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兴人国乎?国之危也,其必生忠义才隽之士,使之竭诚尽瘁,有可以拨乱反正,有可以扶颠持危,则天果欲兴之也。

天欲亡人国乎?人之生也,值艰屯之运,任弘济之责,生民之陷溺者赖以拯,宗社之倾覆者赖以安,其身存则国存,其身亡则国亡,而一朝不幸赍志入地,则天果欲亡之也。呜呼!生之者天,而夺之者亦天,则是固天之所为,非人所与,而间或天之𫠦生,而人乃戕害之,俾不得保其身,事坏于几就,绩败于垂成,则是天欲兴之,而人实亡之也。世之论者,或以此并归诸天数,忠臣义士之冤,至此益深,而其目将不瞑于地下矣。

臣尝读宋史,至岳武穆之死,未尝不掩卷而流涕也。万历甲申冬,我殿下下精忠录一帙于芸阁,令印出而广其传,仍命臣山海序之臣承。命祇栗,拜而𬙆阅,则有像焉,有赞焉,有传焉,有摸画,其行迹有自家著述,有古今人歌咏,以平日掩卷流涕之心,奉玩是录,其何以为怀哉?臣窃惟有百围之木,然后可以扶大厦之倾;有万牛之石,然后可以防沧海之溢;有卓荦杰出之才,然后可以济天下之溺。二帝北狩,高宗南渡,中原文物,半归左衽,于斯时也,天下岌岌乎殆哉!自非出群之智,绝伦之勇,动天之忠,贯日之诚,则难乎有为。而武穆之生也兼有之,岂所谓卓荦杰出者乎?运用存心,行兵有律,以小制众,百胜无前,顶盆争迎,贼虏呼爷,则强寇次第而可平,神州指日而可复,非有萧墙之贼,肺腑之孽,怀凶稔毒,伺衅构祸,则事功之垂就,家国之将兴者,不至于败坏。而又有如秦桧之大奸慝,与武穆接武而比肩,忠邪混迹,薰莸同器,使其君懵然于上,信谗媚贼,藩篱方植而撤毁之,嘉谷方长而拔去之,若有造物小儿玩弄戏剧于其间,天意盖未可知也。至于奉牌班师,哭声振野,兀术遗书,冤狱已成,天地晦盲,日星沦彩,山河动摇,鬼神悲泣,当时之事,尚忍言哉?呜呼!奸桧心乎金者也,日夜之所经营,无非为金谋者,则杀宋之忠臣,固无足怪。以堂堂中国,济济衣冠,沐艺祖二百年养育之泽,恬然于君父之雠,相率而臣犬羊,犹恐其或后。见和议之覆国,而无一人奋义抗言;见忠良之就戮,而无一人慷慨讼冤者,抑何故欤?噫!人赋于天,同有是心,孰不知君臣之大伦,孰不知善善而恶恶哉?秪以大奸当国,威福在手,顺之则公侯,逆之则齑粉,计较利害之心,诚迫于中,故本然之天荡然绝灭,而无复有人道矣。若诛其负君卖国之罪,则宋之诸臣岂在于奸桧之下哉?窃尝论之,天地之间,昏浊旺而清淑微,奸谗众而忠谠寡。苟非天下有道,圣君在上,明无不照,物莫遁情,则阳必为阴蚀,正必为邪陷。尚矣。忠如武穆而委身𫓧锧,奸如秦桧而老死牖下,善何所勉,恶何所畏,世道何以为防范,人臣何以为监戒?彼苍者天,虽欲不怨,得乎?虽然,不泯者天理,难遏者公议,其或蔽塞壅阏于一时,而终必昭晰沛行于后世。徇国之忠,久而弥彰,滔天之恶,远而愈著,千载之下闻。武穆之名,则无不叹赏而激烈;闻奸桧之名,则无不扼腕瞋目,恨不得磔肉而食之。是奸桧生而不生,武穆死而不死。以此言之,天之生大忠大奸于一世者,未必不为千万世臣子劝惩。或者天之意在此乎?其不在此乎?抑臣窃有所感焉。善人,国之元气,元气馁,则天地尚不能自运,况于国乎?有国者必扶植其善良,使元气无馁可也。而时君世主或不之察,非徒不克护养,又从而斫丧之,自就于颠踣者相望,可哀也已!噫!其能保有而不丧,亦难矣,况冀其委任而亲信之乎?能委任于一时者固鲜矣,况奖一人而为万人劝,褒前代而为百代效,不待家喻户说,而使天下之人皆相感𭛁兴起,自趋于风动之化,以至壮元气而固国势者。臣溯沿前古,尤未之多见焉。我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初,首建祠庙以祀忠义之士。武穆先与焉,吁!真知先务矣。厥后伏节死义之士,蔚然辈出者,岂非高皇帝奖励之力也?列圣相承,善继不替,祠庙之作,重新于宣德,赐号于天顺,益恢于弘治。皇朝牖民成俗之方,诚无所不用其极,而豪杰之兴,自此而益盛矣。我殿下之命印是录也,虽在闾巷小子,无不拭目而耸睹。对仪容则精爽凛凛,读传纪则终始了了。见兜鍪临阵之状,而思勇武之盖世;咏誓心唾手之句,而思忠愤之激切。开卷三复,髣髴如置身于武穆之侧。吾东人之鼓舞奋兴者,将无让于中朝。行见忠臣孝子满一国之中,而奸佞之辈不得接迹于朝端,胡虏丑种不得窥觇于边圉,元气之壮,国势之固,有不足言矣。殿下之是举,其与高皇帝旷世之宠典,同一揆也。猗欤盛哉!意者天其欲兴我东国乎?万历十三年三月三日,崇政大夫、行吏曹判书兼判义禁府事、弘文馆大提学、艺文馆大提学、知经筵春秋馆成均馆事,臣李山海奉教谨序。

