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韩愈丰肥喜睡,每来吴家,必命枕簟。邵博《闻见后录》云“予旧于滍城孔宁极家见《孔戣私记》一编”云云。吴家未详谁某。

一、韩愈入试,陆宣公贽为主司,作《不迁怒不贰过论》。贽阅愈卷,黜之不叙。次年,宣公复主试,复试是题。愈复写旧作,一字不易,宣公大加叹赏,擢置第一。非愈自信甚真,谁肯将落第文字,更去应试,又应举于上年所涂抹之主司。非宣公虚心选择,又谁肯首举昌黎,更首举昔年所涂抹之昌黎。皆当于古人中求之。张岱《史阙》。

一、韩愈《直谏表》:“近闻七月十五日,幸安国寺,礼空王,以为崇福施信,示天下仁心。”陈元靓岁时广记》。不见集中。

一、韩愈《拟范蠡与大夫种书》,意出千古,理振群疑,常为孙何所称。今集中无此作。杨慎《丹铅总录》。

一、韩愈好奇,与客登华山绝峰,度不能返,发狂恸哭,为遗书华阴令。令百计取之乃下。李肇《国史补》。诒门下从子婿张彻诗曰:

洛邑得休告,华山穷绝径。倚岩睨海浪,引袖拂天星。日驾此廻辖,金神所司刑。泉绅拖修白,石剑攒高青。澄藓拳跼,梯飚飐伶俜。悔狂已咋指,垂诫仍镌铭。(本集《答张彻》)

疑愈以形容绝险,而传者或敷张其说,引诗以证其实有耶!薛雪《一瓢诗话》。

一、韩愈与柳宗元辈三人,夜坐谈鬼神变化。时风雪寒甚,窗外点点火明若流萤,须臾虽千万点,不可数度。顷入室中,或为圆镜飞度往来,乍离乍合,变为大声去。而三人中,虽愈刚直,亦为之动颜,宗元二人,但匍匐掩目前席而已。柳宗元《龙城录》。

一、韩愈轻薄多诋,谓李程曰:“某与丞相崔大群同年往还,直是聪明过人。”程曰:“何处是过人者?”愈曰:“共愈往还二十余年,不曾共说著文章,此岂不是他敏慧过人也!”愈初贬之际,舍人席夔原称“席十人舍人”,按范摅云溪友议》有“席舍人夔”,疑一人。为之词曰:“早登科第,亦有声名。”席既物故。友人曰:“席无令子弟,岂有病阴毒伤寒而与不洁吃耶?”愈曰:“席十八吃不洁大迟。”人问之何也?曰:“出语不是!”盖忿其责辞云“亦有声名”耳!韦绚刘宾客嘉话录》。

一、泉州之南有山焉,其山峻起壁立,下有潭水,深不可测,周十余亩,中有蛟螭,尝为人患。人有误近,或牛马就而饮者,辄为吞食,泉人苦之有年矣!由是近山居者,咸挈引妻子,徙去他郡,以逃其患。元和五年,一夕,闻山南有雷震暴兴,震数百里,若山崩之状。一郡惊惧。里人洎牛马鸡犬俱失声仆地,流汗被体,屋瓦交击,树木颠拔,自戌及子,雷电方息。明旦,往视之。其山摧堕,石壁数百仞殆尽,俱填其潭;水溢流,注满四野;蛟螭之血,遍若玄黄;而石壁之上,有凿成文字一十九言,字势甚古,郡中士庶无能知者。自是居人无复患矣!惧者既息,迁者亦归,结屋架庐,接比其地,郡守之名其地为石铭里,盖因字为铭,且识其异也!后有客于泉者,能传其字,持至东洛。而韩愈方以尚书郎为河南令,见而识之,其文曰:“诏赤黑视之。鲤鱼天公卑杀牛人壬癸神,书急急!”然则详究其义,似上帝责蛟螭之词,令戮其害也。其字则蝌蚪篆书,故泉人无有识者矣!张读宣室志》。

一、李河南素替杜公兼,时韩愈为河南令,除职方员外郎,归朝,问前后之政如何?对曰:“将兼来比素?”无名氏《大唐传载》。

一、刘侍郎轲者,韶州人也,幼之罗浮九疑,读黄、老之书,欲学轻举之道。又于曹溪,探得释氏关戒,遂披僧服焉。释名湓纳,北之筠州方山等寺,又居庐岳东林寺,习《南山钞》及《百法论》,咸得宗旨焉。独处一室,数梦一人衣短褐曰:

