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不安情状 五年(一九一六)六月七日,黎元洪宣誓就职,内阁总理段祺瑞掌握军权政权,不欲恢复《临时约法》,受制于国会。西南主张恢复《临时约法》,召集国会,事实上众议院议员任期已满三年,当即改选,而西南诸省视改选为不利。双方利害不同,主张不一,相持之际,上海海军宣布独立,投入西南,北方迫而让步。总统下令召集国会,速定宪法,重新任命段祺瑞为国务总理;西南撤销独立政府,南北形式上归于统一,而祸根依然存在。其困难之症结,则段为北洋军阀首领之一,专横太甚,大为总统所恶。其组织内阁也,敷衍各方,阁员兼有南北人员,意见不能统一。国会之召集,总统令有速定宪法之语,原欲其专议宪法,不问行政,议员固不肯受此限制。总统无权,渐与国会接近;军阀拥护总理,警告国会,纠纷久在酝酿之中。其引之爆发者,则对德参战也。

张勋复辟 六年(一九一七)春,德国无限制使用潜水艇,美国加入欧战,中国受美劝告,向德抗议,断绝邦交。其时黎、段嫌隙日深,竟至冲突。国内名流反对参战,段则欲得协约国之经济赞助,及扩张势力之计,主张参战。国会不可,乃利用督军议决案,向国会要求指使“公民请愿团”殴辱议员。五月,黎得张勋援助,下令免段祺瑞职,督军有宣布独立,出兵示威者,黎召张勋入京调处。张勋忠于清室,迭在徐州召集会议,为军阀领袖之一,至是,请黎解散国会,黎氏从之,七月一日,忽拥清帝复辟,宣示革新大政。张勋自居要职,夺去直隶督军曹锟之实权。段祺瑞亦未授官,出兵讨之,曹锟响应。张勋所部多在徐州,兵力不敌,退守北京,请人调停,一无所成。十二日,段、曹所部攻城,并有飞机助战,张勋兵败,部下送往荷兰使馆,兵士给资遣散。斯役也,死伤百有二人,大半且为平民,固非激战。北洋军阀原多赞成复辟,忽而改变态度,段则假借张勋之手,实现前定之计划,利用再造民国之名,恢复皖系权力而已。

护法之争 复辟失败,黎元洪不肯再出,副总统冯国璋先已代行总统职权,八月一日进京,段氏仍为国务总理,不欲召集国会,西南表示反对,上海海军独立。孙文至粤,组织军政府,于是南方分裂。就区域而言,护法者只有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四川、湖南态度不明,陆荣廷、唐继尧各霸一方,不相统属,孙文徒拥大元帅之名,后发通电言其始末曰:“其时滇、桂之师,皆由地方问题而起,而所以宣告自主者,其态度犹属暗昧,似尚置根本大法于不问。……文不才,被举为大元帅。……自是以后,粤、桂、滇、黔又莫不宣言护法,始以恢复非法解散之国会为共同目的,于地方之争,一变而为护法之争。……顾吾国之大患,莫大于武人之争雄,南与北如一丘之貉,虽号称护法之省,亦莫肯俯首于法律及民意之下。故军政府虽成立,而被举之人多不就职,即对于非常会议亦莫肯明示其尊重之意。”非常会议,乃南下议员组织之会议,人数一百余名。综之,武人利用护法,不过便其私图与野心耳。

南北之战 北京政府统治之区域广大,并得列强承认,兵数多于南方,战斗力盖在南军之上,其困难则冯、段自相猜忌,意见不合也。冯于入京之先,惧防段氏,遣亲兵一师北上,湖北、江西、江苏督军又其亲信,其他各省督军,则与段氏接近,或为其党羽。八月,政府对德、奥宣战,九月,南北战起,北军两师奉命入湘,更换湖南督军,另调军队往援。川、闽、湘将独立,北军进攻,败之,忽而撤退,停战,入川之兵亦被缴械,长江三督请作调人,和议乃冯主张,段氏愤而去职。七年,南军前进,皖系再言用兵,冯遂迫而遣直军南下,再任段为国务总理。直军击败南军,次第攻取岳州、长沙、衡州,吴佩孚之力也,然以党争权利之故,不肯再进。段既不肯召集国会,另订议员选举法,党羽更包办选举。七年八月,新国会召集,徐世昌被选为总统,十月,就职。冯既满任,段亦辞职。段自袁死而后,掌握大权,不幸一无建设,唯大借日债,专供内战,然竟不能统一,纠纷反而增多。