武穆像(见于PDF)

赞曰:猗欤武穆,天挺之豪。忠与曰炳,节共山高。涅背为誓,尽忠报国。慷慨激烈,图恢旧域,一朝奉牌。臣不能力。三字傅会,竟置不测。出君臣图像。

维武穆王。天锡勇智,气吞强胡,力扶宋季。桓桓师旅,元戎是寄。行将恢复,遭谗所忌。生既无怍,死亦何愧。万古长存,惟忠与义。

祀周同墓

王名飞,字鹏举,相州汤阴人。少负气节,沈厚寡言,家贫力学,尢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生有神力,未冠,挽弓三百斤,弩八石,学射于乡豪周同,能尽其术。同死,朔望祭其墓。

战汜水关

建炎元年,王授秉义郎,会金人攻汜水。留守宗泽奇其材,以五百骑授王,遂大败金人而还。

张所问计

王因汜水之功,升统制,上书言:恢复故疆,忤用事之臣,夺官归,诣河北招讨使张所,所待以国士,从容问之曰:闻汝勇。冠三军,能敌几何?王曰:勇不足恃,用兵在先定谋。栾枝曳柴以败荆,莫敖采樵以致绞,皆谋定也。所矍然曰:公殆非行伍中人。借补武经郎。

战太行山

王引兵与金人战于太行山,擒其将拓拔耶乌。居数日,复遇敌。王单骑持丈八铁枪,剌杀黑风大王,金人败走。

战竹芦渡

王驻军竹芦渡,与虏相持,选精锐三百,伏前山下,令各以薪刍交。缚两束,夜半爇火四端而举之,虏疑援兵至,惊溃。

战南熏门

贼首黄善、曹成、孔彦舟等合众五十万,薄南薰门,王所部仅八百。众惧,不敢敌。王曰:吾为诸军破之,左挟弓,右运矛,横冲其阵,贼乱,大败之。又擒贼杜叔五、孙海于东明。

战广德

兀术自建康趋杭州,王邀击至广德,六战皆捷,擒其将王权,俘首领四十余人。察其可用者,结以恩义,遣还,令斫营纵火,王乘乱纵击,大破之。金兵相谓曰:此岳爷爷军,争来降附。

两战常州

兀术攻常州,王遣部将王贵、傅庆等大破其众,驱其人船辎重以还,仍遣辩士。说降群盗马皋等,精锐数千。有张威武者不从,王单骑入其营,斩之。金人再攻常州,王四击皆捷。

战承州

金人攻楚州,王自宜兴至江阴,俟舟未济。王闻警,轻骑先入泰州,抵承州,弥月,三战三捷。杀其大酋高太保,擒女真、契丹、渤海、汉儿军等送行在。

次洪州

王至鄱阳,与张俊合兵次洪州,讨李成。俊前后数战,皆失利。王遂自为先锋,身被重铠,跃马以济,众皆骇视以为神,首突贼阵,降其卒五万。李成在南康之建昌,王复夜引兵衔枚至朱家山,偃兵伏帜于茂林待之,一鼓而出,贼众大败,降其卒二万,获马二千匹。成走,降伪齐,江淮以平。

