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
三晋决隄灭智
周威烈王三十三年,智伯率韩、魏之甲围赵襄子于晋阳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初,智伯求地于韩、魏、赵,韩、魏与之,赵弗与,故及于难。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泽水。可以灌平阳也。郄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郄疵曰:以人事,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降有日,而二子有忧志而无喜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告二子。二子曰:此谗臣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二家而懈于攻赵也。不然,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此危难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郄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何以知之?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率韩、魏以攻赵,赵亡,韩魏为之次矣。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未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孟谈曰:出一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二主乃阴与之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杀守隄吏,而决水灌智军,智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而灭其族。
吴起谏魏恃险
周安王十六年,魏武侯与诸大夫浮于西河,称曰:河山之险,不亦信固哉!王钟侍坐曰:此晋国之所以强也。若善修之,则霸王之业具矣。吴起对曰:吾君之言,危国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重危也。武候忿然曰:子之言有说乎?吴起对曰:河山之险,信不足保也,是霸王之业不从此也。昔者三苗之居,左有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汶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恃此险也。为政不善,而禹放逐之。夏桀之国,左天门之阴,而右天溪之阳,卢𠬤在其北,伊洛出其南,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汤伐之。殷、纣之国,左孟门而右漳、滏,前带河,后被山,有此险也。然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且君亲从臣而胜降城,城非不高,人民非不众也,然而可得并者,政恶故也。从是观之,地形险阻,奚足以霸王哉?武侯曰:善,吾乃今日闻圣人之言也,西河之政,专委之子矣。
威王不疑章子
周安王二十四年,秦假道韩、魏以攻齐,齐威王使章子将而应之,与秦交和而舍,使者数相往来。章子为变其徽章,以杂秦军。候者言章子以齐人秦,威王不应。顷间,候者复言章子以齐兵降秦,威王不应。而此者三。有司请曰:言章子之败者,异人而同辞,王何不废将而击之?王曰:此不叛寡人明矣,曷为而击之?顷间,言齐兵大胜,秦军大败。于是秦王称西藩之臣而谢于齐。左右曰:何以知之?曰:章子之母启得罪其父,其父杀之,而埋马栈之下。吾使章子将也,勉之曰:夫子之强,全兵而还,必更葬将军之母。对曰:臣非不能更葬先妾也,臣之母启得罪臣之父,臣之父未教而死。夫不得父之教而臾葬母,是欺死父也,故不敢。夫为人子而不欺死父,岂为人臣欺生君哉?
淳于髡谏伐魏
周显王十六年,齐欲伐魏,淳于髡谒齐王曰:韩子卢者,天下之疾犬也;东郭逡者,海内之狡兔也。韩子卢逐东郭逡,环山者三,腾山者五,兔极于前,犬废于后,犬兔俱罢,各死其处。田父见之,无劳勌之苦,而擅其功。今齐、魏久相持,以顿其兵,敝其众,臣恐强秦大楚承其后,有田父之功。齐王惧,谢将休士。
惠施以楚毁齐
周显王十六年,齐、魏战于马陵,齐大胜。魏杀太子申,覆十万之军。魏王召惠施而告之曰:夫齐,寡人之雠也,怨之至死不忘。国虽小五,常欲悉起兵而攻之,何如?对曰:不可。臣闻之,王者得度,而霸者知计。今王所以告臣者,疏于度而远于计,王固先属怨于赵,而后与齐战。今战不胜,国无守战之备,王又欲悉起而攻齐,此非臣之所谓也。王若欲报齐乎,则不如因变服折节而朝齐,楚王必怒矣。王游人而合其斗,则楚必伐齐。以休楚而伐罢齐,则必为楚禽矣。是王以楚毁齐也。魏王曰:善。乃使人报于齐,愿臣畜而朝。田婴许诺。张丑曰:不可。战不胜魏而得朝礼,与魏和而下楚,此可以大胜也。今战胜魏,覆十万之军而禽大子申,臣万乘之魏而甲秦、楚,此其暴戾定矣。且楚王之为人也,好用兵而甚务名,终为齐患者,必楚也。田婴不听,遂内魏王而与之并朝。齐侯再三,赵氏丑之。楚王怒,自将而伐齐,赵应之,大败齐于徐州。
田忌攻魏救赵
周显王十六年,魏伐赵,围邯郸。齐威王谋救赵,以田忌为将,孙子为师。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紏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抟戟,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今梁之轻兵锐卒竭于外,而老弱疲于内,若引兵疾走其都,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收獘于魏也。忌从之,魏师克邯郸,还与齐战于桂陵,魏师大败。
孙膑减灶救韩