我书生也!顷因游学逝此一室,以主寺僧不闻郡邑,乃瘗于牖下,而尸骸跼促,死者从直,何以安也!君能迁葬,必有酬谢。

乃访于缁属,果然。寻改迁于虎溪之上,求得一柏函。轲解所着之衣覆其骸骼。是夜梦书生来谢,持三鸡子,劝轲立食之,“食讫当明爽,虽冥莫之道,某不妄言!”轲嚼一卵而吞,二者犹豫未食,手握之而觉,后乃精于儒学,而肄文章,两登第,历任史馆,欲书梦中之事,不可自为传记。韩愈素知焉,曰:“待余余暇,当为一文赞。”后愈谪宦,其文竟不成也!范摅《云溪友议》。初愈为史馆修撰,轲贻书勉之,而愈答意不为然。大指称:“作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年志已就衰退,不可自敦率,后生可畏,安知不在轲。”韩愈《外集·答刘秀才论史书》。及轲任史馆,朝廷凡有瑕,悉欲书之,冀人惕励,拟纵董、狐之笔,尤谤必至;匿其功过,尤非史职;握管踌躇,常暮则沈湎而出。愈曰:“史馆国之枢机也,其如沈湎之醉何。”范摅《云溪友议》。乃知言之非艰,履之后艰。而轲之文传者,曰《大唐三藏大遍觉法师即玄奘。塔铭并序》,得三千言,刻石陕西之长安县,署曰:“朝议郎检校尚书屯田郎中使持节洺州诸军事守洺州刺史兼侍御史上柱国赐绯鱼袋刘轲撰”王昶《金石萃编》。者也。

一、韩愈早为裴度所不满,而度之未显也,有《寄李翱书》曰:

昌黎韩愈,仆知之旧矣!近或闻诸侪类,云恃其绝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可矣乎!今之不及之者,当大为防焉尔!

考度作此书时,名位尚未达。其末云:

昨弟来,欲度及时干进。度昔岁取名不敢自高,今孤茕若此,游宦谓何!是不能复从故人之所勉尔。但置力田园,苟过朝夕而已!

然则度北征淮西,请愈为行军司马,又令作碑。盖在此累年之后,相知已深,非复前比也!洪迈容斋随笔》。

一、韩愈之随征淮西也,吴武陵自硖石望,东南气如旗鼓牙盾,皆颠倒横斜,少选,黄白气出西北,盘蜿相交。遂告韩愈曰:

今西北,王师所在。气黄白,喜象也。败气为贼,日直木,举其盈数,不阅六十日,贼必亡!夫天见其象,宜修事应之。且洄曲守将,急缓不可使。吴城贼将赵晔诈而轻,若以兵诱之,伏以待,一举可夺其城,则右臂断矣!(朱国桢《涌幢小品》)

愈乃献间道之计。

一、韩愈侄孙湘,字清夫,落拓不羁。愈勉之学,乃笑作诗,有“能开顷刻花”之句。愈曰:“汝能夺造化开花乎?”湘遂聚土覆盆,良久曰:“花已发矣!”举盆乃碧花二朵,叶间有小金字乃诗一联云:“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愈未晓诗意,湘曰:“事久可验。”愈后贬潮阳,途有一人冒雪而来,乃湘也!湘曰:“公忆花上句乎?乃今日事也!”愈询地名,即蓝关,再三嗟叹。曰:“吾为汝足成之!”其辞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朝[1]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刘斧青琐高议》。