次金牛

相州人张用,号莽荡,勇力绝群,其妻能带甲上马,善敌千人,自号一丈青。以兵五万寇江西,王往讨,顿兵金牛,以书谕之。用与其妻拜使者曰:果吾父也。遂降。

蓬岭大战

贼曹成守蓬头岭,众十余万,皆健斗,王部才八千人,一鼓登岭,大破其众。王谓部将张宪等曰:诛其酋而抚其众,慎勿妄杀。成走,宣抚司降,岭表平。有郝政者,自称为成报雠,巳而为张宪所擒,其将杨再兴愿执见王,王奇其貌,命解缚曰:吾不杀汝,当以忠义报国。再兴拜谢。后卒死国事,为名将。

次虔州

虔、吉盗贼群起,彭友、李动天为之魁,反以次首领号十大王,连兵数十万,置寨五百余所,分寇循、梅、广、英、惠、韶、南雄、南安、建昌、邵武、汀、潮诸州。上专命王平之。王至虔州,彭友迎战,王麾兵即马上擒之,贼溃,皆降。入见,帝御书精忠岳飞字,制旗赐之。

复邓州

王进兵邓州,李成与金将刘合、孛堇列砦拒王,王遣王贵、张宪掩击,贼众大溃,刘合、孛堇仅以身免。贼党高仲退保邓城,王引兵一鼓拔之,擒高仲,复邓州。

复郢州

王抵郢州城下,跃马环城,而伪齐将京超乘城拒敌,王鼓众而登,超投崖死。王杀虏卒,积尸与天王楼俱高。刘楫就缚,王贵以大义,南乡斩之。

渡江誓众

湖寇杨么等与伪齐通,帝命王备之。王奏:当取襄阳六郡,以除心膂之病。上以谕近臣赵鼎,鼎曰:知上流利害,无如飞者。于是从其请。王提兵渡江,中流顾左右曰:某不擒贼帅,不涉此江矣。

襄阳鏖战

王领军趋襄阳,李成出城迎战,左临襄江。王笑曰:步卒利险阻,骑卒利平旷。成左列骑江岸,右列步平地。虽众十万何能为?乃举鞭。指贵曰:尔以长枪步卒右击骑兵。指牛皋曰:尔以骑兵左击步卒合战,马应枪而毙,后骑皆拥入江,人马俱坠,步卒溃者无数。成夜遁,复襄阳。

战庐州

兀术、刘豫合兵七十余万入寇,围庐州。王提兵趋庐,展岳字帜、精忠旗示之,虏众不战而溃。王谓牛皋曰:必追之。皋追击三十余里,杀其都统之副,军声大振,庐州遂平。

湖襄招降

杨么僭称王,据龙阳、武陵、沅江、湘阴,安乡华容诸县,水陆千里操舫出没。官军陆袭则入湖,水攻则登岸。王燮出师,两战不效,贼气愈骄,一时将师皆谓不可以岁月成功。时王所部皆西北人,不习水战,王独曰:兵亦何常,惟用之何如耳。乃先遣使招谕之,其党黄佐曰:岳节使号令如山,若与之敌,万无生全。遂降。

复蔡州

王累战皆捷,遣部将杨再兴复河南长水县,太行一带山砦俱响应。已而忠义社梁兴等归之。王复与伪齐李成连战,至蔡州,克其城。

归庐复请

王丁周国夫人姚氏忧,扶榇还庐山。连表乞终丧,不许。累诏促起,乃就军。复屯襄汉。

屯襄汉

王屯襄汉,遣王贵、郝政、董。先攻虢州,歼其守兵,获粮十五万石,降其众数万。

破杨么

杨公负固不服,方浮舟湖中,以轮激水,其行如飞,旁置撞竿,官舟迎之辄碎。王伐君山木为巨筏,塞诸港汣,又以腐水乱草浮上流而下,择水浅处,遣善骂者挑之,且行且骂。贼怒来追,则草木俱壅,舟轮碍不行。王亟击之,贼奔港中,为筏所拒。官军乘筏张牛革以蔽矢石,举巨木撞贼舟,么枝穷投水,擒斩之。王入贼垒,余酋惊曰:何神也!俱降。