周显王二十八年,魏伐韩,韩求救于齐,齐以田忌为将,孙子为师,以救韩,直走魏都。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魏魏人亦大发兵,使太子申为将,以御齐。孙子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乃使齐人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率轻锐,日倍兼行逐之。孙子度其暮当至马陵,道𬯅,而傍多隘阻,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令万弩夹道而伏,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涓果夜至,见白书,以火烛之。读未毕,万弩俱发,魏师大乱。涓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齐因乘胜大败魏师,虏太子申。
苏秦游说合从
周显王三十六年,苏秦将为从,北说燕文侯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沲、易水,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车七百乘,骑六千匹,粟支十年。南有碣石、鴈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田作,枣栗之实,足食于民矣。此所谓天府也。夫安乐无事,不见复军杀将之忧,无过燕矣。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兵者,以赵之为蔽于其南也。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秦、赵相敝,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难也。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云中、九原,过代、上谷,弥地踵道数千里,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曰,而数十万之众军于东垣矣。度呼沲,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是故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国必无患矣。燕王曰:寡人国小,西迫强秦,促近齐、赵,齐、赵强国,今主君幸教诏之,合从以安燕,敬以国从。于是赍苏秦车马金帛以至赵。
苏秦往说赵王曰: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如赵。强赵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东有清河,北有燕国。燕固弱国,不足畏也。且秦之所畏害于天下者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甲而伐赵者,何也?畏韩、魏之议其后也。然则韩、魏,赵之南蔽也。秦之攻韩、魏也,则不然,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稍蚕食之,传之国都而止矣。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秦无韩、魏之隔,祸必中于赵矣。此臣之所以为大王患也。臣闻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汤、武之卒不过三千人,车不过三百乘,而为天子,诚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敌国之强弱,内度其士卒之众寡,贤与不肖,不待两军相当,而胜败存亡之机节,固巳见于胸中矣。岂掩于众人之言,而以冥冥决事哉?臣窃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并力为一,西面而攻秦,秦破必矣。今西□而事之,见臣于秦。夫破人之与破于人也,臣人之与臣于人也,岂可同日而言之哉?夫横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成,与秦成,则高台榭。美宫室,听竽笙琴瑟之音,察五味之和,前有轩辕,后有长庭,美人巧笑,卒有秦患,而不与其忧。是故横人日夜务以秦权恐喝诸侯,以求割地,愿大王之熟计之也。臣闻明王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故尊主广地强兵之计,臣得陈忠于前矣。故□□□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六国从亲,以摈畔秦。令天下之将相,相与会于洹水之上,通质,刑白马以盟之,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佐之;韩绝食道,赵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后,齐出锐师以佐之;赵涉河漳,燕守云中;秦攻齐,则楚绝其后,韩守成皋,魏塞午道,赵涉河、漳、慱关,燕出锐师以佐之。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齐涉渤海,韩、魏出锐师以佐之。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渤海,燕出锐师以佐之。诸侯有先背约者,五国共伐之,六国从亲以摈秦,秦必不敢出兵于函谷关,以害山东矣。如是则霸业成矣。赵王曰:寡人年少,莅国之日浅,未尝得闻社稷之长计。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诸侯,寡人敬以国从。乃封苏秦为武安君,饰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绣千纯,以约诸侯。苏秦说韩王曰:韩北有巩、洛、成皋之固,西有宜阳、常阪之塞,东有宛、穰、洧水,南有陉山,地方千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自韩出。