南北内部纷扰 南北成立相持之局势,北方情状已如上述,南方亦有党争。七年五月,军政府将欲改组,孙文辞职,非常会议改选总裁七人,军阀推岑春煊为主席总裁。南北政府改组,颇倾向于和议,外人亦有劝告。明年,双方各遣代表,会议于上海,终以意见分歧,各不相让,遂无结果而散。其主因则南方党争益烈,总代表之提案,尝不先商于其他代表,盖有以和议绝裂为便者。北方则总统无权,皖系专横,政敌益多,于是南北政府内部战争又在酝酿中矣。段以旧属不听指挥,更练新军,其新购之军械一部分,为奉天督军张作霖所夺,直系亦恶皖系,乃相连结。九年(一九二○),吴佩孚更自衡州撤兵,于是直、皖战起,皖系失败,直系、奉系遂得支配北京政府。南方则在闽、粤军新得接济,陈炯明率之回粤,陆荣廷所部退出广东、云南,唐继尧亦为部将所逐。

省宪运动 军阀各据一隅,既不服从中央政府,又无民意机关监督,为所欲为,诚所谓土皇帝也。士大夫感受内乱之迭起,倡言联省自治者益多,武人利用其名,召集会议,制定省宪,借以避免中央政府之干涉。省宪成立最早者,当为湖南。十年,其长官赵恒惕聘请委员起草,交人民选举之代表审查,再经公民表决,事实上徒供政客利用,明年,公布省宪。省宪采用全民政治,有选举、创制、复决、罢免权,顾不切合湖南环境,不适于用,迄未实行。浙江继起制宪,且谓省政府于国宪未成之前,未受中央命令,此皖系督军卢永祥之所欲也,亦未实行。江苏、陕西诸省亦起而应之,要无所成,盖非本于民意,基础不固,不能持久也。

直、奉战争 直系、奉系组织北京政府,维持双方利益之平衡,终难于持久。十年(一九二一)夏,湖北兵变,湘军援鄂,吴佩孚出兵拒战,攻下岳州,并败入鄂之川兵,直系新得湖北,大启张作霖之忌。张推梁士诒组阁,谋于军饷上抑制吴氏,撤销皖系人员通缉令。十一年春,吴用外交问题,发电驱梁,直系督军起而响应,奉张为梁辩护,遣人赴粤,与孙文合作,调兵入关,隐结豫督赵倜共同制直。吴亦调兵遣将,预备作战。四月末,直、奉战起,奉军不胜,退出关外,赵倜举兵为冯玉祥所败,直系遂得支配北京政府,倡言恢复法统,黎元洪复位,召集旧国会,以为此可统一中国,天下固无若此之易事。六月,徐世昌迫而去职,黎元洪入京就职,国会开会。

反直战争 直系自战胜以来,分成派别,其首领曹锟欲为总统,竟与议长勾结,推翻内阁,军警受其指示,逼走总统,更出重款,贿赂议员,选己为总统,所行所为,直为儿戏,大为国人所恶,此十二年(一九二三)事也。十月,曹锟就职,国会公布《宪法》,《宪法》采用内阁制,列举中央地方权限,地方分省县二级,省得制宪,明年,直系失败,《宪法》随之取销。曹锟当选,孙文通电斥之,浙江督军卢永祥宣布独立,东三省先已宣布自主。直系统治区域,北有特别区域,黄河及长江大部分土地,至山西、山东长官,尚非亲信,急难不能相救也。孙传芳奉命援闽,势力始达福建。直系势盛,反对之者互相连合,战事又在酝酿之中。十三年夏,浙江收编闽兵,造成江、浙之战,两军激战于安亭一带,孙传芳入浙,近逼杭州。卢永祥退守上海,俄逃日本。孙文、张作霖出兵应之,南军分子复杂,不受调遣,未能北上。奉张分路出兵,吴佩孚统兵御之,直系兵力,原处于优胜地位。方战事进行之际,冯玉祥忽自热河回京,包围总统府,通电停战,于是直军败溃。

