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国者,大抵务实于势变,而不详于事理;求伸其辩智,而不要于指本;善举迫切之害,而不及久远之忧。夫事理者,宰势变者也;指本者,统辩智者也;存久远之忧者,弭迫切之害者也。是故天下之事,有不可究极者,则必有所据;有不可总纳者,则必有所归;有所易睹者,则必有所难见。夫策国者,设不可究极之形,而不知所据,是故离合不常,而使人无定见;驰不可总纳之说,而不知所归,是故语言不一,而使人无专听;陈易睹之害,而遗所难见,是故急遽不详,使人多畏而少虑。是故六国之王,寡于成事,而同以沦胥者,眩于策而不能择也。夫仁义者,策国之术也,天下之通理,百家之要本,而长久之道也。功利,塞仁义者也,是故游士失于谋,人主失于择。当年而不成,累世而不决者,功利之说行,而仁义不明也。夫仁义不明,而功利行,则天下攘攘焉,皆为势往。如是,则得势者兴,而失势者亡矣。故秦于六国,非能施仁义也,然卒并诸侯,朝同列者,乃六国有以藉之也。夫德齐者,以势胜;势并者,以德胜。势者,功利之阶也;德者,仁义之府也。故功利者,秦之所有;而仁义者,秦之所无也。诸侯不以此时修仁义,而乃称功利焉,释其所无,而尚其所有。是故秦以一隅之僻,据河、华之要,开殽、函之塞,东向而制天下。天下之侯王,视其分裂,而听其宰割,卒无术以御之者,德齐而彼之势行也。夫为功利者,谓仁为不杀,义为不取。故言仁义,则见迂阔而情疏;言功利,则见切近而心向。此过在策士而不究也。夫仁义,水火也。水可济,亦可溺;火可烹,亦可燔。故仁者,可生可杀之道也;义者,可与可取之道也。夫不杀不取者,仁义之一端也。故仁义之功利大矣,而策士不能究也。夫游谈之士,藉诸侯之车马以为装,货诸侯之财币以为居,赍宝玉以亲外交,市土地以厚与国。是故列地里之险夷,陈兵革之钝锐,算储积之厚薄,乱主客之形,反内外之情,分散其事,而变易其说。故使天下诸侯之心,交战而不定,两端而不果,疑于似是而莫能可否,惑于利害而莫能从违。由是败约解从,奉名献都,要地率服,而入朝于秦矣。故诸侯之事秦而甘心者,仰其威势而幸其亲已也。此诸侯不详于策士之罪也。于是秦得以行其远交近攻之术,而五国先㓕。夫五国之㓕者,则齐之罪也。齐之与秦,东西相望,尝并帝而敌体,故秦之所忌莫如齐。然而缓攻齐者,徒以有五国在也。君王后【齐王之后。】见诸侯之日屠于兵,而境无遗矢之扰,不知秦有所俟,而以为厚已,乃奉秦益谨而缓之救,故齐之安者四十年。及至胜后,【齐相,姓名。胜,音升。】齐国亡,而王建幽于共城。【共,地名。】保一隅之众,亡五国之师,便四十年之安,灭百世之社稷,此君王后之罪也。夫譬之五国者锋也,齐则柄也;五国者蔽也,齐则地也。此其势至明也。然坐视其锋之摧,而欲冀柄之无折;立见其蔽之撤,而犹希地之不露。盖长久之术不察,而迷于利害之近也。建之幽于共,齐人歌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客,谓陈驰。】此疾胜后之不明,刺宾客之卖国也。悲夫!然究其失策,不可无罪君王后也。夫妇人可以治国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