溪子少府时力距来,皆射六百步之外,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达胸,近者掩心。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棠溪、墨阳、合伯、邓师、宛冯、龙渊、太阿,皆陆断马牛,水击鹄鴈。当敌郎斩坚甲盾鞮鍪铁幕,革抉瞂芮,无不毕具。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夫以韩之劲与大王之贤,乃欲西面事秦,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交臂而服焉。夫羞社稷而为天下笑,无过此者矣。是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又益求割地与之,即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而后更受其祸。且夫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巳。夫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巳之求,此所谓市怨而买祸者也,不战而地巳削矣。臣闻鄙语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今大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以异于牛后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韩王忿然作色,攘臂按剑,仰天太息曰:寡人虽死,必不能事秦。今主君以赵王之教诏之,敬奉社稷以从。苏秦说齐宣王曰:齐南有太山,东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齐车之良,五家之兵,疾如锥矢,战如雷电,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也。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巳二十一万矣。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竿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慱蹹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帏,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夫以大王之贤与齐之强,天下不能当,今乃西面事秦,窃为大王差之。且夫韩、魏所以畏秦者,以与秦接界也。兵出而相当,不至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以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至卫、阳晋之道,径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马不得并行,百人守险,千人不能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喝,高跃而不敢进,则秦不能害齐亦明矣。夫不料秦之不奈我何也,而欲西面事秦,是群臣之计过。今臣无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故愿大王之少留计。齐王曰:寡人不敏。今主君以赵王之教诏之,敬奉社稷以从。
陈轸说齐合从
周显王四十年,秦伐魏,陈轸合三晋而东谓齐王曰:古之王者之伐也,欲以正天下而立功名,以为后世也。今齐、楚、燕、赵、韩、梁,六国之递甚也,不足以立功名,适足以强秦而自弱也,非山东之上计也。能危山东者,强秦也。不忧强秦,而递相罢弱,而两归其国于秦,此臣之所以为山东之患。天下为秦相割,秦曾不出力;天下为秦相烹,秦曾不出薪,何秦之智而山东之愚耶?愿大王之察也。古之五帝、三王、五霸之伐也,伐不道者。今秦之伐天下不然,必欲反之,主必死辱,民必死虏。今韩、梁之目未尝乾,而齐民独不也,非齐亲而韩、梁疏也。齐远秦而韩、梁近,今齐将近矣。今秦欲攻梁,缝安邑,秦得绛安邑以东下河,必表里河山而东攻齐,举齐属之海,南面而孤楚、韩、梁,北向而孤燕、赵,齐无所出其计矣。愿王熟虑之。今三晋巳合矣,复为兄弟约,而出锐师以戍梁、绛、安邑,此万世之计也。齐非急以锐师合三晋,必有后忧。三晋合,秦必不敢攻梁,必南攻楚。楚、秦构难,三晋怒齐不与已也,必东攻齐。此臣之所谓齐必有大忧。不如急以兵合于三晋。齐王敬诺,果以兵合于三晋。
张仪计携齐楚
周赧王二年,齐助楚攻秦,取曲沃。其后秦欲伐齐,齐、楚之交善。惠王患之,谓张仪曰:吾欲伐齐,齐、楚方欢,子为寡人虑之,柰何?张仪曰:王其为臣约车并币,臣请试之。张仪南见楚王曰:敝邑之王所说甚者无大大王,唯仪之所甚愿为臣者,亦无大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无大齐王,唯仪之所甚憎者,亦无大齐王。今齐王之罪,其于敝邑之王甚厚。敝邑欲伐之,而大国与之欢,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令,而仪不得为臣也。大王苟能闭关绝齐,臣请使秦王献摘于之地方六百里。若此,齐必弱。齐弱则必为王役矣。则是北弱齐,西德于秦,而私摘于之地以为利也。则此一计而三利俱至。楚王大说,宣言之于朝廷,曰:不谷得摘于之地方六百里。群臣闻见者毕贺。陈轸后见,独不贺。楚王曰:不谷不烦一兵,不伤一人,而得摘于之地六百里,寡人自以为智矣。诸士大夫皆贺,子独不贺,何也?陈轸对曰:臣见摘于之地不可得,而患必至也,故不敢妄贺。王曰:何也?对曰:夫秦所以重王者,以王有齐也。今地未可得,而齐先绝,是楚孤也。秦又何重孤国?且先出地绝齐,秦计必弗为也。先绝齐,后责地,且必受欺于张仪。受欺于张仪,王必惋之,是西生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兵必至矣。楚王不听,曰:吾事善矣,子其弭口无言,以待吾事。楚王使人绝齐,使者未来,又重绝之。张仪反,秦使人使齐,齐、秦之交阴合,楚因使一将军受地于秦。张仪至,称病不朝。楚王曰:张子以寡人不绝齐乎?乃使勇士往詈齐王。张仪知楚绝齐也,乃出,见使者曰:从某至某,广从六里。使者曰:臣闻六百里,不闻六里。仪曰:仪固以小人,安得六百里?使者反报楚王。楚王大怒,欲兴师伐秦。陈轸曰:臣可以言乎?王曰:可矣。轸曰:伐秦非计也。王不如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于秦而耴偿于齐也。楚国不尚全事王,今巳绝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齐、秦之交也,国必大伤。楚王不听,遂举兵伐秦。秦与齐合,韩氏从之,楚兵大败于杜陵。