执政统治下之北方 奉军前进,收编败兵,进至天津,张、冯相见,请段祺瑞为临时执政。十一月,段氏就职,总揽大权。奉张利用时机,遣兵南下,先后取得直隶、山东、安徽、江苏地盘,十四年一月,苏军受齐燮元之运动,抗拒奉军,奉军败之,占领淞沪,陆军总长吴光新忽与孙传芳订成和约,双方撤兵。冯玉祥令清帝溥仪出宫,修改优待条件,然势不敌奉张所部,改称国民军,据有北京一带,新得察哈尔、绥远,与之合作之陕军,南向河南发展,吴佩孚旧部抗之,段命在陕之豫军东下,吴氏败逃,南至岳州。豫军、陕军各争地盘,发生激战,陕军胜利,进占河南。直系之在长江者,尚有势力,祸乱仍在酝酿之中。执政迄无解决之办法,电请孙文北上,其公布之善后会议条例,且不待其同意,国民党拒绝参加。十月,孙传芳起兵讨奉,苏将响应,奉军奉命撤退,吴佩孚自称讨贼联军总司令。奉军方以全力应付国民军,而郭松龄忽而倒戈,国民军进攻天津,河南陕军东攻山东。奉军战败郭部,十五年一月,入关作战,北方遂在混乱之中。

西南之纷扰 西南方面,亦有战事。陈炯明于九年回粤,驱逐桂军,孙文南至广州,明年,非常国会举为大总统,五月,孙文就职,组织政府,遣兵攻取广西,谋欲北伐。陈炯明主张联省自治,不肯接济,湘人又不假道。十一年(一九二二),北伐军回粤,陈炯明奉命免职。时值直、奉战争,孙文命自江西北伐,粤军忽自广西撤回,初则要求陈炯明复职,后则围攻总统府,孙文迫而去粤,北伐军回粤被阻,一部分退至福建,再谋入粤。陈炯明遣兵防之,北伐军更与桂将合作,自广西进攻,直达广州,在闽军队亦归。陈炯明所部退守东江,于是广东军队复杂,有滇军、桂军、湘军、粤军等。十二年二月,孙文返粤,任大元帅。北方反直战起,遣军北伐,诸将竟不听命,又以列强之压迫,乃与俄国往来,十三年,召集中国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通过容共案,创立黄埔军官学校。粤商创设商团,谋抗政府,政府将其缴械,发生巷战,死者五六千人,焚毁二千家,俄而孙文北上,陈部欲取广州。十四年,政府军东征,胜利后,进而解决杂牌军队,广东始得统一,而孙文已殁于北京矣。

日本国际地位 日本既于中国多得权利,进而谋欲巩固其地位,并保障其利益。先是民国元年,与俄第三次订成密约。五年(一九一六),二国订成协定,各不相害,如其利益发生危险,二国协助,保护其权利。同时,又订密约,若一国因保卫其利益,与第三国宣战,其缔约国当即应其请求,共同作战,期效五年。而中国年有战争,人民痛苦有增无已,外交受欧战之影响,忍辱接受日本提出之二十一条。日本反对帝制,一面提出警告,一面赞助反对派起兵,云南讨袁,已见于第十八章。宗社党等之活动,亦与日有关。袁死,宗社党余孽及土匪,仍为害满、蒙,更酿成郑家屯华兵、日兵互斗之案。日本进而要求多端,政府许之。其尤有关系者,日本于攻青岛之前,提出条件,使英国承认日本山东权利,及据有赤道北德属岛屿,英国许而从之,法、俄、意亦承认其条件。而地位愈巩固,利益愈有保障矣。

