哥,是我这一辈张家成员中最重要的一员,他依序继承了这两顶轿子:当初祖父把轿子送给他的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大伯又打算把轿子送给他的长子,我的大堂哥。大堂哥结婚的时候,用红丝喜幛装饰第一顶轿子,然后派到邻省迎接新娘子。第二顶轿子用祖父衙门里敬祖的金丝幛做装饰,载着迎亲队里的大堂哥。

大堂哥娶的新娘子在婚礼前一天坐着红轿子抵达宝山,她带了好多光彩夺目的珠宝来,有玉石、珍珠和祖母绿,是嫁妆的一部分。虽然我没见过这场婚礼,不过大堂嫂把经过都告诉了我,还让我瞄了一眼她的珠宝。她和大堂哥,还有他们的孩子,住我们隔壁房。同住的还有她的父母。通常,一个女人出嫁后,就把娘家抛在脑后了,可是大堂嫂刚嫁到我们家的时候,因为太想念娘家了,大堂哥就答应她让岳父岳母搬过来住。她和她父母白天大都在吸鸦片,摸麻将,自己聊自己的。

现在,你有必要知道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在我们家,并非所有人都是纯血亲关系。爸爸那一辈的三个兄弟当中,只有爸爸是祖母亲生的儿子。其他两个哥哥都是祖父大太太生的,她很早就死了。祖母仅仅是祖父的继室,地位比大太太低,却是当时张家在世的成员里最年长的。她在大伯从旁提供意见的情况下当家做主。

不过,家里每个人都知道祖母最宠爸爸和他的妻小。她不断说妈妈是媳妇里面最能干的,因为她生的十二个孩子当中,有八个是男孩,生男的比率在媳妇里面最高。每次祖母私底下在自己的卧房用餐的时候,总会挑我们家小孩之中的一个(通常是六哥或我)作陪。用人会为她斟上一杯米酒,顺便也给我倒一小杯。若干年后,在上海,我为二哥举行了一次晚宴,来吃饭的周恩来看到我这女子酒量如此之大,还吃了一惊呢!

1907年,家里出了麻烦。出事的时候,正逢一年当中最喜气洋洋的春节。

我穿着过节的衣裳(一套滑溜溜的红色丝质绣花衣裤,走起路来裤管会沙沙作响),头发紧紧扎成两条教我头皮发痒的辫子。我依照过年的规定,表现得中规中矩。那时候,我们相信天上神明会在旧年的最后一个月和新年的头一个月,监视人间发生的每件事情,然后决定来年要散布什么样的运气福分,即使像被缝衣针扎伤这么单纯的意外(这样一来就损伤了肢体,而肢体是神明的惠赐),也可以决定一个人一年的命运。所以我很高兴,我那个迷信的阿嬷没把我关在闺房里做女红(平常我不能到院子里玩的时候,就要待在闺房做女红),而准我和兄弟姐妹待在一起。偶尔,我会想到厨房帮帮妈妈的忙,小心翼翼不把衣服搞脏。

家里的粮房堆满了米、油和其他年节必需品,这样我们就可以丰丰盛盛迈入新年了。为了过节,房子里也尽量弄得干干净净。我们在前厅悬挂横幅的时候,爸爸就用上面写的四个大字“礼义廉耻”,给兄弟们进行一年一度的庭训,引导他们生活要过得合乎儒家所定的“礼”的规范;一言一行要合乎“义”,也就是正义、正直;于公于私都不贪图或偷窃财物,这是“廉”;还要避免玩弄任何阴险的手段,这是“耻”。那时大多数人家都是张贴写着“福禄寿喜”四个大字的横幅来迎接新年,我们挂的横幅却用了四个不一样的字,作为一个书香门第做人处世的准绳。

庆祝新年的第一天,也就是腊月初八这天,我们三家的厨师集合起来准备腊八粥、特别的青菜和新年的餐品——薏米莲子汤。当我们一大家子挤在大桌前尽情吃喝的时候,大哥一不小心把饭碗摔到地上,碎成了六片。每个人(包括迷信的用人们在内)都吃了一惊,为了安慰大哥,大家坚持说:“没关系,没关系。”你晓得,在年节期间打破饭碗,其实是件挺严重的事。上海话里面“饭碗”这字眼和“势力范围”的意思是差不多的,所以,大哥打破饭碗,等于象征性地破坏了他的势力范围。

大哥是个“儒商”,虽然受完正统中国教育,可是没有遵循传统的路子去当文官。他开了一家棉籽油厂,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理生意。举个例子说,年节期间,他会在年关结束以前把所有账目弄好,同时在腊月十六这天,用大鱼大肉犒劳工人。可是,那一阵子大哥的工厂经营发生困难,这也正是他饭碗摔碎的时候每个人都忧心忡忡的原因。当时大哥手下有几个最优秀的工人被当地一个买办挖走了,在他找人顶替的时候,工厂赔了钱。