郭隗说燕致贤
周赧王四年,燕昭王收破燕后即位,卑身厚币以招贤者,欲将报雠,故往见郭隗先生曰:齐因孤国之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不足以报,然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敢问以国报雠者柰何?郭隗先生对曰: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诎指而事之,北面而受学,则百巳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嘿,则什巳者至。人趋则若巳者至。冯几据杖,眄视指使,则厮役之人至。若恣雎奋击,呴籍叱咄,则徒隶之人至矣。此古服道致士之法也。王诚慱选国中之贤者,而朝其门下,天下闻王朝其贤臣,天下之士必趋于燕矣。昭王曰:寡人将谁朝而可?郭隗先生曰:臣闻古之君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三年不能得。涓人言于君曰:请求之。君遣之,三月,得千里马,马巳死,买其骨五百金,反以报君。君大怒曰:所求者生马,安事死马,而捐五百金?涓人对曰:死马且买之五百金,况生马乎?天下必以王为能市马,马今至矣。于是不能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今王诚欲致士,先从隗,如隗且见事,况贤于隗者乎,岂远千里哉?于是昭王为隗筑宫而师之。乐毅自魏往,邹衍自齐往,剧辛自赵往,士争凑燕。燕王吊死问生,与百姓同其甘苦。二十八年,国殷富,士卒乐佚轻战,于是遂以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而伐齐。齐兵败,闵王出走于外,燕兵独追北,入至临淄,尽取齐宝,烧其宫室宗庙。齐城之不下者,唯独莒、即墨。
周累料拔宜阳
周赧王七年,秦攻宜阳,周君谓周累曰:子以为何如?对曰:宜阳必拔也。君曰:宜阳城方八里,材士十万,粟支数年,公仲之军二十万,景翠以楚之众临山而救之,秦必无功。对曰:甘茂羁旅也,攻宜阳而有功,则周公旦也;无功,则削迹于秦。秦王不听群臣父兄之议,而攻宜阳,宜阳不拔,秦王耻之。臣故曰拔。甘茂攻宜阳,三鼓之而卒不上。秦之右将有尉对曰:公不论兵,必大困。甘茂曰:我羁旅而得相秦者,我以宜阳饵王。今攻宜阳而不拔,公孙衍、樗里疾挫我于内,而公仲以韩穷我于外,是无伐之日巳。请明日鼓之而不可下,因以宜阳之郭为墓。于是出私金以益公赏。明日鼓之而宜阳拔。
颜率计止九鼎
周赧王八年,秦兴师临周而求九鼎东。周惠公患之,以告颜率。颜率曰:大王勿忧,臣请东借救于齐。颜率至齐,谓齐王曰:夫秦之为无道也,欲兴兵临周而求九鼎。周之君臣内自尽,计与秦不若归之大国。夫存危国,美名也;得九鼎,厚宝也。愿大王图之。齐王大发师五万人,使陈臣思将以救周,而秦兵罢,齐将取九,鼎周君又患之。颜率曰:大王勿忧,臣请东解之。颜率至齐,谓齐王曰:周赖大国之义,得君臣父子相保也,愿献九鼎,不识大国何涂之从而致之齐?齐王曰:寡人将寄径于梁。颜率曰:不可。夫梁之君臣欲得九鼎,谋之晖台之下,沙海之上,其日久矣,鼎入梁必不出。齐王曰:寡人将寄径于楚。对曰:不可。楚之君臣欲得九鼎,谋之于叶庭之中,其日久矣,若入楚,鼎必不出。王曰:寡人终何涂之从而致之齐?颜率曰:敝邑固窃为王患之。夫鼎者,非效醯壶酱瓿耳,可怀挟提挈以至齐者,非效鸟集乌飞,兔兴马逝,漓然止于齐者。昔周之伐殷,得九鼎,凡一鼎而九万人挽之,九九八十一万人,士卒师徒、械器被具,所以备者称此。今大王纵有其人,何涂之从而出?窃为大王私忧之。齐王曰:子之数来,犹无与耳。颜率曰:不敢欺大国,疾定所从出,敝邑迁鼎以待命。齐王乃止。
苏代计却韩征
周赧王十五年,楚围韩,韩征甲与粟于周。周君患之,告苏代。苏代曰:何患焉?代能为君令韩不征甲与粟于周,又能为君得高都。周君大悦曰:子苟能,寡人请以国听。苏代遂往,见韩相国公仲曰:公不闻楚计乎?昭应谓楚王曰:韩氏罢于兵,仓廪空,无以守城,吾攻之以饥,不过一月必拔之。今围雍氏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楚王始不信昭应之计矣。今公乃征甲与粟于周,此告楚病也。昭应闻此,必劝楚王益兵守雍氏,雍氏必拔。公仲曰:善。然吾使者巳行矣。代曰:公何不以高都与周?公仲怒曰:吾无征甲与粟于周,亦巳多矣,何为与高都?代曰:与之高都,则周必折而入于韩。秦闻之,必大怒,而焚周之节,不通其使,是公以敝高都,得完周矣,何不与也?公仲曰:善。不征甲与粟于周,而与高都。楚卒不拔雍氏而去。
虞乡辩折楼缓