欧战对于远东之影响 日既筹得保卫利益之方法,始允中国对德绝交,参加欧战。五年八月,中国加入战团,取消德、奥庚款,收回租界,协约国除俄而外,允许停付庚款五年,并得德、奥在我国领海内之船只。其许我者,惟改正海关税则切实值百抽五耳,六年(一九一七),俄共产党执政,日遣大员石井赴美,成立谅解,互换文件。中国方面,皖系方握政权,大借日债,数逾二万万元,多无担保,所谓西原借款也,用途多作军费,并购日械,雇用日员操练军队。共产党于俄既握政权,单独与德议和,日本更欲利用时机,伸长势力。七年,多方诱说中国当局,订成中、日军事协定。斯年冬,德国乞和,明年一月,巴黎和会开会,中国南北政府各有代表,其共同目的,则收回丧失之主权也。关于山东问题,中、日发生严重之争执,和会许日承受德国享受之权利。国人闻而大哗,北京学生怒而焚毁亲日派之宅,和议代表拒绝签定德约。奥约则签字,故得加入国际联盟,十年(一九二一),中、德订成条约,恢复邦交,中、日问题,仍未解决。

中、俄关系之剧变 帝俄侵略中国、同于日本,二国四次缔结密约,维持夺得之利益。俄在中国建筑铁路,煽惑外蒙古独立,革命成功之后,叛乱时起,列强更常赞助叛人。共产党初尚自顾不暇,势力未达于远东,且为宣传之计,改变传统政策。协约国援救捷克军队,出兵西伯利亚,援助白俄领袖组织政府。日本借端占据库页岛北部。中国政府撤销帝俄外交人员之承认,封闭俄邮,管理俄人,接收租界,东三省长官亦收管铁路区域。中东铁路则由国际委员会管理,道胜银行旋与中国代表议定共管铁路章程。外蒙亦因俄之革命,取消独立,都护使陈毅原与蒙古王公接近,议订优待条件,八年十月,筹边使徐树铮将其推翻,威胁活佛王公取消自主,呼伦贝尔特区亦奉命取消。会直、皖战起,驻军撤回,白党恩琴侵入,红军败之,占据其地,外蒙复脱离中国。中、俄时未恢复邦交,苏俄一再宣言放弃侵略所得之权利。政府初多顾虑,未能利用时机,立即订约。

华盛顿会议 巴黎和会未能解决中、日之争执,日、俄问题亦未解决,西伯利亚尚有日兵。美国久与日本立于利害冲突之地位,不欲英与日本再订同盟条约。十年(一九二一)召集华盛顿会议,中、日、英、法、意、葡、荷、比均有代表,其目的一为限制海军,一为解决太平洋之问题,俄国独未被邀加入。中国参与会议,希望甚奢,明年,闭会,虽不免于失望,然亦能有所得。议决案关于我国者,约有数端:一、《九国公约》载明尊重中国主权领土完整,及各国在华之经济机会平等。二、中国增高海关税则,寻常货物加税百分之二·五,奢侈品百分之五,废除厘金后,得增至百分之一二·五。三、列强允裁客邮,停止无线电营业。四、英愿归还威海卫,余若废除领事裁判权,迄未实行,无庸列举。中、日问题于此时解决者:一、日本归还胶州湾,胶济铁路许中国于十五年内出日金四千万元赎回。二、日本声称南满、东蒙铁路,新银行团可以投资,放弃雇用日人优先权,及第五号将来再议之条件。《公约》成立,法国要求解决金佛郎案,始肯批准,迟至十四年(一九二五),方始解决。

中、俄协定 俄国虽未参与华会,而影响中国外交及远东国际形势者,至为重要。共产党领袖方欲引起世界革命,故力援助被压迫之民族,起而反对资本主义之国家。故自革命以来,宣布放弃侵略所得之权利,中国初置不理,互派代表亦未改善二国之邦交。十一年(一九二二),俄派大员越飞来华,除与孙文发表共同宣言而外,未有成绩。明年九月,其外交委员加拉罕入京,交涉迟至十三年春,方始议定大纲,解决悬案,旋与外交总长顾维钧议成协定。其要款凡四:一、恢复邦交,中国还俄使馆等。二、俄归还租界,取消领事裁判权,庚款作为教育经费。三、一月内二国会议解决悬案。四、二国共管中东铁路。凡涉主权者,概归华官办理。协定载明之会议,迟至年余方始开会,竟未有所决定,中国之不统一,固其原因之一。俄遣员至奉,议成协定,减少归还铁路之年限。新疆长官先已与俄订约通商,外蒙则俄地位已固矣。