一说:韩愈外甥,忘其名姓,幼而落拓不羁,不读书,好饮酒。弱冠,往洛下省骨肉,乃慕云水不归,仅二十年,杳绝音信。元和中,忽归长安,知识阘茸,衣服滓弊,行止乖角。愈以久不相见,容而恕之。一见之后,令于学院中,与诸表话论,不近《诗》《书》,殊若土偶。唯与小臧赌博,或厩中醉卧,三日五日,或出宿于外。愈惧其犯禁陷法,时或勖之。暇日偶见,问其所长?云:“善卓钱锅子。”试令为之。植一铁条尺余,百步内卓三百六十钱,一一穿之,无差失者!书亦旋有词句以资笑乐。又于五十步内双钩草“天下太平”字,点画极工。又能于炉中累三十斤炭,支三日火,火势常炽,日满乃消,愈甚奇之!问其修道,则玄机清话,该博真理,神仙中事,无不详究。因说小伎云:“能染花红者可使碧,或一朵具五色,皆可致之。”是年秋,与愈后堂前染白牡丹一丛,云:“来春必作含稜碧色,内合有金含稜红间晕者,四面各合有一朵五色者。”自斸其根下,置药而后栽培之,俟春为验,无何潜去,不知所之。是岁,上迎佛骨于凤翔,御楼观之。一城之人,忘业废食。愈上表直谏,忤旨,出为潮州刺史。至商山,泥滑雪深,颇怀郁郁。忽见是甥迎马首而立,拜起劳问,扶镫接辔,意甚殷勤。至翌日,雪霁,送至邓州,乃白愈曰:“某师在此,不得远去,将入玄扈,倚帝峰矣!”愈惊异其言,问其师,即洪崖先生也。东园公方使柔金水玉,作九华丹,火候精微,难于暂舍。愈加敬曰:“神仙可致乎?至道可求乎?”曰:“得之在心,失之亦心,校功铨善,黜陟之严,仿王禁也。其他日复当起居,请从此逝。”愈为五十六字诗以别之曰: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2]路八千。本为圣朝除弊事,岂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与诗讫,挥涕而别,行入林谷,其速如飞。明年春牡丹花开数朵,花色一如其说,但每一叶花中有楷书十四字,曰:“云横秦岭家何处?雪拥蓝关马不前。”书势精能,人工所不及。非神仙得道,立见先知,何以及于此也?或曰:“其后愈复见之,亦得其月华度世之道,而迹未显尔!”《太平广记》引《仙传拾遗》。但未知究是侄孙,抑是甥也?然《昌黎遗文》有《徐州赠族侄诗》曰:

我年十七八,壮气起胸中。作书献云阙,辞家逐秋蓬。岁时易迁次,身命多厄穷。一名虽云就,片禄不足充。今者复何事,卑栖寄徐戎。萧条资用尽,濩落门巷空。朝眠未能起,远怀方郁悰。击门者谁子?问言乃吾宗。自云有奇术,探妙知天工。既往怅何及,将来喜还通。斯吾语非佞,当为佐时雍。

或者谓即指湘而言。然题曰赠族侄,而不指名湘。按《唐书·宰相世系表》:湘,愈之侄孙而非族侄也。愈仲兄介,介二子:百川、老成。而老成即所谓十二郎,著名愈文者也。子二:曰湘曰滂。滂清明逊悌以敏,读书倍文,功力兼人。为文词,一旦奇伟骤长,不类旧常。愈眎曰:“尔得无假之人耶?”退大喜,谓其兄湘曰:“某违翁且逾年,惧无以为见,今翁言乃然,可以为贺!”韩愈《韩滂墓志铭》。湘者,滂之兄,老成长子也,字北渚。《唐书·宰相世系表》。长庆三年,登进士第。幼而能文,尤长于诗,与一时士大夫相唱和。姚合有《答韩湘诗》云:“子在名场中,屡战还屡北。”又云:“昨闻过春闱,名系吏都籍。三十登高科,前途浩难测。”又姚合《送韩湘赴西江诗》云:“年少登科客,从事诏命新。行装有兵器,祖席尽诗人。”《姚少监诗集》。后累官大理丞。《唐书·宰相世系表》。然则湘固宦进之士,而世传为仙,非其实也!《道缘汇录》载:愈有从侄孙湐,字清夫,号元阳子,清修寡欲,未入名埸,落拓不羁,纵游山水。长庆初,湘及第。愈教湐应举读书,似乃兄荣。湐对曰:“孙与公所好各异。”后愈贬潮州,路经蓝关,积雪满地,马不能前。适湐至,为扫除其雪,怀中出药丸一枚与之,曰:“服之可御瘴。”言毕,飘然而去。今人知有湘而不知有湐,知其兄而不知有弟。盖湘湐二字形近而讹,而列仙班者,即此字曰清夫之湐,而湘则无与焉!然湐姓名不见《唐书·宰相世系表》。详著异说,以存传疑之旨云尔。

一、韩愈刺潮州,作文驱鳄,西徙六十余里,仍复为害。后有刺史以毒法杀之。鳄害乃绝。盖著之粤中见闻云尔。其人姓名无考,可惜也!天下事大抵如是!文人最工于弋誉,实惠多隐而弗传。蒋超伯《南漘楛语》。