周赧王十六年,秦攻赵于长平,大破之,引兵而归,因使人索六城于赵,而讲赵计未定。楼缓新从秦来,赵王与楼缓计之曰:与秦城何如?不与何如?楼缓辞让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王曰:虽然,试言公之私。楼缓曰:王亦闻夫公甫文伯母乎?公甫文伯官于鲁,病死,妇人为之自杀于房中者二八。其母闻之,不肯哭也。相室曰:焉有子死而不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于鲁,是人不随。今死,而妇人为死者十六人。若是者,其于长者薄而于妇人厚。故从母言之,为贤母也。从妇言之,必不免为妒妇也,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今臣新从秦来,而言勿与,则非计也。言与之,则恐王以臣之为秦也,故不敢对。使臣得为王计之,不如予之。王曰:诺。虞乡闻之,入见王,王以楼缓言告之。虞卿曰:此饰说也。王曰:何谓也?虞卿曰:秦之攻赵也,倦而归乎王,以力尚能进,爱王而不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遣余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攻而资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复攻王,王无以救矣。王以虞卿之言告楼缓,楼缓曰:虞卿能尽知秦力之所至乎?诚不知秦力之所至,此弹丸之地,犹不予也。令秦来年复攻,王,得无割其内而讲乎?王曰:诚听子割矣,子能必来年秦之不复攻我乎?楼缓对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昔者三晋之交于秦,相善也。今秦释韩、魏而独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韩、魏也。今臣为足下解负亲之攻,启关通币,齐交韩、魏,至来年而王独不取于秦,王之所以事秦者,必在韩、魏之后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王以楼缓之言告虞卿,虞卿曰:楼缓言不讲,来年秦复攻王,得无更割其内而讲?今讲,楼缓又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虽割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讲也。此自尽之术也,不如无讲。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城;赵虽不能守,亦不至失六城。秦倦而归,兵必罢。我以六城收天下,以攻罢秦,是我失之于天下而取偿于秦也。吾国尚利,孰与坐而割地,自弱以强秦?今楼缓曰:秦善韩、魏而攻赵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韩、魏也,是使王岁以六城事秦也。郎坐而地尽矣。来年秦复求割地,王将予之乎?不予,则是弃前资而挑秦祸也。与之,则无地而给之。语曰:强者善攻,而弱者不能自守。今坐而听秦,秦兵不敝而多得地,是强秦而弱赵也。以益强之秦而割愈弱之赵,其计固不止矣。且秦,虎狼之国也,无礼义之心,其求无巳,而王之地有尽,以有尽之地给无巳之求,其势必无赵矣。故曰:此饰说也,王必勿与。王曰:诺。楼缓闻之,入见于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之。楼缓曰:不然,虞卿得其一,未知其二也。夫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我将因强而乘弱。今赵兵困于秦,天下之贺战胜者,则必在于秦矣。故不若亟割地求和,以慰天下,慰秦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敝而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王以此断之,勿复计也。虞卿闻之,又入见王曰:危矣楼子之为秦也。夫赵兵困于秦,又割地为和,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心哉?不亦大示天下弱乎?且臣曰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巳也。秦索六城于王,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雠也,得王六城,并力而西击秦也。齐之听王,不待辞之毕也,是王失于齐而取偿于秦,一举结三国之亲,而与秦易道也。赵王曰:善。因发虞卿东见齐王,与之谋秦。虞卿未反,秦之使者巳在赵矣。楼缓闻之,逃去。
武安君谏伐赵
周赧王十七年,昭王既息民缮兵,复欲伐赵,武安君曰:不可。王曰:前年国虚民饥,君不量百姓之力,求益军粮以灭赵。今寡人息民以养士,蓄积粮食,三军之俸,有倍于前,而曰不可,其说何也?武安君曰:长平之事,秦军大克,赵军大破,秦人欢喜,赵人畏惧。秦民之死者厚葬,伤者厚养,劳者相飨,饮食𫗦餽,以靡其财。赵人之死者不得收,伤者不得疗,涕泣相哀,戮力同忧,耕田疾作,以生其财。今王发军,虽倍其前,臣料赵。国守备亦以十倍矣。赵自长平巳来,君臣忧惧,早朝晏罢,卑辞重币,四面出嫁,结亲燕、魏,连好齐、楚,积虑并心,备秦为务,其国内实,其交外成。当今之时,赵未可伐也。王曰:寡人既以兴师矣。乃使校大夫王陵将而伐赵。陵战失利,亡五校。王欲使武安君,武安君称疾不行。王乃使应侯往见武安君,责之曰: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君前率数万之众,入楚,拔鄢郢,焚其庙,东至竟陵,楚人震恐,东徙而不敢西向。韩、魏相率,兴兵甚众,君所将之卒,不能半之,而与战之于伊阙,大破二国之军,流血漂卤,斩首二十四万。韩、魏以故至今称东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闻。今赵卒之死于长平者巳十七八,其国虚弱,是以寡人大发军人,数倍于赵国之众,愿使君将,必欲灭之矣。君常以寡击众,取胜如神,况以强击弱,以众击寡乎?武安君曰:是时,楚王恃其国大,不恤其政,而群臣相妒以功,谀謟用事,良臣斥疏,百姓心离,城池不修。既无良臣,又无守备,故起所以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发梁焚舟,以专民掠于郊野,以足军食。当此之时,秦中士卒以军中为家,将帅为父母,不约而亲,不谋而信,一心同力,死不旋踵。楚人自战其地,咸顾其家,各有散心,莫有斗志,是以能有功也。伊阙之战,韩孤顾魏,不欲先用其众;魏恃韩之锐,欲推以为锋,二军争便,之力不同,是以臣得设疑兵,以持韩阵,专军并锐,触魏之不意。魏军既败,韩军自溃,乘胜逐北,以是之故能立功。皆计利形势,自然之理,何神之有哉?今秦破赵军于长平,不遂以时,乘其振惧而灭之,畏而释之,使得耕稼以益蓄积,养孤长幼以益其众,缮治兵甲以益其强,增城浚池以益其固,主折节以下其臣,臣推体以下死士。