刘复

王奉诏还军。时伪齐于何家寨,置镇汝军,屯兵聚粮。为窥唐计,王遣人攻毁之,有伪五大王刘复雄迎敌,王贵、董先遇于大摽木,依山而陈,一战大破之,横尸蔽野。俄伪都统薛亨以十万众掠唐、邓来援,贵等严兵待之,既战,佯北,亨复来追,先回兵夹击,贼大败,生擒薛亨等,杀获万计。

大举伐金

王数见上论恢复之略,以为刘豫者,金人之屏蔽,必先去之,然后可图。因慷慨手疏,言:金人立刘豫于河南,盖欲荼毒中原,以中国而攻中国,粘罕因得休兵观衅。望陛下假臣日月,得便提兵直趋京洛,据河阳、陕府、潼关,以号召五路叛将,叛将既还,王师前进,彼必弃汴而走,河北、京畿、陕右可以尽复,然后分兵濬、滑,经略两河,则刘豫成擒,金人可灭,社稷长久之计,实在此举。帝答曰:中兴之事,一以委卿。

都府议事

王方图大举,会秦桧主和议,忌之,言于上,诏诣都督张浚府议事。浚谓王曰:王德淮西军所服,欲以为都统,而命吕社以督府参谋领之,如何?王曰:德与琼素不相下,一朝揠之,在上则必争。吕尚书不习军旅,恐。不足服众。浚曰:张宣抚如何?王曰:暴而寡谋。浚曰:然则杨沂中耳。王曰:沂中视德等耳,岂能御此军?浚艴然曰:浚固知非太尉不可。王曰:都督以正问,某不敢不尽其愚,岂以得兵为念耶?

贷谍反间

王知刘豫结粘罕而兀术。恶刘豫可以闲而动。会军中得兀术谍者,吏请斩之。王愕然视曰:汝非吾军中人张斌耶?引至私室,责之曰:吾乡者遣汝至齐,约诱致四太子,汝往不复来。吾继遣人问齐,已许我,今各以会合寇江乌名致四太子于清河矣。然汝所持书竟不至,何背我耶?谍冀缓死,即诡服,乃作蜡书,言与伪齐同谋诛兀术事,曰:八月交锋,我穷力相击,彼已不疑,江上之约遂矣。事济,宋、齐为兄弟国。因谓谍者曰:汝罪万死,吾今贷汝。复遣至齐,问举兵期,厚币丁宁,戒勿泄谍。唯唯拜谢而出,径以书示兀术,兀术大惊,驰白其主,遂废豫。王奏:宜乘废豫之际,捣其不备,长驱以取中原。不报。

战郾城

王率大军去蔡而北,分路出战,兀术大惧。会龙虎大王议,以为诸师易与,独王不可当,欲诱致其师,并力一战。王闻之曰:金人技穷矣。乃日出挑战,且骂之。兀术怒,合龙虎大王、盖天大王及韩常兵逼郾城。王遣子云领骑兵直贯其阵,鏖战数十合,贼尸布野。

拐子马

兀术有劲军,皆重铠,贯以韦索,三人为一联,号拐子马,又号铁浮图,堵墙而进,官军不能当也。郾城之战,以万五千骑来,王命步卒以麻札刀入阵,勿仰视,第斩马足,一马仆,二马皆不能行。官军奋击,遂大破之。

遣云援王贵

王谓子云曰:贼屡败,必还攻颖昌,汝宜速援王贵。既而兀术果至,贵将游奕,云将背嵬战于城西,云以骑兵八百,挺前决战,步卒张左右翼继之,杀兀术壻夏金吾。

战卫州

兀术引兵还汴。王使梁兴渡河会太行忠义及两河豪杰,败金人于垣曲,又败于沁水,遂复卫州。

战朱仙镇

王既复卫州,太行绝道,金人复败于宋仙镇。元术遁,还。两河忠义百万,闻王不曰渡河奔命,如恐不及。各持兵仗粮食以徯,父老百姓争挽车牵牛,载糗粮以馈,义军顶香盆迎侯,充满道路。

伪诏班师

秦桧力主和议,欲画淮以北弃之,闻王功将成,大惧,遂讽台臣力请于上,下诏班师。王上疏曰:虏人屡战屡奔,锐气沮丧,天时人事,强弱已见,时不再来,惟陛下图之。桧闻益惧,乃先诏韩世忠、张俊、杨沂中、刘锜各以本军归,而后言王孤军不可留,乞令班师。一曰奉十二金字牌。王嗟愤泣下,东向再拜曰:十年之力,废于一朝。乃自郾城引兵还,民大失望,遮马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