一、韩愈刺潮州,尝暑中张皂盖,归而喜曰:“此物能与日轮争功,岂细事耶!”冯贽云仙杂记》引《传方略记》。

一、皇甫汇谒韩愈,愈赠以诗,汇退有言,怒愈不为置酒。愈曰:“岂不胜以烂黄鱼待汝耶?”冯贽《云仙杂记》引《续钟嵘句眼》。

一、韩愈有二妾:一曰绛桃,一曰柳枝,皆能歌舞。王谠唐语林》。张籍所谓“乃出二侍女,合弹琵琶筝”者也!陈善《扪虱新语》。初使王庭凑,至寿阳驿,绝句云:

风光欲动别长安,春半边城特地寒。不见园花兼巷柳,马头唯有月团圆。

盖有所属也。柳枝后逾垣遁去,家人追获。及镇州初归,诗曰:

别来杨柳街头树,摆弄春风只欲飞。还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放待郎归。

自是专宠绛桃矣!王谠《唐语林》。尝诮京师富儿“不解文字饮,唯能醉红裙”。然予谓愈亦未是忘情红裙。有诗云:“银烛未销窗送曙,金钗半醉坐添春。”此岂空饮文字者耶!陈善《扪虱新语》。

一、潮州韩文公祠有异木,世传退之手植,去祠数十步,种之辄死!有题文公祠者云“韩木有情春谷暖,鳄鱼无种海潭清”者是也。周紫芝竹坡诗话》。

一、韩愈草书王维《白鹦鹉赋》,字径四五寸,四十八行,行四五六字不等,末行有退之二字。相传为韩愈刺潮州时所书。清雍正十二年,渝州龙为霖知潮州事,摹勒于州之韩祠东壁,石高二尺二寸,广三丈许。乾隆三十六年,大兴翁方纲附刻释文。陆耀遹《金石续编》。愈书传者,惟此及阳山县廨石刻“鸢飞鱼跃”四字而已!汪瑔《松烟小录》曰:“见高州杨孝廉其言阳山石刻是前明湖广人伪作,杨能举其名,今不复记忆矣。”然博尝见韩愈楷书《李元宾墓志》,字大指许,结体用欧阳,使笔如鲁公,方整端厚,想见其为人!同县周同愈进之得拓本以示博,时在中华人民造国之二年七月。

一、自明以来,北京吏部、翰林院、礼部、国子监土地神俱祀韩愈。至清乾隆三十六年,阳湖赵翼瓯北以进士一甲第三人入翰林,谒土地祠,赋长歌以解嘲云:

瀛洲署中坎社鼓,社公传是韩吏部。建置本末无可征,肇祀不知意何取?从来名贤殁为神,各视平生所建竖。或班侍郎居碧落,或册真人位紫府。或选阎罗分殿十,或封遮须列爵五。鬼官司命周除,太阳都录魏征补。白傅已列蓬莱仙,曼卿更拜芙蓉主。况公日星河岳气,立朝大节炳千古。绝脉能开道学先,余事亦号文章祖。抗疏几碎佛氏骨,从祀不惭先圣庑。岂宜罚作土地神,坐使淮阴哙为伍。屈宋讵称衙官职,栾郤翻充皂隶户。生前磨蝎坐命宫,曾谪岭南鲛鳄浦。庸知身后尚蹭蹬,无端又遭左迁侮。乡先生可祭于社,此土初非公故土。即云立社为栾公,公末久建史官簿。区区冷官一脔肉,岂足为公增华膴。我来展谒聊解嘲,且勿牢骚硕人俣。幸未改塑浮屠像,潮州有公像作浮屠形,郭青螺易以木主。儒服依然端章甫。香火祠虽处末僚,翰墨缘仍近艺圃。犹胜杜陵老拾遗,变作十姨呼阿姥。(杜拾遗庙误作杜拾姨,塑女像,见《蓼花洲闲录》。戴潞《藤阴杂记》。)

嘉庆八年,大兴朱珪方以协办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一日,忽语人曰:“此间土地神,韩文公已受代去。代之者,吴云岩殿撰鸿也。”一岁,丁祭毕。珪乘舆过土地祠门,自舆中拱手曰:“老前辈请了!”盖若有见云。李岳瑞春冰室野乘》。

右二十事,采摭所馀,不尽实录,亦复可喜。庶以侈耳食,备异闻云尔!述《韩愈佚事状》第三。

注解:

[1] 圣朝,原作“圣明”,据《全唐诗》卷三百四十四改。

[2] 潮州,原作“潮阳”,据《全唐诗》卷三百四十四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