至于平原之属,皆令妻妾补缝于行伍之间,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犹勾践困于会稽之时也。以今伐之,赵必固守,挑其军战,必不肯出;围其国都,必不可克;攻其列城,必未可拔,掠其郊野,必无所得。兵出无功,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见其害,未睹其利,又病未能行。应侯惭而退,以言于王,王曰:微白起,吾不能灭赵乎!复益发军,更使王龁代王陵伐赵,围邯郸八九月,死伤者众而弗下。赵王出轻锐以寇其后,秦数不利。武安君曰:不听臣计,今果如何?王闻之怒,因见武安君,强起之曰:君虽病,强为寡人卧而将之,有功,寡人之愿,将加重于君。如君不行,寡人恨君。武安君顿首曰:臣知行虽无功,得免于罪;虽不行,无罪,不免于诛。然惟愿大王览臣愚计,释赵养民,以诸侯之变,抚其恐惧,伐其骄慢,诛灭无道,以令诸侯,天下可定,何必以赵为先乎?此所谓为一臣屈而胜天下也。大王若不察臣愚计,必欲快心于赵,以致臣罪,此亦所谓胜一臣而为天下屈者也。夫胜一臣之严焉,孰若胜天下之威大耶?臣闻明主爱其国,忠臣爱其名,破国不可复完,死卒不可复生,臣宁伏受重诛而死,不忍为辱军之将。愿大王察之。王不答而去。
冯雎计杀宫他
周赧王十八年,宫他亡西周,之东周,尽输西周之情。于东周,东周大喜,西周大怒。冯雎曰:臣能杀之,君予金三十斤。冯雎使人操金与书,间遗宫他曰:告宫他,事可成,勉成之,不可成,亟亡来。亡来,事久且泄,自令身死。因使人告东周之候曰:今夕有奸人当入者矣。候得而献东周,东周立杀宫他。
苏子为燕罢齐
周赧王二十六年,客谓燕王曰:齐南破楚,西屈秦,用韩、魏之兵,燕赵之众,犹鞭策也。使齐北面伐燕,即虽五燕弗能当。王何不阴出使,散游士,顿齐兵,敝其众,使世世无患。燕王曰:假寡人五年,寡人得其志矣。苏子曰:请假王十年。燕王说,奉苏子车十五乘,南使于齐,谓齐王曰:齐南破楚,西屈秦,用韩、魏之兵,燕赵之众,犹鞭策也。臣闻当世之举,王必诛暴正乱,举无道,攻不义。今宋王射天笞地,铸诸侯之象,使侍屏偃,展其臂,弹其𮮲,此天下之无道不义,而王不伐,王,名终不成。且夫宋,中国膏腴之地,邻民之所处也,与其得百里。于燕,不如得十里于宋,伐之,名则义,实则利,王何为弗为?齐王曰:善。遂兴兵伐宋,三覆宋,宋遂举。燕王闻之,绝交于齐,率天下之兵以伐齐,大战一,小战再,顿齐国,成其名。故曰:因其强而强之,乃可折也;因其广而广之,乃可缺也。
鲍彪曰:听言亦难矣。苏子所以告齐王,天下之正谓也。齐用之,不旋踵而招天下之兵。故有事于天下者,不可以人之言求诸巳而巳。巳无罪而后可以诛人之罪,巳无衅而后可以乘人之衅。
魏王虞虢之喻
周赧王三十年,秦使赵攻魏,魏谓赵王曰:攻魏者亡。赵之始也。昔者晋人欲亡虞而先伐虢者,亡虞之始也。故荀息以马与璧假道于虞,宫之奇谏而不听,卒假晋道。晋人伐虢,反而取虞,故春秋书之,以罪虞公。今国莫强于赵,而并齐□王,贤而有声者相之,所以为心腹之疾者,赵也。魏者,赵之虢也;赵者,魏之虞也。听秦而攻魏者,虞之为也。愿王之熟计之也。
田文借兵燕赵
周赧王三十一年,秦将伐魏。魏王闻之,夜见孟尝君,告之曰:秦且攻魏,子为寡人谋,柰何?孟尝君曰:有诸候之救,则国可存也。王曰:寡人愿子之行也,重为之约车百乘。孟尝君之赵,谓赵王曰:文愿借兵以救魏。赵王曰:寡人不能。孟尝君曰:夫敢借兵者,以忠王也。王曰:可得闻乎?孟尝君曰:夫赵之兵非能强于魏之兵,魏之兵非能弱于赵也。然而赵之地不岁危,而民不岁死,而魏之地岁危而民岁死者,何也?以其西为赵蔽也。今赵不救魏,魏歃盟于秦,是赵与强秦为界也,地亦且岁危,民亦且岁死矣。此文之所以忠于大王也。赵王许诺,为起兵十万,车三百乘。又北见燕王曰:先日公子尝约两主之交矣,今秦且攻魏,愿大王之救之。燕王曰:吾岁不熟二年矣,今又行数千里而以助魏,且柰何?田文曰:夫行数千里而救人者,此国之利也。今魏王出国门而望见军,虽欲行数千里而助人,可乎?燕王尚未许也。田文曰:臣效便计于王,王不用臣之忠计,文请行矣,恐天下之将有大变也。王曰:大变可得闻乎?曰:秦攻魏,未能克之也,而台巳燔。游巳夺矣,而燕不救魏,魏王折节割地,以国之半与秦,秦必去矣。秦巳去魏,魏王悉韩、魏之兵,又西借秦兵,以因赵之众,以四国攻燕,王且何利?利行数千里而助人乎?利出燕南门而望见军乎?则道里近而输又易矣,王何利?燕王曰:子行矣,寡人听子。乃为之起兵八万,车三百乘,以从田文。魏王大说曰:君得燕、赵之兵甚众,且亟矣。秦王大恐,割地请讲于魏,因归燕、赵之兵,而封田文。
田单智计破燕
周赧王三十六年,田单破燕,复齐。初,齐攻安平,田单宗人以铁笼车𫐕得全,奔即墨。及乐毅围郎墨,郎墨人以单多智,立为将以拒燕。燕昭王薨,惠王立,与乐毅有隙。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惠王曰:齐王巳死,城不拔者二耳。乐毅与燕新王有隙,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而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齐人惟恐他将来,即墨残矣。燕王乃使骑劫代乐毅,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赵。燕将士由是不和。单令城中人每食必祭其先于庭,飞鸟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单因宣言曰:当有神师下教。每出约,必称神师。乃宣言曰:吾惧燕军,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燕闻之,如其言。城中望见齐人降者尽劓,皆怒,坚守,惟恐见获。又纵言曰:我惧燕人掘我城外蒙墓,可为寒心。燕军尽倔蒙墓,烧死人。齐人望见,皆□泣,共欲出战,怒自十倍。单知士卒可用,乃身操版锸,与士卒分功,妻妾编于行伍之间,尽散饮食飨□,令甲卒皆伏,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单又收民金。得千镒,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燕将大喜,许之。燕军益懈。单乃收城中,得牛千余,为缝缯衣,昼五采龙文,束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城中鼓噪从之,燕军大败走。齐杀骑劫,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叛,乘胜至河上,而齐七十余城皆复焉。