虽然后来大哥另外拿了个碗吃饭,可是有个用人小心拾起破碗的碎片放在一边,等着第二天下午拿给来我们家的补碗匠修补。那补碗匠用一根小小的钻子在破瓷碗片上钻进一些小孔,再用细细的金丝把碗锔在一起。当然啦,补好的碗看起来非常滑稽,因为白瓷上面交缠着金丝。不过,大哥从那天起到腊月底,一直是用那个碗。家里只有大堂哥取笑大哥笨手笨脚,他们两人老是处不好。

春节第二天的夜里,我被许多人在房子周围尖叫和奔跑的声音吵醒。我一边摇醒可以一睡就不省人事的大姐,一边从床上冲出去。到了外头,发现全家人都起来了,连大堂嫂和她父母,以及祖母都在。每个人都还穿着睡衣,女眷们披散着头发,在月光下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她们的脚有一部分没缠好,布条的尾巴都拖在地上了。

原来,大堂嫂的珠宝被偷了!用人点起家里所有的灯笼,池塘对面的邻居也燃亮所有灯笼。他们的用人跑过来说,他们看到一个黑影从我们这合院的屋顶跑过去。当夜,两家的用人好好找了一遍,可是夜贼和珠宝已经不知去向。

珠宝失窃的事大概过了一星期,大哥工厂的生意突然好转。从摔破碗这件事来看,他的势力范围理应遭到破坏,所以他瞬间转运的事情出人意料,而且差不多是个奇迹。当然啦,我们家里是很高兴的。说不定我们这支张家人得到的好运,在甫遭噩运的大堂哥家人看来太多了,也说不定是大哥和大堂哥之间老是磕磕碰碰,原因我不知道,可是事情过后不久,我看到他们家起了疑心的征兆:大堂哥、大堂嫂和她的父母开始在自己的房舍里用饭,而且再也不许小孩和我们一起玩。

有一天,大哥经过大堂哥住处的时候,大堂嫂的母亲恶毒地说:“哦,那个贼来了。”

大哥一听到这批评,就垂下头来没作声,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好运导致家庭失和很丢脸。但是这句诬赖人的话,也被在隔壁我们自己家缝衣服的妈妈听到了,那天晚上,她告诉爸爸,她不愿意再待在一个别人用这种态度批评她孩子的家里。

年关马上就要过去的时候,爸爸走进房间对我和兄弟姐妹宣布:“我们要搬走了。”

为了顾全面子,我们在开年的时候一声不响、匆匆忙忙地离开老家,带着家什搬到一个新的镇上。离开祖母是让人很难过的事,可是她老人家为了维持家庭和谐,留在宝山和两个年纪较长的儿子一起住。我们有好几个月没看到祖母,后来爸爸才开始偶尔带几个孩子回宝山吃饭。他是出于对祖母的爱与敬才回老家的,他不想让她在当地人面前丢人现眼,只要他定期回宝山,至少张家看起来还是和睦融洽的。

大概过了十年以后,珠宝失窃的事情才真相大白。原来,那个贼是祖母厨师的儿子。这厨师是祖母的忠仆,他在无意间听到儿子吹嘘偷东西的事,就当面质问。后来他儿子向祖母认错,结果被从轻发落,关了些日子。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他才把解开谜团的关键供了出来:那夜搜查的时候,他把自己藏在了我家的一顶轿子里!当初没有一个用人想过要检查放轿子的小屋,更别说看看轿子里头了。

在我们家的罪名正式被洗刷前的那十年间,我们经历了太多事情:家里钱财尽失;我哥哥在海外求学的时候,生活艰苦;我也不得不在十三岁那年订婚。那些年间,我哥哥凭着个人的成就,逐渐挽回家里的财富和尊严,可是一切已经不同往昔,因为我们再也不能回宝山老家了。

此处或系误记。郑逸梅《从羊角军到轿子》一文中有“杨子京雇西人抬轿”掌故,讲富人杨子京身着特制的一丈八尺长衫,“命四个外国瘪三每人提着长衫下摆的一角,大模大样地在四马路一带兜圈子。……过了一天,他又穿了这件长衫到城里豫园湖心亭喝茶,坐着官派十足的绿呢大轿,仍旧由那四个外国瘪三抬着。……到了豫园下轿,外国瘪三又替他提着衣角,宛如做了一出滑稽戏,看热闹的把马路都塞住了”。见《上海旧话》第6—7页,郑逸梅、徐卓呆编著,上海文化出版社,1986年6月第1版。——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