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大事,牧不當言,言之實有罪,故作《罪言》。〉
生人常病兵,兵祖於山東,胤於天下,不得山東,兵不可死。山東之地,禹畫九土,曰冀州。舜以其分太大,離為幽州,為并州,程其水土,與河南等,常重十一二。故其人沉鷙多材力,重許可,能辛苦。自魏、晉已下,胤浮羨淫,工機纖雜,意態百出,俗益蕩蔽,人益脆弱。唯山東敦五種,本兵矢,他不能蕩而自若也。復產健馬,下者日馳二百里,所以兵常當天下。冀州,以其恃強不循理,冀其必破弱,雖已破弱,冀其復強大也。并州,力足以并吞也。幽州,幽陰慘殺也。故聖人因其風俗,以為之名。
黃帝時,蚩尤為兵階,〈阪泉在今嬀川縣。〉自後帝王,多居其地,豈尚其俗都之邪?自周劣齊霸,不一世,晉大,常傭役諸侯。至秦萃銳三晉,經六世乃能得韓,遂折天下脊,復得趙,因拾取諸國。秦末韓信聯齊有之,故蒯通知漢、楚輕重在信。光武始於上谷,成於鄗。魏武舉官渡,三分天下有其二。晉亂胡作,至宋武號為英雄,得蜀得關中,盡得河南地,十分天下有其八,然不能使一人渡河以窺胡。至于高齊荒蕩,宇文取得,隋文因以滅陳,五百年間,天下乃一家。隋文非宋武敵也,是宋不得山東,隋得山東,故隋為王,宋為霸。由此言之,山東,王者不得,不可為王;霸者不得,不可為霸;猾賊得之,是以致天下不安。
國家天寶末,燕盜徐起,出入成臯、函、潼間,若涉無人地,郭、李輩常以兵五十萬,不能過鄴。自爾一百餘城,天下力盡,不得尺寸,人望之若迴鶻、吐蕃,義無有敢窺者。國家因之畦河脩障戍,塞其街蹊,齊、魯、梁、蔡,被其風流,因亦為寇。以裏拓表,以表撑裏,混澒迴轉,顛倒橫斜,未嘗五年間不戰,生人日頓委,四夷日猖熾,天子因之幸陝、幸漢中,焦焦然七十餘年矣,嗚呼!運遭孝武,澣衣一肉,不畋不樂,自卑冗中拔取將相,凡十三年,乃能盡得河南、山西地,洗削更革,罔不順適,唯山東不服,亦再攻之,皆不利以返。豈天使生人未至於帖泰耶?豈其人謀未至耶?何其艱哉,何其艱哉!
今日天子聖明,超出古昔,志於理平。若欲悉使生人無事,其要在於去兵,不得山東,兵不可去,是兵殺人無有已也。今者上策莫如自治。何者?當貞元時,山東有燕、趙、魏叛,河南有齊、蔡叛,梁、徐、陳、汝、白馬津、盟津、襄、鄧、安、黃、壽春皆戍厚兵,凡此十餘所,纔足自護治所,實不輟一人以他使,遂使我力解勢弛,熟視不軌者,無可奈何。階此蜀亦叛,吳亦叛,其他未叛者,皆迎時上下,不可保信。自元和初至今二十九年間,得蜀得吳,得蔡得齊,凡收郡縣二百餘城,所未能得,唯山東百城耳。土地人戶,財物甲兵,校之往年,豈不綽綽乎?亦足自以為治也。法令制度,品式條章,果自治乎?賢才奸惡,搜選置捨,果自治乎?障戍鎮守,干戈車馬,果自治乎?井閭阡陌,倉廩財賦,果自治乎?如不果自治,是助虜為虐,環土三千里,植根七十年,復有天下陰為之助,則安可以取。故曰,上策莫如自治。
中策莫如取魏。魏於山東最重,於河南亦最重。何者?魏在山東,以其能遮趙也,既不可越魏以取趙,固不可越趙以取燕,是燕、趙常取重於魏,魏常操燕、趙之性命也。故魏在山東最重。黎陽距白馬津三十里,新鄉距盟津一百五十里,〈黎陽、新卿並屬衛州。〉陴壘相望,朝駕暮戰,是二津虜能潰一,則馳入成臯不數日間,故魏於河南間亦最重。今者願以近事明之。元和中,纂天下兵,誅蔡誅齊,頓之五年,無山東憂者,以能得魏也。〈田弘正來降。〉昨日誅滄,頓之三年,無山東憂者,亦以能得魏也。〈史憲誠來降。〉長慶初誅趙,一日五諸侯兵四出潰解,以失魏也。〈田布死。〉昨日誅趙,罷如長慶時,亦以失魏也。〈李聽敗。〉故河南、山東之輕重,常懸在魏,明白可知也。非魏強大能致如此,地形使然也。故曰,取魏為中策。
最下策為浪戰,不計地勢,不審攻守是也。兵多粟多,敺人使戰者,便於守;兵少粟少,人不敺自戰者,便於戰。故我常失於戰,虜常困於守。山東之人,叛且三五世矣,今之後生所見,言語舉止,無非叛也,以為事理正當如此,沉酣入骨髓,無以為非者。指示順向,詆侵族臠,語曰叛去,酋酋起矣。至於有圍急食盡,餤屍以戰,以此為俗,豈可與決一勝一負哉。自十餘年來,凡三收趙,食盡且下。堯山敗,〈郗尚書。〉趙復振;下博敗,〈杜叔良。〉趙復振;舘陶敗,〈李聽。〉趙復振。故曰,不計地勢,不審攻守,為浪戰,最下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