仲连智料田单
周赧王三十六年,齐田单将攻狄,往见鲁仲连,仲连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单曰:单以即墨余卒,破燕复齐,今攻狄而不下,何也?弗谢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单乃惧,问仲连,仲连曰:将军在即墨,织篑仗锸,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宗庙亡矣,亡日尚矣,归于何党矣?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无生之气,莫不挥泪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田单曰:单之有心,先生志之矣。明日,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援枹鼓之,狄人乃下。
苏代为齐说秦
周赧王四十四年,赵且与秦伐齐,齐惧,令田章割阳武,遣子为质,合于赵。王喜,乃案兵告于秦曰:齐以阳武赐敝邑,而纳顺子,欲以解伐,敢告下吏。秦王使公子他之赵,谓赵王曰:齐与大国救魏而倍约,不可信;恃大国不义,以告敝邑,而赐之二社之地,以奉祭祀。今又案兵,且欲合齐而受其地,非使臣之所知也。请益甲四万,大国裁之。苏代为齐献书穰侯曰:臣闻往来者之言曰:秦且益赵甲四万人以伐齐,臣窃必之敝邑之王曰: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人以伐齐。是何也?夫三晋相结,秦之深雠也。三晋百背秦,百欺秦,不为不信,不为无行。今破齐以肥赵,赵,秦之深雠,不利于秦,一也。秦之谋者必曰:破齐敝晋,而后制晋、楚之胜。夫齐,罢国也,以天下击之,壁,犹千钧之弩,溃痈也,秦王安能制晋楚□二也。秦少出兵则晋楚不信;多出兵则晋楚为制于秦,齐恐,则必不走于秦,且走晋楚,三也。齐割地以实晋楚,则晋楚安;齐举兵而为之顿剑,则秦反受兵,四也。是晋楚以秦伐齐,以齐破秦,何晋、楚之智而齐、秦之愚。五也。秦得安邑,善齐以安之,亦必无患矣。秦右安邑,则韩、魏必无上党矣。夫取三晋之肠胃,与出兵而惧其不反也孰利?故臣窃必之敝邑之王曰:秦王明而熟于计,穰侯智而习于事,必不益赵甲四万人以伐齐矣。
赵奢相机破秦
周赧王四十五年,秦伐赵,围阏与。王召群臣问之,廉颇、乐乘,皆曰:道远险𬯅,难救赵。奢曰: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奢将兵救之,去邯郸三十里而止,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师军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赵军中候有言急救武安,奢立斩之。坚壁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间入赵壁,奢善食而遣之。间还报,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于与,非赵地也。奢既遣间,卷甲而趋,一日一夜,距阏与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师闻之,悉甲而往。赵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奢进之。历曰:秦不意赵军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不然必败。奢曰:请受教。历请刑。奢曰:胥后令邯郸。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者胜。奢即发万人趋之。秦师后至,争山不得。奢纵兵击之,秦师大败,解阏与而还。
范雎远交近攻
周赧王四十八年,范雎告秦昭襄王曰:大王之国,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蜀,左关坂,战车千乘,奋击百万。以秦卒之勇,车骑之多,以当诸侯,譬若施韩卢而逐驽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今反闭关而不敢窥兵于山东者,是穰侯为国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王曰:愿闻所失计。雎曰:大王越韩、魏而攻强齐,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之则害于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可亲,越人之国而攻,可乎?疏于计矣。昔者斋人伐楚,战胜,破军杀将,再辟千里,肤寸之地无得者,岂齐不欲地哉?形弗能有也。诸候见齐之罢露,君臣之不亲,举而伐之,主辱军破,为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韩、魏也。此所谓藉贼兵而齐盗食者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赵独擅之,功成名立,利附焉,天下莫能害。今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若欲霸,必亲中国而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赵强则楚附,楚强则赵附,楚、赵附则齐必惧,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可虚也。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柰何?范睢曰: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于是举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请附。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天下有变,为秦害者,莫大于韩。王曰:寡人欲收韩,韩不听,为之柰何?范雎曰:举兵而攻荥阳,则成皋之路不通;北斩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兵不下。一举而攻宜阳,则其国断而为三。韩见必亡,焉得不听?韩听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触詟善移后意
周赧王五十年,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今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詟愿见,太后,盛气而揖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故愿望见。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鬻耳。曰:老臣今者殊不饮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昧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大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为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巳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之位,而封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范睢间去廉颇
周赧王五十五年,范睢为秦昭王相,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龁因攻赵,赵使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赵兵不出。赵王数以为让,而睢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君子、赵括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走,反坚壁不敢战。而又闻秦反间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秦闻马服君子将,乃以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乃挟诈而尽坑杀之。
秦
李牧养锐备边
秦始皇三年,赵将李牧尝居代鴈门,备匈奴,以便宜行事,置吏,市租皆输幕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如是数岁,无所亡失,皆以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使人让之,牧如故。王怒,使人代之,屡出战,不利,边不得田畜。王复请李牧,牧称病不出。王强起之,牧曰: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牧至,如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士日得赏而不用,皆愿一载。乃选车骑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以数十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入寇。牧乃多为奇阵,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万余人,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十余岁,不敢近赵边。
王翦计杀赵将
秦始皇十九年,王翦为秦将,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李牧数破走秦军,杀秦将。翦恶之,乃多遗赵王宠臣郭开等金,使为反间曰:李牧、司马尚欲与秦反赵,以多取封于秦。赵王疑之,使赵葱及颜聚代将,斩李牧,废司马尚。后三月,翦因急击赵,大破杀赵葱,虏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王翦量敌请兵秦始皇二十三年,王翦灭荆。初,始皇问于李信曰:吾欲取荆,度用几何人?对曰:不过二十万。问王翦,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将军老矣,何怯也!乃使信及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翦谢病归颖阳。明年,李信攻平,与蒙恬攻寝,大破楚军。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入两壁,杀七都尉。李信奔还。王怒,自至颖阳谢王翦,强起之。翦曰:老臣罢病悖乱,大王必不得巳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王许之。于是翦将六十。万人伐楚,王送至霸上。翦以王怛中而不信,恐空国之甲士以委之,终必疑之,乃请美田宅甚广,王皆许之。翦乃取陈以南,至平舆,楚国人悉兵御之,坚壁不与战。楚数挑战,终不出。日休士洗沭,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翦曰:可用矣。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王翦追之,令壮士击,大破楚师,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楚师乱走,乘胜略定城邑,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诸史将略卷之三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